《绝命善玉师》 第一章 善玉师 “上至万古苍穹,下到悬泉地狱,这个世界有两面——你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善玉师手记》 家有黄金万两,不如凝翠一方。 凡是玩玉的人,大多有钱有闲,青桐巷的陆晓齐,是个例外。 说起来,那真是青桐巷头一份热闹货色。 陆晓齐的玉石古玩店“善玉世家”,本来是个正经买卖玉器的地方,到了陆晓齐手上,被挥霍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店铺和一副手艺! 这点外人是喜闻乐见,富不过三代,谁家还没有出过败家子儿呢? 更叫人津津乐道的是,这善玉世家隔三差五就有年轻女子一阵风似的来来去去,大多数是春风满面地扑过来,又龙卷风一样冲砸一番,哭着跑出来。 留下身后窗户里一张淤青着眼睛的俊俏风流脸,让这青桐巷回味无穷。 青桐巷的人,要是一个礼拜见不着这奇景,早茶摊子上的食客心里,就会觉得空落落的。 甚至有人报警称陆晓齐失踪了。 头一回是隔壁卖老布鞋的大嫂,报警说十天没见这个人了,让警察同志受累给找找。 那个才来报道的接线小警察一听电话里人家都要哭出来了,觉得事情不小,该是丢了儿子了!赶紧报了上去,一看大伙儿都说忙,自己上阵,通过天眼摄像头是一顿好找! 终于发现了他的身影。 小警察破门而入时,那家伙坐在一个美女怀里,被喂着早饭。 后来小警察才知道,报警的不是他老妈,是债主。 几次三番之后,小警察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这一号人物: 败家,吃软饭,渣男,耍无赖,行走在法律底线上的男人。 陆晓齐穷,穷到所有的生活用品,不是借的就是欠的,一屁股债!青桐巷里人人是他的债主! 为什么肯借呢? 人家陆少爷家教好,借一把牙刷5块钱,他还的时候连本带息给8块,这个习惯让人如沐春风! 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有专为他陆少爷准备的一本帐。 旧账还清不几天,又添一笔新的,如这青桐巷的落叶,层层叠叠,生生不息。 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穷光蛋,背后却有不少人几分嘲笑几分真诚地叫他活财神。 而陆晓齐本人说这叫广结善缘。 所以这条巷子的人,哪怕是把老婆丢了,也不能把陆晓齐给丢了! 此时晨光熹微,人间烟火正升,陆晓齐步履轻巧,穿过车水马龙,往这城市中略显落寞的老城深巷走去。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侧身溜过一个个早餐摊子,热情地跟摊主打起招呼: “赵小姐!今儿给我来个灌饼呗!加两个鸡蛋给我!” 年过半百被称作“赵小姐”的老妇人,头也不抬,嘴里骂着:“小赤佬!欠我两百多块钱,再不给我就去你家大门口灌饼,叫你不得开张!” 陆晓齐嬉皮笑脸:“赵小姐,这不能怪我啊!上回那个大美女来找我,你隔壁饭团张,先抢一步拦住了她,让她帮我把一百多块钱还上了!您要是再快上几步,这帐早就平了!” 赵小姐把头一抬眼一瞪:“这么说怪我了?每一回有女人来找你,他们追得多快你是没见到?” 陆晓齐咽着口水急忙拍马屁:“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 他手一指旁边的饭团张:“怪他!这么多年老朋友,居然跟你抢?听说那回还踩了您的脚??简直放肆!狼心狗肺!” 饭团张老头一听,“嗐…!”了一声,鼓着腮帮子拿着搓饭团用的棒槌,就要来打他! 陆晓齐立刻躲到赵小姐身后,笑嘻嘻说: “你看他多凶…我还是喜欢你多多了!赵小姐,划账…加两个鸡蛋呗!” 陆晓齐的善玉世家,门头挺大,左右各蹲了一只小石狮子,衬着东阳木雕的实木花门很是古典雅观,门口的招牌灯箱上写的是: 缮玉、鉴玉、请玉,广结善缘。 修身、修心、修福,休要赊账! 善玉世家二楼,陈设特别简单。 一张大床,床头旁边一只大箱子,可以当做床头柜来用,也可以是一张桌子…或者凳子。 房间角落是一面长的穿衣镜。 墙上挂了一部电话座机。 再也没有了。 陆晓齐打着饱嗝儿一屁股坐在箱子上,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就把他又炸起来了。 “谁?” “哦,你说那块马上封侯?我在的,下午过来拿吧!嗯,鉴定过了,不是什么白玉,就是块卡瓦石!毛钱不值!跟他说清楚,石头不值钱,可我的鉴定费,一分不能少啊!” “哦,另一块老蓝水翡翠啊?根本不是什么蓝水,那~就是块危料!叫他拿回去砸了炖汤补补钙吧!” 不耐烦地挂了电话,陆晓齐扑倒在床上,想起今早起床时,从熟睡美女手上偷偷脱下来的玉戒指,赶紧起来,把那玉戒指掏了出来。 中式房间里窗户不少,光线很足,那枚玉指环通身翠绿,颜色瓜皮深浅,正是翡翠中的花青种,在阳光下有不一样的光芒。 陆晓齐挑了挑眉,“唔!”了一声,紧捏着那枚指环,将屋里的遮光帘全都拉上。 房间里瞬间黑暗一片。 那枚指环近在眼前,陆晓齐也看不见了。 黑暗中他咂摸着嘴,轻轻吹了声口哨。 哨音起,一片绿光乍现! 陆晓齐手指间那股力道震麻了手,他索性丢了指环,任它飘浮空中,四下逃窜,却始终逃不出这四四方方的屋子。 陆晓齐袖着手,啧啧鄙夷: “行啊,白眼狼,人家滋润曼妙的一姑娘,把你套在手指头上戴着睡觉,温香软玉地滋养了这么多年,倒让你有了灵性,反噬起主人来了!照你这么霍霍,再过几年,我也吃不着她了!少了一个人请我吃饭,那我多可怜?” 那绿光更加放肆地扑腾乱飞,想突破界限逃出去。 “嗯…这味道!还是那姑娘的体香!你吃了她那么多阳气,才落得一个初元,资质太差,我给你个机会。 我养着你,怎么样?” 凭空里起了游龙细风,将那绿光尽数卷入,片刻之后,一点也不剩了,屋内重归黑暗。 窗帘拉开,南风阳光正媚。 窗外梧桐叶,轻轻落下一片,在古老的石板街上。 穿衣镜中,挺鼻峰眉的玉面青年歪在窗台边,拿着那枚翠环,摸了摸: “七分色五分水,成色算不错,乖乖等你主人来接你吧!” 放下指环,看窗外树动秋虫鸣,瓦下行人忙,陆晓齐想起这两天日夜操劳,大大伸个懒腰打算睡回笼觉。 电话铃识时务地响起,他上前拿下听筒,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是啊,这儿就是善玉世家…嗯,免贵, 我是善玉师,陆晓齐!” 善玉师这个称呼,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上古昆仑,王山氏,避世而居,擅观玉石,通玉灵,能常人之所不能。 清末开始,盗墓人猖獗,文物瑰宝之中的古玉常常伴随被惊醒的玉灵,出现在世界各地,给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 在王山氏眼中,每一块玉,都是无字天书,记载了他经历的苍莽年代,和他主人的辗转生平。 可在世人眼中,当某一块玉被冠以“文物古玩”甚至“孤品”的身份,它就象征着天文数字的财富,人们对它的珍爱之情立马泉涌。 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王山氏便出昆仑,隐入人群,开始拯救玉灵的生涯。 他们往往乐于帮助收藏家们修缮玉器,自称“善玉师”。 海上有色应大梦,王山无路可长生。 王山氏并不姓王,大多姓路或者陆,陆晓齐便是其中一脉。 这一天梧桐微雨。 陆晓齐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喝着借来的茶,心里默数这几天见到的玉,不是假的,便是僵了、没有了玉灵,难得几个成色不错的也是几度转手待价而沽,很是悲哀。 刚到手的鉴赏费,还没捂热,就拿去还了债,眼看已经到了晌午,陆晓齐肚子咕咕叫起来,正发愁今天谁家馆子生意好心情好,能让他先吃一顿。 “如果再来一单大生意,那就好了!” 就在这时候,门被吱呀推开了,伴着一阵风走进两个人来。 “陆老板!” 陆晓齐心喜抬头,来人是一男一女,都是中年往上的年纪。 皮肤白皙,衣着讲究,衣服logo不明显,举止有节。女子容貌端庄盘着头发,穿着黑色香云纱的旗袍,像是从老上海走出来的贵媛夫人。 陆晓齐心里立刻有了分数:这两个人,是有修养的玩家,找到我这里,不是鉴玉,就是修补……是个肥羊! 他的脸上当即荡漾出一个很大的笑容来。 “两位,鄙人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但说无妨!” 他笑嘻嘻去找茶杯,又去拿茶壶,看了看为数不多的茶叶,笑着说: “啊呀这茶不好了,就请贵客尝一尝我这里的清水,都是玉石净化过的活水啊!” 二人微微一笑:“陆老板客气了,我们不渴!鄙姓何,您叫我老何就行了,这位是我爱人,姓万。” 陆晓齐一听是明白人,想必也打听过自己了,索性不再矫情,重新坐定,等着他们开腔。 他赤手空拳,能把店开下去,说没有本事,旁人也不信。 一个锦盒被放在了柜面上,陆晓齐一看那盒子实木雕花古色古香,隐隐有香味,知道是黑檀木,瞧着包浆程度,估摸着起码值一个3000钢镚儿。 一个盒子都这么值钱,那里面的东西…… 陆晓齐收了笑容,戴上白手套,轻轻开启盒子看去,嘴里不由自主呼喝一声:“哟!” 他深呼吸一下啧啧心疼:“好东西!可惜了可惜了!” 第二章【无故断裂的手镯】 青桐巷的善玉世家口碑极好,不仅归功于陆晓齐自己有本事,掌柜以来未出过差错,更是得益于整条青桐巷有口皆碑,凡提起要修缮玉器,青桐巷头巷尾个个遥指善玉世家,大家都翘首以盼,陆晓齐下一次的还款日。 一只虎斑猫儿正在门前石狮子屁股后面打盹,间或竖起耳朵听见一两句店铺内的对话,抖抖胡须。 陆晓齐面前的美妇人,正在恳求自己:“陆老板,都说您是这行里活玉的一把好手,您看,这……只要能修补好,陆老板您尽管说个价!” 陆晓齐没有立即回答。 这是一支裂了的翡翠手镯,圆条均匀、晶莹剔透,最难得的是:半红半绿! 翡翠是玉石之王,红色黄色为“翡”,绿色为“翠”,紫色为“春”。 因此在翡翠这一行里,讲究个“红翡绿翠、紫为贵。” 在同一支镯子上,能同时看见颜色这么正、水头这么足的红翡、绿翠,已属难得。更何况,还是各占一半的风光。 “西瓜翡翠镯!当年老佛爷有一支福禄寿已经算是稀世罕见,可那颜色都不及这个鲜艳!您二位是从哪儿得来的?” 陆晓齐许久不见这么好的品相,开门见山的美,让他整个人精神起来,好玉! 妇人长叹,目不转睛看着手镯,语气很是遗憾: “这支镯子是我母亲的遗物,也是祖传的东西,到了我手里,我一直精心放着,不舍得拿出来戴,谁知在她忌日那一天,我拿出来一看,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 陆晓齐眼睛瞄着那两道对称裂纹,不用打灯细看也知道,贯穿裂,不能戴了。 玉石一类,最忌讳的就是裂纹,同样的一支镯子,有纹无纹,价格天壤之别。 这一支,本来可以说是价值不菲,要是出现在苏富比拍卖行或者香港拍卖市场,最起码能8位数落槌! 可现在断了,就算不用金银包镶,做纳米修接,算个古董,在行家跟前压一压,最多只能上大五小六的数。(小五,1-5开头的五位数价格,以此类推) 陆晓齐连连摇头,太可惜了,他自己瞅着都心疼: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西瓜翡翠,你这是跟谁怄气了不成? “二位莫急,我们善玉世家比谁都怜香惜玉,能修好我一定尽力。现在请二位稍等,我将这一位,请上去,用特制的仪器看一看,看看再说!” 这店堂朴旧,莫名让人心安,陆晓齐衣服绵旧,更衬托笑容可掬,那二人不由自主点了头。 片刻之后,陆晓齐在楼上对着眼前的镯子发呆。 他哪里有什么特殊仪器,不过是一双眼睛罢了。 这支镯子的玉灵刚刚殉葬,遗漏了一丝气息。 他下了楼,将镯子推回去:“我们这里有规矩,无故断裂的玉器,不修。” 老何急了:“刚才不是还说能尽力修好吗?价钱你只管说!” 陆晓齐古怪一笑:“二位也是见过世面的,我就直说了,这支镯子不是人为碰坏的,而是自己裂的!而且恕我直言,万女士,这不是您自个儿的东西吧?” 陆晓齐话音刚落,只见万女士变了神色。 这支镯子的主人,应该是才去世不久 ,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老何神情特别奇怪:“芊芊,这是你的嫁妆,怎么会不是你的东西呢?” 他的妻子没有答话,看着陆晓齐,镇定从容地从包里取出几张钞票: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老何,行有行规,陆老板有些话不方便说,不要为难人家了!” 老何莫名其妙,陆晓齐揣起那几张钞票,咧嘴一笑:“谢谢,二位走好!”  老何被他市侩噎住,拂袖而去。 陆晓齐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晃脑地唱了一句昆曲儿: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午时已过,陆晓齐从面馆出来,打了个饱嗝,伸了伸懒腰,懒洋洋走回去。 没走几步,腿被人抱住了。 陆晓齐低头一看,那个六七岁穿着破旧的小女娃娃,正昂头笑着喊他:“大哥哥!” 陆晓齐哭丧着脸:“怎么又是你啊,你是能掐还是会算哪!哥哥口袋里但凡有两毛钱,你就又知道了!这街上的塑料瓶,那本来是我的生意,都囫囵让出来给你们父女了,你还这么对我……” 这个小女孩,是陆晓齐醉酒夜归途中认识的,那天晚上他去ktv喝了不少酒还点了个陪唱,趁着喝醉借口去洗手间他就跑了!跑着跑着,就不小心被人绊了一跤。 他爬起来鼻青脸肿地破口大骂,骂完了才看清了,是个坐在路边守着一堆纸箱子矿泉水瓶子的拾荒小女孩,一脸害怕地缩在那里。 问她,才说自己是跟着爸爸一起出来干活的,她父亲让她在这里等着。 那晚陆晓齐翻遍了衣兜,找了33块钱给她。 从那以后,这小姑娘就跟通了灵似的,十次有九次碰上陆晓齐,正是陆晓齐兜里有子儿的时候。 陆晓齐看了看周围,这个时候青桐巷子里人少,都是在家打瞌睡的时辰,他把女娃拉到一边,蹲下身子,掏出一张一百的,塞到她手里: “藏好了,谁也别给。也别告诉别人。” 他把脸凑过去:“靠靠脸。” 女娃笑眯眯拿腮帮子靠过去蹭了蹭。 陆晓齐笑得更开心:“行了,别乱跑了,去找你爸爸吧。” 还没起身,巷子口一个大嫂指着他举着蒲扇就砸过来,跑着骂着: “陆晓齐,你又耍流氓!这么小的孩子!要死要死!你是变态啊?” 陆晓齐一听,拔腿就跑:“饶命啊大嫂,下次我捏你一定下手轻一点儿!” 才跑出来拐了个弯儿,梧桐树影里转出一个人来。 香云纱,远山眉。 是万芊芊。 陆晓齐站住了嘿嘿一笑:“万娘子,你怎么回来了?是看我长得俊俏,不舍得走了?” 万芊芊欲言又止,手里摩挲着那个檀木盒子。 陆晓齐了然于胸:“好吧!我干嘛非得跟钱过不去呢?一万块钱预付金不能少,其他的,看缘分。怎么样啊?” 万芊芊松了口气:“陆老板玲珑剔透,我们不如进店说话吧!” 一顿茶的功夫过去。 善玉世家的门关着,灯光很弱。 陆晓齐把古老的唱片机点上,听一出咿咿呀呀的《游园惊梦》。 一万块钱已经整整齐齐的放在了眼前,镯子也留下了,顺便,他还听了个故事。 万芊芊有个双胞胎妹妹,出生的时候,母亲将祖传的一套玉器开了光,手镯给妹妹,镯心做成的平安扣给了姐姐,寓意一对姐妹相互依靠、相得益彰。 20岁生日的时候,万芊芊觉得妹妹的手镯好看,二人便换了来戴,那一晚之后,妹妹万思思与人私奔,连同那块平安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万家人又是报警又是登报,但直到她们的母亲去世,万思思都没能找回来。 陆晓齐坐在摇椅上,一边听着曲儿一边想着这件事: “万芊芊是想让我帮她找妹妹,为什么遮遮掩掩的呢?” 陆晓齐打了几个电话给自己线下的几个玩家,那头一听说是要陪他出差寻宝,不是说信号不好就是拉肚子了,最棒的一个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半天,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陆晓齐一屁股坐回到箱子上。 他想了想,只好使出杀手锏: “石头,是我!” 那头十分客气:“……啊啊谁啊!什么好事儿找我?您等等啊,我这信号不好……” 陆晓齐破口大骂: “你有个鸡儿的信号!你不是跟我一样穷得只有座机吗?小灵通早就废了!还跟我打嬉皮!说吧,想要什么时候还钱?” “你搞错了吧,陆大哥,是你欠我钱!” “信号好了?是啊!你还要不要我还钱了?想要钱,就跟我走一趟,还有美女伴游!” 听到那头砰地扔了电话,陆晓齐笑了。要不是有钱的主儿都不鸟他,他才不去找跟自己一样穷的叮当响的家伙为伴,好在这个家伙,是他最最志趣相投的。 陆晓齐赶紧将那一沓钱藏进箱子里,茶叶、茶叶蛋等看起来很奢侈的东西,全都藏进角落里。左右检查检查,一包没开封的剃须刀片,也要藏起来……嗯,还有半卷卫生纸,换成隔壁书画室垃圾桶里捡来的一大卷写坏了的宣纸。 一气呵成之后陆晓齐看了看腕上的机械表,把头发揉乱,搞出一幅颓废的样子来。 十、九、八、七…… 数到一的时候,门被冲开了! 是个精神小伙。 寸头铮亮,像是刚打了啫喱,一股子廉价香水味儿。 脸上也亮,胡子才剃过。 眼睛也很亮:“美女呢?!” 来的是陆晓齐的发小儿,光屁股一起玩大的伙伴,同样是鼓捣玉石生意的,石头。 石头原名叫苏来时,早些年陆家辉煌的时候,两家店铺挨着,后来陆家老爷子去世,陆晓齐年少接任,开始借钱,越借越多,苏家一看不对,作为长辈也不好天天要,只好躲着,正逢上有更便宜的店铺出租,他们便挪了地儿。 苏来时的父母健在,只是运道不好,才离了青桐巷就吃了官司! 苏家做生意大胆,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谁知道他们手上那一批文物是下线盗墓的时候留下了马脚,被人一路从摄像头上找到苏家店里。 转手的人失踪了,做这一行的很多都没有手机,满山乱跑,很难找到,他们夫妻就双双顶着黑锅吃上了便宜饭。 苏来时天生有些小聪明,日子过得去,比陆晓齐好那么一点点。 陆晓齐从前欠的钱,让苏来时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债主。 苏来时站在陆晓齐跟前,干净清爽得像一个刚参加面试的应届生。 陆晓齐噗嗤笑了。 石头没看见美女,双手插兜立刻颓了下来:“我美女呢?” 陆晓齐说有钱他苏来时是万万不信的,但只要是说有美女,从未食言。他跟着绝对能捡漏,且一个比一个美。 陆晓齐打了个响指:“果然是我兄弟,今天我们一起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出发,找到了目的地,美女自然就到啦!” 一听说要出远门,石头觉得情况不妙。 上一次出远门,陆晓齐一分钱不出不说,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凡陆晓齐路过的公共卫生间,住过的宾馆,那都是风卷残云,蝗虫过境! 洗手液、卫生纸、拖鞋、一次性牙刷肥皂等等,他能带走的全都带走! 苏来时结账的时候,总能发现一堆额外消费:矿泉水、桶面、tt。 不用问,这些东西都被他好兄弟卷走了。 问了就是:“患得患失的人做不了大事,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啊!” 第三章 黄福 “谄媚不是善意,必有所图。” ——《善玉师手记》 一听说要出远门,苏来时不干了,转身就要走。 “这回费用算我的!”陆晓齐大声说。 苏来时停住了慢慢回头:“上次你地摊上买那本《全国富婆通讯录》,是真的啊?” 陆晓齐哈哈一笑,那本书早被他蹲坑的时候撕完了,盗版书墨不好,黑屁股,以后还是要支持正版。 “是啊!我这次,所有的消费都可以开发票,有人报销!” “找到宝贝,卖了钱,还我钱?你有这么好?” 陆晓齐咂咂嘴:“说的什么话?我是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 苏来时翻一个白眼:“贪财好色,见利忘义,一身正气!” 陆晓齐拿出了那支手镯,苏来时一看,眼睛都直了! “稀罕!这不是冒充翡翠的八三玉吧?” 他伸手要拿,被陆晓齐一巴掌拍疼了,哀嚎说: “你干什么呀,还出去干什么呀?这一支补好,最短也能卖个七八万哪!还了我的钱你还有富余!” 陆晓齐正色说:“客户的!这就是我们这一次的任务,你回去打几个电话,看看几个上下线手里,有没有这种货色,是一个翡翠平安扣,直径大约45,厚度大约10。但凡见过听说过的,问清楚在哪里!找到它,我们就有钱了!我店里的号码他们从来不接。” 苏来时搓着手很是兴奋:“没问题!我这就回去!等着!” “不管有没有消息,明儿早上八点,到这里出发!” 第二天早上,陆晓齐双手揣着兜,站在路边等到了气喘吁吁背着大背包的苏来时。 苏来时瞅了他一眼,没好气:“依旧空着人出门,穷家富路这个词你这根本不存在。车呢?” 陆晓齐不耐烦:“我不空手,回来的时候东西那么多不好拿啊!消息呢?” “上车再说!” 陆晓齐只好让出身体,苏来时看见了一辆气派吉普。 苏来时顿时眉开眼笑:“行啊陆少爷,真有人捧你?” “少啰嗦,你开车!回来我开。” 坐上了车,苏来时咕嘟嘟喝了半瓶水下去,这才说起早上接的一个电话。 原来昨晚上一宿他电话里都没消息,直到他今早快要出门的时候,远在洛阳的老侯回了一个电话:“听说过,底下一个当铺收过,因为稀罕还特地拍了照片,跟你说的一样,只不过后来那家又赶来赎回去了!从此便没见过。” “河南洛阳……”陆晓齐心中一个激动,他昨夜极力要从那一抹玉灵上得到什么,手指只感觉到一个牵引方向:南。 八九不离十了。 “走,去拜访你的这位老朋友!” 吉普车上了高速,为了不打瞌睡,苏来时一直在叨叨这位传奇的老侯。 本来也是个在外地摆摊的二把刀,铲地皮赚差价的,真假参半发发小财。 有一年安徽的玻璃玉伪装成翡翠让他老乡赚了钱,他也就心痒跟着拿了一些。 不过他这人心软,摆摊骗人家小姑娘小伙子兜里几百个铜板还行,真的拿到了以假乱真的玻璃玉,要卖几万十几万,他犹豫了。 可是一个冲动,货已经拿到手,还很快被一个肥羊看上了,那肥羊很豪爽,一口一个老乡,不仅买了他一块“高档翡翠”,还非要请他去吃饭。 酒过三巡,老侯看出对方是真心拿他当了朋友,红着脸从对方手里抢过那块玉就砸到了地上,并且当场把钱退给了人家。 那人竟然是个很讲义气的主儿,见老侯这样非但没有怪罪,还因此成了莫逆之交,但凡要买点什么,就要老侯帮着掌眼,回回也没空了老侯。 这几年来,老侯拿他的鉴赏费,也早已高过了当年那块假玉的数目。 苏来时连连感叹:“哥,你说他这算什么,叫不叫傻人有傻福啊!他这几年开了个茶叶店,卖卖紫砂壶,听说客源稳定,安稳得很。玉石倒放在后面了。” 陆晓齐听了,暗暗好笑,老侯只不过遇到了更加精明的人,嘴上说:“对,傻人有傻福,石头,你将来肯定比我有福气!” 苏来时摇头晃脑:“那是!” 下了高速,苏来时就让陆晓齐开车,他自己打电话联系老侯,按照老侯的指示,先不去店里,直接去一家高档酒店,老侯要给他们安排住处,顺便接风洗尘。 放下电话,苏来时眼睛发光,兴奋起来,大力拍着陆晓齐的肩膀笑着: “看看!看看小爷我的威风、我这面子!怎么说,停车有酒,靠船有席,跟着我,你还愁什么吃喝呀?” 陆晓齐懒得给他眼神,他知道这发小儿,给他点阳光,他就说自己能够再引发一次宇宙大爆炸。 车开到酒店门口刚刚停好,苏来时下了车,一眼就看见酒店门口站了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这人见到苏来时下车,立刻迎上来问候: “可是苏兄弟?” 苏来时见他一脸堪比蜜糖的笑意,有点发怵,回头看了看晚一步下车的陆晓齐,中年人顺着他的目光,顺势对着陆晓齐微微点了个头,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司机。 苏来时对着中年人承认自己姓苏,反问他是不是老侯的朋友,那人连连点头,依旧笑得如同向日葵,陆晓齐老远就觉得这人的笑容像是做好了缝在脸上的,实则可怖,于是仔细在一旁打量,看这人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然而双目有神,大耳厚唇,面色红润,声音洪亮,就知道他十分健康,按理是个高寿的材料。但唯一不足之处,鼻子过于短塌,人中也短,这就很要命,怕是那个方面不足,且天命不高。 那边不知道短短一秒陆晓齐腹诽这么多,正作出邀请的姿态:“请进,快快随我里面请,酒席早已备好,专等您二位来上热菜了!” 苏来时受宠若惊,小声嘀咕:“老侯这么牛叉了?”陆晓齐明白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热情,从善如流最好,悠哉游哉地晃着步子跟了上去。 他跟苏来时习惯了布衣短裤千层底儿,再戴上个草帽像是个西瓜贩子,在这晶灯璀璨的高档酒店行走引人侧目。 进了包间,陆晓齐一看是个能坐二十几个人的大圆桌,还带着ktv,卫生间,是个套间。 苏来时掩饰不了脸上的笑容,肩膀蹭蹭陆晓齐,感觉特别有面子。这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姿态,陆晓齐觉得他丢人,同时他心想这排场也是过分夸张了,四个人,订了二十多人的大包,有钱没处霍霍了吧。 中年人热情招呼他们坐下,笑道:“是这样,老侯呢正往这儿来,这时候有点堵车,我呢,受老侯的重托,提前订好了这个包间,为两位小兄弟,接风洗尘。欢迎你们来到洛阳!!请坐,上座!喝茶,喝茶!” 苏来时连声感激,也不忘给自己脸上抹金: “大哥气派!不愧是我老侯哥的朋友!请问大哥怎么称呼啊?” 中年人一听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虚长几岁而已,我姓黄,单名一个福字,跟老侯认识五六年,但是肝胆相照,是亲兄弟了!他的朋友,就是我黄福的朋友!以后洛阳,你们尽管来,到这个酒店,就报我的名字!” 苏来时直接当真,喜不自胜,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真的?哎哟冲我黄哥儿这番美意,我以后可得常来看看我候哥儿!” 黄福笑容能挤出蜜来:“楼上两件豪华套房,最大的两间,已经定好啦!” 二人正你来我往地客套,忽然听见陆晓齐老成持重的一句: “这酒店也太贵了,不太合适,要不然,把两个房间的钱给折现了吧!” 苏来时没想到陆晓齐这么无耻,竟然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黄福一时不防也愣住了,半张着嘴时,正在这时老侯及时出现,推门进来,哈哈笑道: “我家小石头,好久不见了啊!” 感觉到尴尬被化解,黄福摸了摸额头。 陆晓齐从老侯进门之前,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引在老侯和黄福之间,老侯进门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陆晓齐知道二人身上都戴了块玉,只是不明白有什么联系。 很快上了菜,黄福频频敬酒,各种奉承,苏来时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听得也是心花怒放。 陆晓齐全程微笑应付,心里觉得普通人用“热情”这个词,在黄福这里还不够用,他简直热气腾腾,而奇怪的是老侯对黄福这样的热情,似乎是见怪不怪的,习以为常。 席间黄福更是大赞老侯是个讲义气的真朋友,聊起往事,陆晓齐这才知道,原来他黄福就是当年在老侯这里买到玻璃玉的“肥羊”,正因为老侯当年退还了二十几万的货款,黄福从此对他另眼相待,二人一起做生意,直到如今,依旧是上阵背靠背的亲兄弟,从不红脸。 老侯也夸赞黄福:“认识你黄兄,也是我三生有幸,与黄兄做生意,有亏他自己吃,有钱他带我赚,这些年我顺风顺水,属实托了黄兄的福!” 第四章 良商 这接风席面鲜花美酒,珍馐飘香,陆晓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欣赏兄弟情深。 黄福听到老侯的深情表白,大笑着连连摆手,又要起身相敬。 这时陆晓齐看见他的手腕上滑出半截方镯来,辣眼的绿色,想不注意到也难。 现代男子戴玉镯不常见,不代表不可以戴,方镯就是男性首选,条宽一些的方镯,雕刻了祥瑞图案的,戴起来像是将军护腕,也颇有阳刚之气。 业内有云“狗屎底子出高色”,是说很多贼漂亮的绿色翡翠,伴随的玉质却粗劣灰暗,刚才惊鸿一瞥,那方镯可是有种有色的行家货,行价大六位数,放在眼下随便一家珠宝店里,都是压堂的主儿。 陆晓齐入神的时候,苏来时捕捉到的点不一样,只听他奇怪问道: “黄兄?老侯,黄大哥比你年长吗?” 陆晓齐听了也收回目光,看向老侯,这老侯鹤发童颜,面色跟黄福一样红润,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如果不看那头白发,目测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而黄福,头上没有一根白发,面容没有一丝皱纹,明显就是三十多岁的人,如果不是发胖,会显得更加年轻。 老侯无奈笑笑:“陆兄弟可能不知道,我是苏来时的远房表哥,掐指算来其实只比他大了6岁。从小长得老气,小石头就喊我老侯。” 这回轮到苏来时惊讶了:“6岁?我今年26,那……那老侯你其实是32吗?” 陆晓齐撇撇嘴,苏来时真不是个好表弟。 老侯尴尬笑笑,终结话题:“人生哪有十全十美,我长得比别人老气,可我日子过得舒心,罢了罢了!喝酒!” 陆晓齐心想,这满头白发,岂是一个老气能概括的,他见过一个写小说的,写成肝肾两虚,不过就是黑了眼圈秃了瓢,不曾白发苍苍。 黄福及时插话进来:“听说表弟要找一个西瓜翡翠平安扣,那件美货的照片,在我手机里,表弟你看看?” 二人听了,赶紧起身凑过去看黄福的手机,只见图片是一颗大件厚桩的平安扣,绿色浓艳,红色绮丽,两色交界处有烟波感,正如陆晓齐手里的那支断镯纹理。能看出图片是随手拍的,背景光线不好,依旧掩盖不了那份珠光宝气。 两人看得心潮澎湃,心喜这线索跟对了! 这一镯一扣,本来天各一方,很快有机会能重逢了。 黄福看出了意思,说:“不如把图片发到你们手机上?” 苏来时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陆晓齐咧嘴对着黄福笑道: “说来惭愧,我们俩,没钱买智能手机。” 如果他料得不错,很快黄福就要送两部新手机过来。 果然老侯连忙阻拦:“黄兄不要破费,自家兄弟开个玩笑罢了!” 他说着瞥一眼陆晓齐,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比起一直以来的笑脸,已经算是不高兴的意思了。黄福依旧老好人做派,一点脾气也没有,反而赞赏他们这样务实、不靠电子产品的年轻人时下已经不多了。 苏来时赶紧说破无毒:“你不要脸,怎么跟人家讹上东西了!吃鸡腿吧你!” 陆晓齐并不放在心上,笑嘻嘻继续打听平安扣的事情。 黄福告诉他们,这平安扣的照片是他手底下的一件当铺在不久前拍的,这当铺距离这里不远,等吃完饭去问问伙计详情,再作打算。 因心中想着正事,苏来时婉拒了老侯邀请他们同游洛阳城的好意,吃完饭拉着陆晓齐赶紧随黄福去了当铺,而老侯则表示身体乏了,回去自己的紫砂壶茶楼静候他们消息。 一进当铺门,店里的伙计见到老板,立刻起身迎出来,手上捧了两个盒子,恭敬递给黄福。 黄福接过去,拉着苏来时他们二人在小偏厅坐下,将盒子推过去笑道:“黄某与二位一见如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不用猜,盒子上已经很明显地写着是最新款的土豪手机。 苏来时惊到了,一是惊讶于黄福竟然真的如此大方;二是惊讶于陆晓齐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 他磕磕巴巴准备说点推辞又不能真的推辞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黄福又挥挥手,伙计送来两个红包,也推到了二人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这个厚度,估计是每人两万。 黄福尤嫌不足,又补上两张房卡:“这是刚才酒店一个月的住宿,如果住得久了,觉得还习惯,发个消息告诉为兄就可以,这酒店是我熟人开的,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说一声的事情,表弟们千万不用客气,老侯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跟我客气,就是不让我做东,瞧不起黄某了。” 陆晓齐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大方的东道主,一个月的房费,四万现金,两部手机,合计合计,要是每个东道主都是这样的,他不用做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陆晓齐一把搂住自己的那份,挂出来一个五十块的笑容。 苏来时狂喜这一趟没白来:“我老侯哥对我就是好,黄大哥!你这个哥我认下了!你就是我亲哥!” 听了这话,黄福似乎很是满足,谦虚一番之后,对苏来时说起正事: “我还有事在身,先让伙计过来,让他说说那个平安扣的事情。” 于是说声失陪,让刚才的店员过来见过他们。 老板交代的事情伙计很用心,甚至拿笔大概画了来当铺之人的模样。 做珠宝当铺这行,也要有些根基,大多也是眼毒的玉石古董从业者来担任的。他们不仅会辨人识物,察言观色,还要会一点绘画基础,便于因材施用,推敲不同玉质的雕刻花样,古称“划活儿”。在没有智能手机之前,素描是其中一道门槛。 伙计给的信息十分到位,有典当之人的姓名,电话,住址,还有一张画像,信息都写在了画像背后。 “当时他当了多少钱?”陆晓齐看着那张画像问道 伙计难掩惋惜之意:“就十万,唉!就十万!本来这么好的货色,老板也期待是死当,绝对比抢银行还要赚钱,但我们做正经生意,绝不巧取豪夺的,结果在到期前一天,人家赶来,连本带利,一起赎回去了。私下我个人还试图五十万买下来,可那人不为所动,可惜啊可惜,明明那么一个破落户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价值。果然玉遇有缘人哪……” 陆晓齐相信这个伙计说的话,这个平安扣,且不说它是不是个古董,就说翡翠裸石本身的价值,何止五十万,那得是百倍。 龙石种,玻璃底子,起刚性,带荧光,帝王绿+鸽子血红各占一半,完美无雕工,大件厚桩,单单这几个关键词,就够绝大多数翠友抬头仰望求而不得;如果再配上它的外围做成的西瓜翡翠手镯,就成为一套后无来者的傲娇收藏品。 另一方面,陆晓齐觉得这黄福身为一个商人,是不是过分仁慈了些,老侯说他从不让自己吃亏,是出于兄弟情谊;伙计说他从不巧取豪夺,要做正经生意,业内都知道,越高级的翡翠越容易作假,这么容易造假调包的平安扣,百万现金唾手可得,他就真的都没有动心过吗?达则兼济天下,也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仗义疏财,千金散尽还复来的? 听完整件事的叙述,陆晓齐谢过伙计,低头看看那张纸上的信息。 此人叫戴明,看身份证是本地人,今年58岁,画像寥寥几笔,却很传神,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穷苦人面相:精瘦的脸,高颧骨,大嘴微张,眼神无力,难为伙计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苏来时上一次看到这么瘦的人,是在清末的老照片上。 “瘦成这样的人,他吃饭是犯法吗?还有,他怎会拥有那样的玉,又怎么不肯当了呢?”苏来时每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此时这也正是陆晓齐心中疑问。 莫非,这人就是跟万思思私奔的情郎? 思万步不如走一步,陆晓齐与苏来时两相会意,决定去伙计提供的地址找一找。 二人开车途中,陆晓齐问苏来时: “你这个表哥老侯,是个厚道人,只是不忍心宰客这件事,让这个黄老板一辈子青眼有加,甚至对你这个不甚亲密的远方表弟也这么优待,你觉得是不是过了些?” 苏来时不忿自己被贬低,顿时没好气: “怎么,别人有钱你眼红了?你看着是扒一层皮的巨款,别人不过拔一根毛,有这闲工夫还是想着怎么修镯子怎么找人,最烦你这样仇富的人了,没意思瞎耽误工夫!” 每次被苏来时怼,陆晓齐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毛孔畅快,这发小儿与他一起从开裆裤穿到大裤衩,是自己人。幼年一起下围棋,收子的时候,陆晓齐提出各收各子,最为公平,然后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等待苏来时挑挑拣拣,把他自己的白子收尽了,他再上去将棋纸一裹,剩下的黑子全部倒进自己棋盒,哈哈大笑看着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苏来时。 被这样可爱的玩伴骂一两句,必定是生活有乐趣,自己又占了便宜。 陆晓齐一想难得此行一路顺利,又这么轻易拿到了线索,更应该快点跟进。他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那手机那两万块已经落袋为安,这一趟已经是赚了。眼下这件正事儿,办不办得好,尽人事听天命,这么一想,陆晓齐顿时放松下来。 第五章 万思思 车子行驶到老城区,慢慢的,街道开始逼仄起来,陆晓齐只好远远把车停下,二人走路过去。 一路不停有年轻姑娘偷偷去看陆晓齐,他浓颜肤白,星目洗尘,白t恤灰布裤,于滚滚红尘中走得风流。 这个地方叫花市街,听着就有年代感,路旁的电线杆子和老树老河,更是默认了这一点。 日暮水柔漂花出城,金黄色余晖落在河面水波之上忽明忽暗,正如陆晓齐此时感知到的若隐若现之气息。 近了。 找到这个地址的时候,陆晓齐看到了一个大门敞开的大杂院,从各色鞋架来看,这里至少住了六七户人家,有人在自家门口点着煤球炉子,咳嗽几声,看见陆晓齐,懒懒问一句找谁。 “戴明他在家吗?我们是他朋友。”打听问路这件事,苏来时自诩更合适,因他浓眉大眼看着有学生气有亲和力,一般人都不拒绝他。 这次却打脸了。 那人冷笑一声:“胡说,他家没有亲戚朋友!” 与此同时他也抬了抬下巴,算是指了个方向给他,然后就嫌晦气似的,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顺着他下巴的方向看去,陆晓齐锁定了一个紧闭的房门,这间厢房外面倒是干净,除了两颗白菜一个煤球炉,什么都没有。 陆晓齐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 他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 这时接近黄昏,昏黄的暮光随着门压进房间,苏来时的眼睛没有适应屋内的黑暗,什么也没看清楚。 陆晓齐看得清清楚楚,他沉默了。 等到过两秒,苏来时看清楚的时候,他不禁大叫了一声“啊!” “没出息!”陆晓齐把他往身后一推,自己走进去。 屋内停着一具棺椁,棺盖半开着,一男一女两句尸身躺在其中。这时还是八月夏末,屋里已经散发腐臭味。 陆晓齐刚才下意识将苏来时推出门去,免他沾惹尸毒晦气。 仔细看那两具尸体,其中女尸死去更久一些,男的像是刚刚死去。女尸笔挺躺着,男的则是侧身拥着她,像一个大人哄孩子睡眠的姿势。 苏来时早已掩着鼻子跳开老远,尖声问道:“是那个戴明吗?他死了?” 陆晓齐点点头。是戴明,而且他抱着的,正是他雇主万芊芊要找的妹妹,万思思。 虽然尸体面容有些变化,看上去年纪也比雍容的万芊芊年老许多,但陆晓齐一眼就认出来,确定她就是万思思。 “怎么回事儿啊!就算没有亲友,都死了人了,这一个院子没人理会吗?”苏来时年轻,毕竟没有江湖经验,有些惊慌,这一叫,院子里有人出来探头了。 “死了人了?不就是万萍吗?戴明也死了?” “太晦气了!他一搬进来,我就知道是一对晦气的!” “摊上个痨病鬼子的老婆,又是个疯子!戴明还对她那么好,这下好了,被她克死了!” “死哪儿不好,这是跟我们有仇吗?我们这还怎么住啊!” “不是说今天万萍出 殡吗?怎地!她男人也死了?” “什么情况,要不要报警啊?!” 非议纷纷听到这里,苏来时反应过来了:不能报警,报了警,他们还怎么找平安扣。毕竟陆晓齐说了他们这次是帮雇主找丢失的东西,如今人死了要拿东西的话,警察那里通不过。 他连忙找补,当即换上另一副责备的嘴脸:“我大伯死了!你们这些人不知道帮忙就算了,积点口德总可以吧?要不是他生前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喊我过来,是不是烂在这里也没人管哪?!” 任由苏来时在外面与碎嘴婆娘们打擂台,陆晓齐也从对话中听出来七七八八:这对夫妻没有孩子,男的平时沉默寡言不理人,只对自己女人好,可那女人又是个讨厌的疯子,一时夜半高歌,一时嚎啕大哭,一时自言自语,还是个烟鬼子,那房间里成日乌烟瘴气不说,还让别人不安生,孩子见到她都被吓哭,这院子里没人待见他们。 陆晓齐打量这里,这间屋子四面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没锁的门,所以如果不是他们今天前来,就真如苏来时所说,不堪想象。 看这棺中女子,面容干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也是簇新,身下垫了漂亮的绣花被褥,撒了石灰,仔细看棺木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包钱,陆晓齐猜测,可能是为了让发现他们的人拿了钱财,发发善心替他们办后事。如此看来,如同邻居所说,戴明对她不错可能是真的,倒是这个戴明自己,瘦骨嶙峋,衣衫过时陈旧,似乎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别人。 “难道是殉情?”陆晓齐思忖,如万芊芊所说,她妹妹当年与人私奔,能抛下富家小姐的身份,只为了长相厮守,这感情必然很深。戴明舍不得她,要殉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杂院的人知道他们夫妻穷苦潦倒,也不计较谁来替他们收尸,只叫他们速速解决,别影响了这的风水。 陆晓齐轻轻掩上门。 黑暗中他看得更清楚。 平安扣的气息不在万萍身上,在戴明腹中。 “咦?”陆晓齐惊讶的同时,运指为符,在让人难以呼吸的黑屋之中,无中生有一般,取出了一件闪闪发光的物件。那物件正是平安扣的玉灵,它漂浮空中,忽明忽暗,忽然闪现在陆晓齐的眼前,顿住不动了。 陆晓齐会意,从挎包中取出那只锦盒,打开它。 断镯已经动不了,只有一丝游光跃出,环成一弧,紧紧困住平安扣。 那平安扣玉灵却像受了刺激一般,倏然无声炸开,亮光刺眼,直入陆晓齐眼中。 陆晓齐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见万萍如在眼前,什么也不说,双目无神抽着一根烟。 烟雾缭绕之中,陆晓齐看见了她的一生。 一对姐妹花双胞胎呱呱坠地之时,爹娘欢喜非常,取出传家之宝,镯与心,一分为二,一人一个。沉睡的玉灵崭然遇见纯净灵魂的婴儿,各自苏醒各自认主。 姐姐万芊芊,得到平安扣;妹妹万思思,是手镯。因为还都是孩子,不能佩戴,便各自开了光存放在绣上名字的锦盒之中镇在了佛前。 二人长相一模一样,甜美清秀,自小雪白一团,备受宠爱,姐妹俩初长成,便接受优良教育,学钢琴,学绘画;万芊芊更喜欢钢琴,每每有客人来便会毛遂自荐弹唱一曲,众人皆喜;妹妹思思则更爱安静地独自写生绘画。 二人性格不同,感情却是非常之好,有好吃的,二人一起吃;漂亮的首饰礼物若不是一人一件,便二人轮流来戴;万芊芊弹琴,万思思就画出她弹琴的样子;万思思画画,万芊芊就把自己所得的那一份画质好材料都留给她,自己随意一画糊弄了事。 这样令人羡慕的日子,无忧无虑过到了十八岁成年礼,生日这一天,万家大宴宾客,一时间金玉满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万芊芊姐妹两自然是精心装扮,如城堡之中的公主,风头无双。众人一片赞美中,万芊芊款款坐在钢琴前,弹奏一曲圆舞曲,会舞客人们便也翩翩起舞。 万思思捧着香槟慢慢退出人群,走到自家花园一角里看萤火虫,却不想遇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人,正躲在此无人之处换袜子。他看见万思思,脸红一笑,说今日路走多了,袜子破了,露在皮鞋外面,反过来穿,破洞又露在脚面上,实在有损主家颜面,无法去大厅祝贺了,就在这里听这首曲子罢了。 那青年气质十分儒雅,衣服虽然不如大厅那些客人华贵,姿态谈吐却如山水画一般俊逸诗意,万思思见他一眼便十分欢喜,问了他的身份,原来是父母辈至交好友的儿子,因家道中落,投奔了国外亲戚家中,近日回来,正好遇见万府喜事,念着旧情替他父母投了名帖,万思思的父母便叫管家让他进来了,只是吩咐他尽管吃喝,不要乱跑。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身无长物,学业未成,名利无着,并没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只打算应个景,就回去了。却不料袜子突然被踩破了,就闹了这么一出。 万思思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心里想要帮他,便把手里酒杯放在他手里,嘱咐他等一等,自己取了妆匣之中的金银首饰和散钱,再去父亲房中偷拿了几双新袜子,一路怀揣小跑回来,将这些尽数交在他手中,言称“大丈夫何以自卑?君子自立之心,哪怕如这萤火虫一般微光,犹胜过黄金万两!” 那青年听了神情大动,一瞬间便将眼前清澈少女引为知己。万般推辞之下却被万思思紧紧摁住他双手说:“此时是借你,来日你必要还我百倍。钟声响了,今天是我的生辰,你换了袜子就来看我。” 她丢下身后紫藤架下眼中炽热的青年,又赶着跑回大厅之中。 富丽堂皇的正厅之中,万芊芊刚好一曲停下,万夫人便示意音乐奏起,厨师们推出蛋糕,丫头们也捧着礼盒上来。 原来那礼盒中,正是二人的家传宝,万芊芊和万思思在大家祝福鼓掌之下,分别由自己的父母亲手佩戴上各自的成人礼物,万芊芊的平安扣挂在胸前,璨烂如同她的芳华;万思思的手镯温婉灵秀,更衬托她与众不同的举止涵养。 万思思特别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她看了又看,一抬头时,发现这镯子同样映在了对面儒雅青年的眼中。 那青年深深看她,冲她点头一笑,便转身退了出去。 万思思是大家闺秀,自然没有当众追出去,但她暗暗记下了他模样,并且偷偷画了下来,没事便拿出来,默默欣赏一番。 第六章 芊思万缕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日月星辰不休旋转。 将近两年过去,万夫人觉得万芊芊、万思思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便带着她们多出去走动,寻找合适的门第相看。 万芊芊对此乐此不疲,却眼高过顶,从没有真正看上的; 万思思常常推脱相看,于无人时瞧一眼那晚青年的画像,却始终没打听到他的消息。 有一日万夫人跟万老爷说,有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可以相看,说了那男子诸多好处,要把两个女儿都带去,不管喜欢谁也好。 万芊芊便有些心动,挑了衣裳又挑首饰,最后挑中了一套芍药花样的旗袍,因为花样繁琐,再搭配平安扣有些太富丽了,她便向妹妹借了手镯来搭配旗袍。 万思思那日实在不想去跟富家子弟相亲,便谎称头晕,见姐姐比较热衷,就把手镯借给了万芊芊,万夫人见到两姐妹和睦,心中自是欢喜。 等到万芊芊回来,像一只小鸟儿一般雀跃高兴,万夫人脸上也十分安慰,原来是万芊芊跟那富家子一见如故,彼此都表达了喜欢的意思,甚至约好了过几天后上门拜访。 万思思也替姐姐开心,她从未见姐姐那么娇羞过,每天偷偷笑着一会儿采花一会儿弹琴,一会儿又悄悄打电话,一打就是几十分钟,跟那男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陪万芊芊逛街买新衣的途中,万思思第一次听到了未来姐夫的名字:何文清。 终于到了何文清来拜访的日子,万思思为了避嫌,特意出去写生,到了快吃午饭的时间才回家,走到饭厅里,何文清看见了她,十分礼貌站起身来问好: “你就是思思妹妹了!真的跟芊芊一模一样啊!你好,我是何文清。” 万思思见到他的面容那一瞬间,整个人慌乱,情绪瞬直下谷底。 这何文清,这何文清不就是她暗暗思慕的君子,唯一的心爱之人吗? 她为了他,屡屡推脱富家相亲,却不料亲手把他推给了自己的亲姐姐。 万思思愣在当场,看着戴着她手镯穿着旗袍的万芊芊,和喜气洋洋的家人,一时如鲠在喉,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转身飞跑回房间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何文清为什么会喜欢万芊芊?明明先遇到他的是自己,如果只是美貌,她和万芊芊一模一样,是他把自己忘了吗? 不,一定不是,万思思想起那晚自己的脸跑得通红,回到生日宴上戴了那支手镯,何文清是看见的。她猛地一个激灵,明白过来,当晚何文清并不知道谁是万芊芊,谁是万思思,便只认准了那支手镯,哪怕她们姐妹一模一样,何文清,他也只会认那一支手镯! 所以何文清喜欢的是手镯的主人,是她万思思! 万思思定了定神,想找机会跟何文清说清楚,但每一次接触,说不到几句话,何文清就会被万芊芊拉走,终于有一次,在发现何文清对着万思思愣神之后,万芊芊翻脸了。 “你偷偷画他的画像,我已经看到了,万思思,你凭什么要抢我的?何文清从来都没见过你,跟他相亲的是我万芊芊,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你觉得长得跟我一样,他就也会喜欢你吗?抢自己的姐夫,你太轻贱了!” 万思思心痛得要吐血,不假思索便把两年前生日宴上的相遇说了一遍: “……所以,芊芊,不是我抢了你的,是你抢了我的!你把手镯还给我,就算你不给,我们的爸妈总能知道那一天是谁戴了手镯,只要跟何文清解释清楚,他自然知道他遇到的是我,不是你!” 那时万芊芊便傻了。一向好强的她突然明白,这个人,不是她努力就能得到的。她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她想了想,便答应万思思:“你先别跟爸妈说,你私赠金银给外男,说起来怎么都不光彩,爸妈也不爱听。我答应你,在几天之后,二十岁生日宴上,在他面前,把手镯还给你,如果他到时候还是选择你,我无话可说,我也不会怪你,思思,毕竟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可如果,他依旧选了我,我相信,你一向明白事理,对吗?” 万思思答应了万芊芊,为了避免冲突,她又每天出去写生,平复心情;然而在生日那天下午,她写生归来的路上,遇到了他家的帮工,戴明。 戴明利用自己的身份绑架了万思思,将她关进一座黑屋。几天之后终于在一次对话中,万思思明白过来,戴明收了钱,受万芊芊的指使,要他将万思思卖给拐子,送到西荒去。所得的钱,尽数归戴明所有,卖了万思思,完成交易,万芊芊还有一笔钱给他去别处安家。 只因为戴明曾受过万思思赠药恩惠,心里爱慕万思思,才没有把她真的卖掉,只是把她关了起来,万思思数次逃跑不成功,在一次拉拉扯扯之中,戴明不小心将她撞晕,后又忍不住趁她昏睡强占了她。 在那之后,戴明便一发不可收拾,绑住她的双手,几次三番,万思思在不见天日中,怀孕了。 怀孕之后戴明稍稍放心了些,在这个伙计眼里,万思思终归是他的人了。 终于有一天,不记得是什么日子了,万思思逃了出来,一路不辨方向没命的跑。因为经常写生她找到了回家的路,顺利回到家中。 而家中却正在办喜事,听管家说,二小姐走丢了这半年,夫人病倒了,老爷想着不如让大小姐先结婚,冲冲喜,说不定,就能把二小姐找回来了。 她的父亲,病中挣扎起身的母亲,还有前来接亲的何文清,尚未出门子的万芊芊,听说她回来,一齐走到她的房中,却看见满身脏污、肚子已经隆起的万思思。 万思思看见紧握住万芊芊手、穿着新郎服的何文清,想要当面和盘托出,揭露万芊芊的恶行,可是,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再也配不上美好的何文清,就算全部澄清,自己也回不到那一个美好的萤火虫之夜了。 她没想到,先发难的竟然是万芊芊:“思思,你…你回来啦,爸妈既然妹妹回来了,你们也别怪她了,我猜她跟戴明是真心相爱的,你看现在,她都有了孩子了,如果爸妈还认思思这个女儿,就请原谅她吧!戴明也很老实,不如就认了这个女婿,咱们就是一家人!” 这话让万夫人直接晕了过去,万老爷恼羞成怒,看着女儿犯下的丑事,再也不相信万思思任何的辩白,着人去抓戴明,又将万思思关进厢房不许放出来丢人现眼,对外宣称人走失一直未曾找到。 万思思痛失爱人,被家人唾弃,百口莫辩,万念俱灰,找了个机会出门,想要跳河轻生,却被戴明跟踪救了回来,换了个住处,依旧关在屋内。 这一关,就关到了孩子出世。 戴明说让她认命,她的家人已经放弃找她,自己会对她好的。 孩子像是把万思思紧闭的心门叩开了一些,母性使然,她抱女儿在怀中,像是抱紧她此生唯一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很快便陨落了。 她的一只脚被脚镣钉在墙上,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一次哺乳太累睡醒之后,她发现孩子爬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她喊破了喉咙,把脚扯脱臼,也没能救下从高桌上摔下的孩子,孩子头朝下摔在了地上,一声闷哼都没有,万思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她差一点就够到的地方,慢慢断了气。 从这里开始,陆晓齐看到的画面开始模糊。他明白,这代表当时玉灵看到的、万思思的意识陷入混沌不清之中。 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发疯。 戴明心有不忍,将打工得到的钱都用来供养这个疯了的美丽女人,给她营养,给她画笔,背着她辗转求医,却始终不舍得放了她。 从那以后,陆晓齐能看到的偶尔清醒的画面,是万思思对着平安扣愤怒咒骂,或者是一幅一幅的油彩画,一个男人的侧影,一个紫藤花架,一只破了洞的袜子。她难得清醒的时候,会用短暂的美好来疗伤,死不死,都一样了。 她开始抽烟,一根一根,葬送掉了自己的身体。病重之时,她清醒地说,要有一个体面的葬礼,让她回归故里。戴明没有钱,就拿了那块玉佩去当铺,想完成万思思的愿望,岂料万思思知道时,却大发脾气,一定要他赎回来,那是她唯一的身份象征,她是万家的二小姐,她不是疯子。她死都要戴着这玉佩走。 戴明立刻去将这玉佩赎了回来,交给了她,弥留之际,万思思看着玉佩说: “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便把玉佩戴在胸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戴明悲痛欲绝,想起万思思说的话,便硬吞了那平安扣,和一些生金,抱着万思思说:“你要那玉陪你,就不能够甩下我,你是我的!你不能走!”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让高洁的玉兰花,跌在污水中,化为无依无靠的浮萍,芍药却独占春色,烂漫对岸。 陆晓齐慢慢张开眼。 屋内依旧是一幅棺椁,抽烟的万思思早已消散了。 吸收了玉灵记忆,就好像是自己度过了这一生,陆晓齐的牙齿在抖。 他愤怒一声,借着玉灵将那块玉佩由戴明口中生拽出来,一个拂袖,玉到了手中,男尸出棺,摔在了地上。尸身拥抱的姿势此时更像跪拜哀求。 “你不配!” 他将玉灵压进手镯里,只见手镯的裂纹慢慢消失,不消一会儿,完好如初。 “万思思,你并非什么都没有,手镯替你殉灵,平安扣替你鸣不平,她们都是你的,戴明这个腌臜货,我替你扔远一点,生生世世不复再见,你放心。” 棺中静默的万思思,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嘭的一声,那失去玉灵的平安扣竟在陆晓齐手中裂得粉碎。 陆晓齐没有管它,他凝视万思思,沉沉说道: “我明白了。” 第七章 捡漏必打眼 吾辈行走,不困于情,不困于财,则安之适之。 ——《善玉师手记》 见到陆晓齐从房间走出来,苏来时放下口舌之争,跑过来低声问道:“找到了吗?” 陆晓齐点点头大声说道:“找到了,确是你大爷,所以殓葬费你出,你那两万拿出来,我是你兄弟,我也帮你出两万,我们帮他们把后事办了吧!” 围观的一听这样,纷纷说道这还差不多,赶紧拉走去殡仪馆。 苏来时裂开了。要出钱,不如要他的命,他气结:“我不出钱!” 吃瓜群众不干了,纷纷指责他不肖子孙。 陆晓齐一脸正色,将他扯进屋子,指着那包钱:“完事儿之后,那包钱归你。你到底出不出?” 苏来时捂着鼻子过去看了一眼,喜得顾不上臭味:“丧事你都要管?再说这有好几万呢!这都是钱,为什么不能用这个给她办丧事?” 陆晓齐不理他,他不想用戴明的一分一毫,来安葬万思思。 一直忙到深夜,来洛阳寻宝的苏来时,捧着两个骨灰罐。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陆晓齐不小心把戴明的罐子打翻在了水沟里。 他把手里的平安扣碎屑封进了万思思的骨灰盒,郑重放到了汽车后座。 苏来时一声怪叫:“你要把骨灰盒带回去?顺手牵羊也不是这么牵的吧!……不对!你刚才放进去的,不会是那个平安扣吧?碎了?!白跑一趟?” 陆晓齐心不在焉:“我算是白跑一趟,你不是还有那一包钱嘛!算你自己的!不用算我还债!” 苏来时立刻高兴起来。 找到了人,找到了平安扣,这件事儿也算是办齐全了。回去雇主给了佣金,陆晓齐还得还给他。 二人驱车回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陆晓齐还在吃早餐,苏来时的新手机响了,黄福还是讲究人,手机里连电话卡都有。 是老侯的声音,看来他知道黄福给他买新手机了。 老侯的意思就是,事情办妥的话,记得去他店里坐坐,兄弟俩几年不见,唠唠。 苏来时连声答应,自从到了洛阳,诸事顺利,又得了不少彩头,苏来时觉得这洛阳是个与他八字相合的好地方。 陆晓齐正盯着隔壁美女发呆,听苏来时说完,竟然愿意丢下美女跟自己去老侯那喝茶,苏来时觉得陆晓齐这两天有点不对。 到了店里,老侯热情把苏来时引进去,而对陆晓齐,就只是表面上的客气。 陆晓齐并不在意,他站在门厅处,打量起这异香扑鼻的紫砂壶茶楼。 名家书法,树化玉,根雕,崖柏茶海,高档瓷器,紫砂,百两千两茶,这店铺实在豪华,只是用来卖卖茶叶和紫砂壶,奢侈了。 进门墙壁上铺的是桑蚕丝壁纸,挂了几幅与名人的合影,陆晓齐眼尖,一眼看见了老侯与黄福等人的合照。 照片框做得精心,底边附上了日期,陆晓齐注意到,五年前的那张照片,老侯还是满头黑发,容颜也很年轻,顶多三十岁,其实老侯并不显老,只是看起来稳重敦厚而已。可如今再看那满头白发,那容颜,说是五十也不为过。 “区区五年,怎会如此?” 陆晓齐屏气凝神,整座茶楼他只感受到一处玉灵,顺着力道牵引,他慢慢找了过去。 老侯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苏来时在雅间正和老侯聊得热乎,看见陆晓齐过来,老侯坐着没动,便忙自己招呼他: “过来品龙珠,八年的!喉咙里都窜香气我跟你说!” 陆晓齐依言坐下,喝一口茶,连连称赞好茶:“这茶,贵吗?” 老侯嫌他没见识似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贵,也就几万块一斤。”自从酒店里看见陆晓齐跟黄福要手机,老侯就有点不待见他。 陆晓齐笑开了花:“是不贵,那送我几斤尝尝呗?” 老侯一口茶差点没能咽下去,他也算是跑过江湖有些见识,虚情假意无赖耍横都见过不少,就没见过这一号货色。 老侯觉得当着表弟的面,面子少不得要给一点,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他出去跟外面的服务员嘀嘀咕咕几声,转身回来,手里拿了两个礼袋。 苏来时垂涎三尺的笑容,此时和陆晓齐一模一样,是等待投喂的表情。 老侯说道:“小石头以前爱喝铁观音,我给一套西施茶壶,一封兰花香铁观音尝尝,绝对不一样。” 看了一眼陆晓齐,说道:“我店里的茉莉香叶,也是独一无二的,青花瓷茶缸,最适合。” 苏来时没忍住笑场了。 陆晓齐直接竖起大拇指:“棒极了!” 这一语双关表面是夸东西好,其实是说佩服老侯这人确实好处,双标都不遮掩,众所周知茉莉花绿茶,可是所有香茗里最便宜的了,比他送给苏来时的一套跌出七八个档次去。 有比没有好,这是原则,陆晓齐开开心心收下了。 苏来时发自内心的开心,老侯发达,自己沾光,于是一口一个夸赞,说老侯命中带财,必定是富贵命。 老侯听了也很开心,直接肯定地说:“确实发了点小财,都是些运气好的偏财,没什么好羡慕的。” 陆晓齐及时上道:“侯爷,您这脖子上挂的玉就不错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老侯听了,面露得意之色,将贴身带的玉佩拿到衣服外面来,原来也是一个平安扣,辣眼的绿色,种水八分,只不过这个平安扣并非浑圆,而是做成了仿古的款式,多了个瑞兽花头,一眼看过去,也是六位数的上好翡翠。 “玉佩,本身是叫做育沛,戴对了之后可让人气血充盈,看样子,这仿古平安扣没让您年轻,倒给您带财了呀!” 老侯这才拿正眼看了看陆晓齐:“嗯,你说对了,看来也不是不学无术。” 陆晓齐笑嘻嘻伸手:“能让我摸一摸吗?” 老侯正想说别人贴身戴的玉怎能给你摸,想要收回去,却没逃过陆晓齐的手速。 陆晓齐已经握在手里,摩挲几下才放手:“温润如婴儿皮肤,光泽如一汪清泉,果然好玉,不知道多少钱收的?” 苏来时接话:“你还敢说自己是行家呢?这还能看不出来,中六妥妥的!” 话到此处,老侯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举起了一个巴掌。  苏来时冲陆晓齐点点头:“你看我说对了吧,五十万跑不掉,这年头资源枯竭,缅甸又总是有冲突,关了几百个大敞口,这样的货色,每年都涨价,少见了。” 老侯笑着回答:“是五万!” 苏来时眼睛都直了,说话有点结巴:“哥这属于,吃了仙丹啦!哪儿捡的漏啊!这运气是逆天了啊!”业内行话,“吃仙丹”便是捡了大便宜,反之被人骗了或买了假货叫做“吃药”。 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老侯说起这块平安扣的来历。 几年前老侯刚来到洛阳落脚,还做回收的生意,有人拿了一套翡翠来卖,本来收二手玉石,价格就会被压得很厉害,老侯看出来,那人是卖穷,就更加鸡蛋里挑骨头,直接把价格从55万压到了15万。 这变卖东西的,通常分两种,卖穷和卖富。卖富的,自不必说,不缺钱,就是想把手里的货谈个好价格,待价而沽的意思;卖穷,就是急等着钱用,没有办法了才把心爱之物让出来。收货的,最喜欢遇见后者。 当时刚好黄福也在,看见价格谈到15万,爽快答应下来,不等老侯去提钱,自己付了款项给卖家,又跟老侯商量,钱他出10万,东西全归老侯,只不过那方镯他喜欢,让他先戴着。 老侯一听他喜欢,说什么也不肯占这个便宜,索性就收他10万,将手镯让了出去,自己出5万将这平安扣留下了,此后越看越喜欢,干脆自留,不再卖出了。 就算是这样,老侯也是捡了个天值地漏,大便宜。 陆晓齐咽了一口茶,深以为然:“嗯!这黄老板,真是您的贵人呢!不知他今天怎么不在店里。” 老侯斜着眼睛瞥他一眼说:“他是大老板,除了这间与我合作的店铺,还有其他大生意,今天他去了外地,恐怕要过两日再见了。正好这两天,我多陪陪小石头,这许多年不见,既然来了,为兄长的,不能不带你游览一番。也算是,来了一趟。” 苏来时激动起来:“那太好了,我在路上就说,我侯哥待我不一样。” 陆晓齐这会给面子,连连附和:“侯爷跟黄老板,都是大方客气的人。哪像咱们。小弟多嘴问一句,您每次有朋友来,黄老板都这么热情招待吗?” 老侯被他这么一问,脸上似乎更加添了光彩:“正是,黄老板格局非常人可及啊!我那些见过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是心满意足离开的,我也是惭愧,没什么机会报答他的情谊。” 陆晓齐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起身告辞,跟苏来时说,让他先跟老侯玩几天,他急着回去交差,几天之后,他再来拜会黄老板。 陆晓齐长得英俊瘦削,笑起来总有些纨绔滑头的姿态,老侯不十分喜欢,见他什么都讹,回去也好,又听见他还要再来拜会,以为他想跟黄福再讨要什么,便说道: “小兄弟倒也不必太辛苦,回头自然有人送我兄弟回去;日后你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给我,能帮忙的,看在小石头的面子上,我也会尽量。你还年轻,不用太着急,好好运筹,运气来了,什么都有了。” 陆晓齐连连称是,抄起装了茶叶的礼品袋,转身便走。 苏来时见他自然而然把自己的一份也拿走了,想阻拦,当着老侯的面,狠狠把手收了回来,眼见他陆少爷拎着两份茶礼吹着口哨走了。 第八章 杀了雇主 “玉兰花开两季,一季迎春,一季悲秋,凡间称作鬼花,道是似曾相识是重逢。”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回到善玉世家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万芊芊。 电话里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坚定,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来得非常快。 她是一个人来的,穿了一件藏青色真丝暗花旗袍,小巧的高跟鞋,胸前配了一串闪亮的大颗澳白海珠,虽然半老,风韵十足,满眼华贵仪态万方。 陆晓齐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万娘子保养得真好,上次你老公在,我没好意思夸你,果然岁月从不败美人儿!瞧这气色,娘子定长命百岁!” 万芊芊早就知道这无赖爱钱,看陆晓齐极尽谄媚,冷冷说道:“陆老板这一趟辛苦,你说,镯子真的修好了?……我妹妹呢?” 陆晓齐打个响指:“这就给娘子取来!” 他作势回身,突然又回头盯着她缓缓问道:“其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为何您突然想起要找她了呢?” 陆晓齐想也许她会说些冠冕堂皇的愧疚之言,却只听她说道: “能先让我看一看镯子吗?” 陆晓齐听见,倒是放松下来,盯着她灿烂一笑: “如 你 所 愿 !” 即刻便取来了两样物品:一是手镯锦盒,一是骨灰坛子。齐齐摆在了她面前。 万芊芊一双素手打开手镯盒,拿出那支手镯,细细翻看,十分惊讶: “果真好了!你……是怎么修好的?我妹妹她……的平安扣在哪里?” “手镯好了,平安扣就裂了,既然是她的东西,自然在她的骨灰里,娘子尽管查看。但……你真的不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吗?”陆晓齐不依不饶。 万芊芊摇摇头,并没有打算去触碰那个坛子,温言细语悠然自得: “陆老板,你的手段高明,一定是商业机密,我不便了解,既然如此,这是你的酬劳。谢谢你。” 她从提包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过去,居高临下看着陆晓齐,陆晓齐赶紧接过,打开一看,足足十万。 万芊芊起身,打算收拾离开,陆晓齐叫住了她: “娘子,不够!” 万芊芊回头皱眉:“十万还不够?您这楼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值这么多吧?” 陆晓齐双手直摆:“误会!误会!我是说,娘子给了这么多钱,我怎能不服务到家呢?”他迅速拿起手镯,放在万芊芊眼前:“小生伺候您戴上!” 空气猛地一窒! 梧桐摇曳,平静的青桐巷,宁静的善玉世家室内,那美妇人睁大了杏眼,怔怔地定格一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大门砰地关上! 善玉世家门口盹着的一只猫,受了惊吓,瞪眼炸毛,嗷叫一声飞快跑远了。 门内,那妇人此时唯有听觉,耳边尽是陆晓齐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根本不在意万思思!你要的只是这支手镯,因为它是何文清的爱情见证!” 妇人感知到镯子上手,如同芒刺万千,尽没入身!千刀万剐凌迟一般的滋味背后,是意识里渐渐远去的铿锵声音: “你听好了!我们善玉师,从不跟人做交易,只跟玉灵做交易!手镯里是万思思的灵,她修好了手镯,无功不受禄,你的钱我还你;你的命,还给万思思吧!” 骤然风静。 窗外的一株玉兰,悄然挣脱花萼束缚,旋开洁白花苞,开出初秋的第一朵花,摇在枝头,纯净得像一只自由的白鸽。 青桐巷过往行人寥寥,有人看见一个瘦削青年推开窗,明亮的眼睛带着醇厚的笑意,看向窗外色彩,那志得意满的光彩,让人不禁停留脚步多看他两眼。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 空气渐凉,何文清急急忙忙撑伞赶过来给爱妻送外披,走到巷子口时,却忘记了善玉世家在哪一边,正左顾右盼,忽然听见妻子的声音:“文清!” 老何转过身,恍惚了一下,一瞬间似乎看见一树紫藤花盛开,氤氲紫色水气中,走出来藏青色旗袍的万芊芊,明媚一笑。 揉了揉眼睛,老何才看清楚,没有什么紫藤花,倒是有一树早春三月才开过的玉兰花,开出第二季了,万芊芊此刻就在树下亭亭玉立,手里捧着一个瓷坛子。 走近了,才听见她柔声细语:“文清,我还怕你找不到我呢!” 老何呵呵一笑:“老了老了,老眼昏花,我记得路了,下次不会了。” 万芊芊依偎到伞下,紧紧拥着他:“花发多风雨。” 老何见风雨渐大,也紧紧环住她在伞内,怕她淋湿,但见她脸上似有水珠,觉得还是淋湿了,有些愧疚:“这首诗不好,下一句就是 人生是别离。以后别念了。” 他看着爱妻手中的坛子,于心不忍:“你把思思接回来了?” 妻子点点头:“思思回来了。” 何文清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表示感慨。 身后风雨中,似乎听见是陆老板的声音:“万娘子,且行且珍惜啊!别再来了!” 老何低头问她:“陆老板说什么?” 万芊芊抿嘴一笑:“他叫我别抽烟了。我刚才只是好奇拿了一根他的香烟看,他也忒小气了。我一定不会抽烟的。” 何文清被妻子小女孩般的语气逗笑了,看看她的手腕上那支手镯,不由自主赞美:“这这支镯子,真的恢复了啊,真好!你从来不戴它,其实,只有你最配它了,旁人都不配。” 万芊芊听的开朗大笑起来。 何文清自然是普通人,他听不见手镯里被困住的恶妇咆哮呼喊,只觉得此时身边人明亮依旧,如同十八岁那一晚,言语的乐观,眼角眉梢的温婉,都让他心折。 身后,只留下只有陆晓齐能听见的自言自语: “万芊芊,就这么清醒地,看着他们相濡以沫,幸福美满下去吧!” 屋檐雨水滴答,在青石板路上,流尽年华。 目送万思思夫妻的身影随风雨而去,陆晓齐安心回到空荡荡的店中,一屁股坐下来,肚子便咕嘟咕嘟叫起来,他苦笑一声,那钱他没收,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他怎可能一无所得,玉灵的力量很强大,他吸收了一部分,留下一半用来束缚万芊芊在镯子中,轻而易举。 此时本来是该休息的时间,他来回奔波,却精力充沛,毫无倦意,于是随意从架子上扯些书籍来看。 那书也是盗版,有些掉墨,胡乱翻着翻着,陆晓齐饿得不耐烦了,将书页往柜台上一拍,打算出去找吃的。 他才起身,突然顿住,慢慢回过头来,看那书页。 书没有异样,典型的盗版黄色小说,老司机操练手册,只是空白的地方,因为掉墨,印上了他的一枚手印指纹。 陆晓齐睁大了眼睛。 善玉师天生没有指纹! 与此同时,天边风云诡动,雷声大作。 陆晓齐只觉一阵心痛强力袭来! -------- 善玉师没有指纹,可作为辨认同门的途径。 这是老爷子亲口告诉年幼时的陆晓齐的,并再三告诫他注意隐藏身份,但凡异能者被公诸于世,必定伤人伤己。关乎自身,陆晓齐绝对不会记错。 他是善玉师嫡系,怎会出现一枚指纹?这突如其来的心口疼痛,又作何解? 所幸疼痛只维持了几十秒,等缓过来,陆晓齐慢慢从地上爬起身,仔细瞧那一枚指纹。 一眼就可以断定,这指纹的纹路与普通人并不相似,它是对称的,像一个奇怪的迷宫,又或者回字织锦纹。 从不眼花的陆晓齐,盯着那纹路,有些眩晕,脑中迅速闪过一些片段来:无数包裹严实连眼睛都不露的人,浩浩荡荡,投入一场迷尘漫天的战争中去。那好像是充满力量的近身肉搏,布满刀枪剑戟的古代战场。 只有这么多画面,至于情绪,陆晓齐丝毫没有感受到。 这么久远的记忆,是属于谁的呢? 陆晓齐疑惑,只有在他收取玉灵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感受,还必须是在这玉灵不排斥他,主动向他展示记忆的情况下。 比如他摸到老侯那块仿古扣的时候,虽然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如果不是身为主人的老侯对他戒心太重,玉灵有意保护他,那么,就一定是那玉本就被人做了手脚。 他心头一动:“莫非,就是万思思的那块传家玉,曾有过其他有执念的主人?因年代太过久远,现在才展示记忆。” 那古董玉灵强大到可以束缚灵魂,吸收它的一半力量化为契约,换万思思新的躯壳,这生意不亏,可是—— 陆晓齐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拇指,这指纹的出现,对他意味着什么呢? “强大的玉灵……”陆晓齐摸着肚皮欣慰笑了笑,他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他对着那指纹说: “既然如此,等爷吃饱饭,集齐指纹,召唤神龙!老子就这么变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有没有神龙他其实无所谓,但是这样的事情让他觉得十分有趣,本来懒散无求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很有目标。 “兴致勃勃”这个词,除了每天清晨出现在被窝里,就是此时此刻陆晓齐的心情了。 他大步流星走出门去,走进无边的细雨之中。 第九章【隔世追情龙凤佩】 闲在青桐巷的这两天,天气一直特别反常,天气预报一直说是多云,事实上大雨倾盆雷电不断,才入初秋竟然雷雨冰雹一拥而上了,陆晓齐看着窗外摇摇头莫名其妙着: “天庭发工资了?个个那么勤快!” 管不了是谁在此地渡劫,他瞧着衣柜里剩下的寥寥三两套干衣服发起愁来。 二楼房间晾了一溜衣服都还没干,再这样下去,他内裤都没得穿了。苏来时倒是曾经教给他一个湿衣服速干的办法:将衣服放进塑料袋裹住,再把吹风机塞进塑料袋不停地吹,很快衣服就会干。 主意嘛真是极好的,如果他有电吹风的话。 往常赋闲的时候,他是要拿上那把法拉利的钥匙,骑着自行车去远处夜店的。可这几天,天被凿了个窟窿似的,这么大的雨,骑过去就成了落汤鸡,不帅气。 陆晓齐想着要不要去赊一个雨披,刚准备出门兜里的新手机响了起来。陆晓齐奇怪这个手机他没打算用,号码谁都没给过,除了苏来时。 他一接听,果然是石头的声音,丫定是嘴里吃着串儿,辣的嘶哈嘶哈,含糊不清地甩给他一个好消息:来活儿了! 挂了电话,陆晓齐轻笑,穷表弟投奔富表哥,如同工作后参加同学会,老侯虽然沉稳不炫富,有黄福珠玉在前,他也不好意思太寒碜,这几天必定是卯足了劲招待苏来时这个表弟,这就让苏来时他乐不思蜀,行内活儿都推给自己了,这搁在从前,想都不要想,不拦一道就不错了。 下雨天做活儿,挺好。 按照苏来时给他的电话拨过去,号码显示竟然也是河南,那人自称钟启,慢声细语,言简意赅,听起来是个文化人,意思是请他帮忙做一块玉,务必要纯手工。 “哦?”陆晓齐疑惑重重,心想他和苏来时虽然会雕工,但毕竟不专此道,不过都是入门级别、看得过去而已,如今数控技术厉害,很多玉雕厂都使用数控+手修的方式来做活儿,经济高效,他的手艺还不一定比得过那种半人工。再说,如果一定要精湛手艺的纯手工,那外面获奖无数的大师级别雕工师傅也并不难约,尤其是河南南阳,很多好的玉雕师,价钱而已。 莫非这钟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不肯出手艺钱? 电话那头报出了价钱:“事成之后,我们出五千块。” 陆晓齐笑了,五千块不少了,这年头数控机雕半手工200起步,纯手工不过是1000起步,大师工才是3000起步,这位开口就给5000,如果只是做个小玉佩,绝对算是个美差,只是如今苏来时大概是肉多嫌肥,瞧着老侯的油水,赶不上这趟活计了。 陆晓齐打个哈哈说出心中疑问,问他为何舍近求远,不找南阳的大师工。 那头温和解释:“我是老侯的旧相识,他身边一个小兄弟向我推荐你,我也向你那边的同行打听过了,都说陆先生非同一般生意人。有学问得很。” 这话戛然而止几层意思,陆晓齐不再追问,只叫他把图样发来自己先看看做不做得。 很快一条彩信发来,陆晓齐打眼一看,是幅专业缜密的铅笔画,尺寸标注统统都有,但,这不就是最最普通不过的龙凤佩吗? 一块圆形的玉珏,做成太极的样式,左边为龙,右边为凤,可以分成两块,也可以放在一起,这是后汉时兴起的款式,常用作贵族之间定情信物、嫁娶妆点。 陆晓齐眯起眼睛仔细查看,确定不是老玉新工,确是货真价实的古玉款式。 即使这样,仿古手法也并不难,操刀的时候,谨小慎微不急于求成就是了,并没有十足的难度。 陆晓齐立刻回一个电话:“这单我接了,保证严丝合缝,但是这不是一块玉而是两块,我不收双倍,8000总是要的。料子你们提供,工钱先结,这是行规。” 那边犹豫片刻,答应他的同时提了个要求,工钱先付一半,做好了再付一半,陆晓齐一口答应下来,琢磨着做好了这块玉再去洛阳办事也不迟。 很快,玉料便寄了过来,陆晓齐上手掂了掂摸了摸瞧了瞧,更加奇怪了。 山流水的白玉料子,像是铁木县的玉料,白而不润,细而不腻。 这个钟启,花8000块,就为了雕一块价值七八百元的普通白玉?这种工不抵料的傻事,他为什么要做。 除非…… 陆晓齐摇摇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只管做好了寄回去,潇洒收钱快意还债,方显他活财神本色。 他关门苦干,从测量到绘图到线性切割,再到粗雕精修,打磨抛光,除了外出借用工具,全都亲力亲为,花了两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发送图片过去后,对方验看过,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速速寄过去,只要收到了便给钱。 陆晓齐一刻不耽误寄了个加急件,终于等到物流显示对方已签收,他赶紧催收另外一半工款,哪知钟启却慢悠悠说:“做的没问题,只是这钱暂时付不出来了。” 陆晓齐一听这语气火冒三丈,这赤裸裸的骗子,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当即威胁他:“做玉的圈子,可也是靠脸面吃饭,你这一单爷无所谓,只怕将来你再混不下去了!” 钟启一听他急了,无语半晌无奈说道:“陆先生怕是误会了,钱是要给的,只怕要等问题解决了才有经费了。” 陆晓齐豁然开朗:“你这玉,做了不止一次了吧?” 电话那边激动得语气急促起来:“陆先生您怎么知道?看来我找对人了!” 陆晓齐冷静说道:“让车来接我,我去看看,问题解决了,你就得给钱!” 也不等对方回应,陆晓齐啪地挂了电话,鼻子里哼一声:“能赖我账的人,还没出生呢!” 要说对方竟然比陆晓齐还着急,挂了电话之后不到半小时,一辆商务车停在了善玉世家门口,陆晓齐眼尖,注意到车内通行证,是当地考古研究学院的。看来是动用关系借调的车辆,对方是有来头的。 摇摇晃晃半天过去,陆晓齐在睡梦中被人叫醒,一肚子起床气被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按住了,那是钟启的声音,他两手交叠身前,微笑看着睡眼惺忪的炸毛陆晓齐。 陆晓齐歪着脑袋定眼看去,确认站在面前的那个彬彬有礼的半百老头,就是赖账的钟启,那神情告诉陆晓齐一个信息:他被这老头儿套路了,四千块就让他出了个差。。 他倒出矿泉水擦一把脸,一个势不可挡的姿势跳下车,差点滑了一跤。 趔趄着扶住车门,陆晓齐才发现,他这是到了一个偏僻的工地,遍地泥泞。 准备找人吵架的心立刻收了起来,他注意到钟启背后被围起来的工地一角,噗嗤笑了。 这明明就是个刚开始施工的房地产工程,只不过这老板倒霉,一铲子挖下去,挖了个古墓出来,来不及偷偷埋回去被发现了,彻底停工。如果保护性考古发掘不完成,这工地就得挪窝,赔个底儿掉。 钟启将他请进工棚,陆晓齐瞧见了满桌子的龙凤佩,有木的,金的银的,还有玉的,个个工艺精湛,如果不是材质不同,一下子都分不清哪一块出自他手。 “我就知道,你们要的不是玉,是钥匙。”陆晓齐盯着那一桌子的龙凤佩,点头佩服自己。 之前他也接过这样的单子,对方有盗墓贼,有调包计,他心里有数就好,从不宣之于口。这一次,看来是光明正大的用途了。 钟启面露喜色,几个专家模样的人商量一番,决定带陆晓齐下墓去看。 一群人簇拥着他,钟启也慢慢跟他说明情况,原来他如今身在之处,是河南的苗庄,一个最东边的小镇边上。陆晓齐虽从不盗墓但对墓制有所了解,环顾一番,这墓年代久远,表面建筑早已不存,陵墓规制简单,墓门高大,内里砖筑,前中后各有主室和侧室,竟是个王陵。 一部河南史,半部中国史,随便一挖就是王陵,牛。 进入主室,四周很多正在被转移的陶俑,墙上有雕刻画,陆晓齐隐约看出,依次是饮酒、舞剑、婚嫁、与世长辞的生平。按照规制来讲,这墓的主人定是王侯,若如墙上雕刻画来说,是个英年早逝的才俊。 一个巨大的石棺,体积约莫有寻常棺材的四倍大,浩然停在主墓室的中间,宣示着主君地位。 钟启苦笑道:“抬不动,撬不开,有机关,不敢切。” 陆晓齐开始对钟启生出好感,这人说话温和,待人客气,却又没有一句是废话。对他的脾气。 一半对事一半对人,陆晓齐想帮他。 他指着棺材顶侧那端:“那玉珏图案,你们就是从这里拓印出来的?”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陆晓齐已经确定,这棺材确实内设机关,那凹陷进去的图案,正是龙凤佩的样式。考古队研究员不是酒囊饭袋,他们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寻人做了那么多龙凤,就是为了找出一把能打开棺椁的钥匙。那钥匙必须严丝合缝,一丝一毫误差不得,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显然这个办法没有成功,他们已经在怀疑是不是想错了方向,最后一次找到陆晓齐,结果发现陆晓齐比其他人有些意思,请过来研究一番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 “拨款用来做钥匙的钱已经不够了,不敢擅自挪用其他款项,若陆先生能帮上这个忙,钱自然是有的!” 陆晓齐靠近去看那个花纹,慢慢摊开手掌,去触摸它。 石棺的棺身微微震动起来,陆晓齐面色一变,其他人大惊失色! 第十章 杀机 玉灵者,活物也,红色光出必有杀机,诛之。 ——《善玉师手记》 千年棺身震动,众人震骇,以为陆晓齐触动机关,全都激动起来。 但只维持一会儿,动静消失了,那瘦削青年神色如常,他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石棺: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钟启等人急切要过去察看,甫一上前,就如同遇上磁极排异斥一般,寸步难行! 陆晓齐眼底震惊:龙佩就在棺内,凤佩不知所踪。这棺椁的钥匙,不是龙凤佩一起嵌入,而是 只要凤佩。 他心念意动翻手若莲,启出棺内玉灵,不出所料,一枚弯弯的龙佩灵形冲出石棺,停在了他眼前。 龙佩之灵重见天日,宛如初生,左右旋转低鸣,有呜咽之感,似乎要泣诉衷肠。 陆晓齐被它感染,心生戚戚之感,见它经历千年刚刚苏醒,灵力溃败所剩无几,无法展示记忆,便以玉灵腹语对话: “你归附于我,我给你力量,助你所求。” 玉灵毫不犹豫,没入陆晓齐修长手掌之中,陆晓齐闭上眼睛,看见一袭青衫之人,箭袖深衣半臂外衫,手持长剑丰神俊朗,那容颜栩栩,如在眼前,只听他朗朗念道: “吾为檐上三寸雪,君为人间惊鸿客。” 残灵力量不够,记忆只有这么多。 陆晓齐睁开双眼,默默从石棺上撤手转身。 钟启等人一看可以走了,全部围上来,去触摸摆弄那石棺上的花纹,陆晓齐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出墓室。钟启看出端倪,跟了上去。 “陆先生,陆先生!”钟启急匆匆叫住他,询问他刚才那股磁场是什么,为什么现在石棺又没有动静了。 钟启看见希望,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陆晓齐也不避讳告诉他答案:“钥匙是凤佩,不过,不是你做的那些。” “不是我做的……”钟启恍然大悟:“你是说,必须是要原配?莫非棺中真是夫妻二人?可是,现在技术那么发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吻合都打不开吗?”他不相信那么邪门,立刻回头去拿上所有凤佩,再去试一次。 陆晓齐看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什么百分之九十九,就算是百分之百,想打开也是做梦!这天下,每一块玉,每个玉灵都是独一无二,假的真不了! 更何况那玉佩承载的气息,是执念,千年执着。 想要打开那石棺,必须找到原来的凤佩。这么多天没有进展,想必考古队一定是还没有找到了。 陆晓齐心里门儿清,龙凤佩本就是一体,纵然失落,待到他手里的龙佩玉灵逐渐回神,根据它的记忆,或者是自身气息关联,找到凤佩的线索并不困难。 陆晓齐吃完盒饭,看看阴沉的天,道一句下雨天好做梦,于是伸个懒腰,爬到商务车后座上翘个二郎腿,悠然自得睡起回笼觉来。 与无人处自暖酒,待看风云何处起。 工地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没人在意车上的邋遢青年。 幽云深处,悄悄漏出一缕金色阳光,落在陆晓齐熟睡的怀中。 他清醒入梦,见到苍莽天际雁行斜去,天地之间战火四起民不聊生,那青衫侠客背着长剑,快马疾蹄,一路入关,好不恣意!白天他走街串巷探听市井,晚上潜入为富不仁者府邸,偷盗钱粮,丢到穷苦之家,深夜时消停下来,溪边一曲清笛,立马听蝉叹天荒。 这是一个行走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客! 陆晓齐忽听见躁动之声,睁开眼,就听见工地上有人说:“找到墓主身份了!” 他哧溜起身,立刻过去看热闹。 工人不认得他,直把他往后推,陆晓齐在人缝之中瞥见钟启低头拿着放大镜正在看一张褐黄色的物件,无暇顾及他这边,于是他扯着嗓子问道:“墓主是不是江湖剑客,根本不是王侯将相?” 钟启一听,似乎受了启发,呼地站起身来,口中咋咋呼呼起来:“对了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回头向陆晓齐招招手,研究员们让开一条路,陆晓齐几步过去,看出那是一张羊皮卷,上面模糊不清的小人图案,姿态千奇百怪,这正是钟启参不透的地方,经过陆晓齐那一声喊叫,钟启突然悟了:这恐怕是剑谱,羊皮纸旁四个字,也能依此猜出是《闻花剑谱》了! 钟启哈哈大笑,给陆晓齐一个大拇指:“天降福星,陆先生果然不同凡响。” 陆晓齐懒懒应他:“把我工钱结了再夸我不迟!” 钟启连忙安抚他,说只要能开棺,多余的资金他就能动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多付一点儿!如果陆晓齐他出力开棺,别说四千块工钱,万儿八千的奖励不成问题。陆晓齐听了皮笑肉不笑,知道这块老姜从同行那里听到自己的德行了,拿钱吊着,必有所得。 陆晓齐将计就计,反正这个事情搞不清,他也没法跟自己交差,索性多赚点钱,岂不乐哉?想到这里他就开始故弄玄虚起来: “忙我可以帮,我还真的能帮上,不过我得什么都知道,比如现在吧,我想了解还有什么特别的物件出土的?” 他明明听说是找到墓主身份了。 钟启用人不疑,立刻说带他去见一样宝贝,那宝贝在一个烂掉的锦盒之中,是一把扇子,扇面也早已化成灰,陆晓齐见到的只有留在尘埃里的扇骨,还是红玉做的,蒙尘千年已经失水,但仍有光泽,在现场一片惨淡颜色之中更加鲜艳夺目,只是没有了玉灵,大概是千年以前早已殉葬。 陆晓齐为它一声叹息。 钟启以为他心疼宝贝,哈哈一笑,把放大镜递给他,叫他细看扇骨。 陆晓齐接过来一看,赫然四字:闻花公子。 钟启得意地说:“依我看来,闻花公子就是这位王爷在江湖上行走的名头,这四个字很有贵气,他本人并不是真的江湖草莽。”复又忧心:“只是不知道他王妃到底是谁,那个凤佩又落向何处?这么大的地方,可有的挖咯!” 陆晓齐不相信他梦中之人是闻花公子,就是感觉,那仗剑勒马闯天涯、洒脱浩荡的大侠气概,一丝书卷之气也无,闻花公子这名头,跟他实不相配。 正在犹疑,他怀中龙佩玉灵突然现了出来,灵光大起! 陆晓齐立刻看见,一处古寺老梨树下,青衫起长笛,白衣奏箜篌,以妙音击花,空中相搏,梨花翻飞,二者灵活避让,青衫面容隽逸可入画,白衣身姿如雁可凌云,而琴笛之音不但未断,甚至更加交融,一曲终了,二人举坛,饮尽江湖!美! “美!”陆晓齐除了这个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惊才绝艳一双璧人,可惜了他脑子里的东西不能录下来给别人看,否则要羞死现在的古偶导演。 更加气恼的是画面太短,他只看见白衫佳人的背影纤细,黑发及腰、身姿翩翩,能于空中立在飞旋的扇子之上,那么轻盈定是女子了! 钟启看不见玉灵,只见到陆晓齐突然正色,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听他一声呼喝吓了一跳,听陆晓齐坏笑道:“此佳人白衣红绫,红玉白扇,闻花公子,名不虚传,说不定不是墓主,而是王妃的名号!” 钟启哈哈大笑的同时,又疑惑他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凭他多年的认物识人,他总觉得陆晓齐眼中有丘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像他们电话里所说只认钱的花花少爷败家子。 当天夜里,一直到陆晓齐入睡之前,他都在回味那首音妙绝伦的琴笛合奏,只恨自己没有谱曲弹奏的本事,否则自己也当一回当代嵇康。幸好他记住了曲率音调,忍不住对月哼了起来。 窗外山河星光寂寥,更显音律豪迈自在,牵动人心,半曲之间,陆晓齐自言自语感叹:“闻花公子,青衫客,到底你们之中,谁才是这王陵的主人?你到底,有什么执念呢?” 陆晓齐想到,千年以前,苍山乱流之中竟然生出那样令他自叹不如的两个璀璨人物来,若是没有好结局,他会非常之意难平,给老天爷寄刀片。 半夜里,因为一心想要看看那白衣的正脸,他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终于忍不住蹬了被子坐起来恨道:“老子不睡了!这个破龙佩,给个记忆更新的这么慢,还不给看正脸,拍电视剧吗?你给老子滚出来!” 他心痒难耐,他不想等更新,他现在就要超前点播!要一直看到大结局! 随着他一弹指,龙佩灵息出来,光亮清晰了很多,陆晓齐盘腿问它:“兄弟,你是闻花公子的玉佩吗?闻花公子,到底是墓主,还是……墓主的娘子?” 最后两字一出口,只见玉灵忽然转红,陆晓齐低呼一声糟糕,急忙出手压制它! 玉灵呈现光芒,正常者或为白色或为蓝色,若是绿色,便有邪气,若是红色,便是杀机! 眼前这一片红,杀气腾腾! 陆晓齐没空计较怎么触了它逆鳞,只知道,这玉灵绝非他想象中那般虚弱,只是还没有完全苏醒! 它现在这腔怒火,遇到旁人,一定会闹出人命,但是不包括陆晓齐! 他全力封印,那玉灵遇强则强,陆晓齐耳膜被震得要破了,他赶紧分心封住这间屋子,以防伤到无辜之人。 确定房间被封住,他索性松开了手,有一招他屡试不爽,以毒攻毒!既然说到了娘子它就发疯,那就偏往痛处戳去: “青衫客的娘子,还是闻花公子的娘子?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凤佩有关?说!” 红光现出啸鸣之声,悲愤的颜色,染红这一屋的月光。 陆晓齐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令人肝胆俱裂的悲戚男声,当头一句断喝: “十里雪,我剐了你!” 第十一章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血月之下,刺骨寒霜。 谁也不会想到,这幅奇异景象,出现在一个小镇上,最普通的宾馆房间里。 “谁是十里雪?!” 与世隔绝的轰天啸鸣声中,陆晓齐怒声问道。 知道问题是什么,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善玉师血脉压制,是万千玉灵的天敌,在陆晓齐威压之下,龙佩之灵仍然十分倔强,此刻不但不收去锋芒,反而越发放肆,陆晓齐血脉偾张全力束缚,一丝不敢放松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迄今遇到最强大的对手,不由得暗暗咬牙: 初见时,当真小看它了! 双方都是雷霆之怒,左右一白一红两弯灵光势均力敌,激越如潮! 这玉灵被激怒,遇神杀神的气概,陆晓齐心里是异常喜欢,越是这样,就越想征服它。 老祖宗说了,红色玉灵遇之必诛,陆晓齐不爱听。 他横臂当前,凝神蓄力,一掌封印硬扫过去,红灵像是溅血一般破散开来,爆发力被击破,立显颓势。 玉灵缓缓褪色化在陆晓齐手心上,残红一片余光却将他全身笼罩…… 小小的宾馆房间,瞬时化成一片荒原。 “十里雪!”清越一声呼唤,陆晓齐平静回头,只见月下一把长剑插在地上,那潇洒青衫客春风满面,立于长剑旁,看向远处向他奔来的素净女子。 女子跑近了,陆晓齐看清,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素心清简,长眉入鬓大眼微唇,最简单的发髻,最普通的装束,都盖不住她的明辉好颜色。 “真正的美女啊!”陆晓齐不由得心向往之,与此同时他否定了一件事情,这女子,绝对不是梨花树下的闻花公子。 身高不对,身姿风貌更加不一样,差点意思。 闻花公子单单一个背影,就让陆晓齐惊为天人,恨不相逢,恨到咬着被角睡不着觉;这美人虽然极为难得,但说到遗世独立、倾城倾国,尚不如闻花公子。 女子与青衫客执手,相视一笑,颠倒众生,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啧啧啧!美则美矣,却不是绝配!只是我的闻花公子在何方啊!”陆晓齐摇头咂嘴。 “你也觉得他们不配?”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陆晓齐身边凭空多出一个人影。 陆晓齐追剧太过专注,被这人吓了一跳,转脸一看,眼前一亮,脱口喊出: “闻花公子!” 眼前这人白衣胜雪 朗眉星目,此时散发轻束,月晓风清,气质疏阔出尘,如瑶池仙品,一切美好的词语都配得上他,端的一副仙人姿态——若不是眼中充满杀意。 这一个瞬间陆晓齐的脑回路清奇,他想的不是闻花公子怎么能看见他,而是闻花公子竟然真是个风雅男子,太可惜了,而且这美男子竟然跟他兄弟青衫客抢女人?肯定是抢女人,不然哪来那么大的恨意? 陆晓齐不管,他认定追星成功,一把抱住此人,哈哈大笑:“抱到了抱到了!我抱到闻花公子了!”虽然穿透身影,怀中尽是虚空,实际上触碰不到,但这事儿陆晓齐他自己说了算。 闻花公子的杀意未敛,倒是因此浅笑:“要是在从前,你就死了。”他顿了一顿觉得不对:“或者,成为我的朋友。” 陆晓齐心道这不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吗?不对,人家这是有段位的,叫做英雄惜英雄。 “做朋友做朋友!现在也能做朋友!”陆晓齐一叠声的欣喜难耐。他看见闻花公子腰带上的龙佩,明白了:“龙佩是你的,你有意识,是玉灵当年护主帮你留下的残魂,原来刚才跟我打架的是你啊!一缕残魂还如此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陆晓齐知道,古人对玉器本就比较神化的,认为玉器百邪不侵,所以人活着的时候看重玉佩,死后还要被用来作为陪葬品,他们用金缕玉衣,可不是现代人想象的为了保证尸体不腐,其实是为了从头到脚保住精魂,附着在玉器之上,待到合适的机会渗透转生,腐草为萤! 恰巧这龙佩是强大的,主人的执念让它牢牢护了这一抹残魂。 闻花公子笑着点头又摇摇头,陆晓齐觉得他美丽绝伦的脸配上那副笑容,太危险。 只见他负手看着篝火堆旁你侬我侬的一对璧人,慢条斯理沉着说道: “跟你交手的是在下,但龙佩,是连川的。” “啊,啊?”陆晓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着闻花公子眼神看去才明白, “哦……连川!青衫侠客的名字,叫连川啊!好名字!” 陆晓齐击节赞赏,还是古人名字大气精致,想了想赔起笑脸小心翼翼问他: “那…凤佩,是不是还在连川身上?他在哪儿?” 听到这一句问话,闻花公子似乎不堪重负,这神祗一般的男人,昂首紧闭双眼,深深呼出一口郁结之气: “这就是我,要为连川做的最后一件事。若我终究做不到……” 末了声音无力,他的表情绝望如同堕仙,如果他能有泪,此时必定梨花融雪。 “我帮你。”陆晓齐想都不想,这个人,他必须帮,没有为什么。 闻花公子,终于深深看他一眼。 这一眼,一眼万年,定格在陆晓齐人生的记忆中,从未忘却。 随着闻花公子的铺叙,他的记忆也在陆晓齐眼前滚滚归来: “连川与我,在大漠孤烟中相遇,那时我在烤一块肉,他满身风沙,扛着剑大摇大摆走过来,拿起就吃,我虽然不饿,也不讨厌他,或许是因为长日无聊吧,就以此为名跟他在沙漠打了一架。 那一架打的十分不爽,因为连川一边吃肉一边跟我打,我虽然也是只手一扇,不打算占他便宜,可他终究是一心两用,最后一口肉下肚时,与我堪堪打个平手。 我自诩清高目无下尘,遇见他之前从未输过,自然十分不服,请他全力以赴再比一场,可他却说,好不容易肉进了肚子,打架用掉了太可惜,等公子有酒或许还可。 我听了他的话信以为真,不谙世事地将我亲酿的一小壶梨落酒尽数给了他,他一口饮尽,大赞好酒,天下当以此酒最尊,我心中高兴他识货,继而请他出手,可他却说醉了,他醉了就不能打了。 我被他戏耍自然恼怒,要强拦他去路,他却一口报出我的名号,我这才知道,与我交手的不是旁人,而是江湖上与我南北齐名的,北侠连川。北侠连川一笛一剑驰骋大漠,江湖盛传他的笛子从未出手,因为他的醉里挑剑已然独步天下,但是他的笛音却能碎石击鼓,杀人于无形,更胜剑术一筹! 知道他是谁,我就更不愿意放过他了,他无奈说有急事要办,便将他随身一块龙凤玉珏中的半块,给了我。” 说到此处,闻花公子含笑停住,陆晓齐面前的玉灵记忆也定格了,天地一片苍茫之中,青衫客笑眼盈盈,正托着一块洁白的玉佩送到闻花公子眼前,画面中的闻花公子剑眉微蹙看着他。 陆晓齐看着画面也挪不开眼睛:“喂!我能不能问问,当时你在想什么?” 闻花公子此刻戾气全消,轻笑一声:“当时我在想,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见玉如见人,他怎么轻易将如此重要之物给了我。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将这龙佩接了过来。” 陆晓齐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他拿玉佩赔你肉?” 闻花公子嗤之以鼻:“当然不是!他说这是君子约定,他会为了这块玉佩去南淮找我,比试一场不论输赢,就取回玉佩。我与他击掌一言为定,自此放过他,路口道别,回了南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重新陷入回忆之中。 陆晓齐怕他稳不住情绪,立刻插话进来:“南淮,所以你的名号是南淮闻花?” 文气了些。 闻花公子摇摇头:“是南陌闻花,我武学世家,江湖地位颇高,家规甚严,自小从不与外人结交,每次武学排名,江湖中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们谁都不认识我,故给我一个 陌 字,我一直听闻连川的名号,猜测他会是怎样的神仙人物,那日见到,原来神仙二字跟他不沾边,他是可以在红尘中打滚、傲视一切的热火烈骨,我对这样的他羡慕不已。连川他,是我真正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陆晓齐想到那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心中浩然之气荡然升起: “那本闻花剑谱,就是你著的吧?是不是很厉害,后来打得过连川吗?” 闻花公子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陆晓齐眼里,他是在哭,只是没有眼泪罢了! 他狂笑十数声,凄然收住:“我之所以得闻花公子之虚名,是因为我好雅观、爱焚香,用扇子,从不屑用冷刀冰剑这等利器,闻花剑谱,是我后来用他的、他的满酌剑,模仿他的身形,悟出来的剑道!为他而作!” 满酌。好气魄。 好潇洒的剑客! “然后连川真的去找你了?” 闻花公子的眼神越来越悲哀,那赠送玉佩的画面随着他心神松动失散,伴随着他痛心疾首的一声长叹: “我不该让他来南淮找我。这是我,一 生 之 悔!” 这句话说完,他红了眼,别过脸去,不再看那画面。陆晓齐见状吓得捏好口诀,有备无患。 画面之中,青衫的连川飞马入关,途中自匪徒手中顺手救下一名异族女子,那女子说她来自沙陀族,是从家中逃婚出来,名唤十里雪。 听到这个名字,陆晓齐紧紧盯着闻花公子握紧的指节,小心提防问道: “你在江湖久负盛名,杀过很多人吧?” 闻花公子亦哭亦笑:“血腥肮脏,遇见他之前,我从不杀人。” 第十二章 闻花公子 陆晓齐还要继续问下去,画面突然溃散,闻花公子也跟着不见了。 陆晓齐正在兴头上,戛然而止十分懊恼,但转念一想也罢,这又不是电视机停电,这是人家不愿意往下说了,大半夜的时间,他那样千年前的一缕残魂跟一个真人打了一架还坚持这么久,实在了不起!学武之人意志坚强,魂灵都厉害许多,正解! 屋内幻象早已化去,陆晓齐躺下来细细回味,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一会儿,却又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他黑着两个眼圈去开门,见钟启拿着一袋包子和一杯豆浆,塞到他手里,火急火燎的喊他去现场。 大清早的,现场已经全部动员起来,好几个人拍着耳朵奇怪说耳朵怎么耳鸣了,身边几人纷纷附和说这里邪门,他们也都耳鸣不已,真烦人。 陆晓齐吸着豆浆呼噜呼噜把那几人的声音盖了过去,跟着钟启走下墓室,钟启今天特别兴奋,说是有重大发现。 在一群人堆里,陆晓齐看见了第一个重大发现,几块倒下的石碑,工作人员小心用毛刷刷去其中一个石碑上多余的物质,显露出来十二个字的形状,字迹已经粉化模糊不清,一时不好分辨,只听钟启隔着他一千度的眼镜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北……什么川,南……什么。 陆晓齐咽下豆浆,盯着那石碑一刻,缓缓说道: “北侠连川,南陌闻花,龙佩之约。” 钟启直起腰,盯着陆晓齐,扶了扶眼镜,赶紧又低头去看,一声声的赞赏: “真的是北侠连川啊!什么意思呢?南陌闻花,不对啊!……” 陆晓齐听见他嘀咕不对,上前去,想要问他怎么不对哪里不对了,再一细看,果然不对。 后面四个字是:南魔闻花。 魔,不是陌! 闻花公子说谎? 陆晓齐顿时警觉起来,身后的一个侧墓室突然轰动,几个人跑过来找钟启: “老师,你快过来看看!” 标号4号的一个墓室,门口挤满了人,见到钟启过来,都让开去,映入陆晓齐眼帘的,是一个殉葬坑!密密麻麻的人骨,从泥土中败露出来,一副人间地狱之状。 在场之人表情都很凝重,叹息封建社会吃人。 从骨骼状况来看,有老有少,仅仅表面一层尸骨就有数十具之多,往下深挖的话……陆晓齐愤然闭上眼睛,向内阴沉问道:“南魔闻花,是你干的?” 玉灵没有回答。 陆晓齐不必等他回答,他觉出万人坑中似乎有微小玉灵存在,默然一指挥去,几个零星点点的古玉玉灵慢慢飘出来,被他吸引,慢慢没入陆晓齐额中。 陆晓齐眼前骤然大火,置身一片巍峨宫殿! 熟悉的箜篌之声奏起,那是陆晓齐听过的梨树下的声音,只是这一次,声音变幻无穷摄人心魄,箜篌一断,杀意四起!宫殿内外万箭齐发,哀嚎遍地,不消片刻,宫殿中人,不论尊卑文武,不分男女老幼,人人身中十几箭,血溅当场! 人间修罗黑暗中浮现,那是闻花公子的冷若寒霜的脸。 渐渐模糊的画面中,宫殿正门打开,一名惊慌失措的男子持刀押着一个女子,走出殿门来。 那女子满身华服,发髻逸散,十分狼狈,满眼不甘怒火,看在陆晓齐眼里,他心中一惊:这女子是十里雪? 这么大的阵仗,只为杀一个十里雪不成?到底她和闻花公子之间,什么仇什么怨? 陆晓齐觉得脑壳疼,这两天他用力过猛了,得歇一歇。 既然钟启他们忙于研究万人坑,陆晓齐便漫无目的私下走走,活络活络筋骨,一出来就看到工作人员刷好的第二块石碑,上书“伯宣王”“仲幽王”,他随口问道:“这是什么名头?谥号吗?” 那工人头也不抬回答道:“活人用的,正经的封号!在那个朝代,这就算是一国之主了!” 陆晓齐一听就笑了:“那也不至于同一个墓里,埋了两个君主吧?” 他说着说着,便渐渐敛了笑容。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闻花公子,连川,他们二人的石碑在这里出现时,闻花公子说自己是江湖首屈一指的武学世家,陆晓齐以为,这是他们家祖坟过分豪横了一些,被这些老学究误认为是王陵而已,却从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闻花公子在宫殿杀人,杀的是国主,他谋权篡位? 不,他造反! 他甚至造反成功,坐上王位!伯宣王、仲幽王,不正是两兄弟并肩为王的意思吗? “如果他杀的是国主,那么十里雪也从那个宫殿出来,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大的场面,为何连川不在,十里雪却在?十里雪是连川的爱侣,又怎会与闻花公子以命相拼?” 他想到要紧处心头一慌,是玉灵感应到了他意念,闻花公子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你终于想到了。” 这声音依旧高高在上,陆晓齐心中却起了寒颤。 无论如何,那几百人命是他杀的不假,陆晓齐开始反省,觉得老祖宗说的或许就是经验累积起来的真理,红光玉灵虽狠必诛。 他心中有气,犹如偶像塌房,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那初见时惊艳天地,让他惦记到睡不着觉的南陌闻花公子,竟然是黑夜杀人不眨眼,弑君窃国不手软的南魔,难怪,他的玉灵是红色了! 陆晓齐怔怔立身在这杀人狂魔的墓前半晌,转身,径直走进墓室。 因为石棺不能开启,主墓室已经被拉了警戒,同样,也正是因为千方百计也打不开,反而暂时无人看守。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殉葬坑,无人看见陆晓齐闪进了主墓室。 昏暗的主墓室,石棺静默。 陆晓齐看着石棺,他知道那魔头的尸身就在其中,鼻子里冷哼一声,唤出玉灵,不等玉灵有所动作,一记全力以赴的封印直接把闻花公子的身影打出来狠狠钉住! 这棺他不开了!还要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永远封禁棺中龙佩! 白衣红绫的闻花公子,深中束缚却不还手,冷冷看着陆晓齐,面无表情。 奇怪的是,他此刻周身,是蓝色光晕,一丝杀气也无了。 陆晓齐看着他神情有破碎之感,似乎深陷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之中,他压制住自己的心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质问这灵魂一句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是不是你杀了连川?!” 连川素有侠名,为百姓生而计,最痛恨战乱,他闻花公子挑起杀伐,难免殃及池鱼灾祸不断,他不相信连川不会出面阻止,而十里雪是连川爱人,与他情深,必定会因此跟闻花公子死磕到底,最后引来杀身之祸。 那这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听到陆晓齐这句问话,闻花公子扬起嘴角冷笑一声,灵光又有变红之势! 陆晓齐见他如此,料定自己猜对,心凉透了,拿定主意,一记吞噬万灵之术要把它打回棺内玉佩,这一招最为无情,若他封印,那玉灵必死,玉佩僵化,玉灵护着的残魂将永不见天日,直到灵气耗尽!身死道消! 烟尘起,杀气急! 陆晓齐双手齐上全神贯注,正铺天盖地卷袭闻花公子之时,冷不丁地,突然脖颈之间一簇凉意! 陆晓齐身体僵住不敢擅动,大惊失色:哪里来的剑灵?!他竟毫无察觉! 一片黑暗的墓室内,寂静得不寻常,谁都不敢开口,一柄长剑剑灵赫然悬停在陆晓齐修长脖子上,逼得他微微昂首。 陆晓齐和闻花公子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把剑:满酌! 通身玄铁,毫无装饰,意形乖张,正是连川身侧那把剑,满酌剑。 陆晓齐心里正在骂娘,善玉师只能感应和控制玉灵,其他物件若有附灵,他们除了操控玉灵与之相抗以外,无能为力。此时如果被剑灵杀了,即使肉身没啥,只怕要变成个二傻子出去。 他看看对面闻花公子也一脸震惊,心想这次明显打不过了,那干脆打个商量,谁叫他没感受到棺中还藏了一柄剑灵,如今反受制于人! 陆晓齐一动不敢动,嘿嘿一笑:“满酌,你是满酌吧?我见过你,我也见过你的主人连川,我说,你是不是睡太久了,弄错了,杀你主人的又不是我,是……” 陆晓齐蓦然看向同样激动的闻花公子,电光火石间明白一件事情:“连川不是你杀的?” 他暗骂自已一声愚蠢。满酌是连川的佩剑,龙佩又是连川赠给闻花的。这两者合起伙来,为保住闻花公子灵躯不惜要把自己搞死,那就说明,连川不可能是闻花公子杀的啊! 他还真是枉做小人了! “罢了罢了,不打了不打了!”陆晓齐自知理亏撤了招式,闻花公子身子松脱,满酌却还一凛寒光,悬在他脖子上不动。 陆晓齐恨得咬牙:“为什么,不在剑上镶一块玉!他很穷吗?” 对面轻笑一声,闻花公子伸出手来,寒光咻地一声到了他手中,他横剑当前,摩挲着剑刃十分感怀: “相伴如此之久,我竟不知,你也有灵。” 剑灵飞走,陆晓齐一屁股坐在地上,第一次尝到被灵体威胁的滋味,浑身里外不爽,但很快,心里舒畅起来,如果闻花公子还值得连川守护,他人品就必定不是那么不堪。 所以问题一定在十里雪身上。 “既然!是我冤枉你了,那我们此前约定不变,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先说好你不能变红啊!” 闻花公子整个人,如同断肠春色,看向石棺,好像看透棺椁: “就在这儿吧!”他抛满酌向石棺:“满酌,与世隔绝!” 剑灵得令,瞬间化开,一堵无形的墙,将这里隔绝,一阵风从外面扑进来,也只看得见一室尘埃。 第十三章 北侠连川 一堵剑气,两重世界。 陆晓齐看着面前站立如松的闻花公子,清冷如月,他完全看不透这个人。明明第一次见到连川的时候,那张脸分明不是这样无情的。 他想起玉灵给他看到的第一幕记忆,是连川在念:“吾为檐上三寸雪,君为人间惊鸿客”。 闻花公子说连川骄傲烈火,可在连川眼中,闻花公子也是高高在上的人间惊鸿,可供景仰。这二人天生知己,生不同时,死竟同穴。 陆晓齐叹道:“所以棺中之人并非你与王妃,真的就是你和连川。” 闻花公子无言点头,古井无波。 这一番做派,前无古人,闻所未闻。 陆晓齐想法逐渐大胆: “不会是,你看上了连川,才杀了十里雪吧?” 话才出口,就知道错了,及对上闻花公子刀一样的眼神,他赶紧认怂:“我错了!” 真是那样去杀人,连川不可能同意。他刚才那样说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折辱了人家大侠之名,放在古代是要被胖揍的! 闻花公子刚才那一下没扑过来咬他,真的很隐忍了。 陆晓齐冷汗如豆,决定安全第一,还是让闻花公子自己说吧: “你跟我说邀请连川去南淮,他去了,路上救了个女人,然后呢?” 闻花公子看向虚空:“后来的事情,你其实见识到了。他们结伴南下,互生情愫。 连川不误正事,江湖浩淼中,每日与我飞鸽传书来往,互通有无,他不仅跟我描绘一路风物,更是搜集信息给我,我们一南一北二人联手,坏了不少贪官恶吏的好事,百姓口口相传,北侠连川入了关,贪官污吏缩进壳。我每次听到,便在清风里饮一口梨落酒,遥敬他一杯,虽然这歌谣中没有我,但那一个多月,是我此生中最开心最痛快的日子。在信件中,也从一开始的尊称改口为兄弟相称,连川为兄,我为弟。 终于有一天,飞鸽传书墨迹未干,说他人已在我大苍山脚下。 听到他到了,我心中异常欢喜,他说山下一古寺,老和尚无趣,一树梨花倒是极好,盼我快去,莫耽误花开。其实我山顶,闻香阁四处梨花如陌上雪,才是鼎盛,他所说之处不过荒寺,只不过经过他那么一说,我竟也觉得不错。便迫不及待,漏夜下山。” 陆晓齐看他身后浮现画面,大苍山间,闻花公子如一只仙鹤般轻盈,一路点叶掠枝,飞纵直下!陆晓齐突然特别羡慕他:有这样可以飞奔着去相见的人,是幸福和幸运的。 什么三两知己,这样的知己,只要有一个,乃是人生大幸! 看到这样的神仙友人,想想随时在背后踹他屁股的苏来时,陆晓齐苦笑。 闻花公子俊逸的脸渐渐柔和,十分珍惜地回顾每一帧画面: “我进了孤云寺,就看见他在梨树下吹笛,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吹笛子,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没想到一支杀人的笛子,到了那时是最柔情之物。” 他闭上眼睛,陆晓齐便又听到了那日的仙乐。十分恣意洒脱,万般清澈不群。 闻花公子复又睁开双眼:“可惜,那不是给我的,那首曲子,是吹给那个女人。” 画面中,一袭崭新红衣如火的十里雪自破旧小禅屋中推门走出来,含情脉脉看着停下笛声的连川。闻花公子站在门前看到的正是这幅场景。 陆晓齐看到这里,偷偷去关注 当时的闻花公子神色,只见他心如止水,暗暗松口气,至少证明连川他们郎情妾意本身,并没有让闻花公子心起涟漪。 “连川看见我有些惊讶,他说已经深夜,本以为我会明晨才到,我觉得唐突要走,他却一把拉住我,十分高兴,说这里风景甚好,他正要与那女人,拜月定终身,既然来了兄弟那便是天意留客,走不得! 我这才注意起眼神慌乱的 十里雪。那时,我以为新妇娇羞,没有深究,只注意到,她腰间有连川的那一半凤佩。见到连川这样的孤鹰心有所属,我替他开心,可惜下山匆忙,没有贵重之物相赠,连川说,只要与他结拜成为今生兄弟,便是最珍贵的礼物,足慰平生。这提议,正中我意,我欣然答允。当天夜里,竟是我与他先拜月祭树,结成异姓兄弟,他在我面前,宰了我那头丢失了几天的心爱宠物梅花鹿,说大喜日子不能割手,鹿血为誓。顺便烤了鹿肉,还我当日大漠之请。” 闻花公子说到此处,终于笑了,那一笑如同海底之月,陆晓齐也看呆了。 他身后那一幕二人击花合奏又起,纷纷扬扬,是陆晓齐最爱的那一段了。 “那箜篌原是连川买给十里雪的,既然是双喜临门之日,我怎好提龙佩之约,便用一曲箜篌相和,与他笛声并走,取花前月下之意,贺他新婚,也真心的,贺我自己……有这样一个人与我并肩而行,我即使只做那松间煮茶客,慢听山峰流水声,也心满意足。” 陆晓齐叹气,高山名士难长久,天下好物不坚牢,到底是经历什么变故,才让这墓室壁画上的男儿,英年早逝。 陆晓齐发了个呆的功夫,闻花公子也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画面一片黑暗。 陆晓齐看出来了,这就开始有问题了,要虐了吗? 死一般的静寂,陆晓齐不着急,歪着脑袋板等。 等到闻花公子再次开口,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小时,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似有泣涕血。 “我自知不宜久坐,饮了三杯,便先告辞回山,精心挑选各色礼物,打算天亮之后,送去给他。选好礼物之后我心满意足,站在楼顶极目远眺山脚,衷心祝福。 这时我收到探子每日飞鸽情报,说北侠连川出现在庶王府,遭遇围攻。我根本不相信这条消息,以为是误传,毕竟江湖上冒认连川的人不在少数。我本不是多事之人,只因那夜连川成婚不可打扰,我便索性去庶王府看看,打算天亮时拿去做笑谈。” 他说到这里,难掩愤恨之色:“等我到了的时候,王府内廷之中,被围的铁桶一般,府兵竟有千人之多,全部 着甲张弓,一看就知道,那被困之人,是被设计,中了埋伏!我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倒霉鬼,异想天开来闯庶王府……” 陆晓齐心里由得突地沉了一下,心道不会真是连川吧?小登科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男人不跟美娇娘打架,跑出来打架莫不是有什么问题不成?脑子瓦特了!他闭住嘴怕自己不小心问出来。  闻花公子竭力克制情绪,绝望地闭上双眼。 身后画面,万箭齐发。 被围者黑布蒙面,以剑遮挡,扯住飞箭以牙还牙,以一当百好身手,他抓住一人做盾,一手执剑花,飞身便要掠上城墙。 陆晓齐觉得他就要突围了,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这时身后楼上一声娇呼:“连郎救我!” 黑衣人一顿,立刻回头飞向城楼。 陆晓齐看得清清楚楚,城楼上被人挟持在手的,正是声嘶力竭的十里雪。 黑衣人于箭雨之中,飞速冲过去,身影诡异,一剑挑开楼上几个护卫,挟持十里雪的人也吓得退后,十里雪挣脱后,径直冲向黑衣人。 “连郎!”黑衣人紧紧抱住她,只下一秒,他便整个人顿住,瞪大了双眼,看着手持血刃的十里雪。 那灼灼目光之下,十里雪也吓得抖索起来,本来挟持她的人,立刻上前拖走她。 黑衣人面布脱落,正是连川。 他腹部中刀血流不止,只那么看着十里雪,没有问为什么,什么都没有问。 只有刚刚赶到目睹一切的闻花公子在身后的一声疾呼“快走!” 连川就那么突然后仰,鹞子翻身冲向箭雨腥风之中,一剑一笛左右格挡。 闻花公子一声响哨,数十名死士前赴后继,替他二人被射穿成了刺猬,重重着地。 闻花公子一扇在手,扑上前要救他。 哪知此时连川竟然反手一掌风,将他推出墙外去! 只那短短一瞬,又一波箭簇袭来! 等到闻花公子起身再入,已经见到前后穿透十四箭的连川,满身鲜血,站在尸堆之上。 庶王示意之下,弓箭手退下。 红衣的十里雪缓缓走到依旧站立不屈的连川身边,连川竟然含血一笑,捏断了笛子,微微张口说了两句话,手扶满酌长剑决然离世。 闻花公子红了眼睛,扇中祭出生丝,绞杀几人之后,随身红绫将连川的尸身和长剑一并卷走而遁。 画面再一次一片黑暗,此时的幽魂公子,也被黑暗裹住,不能自拔。 陆晓齐叹一声好险,他不知道竟会是这样的。 如此惨烈! 竟然是,如此如此的惨烈! 自己逼着这幽魂将他最不愿意记得的事情再次经历一遍,而他竟然还克制住了,陆晓齐自认为,在此之前他对着闻花公子那样咄咄逼人真是不懂事了。扪心自问,谁经历了这样的九死一生,都不会有什么理性。 若干年后闻花公子在宫殿杀人,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所以,是十里雪设计了他,她究竟是谁?杀掉这样一个相公,她余生不悔吗?” 闻香公子冷喝:“她不配有余生!” 陆晓齐了然于胸,淡淡问他:“你当真活剐了她?” 第十四章 为一人 钟启在殉葬坑指挥忙碌了半日,看着工作人员将尸骨小心取出摆好标号,直忙到中午放饭的时候才歇下来,还有很多同事是第一次见到累累尸骨,震撼到没有胃口,为了缓解压抑气氛,他们围坐在工棚外,一起喝点柠檬水清心,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一致推翻了先前的想法,这殉葬坑内的大小尸骨,绝不是寻常宫女太监侍妾们,大部分是壮汉,还有贵族子弟在其中,甚至还有幼子。因为在殉葬坑内被发现,同时重见天日的,竟然有一个类似玉玺的物件,另有许多贴身的私章玉佩平安锁等物夹在骨中,殉坑内还发现了大量的箭簇,可见这些人的死相惨烈。 是以可推断,这墓主定是个谋国恶徒、残暴不仁的昏君!若那石棺强开,按照暴君的脾气,开棺的人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钟启听到这里,才想起半天没看见人的陆晓齐,他四处张望心中疑惑:“人呢?” 石棺背后,另有玄机。 闻花公子恻恻之音,令陆晓齐听懂了什么叫寸断肝肠。 “我自小文弱,长辈惜我根骨,令我学武,我亦从之,却不取杀人之术,只着重轻功和悬丝术,在江湖上凭借这些来无影去无踪,浪得虚名。那一夜也是我第一次出手杀人。 可我觉得,没 有 杀 够!” 他讳深莫测的脸,让陆晓齐唏嘘,与这样的人为友,不虚此生;与这样的人为敌,此生不宁! 画面之中,闻花公子身前一袭白衣尽数染红,他将已死去的连川带回了古寺之中,停在树下,一根一根折断箭羽拔除箭簇,清洗干净,换上他常穿的青衫,凝视。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残钟声起,古寺荒凉,梨花颓败,飘落如雪。 闻花公子眼中虚空,仿若置身梦中:此身百年,再无知己。 他在尸体前跪坐,闭目许久,慢慢睁开双目,露出一张渐渐狠绝的脸。 “古寺里红烛仍新,鸾帐未动!连川的喜服还未来得及上身---他们并未行礼! 所以,十里雪,她从头到尾,分明就是为杀他而来!” 陆晓齐疑惑:“可是,你也看到了他们那么长时间相处,若十里雪真想杀他,每天都有机会啊!何必等那时那地。除非……” 除非这是个任务。 陆晓齐黯然神伤起来,美人计和温柔刀果真是刀刀不落空,折净天下英豪啊! “你也想到了。我不久后便继任家主,庶王府忌惮江湖势力不敢动我,可我却把他们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真相就是,北侠连川之名,在为官为宰者眼中,不过就是悍匪绿林,若不碍事的时候,不妨尊称一声大侠;可到底是连川先动手断人贪贿之路、毁人好事,于是大小贪官心中皆是深恶痛绝,稚童传颂的“北侠连川入了关,贪官污吏缩进壳”这一句更是让这些人对连川之名,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那时庶王子为培植势力,暗中蓄养刀兵,结交大臣,一次偶然中得知他想拉拢的一脉十几个臣子,都对连川恨之入骨,恨不能撕了他的肉吃。 而各路佞臣多次上书奏折之中的言辞,也令当时的大王,对连川此名忧心忡忡,以为他一介江湖人,竟有胆子翻卷朝堂,分明不把王朝放在眼里,恐怕是个祸害。 庶王子自命不凡,他想要做成一事,既可以上慰天颜取悦于父王,又可以拉拢朝臣为己所有,便私下应允那些人:在王府之中杀了连川! 于是暗里发令,有得其法者,男可为官,女可为妃。 次日,沙陀族女子十里雪,求见庶王子。 …… “我杀她时,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这个女人拜月之前,苦苦祈求连川,说自己有卖身契在王府之中,若能取回,她便再无牵挂,愿与一心人,退出江湖共享岁月。想来那时应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吧!哼!可怜我那兄长赤子之心,以为能如往常一样飞檐走壁探囊取物!就那么,披星赶月,马不停蹄,为她赴了死。” 又是一片静默,陆晓齐伤感,一代英豪,竟然就这么死了,一点悬念也不留。 他清清喉咙,接过话头道:“所以,你就用他留下的满酌剑,独创了一套杀人剑法,就是那套闻花剑法,又召集死士,杀进了王宫。” “王宫?”闻花公子抿嘴,一个优美的弧度,陆晓齐的心随之拎紧。 这一阵寒意从何而来,莫非还有什么他没猜到的?自小文弱的翩翩南陌闻花公子,被后人赋予“南魔”,定有其可怕之处。念到此处,他突然觉得自己到现在还能好好的坐在这听故事,全都是凭本事。 闻花公子伸出手掌看着自己的指节,一节一节地收回来来拧握成拳,轻轻说道: “此去前路无知己,那我这前路不走也罢。余生,我只要为连川而行。” 陆晓齐顿悟,在连川死的那一天,昔日芝兰玉树仙人骨的闻花公子,也不复存在。 “我安顿好连川不久,听说庶王在群臣簇拥下即位,那十几人也成了他股肱之臣,十里雪做了他的侧妃,风光得很。就连我父,都收到他臣下的拜帖,想要这半座江湖,为他所用。” “想屁吃!”陆晓齐拍案,地上一阵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后面的话也骂不出来了。 闻花公子置若罔闻:“我大苍山经营数百年不倒,自是有根基,论武力早就可以独树一帜,不怕区区一小国,但我知道父亲贪慕名利,一定动心,便主动找到父亲,说一句话让他改变主意。” 陆晓齐听得忘记了咳嗽,惊讶道:“这么厉害?一句话?追名逐利的长辈一定固执,你身为小辈,又能拿什么让他衡量之后改变主意呢?” 闻花公子转脸看他,似笑非笑:“你也知道追名逐利四个字最为厉害,若我跟他说,此小国根基早已蛀坏,我也想当大王,而且非当不可,你觉得他会如何?” 陆晓齐瞠目结舌。 干得好!这一下,父子俩一个野心一个狂妄,天作之合! 这庶王要惨!想必那殉葬坑里留他一个位置。 陆晓齐既钦佩又惊惧,庶王因国主之位,毁一人;闻花公子却为了一人,颠覆一国! 这便是入魔。 这小国也是无视民心,气数已尽,否则也不会仅仅以一把满酌剑,就可号召北方天下群雄。 此次出师有名,依旧是北侠连川的旗号。 南陌闻花与北侠连川,一震江湖,再震天下! 画面中金戈铁马,闻花公子惊云飞渡,飞扇百丈之外取敌首级,带领众人一路弑血势如破竹! 擒贼先擒王,大苍山凭着那么多年城内培植的势力,里应外合,那还没坐热王位的庶王措手不及,先是被连川的旧友组成的起义军屠戮了护城河,放进了大苍山的死士,重创护城军;后有谋士游说各路大臣让他们离开此地,那些鱼肉百姓的人,听说是连川回来报仇,当然是立刻逃跑为上。 成功逃跑的大臣之中,又当然不包括当年那十几人。他们的府邸全都被弓箭手团团围住,箭簇淬毒发蓝,另外还有火箭手恭候。 “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满城烽火! 与此同时,整个王宫,竟成为孤立无援的弃子! 灯火全灭,宫人抖抖索索,将士毫无底气,弱者抱头痛哭。 这里的风都是静止的,空中只有一曲箜篌,十分幽怨,但在宫人耳中,是震人心脾的催命索魂之声。 箜篌声断。 一副晶棺从天缓缓而降,诡异非常。 陆晓齐惊得瞪圆了眼睛:晶棺站立,棺中之人面目如生,正是连川。 被赶到庭院中的人,也有王府的旧人,只看一眼,便吓得晕死过去。 宫门轰然炸开,千军涌入,搭弓准备。 宫内守卫一半手软弃了械的被押出去, 负隅顽抗的,尽数射死在连川脚下。 画面中暗黑之处终于有个声音响起:“十里雪,你还要躲到何时?” 主殿门吱呀打开,庶王如同往日设伏时一般,以刀挟持十里雪送了出来:“别杀我,别杀我,你要的人是她,连川就是她设计让我杀的!我给你送出来了!” 庶王将十里雪向前推去,颠三倒四说出十里雪当时的谋划,说完他自己举刀警戒,两股战战。 黑暗中人赏给这昏君十四箭,他闷声倒地。 那女子跪坐在地,她衣物华贵,金翠满头,只是发髻已乱,神情慌乱,十分狼狈。 她踉跄走到晶棺旁,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大惊失色,继而大哭出声。 “三年了,你可曾有悔。” 十里雪闻言,却渐渐停了哭声,惨淡一笑:“悔不悔的,我今日也必死无疑了,有甚可说?!” 黑暗中浮出一张雪白的脸,闻花公子幽应: “你想一剑毙命,还是一刀一刀的活剐千日再死?” 十里雪再看棺中一眼,回过头颤抖着双唇问他:“你要怎样?” “把他的凤佩还来!还有,他死之前,留下什么话?” 十里雪一愣,哈哈大笑:“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怕你吗?你所说凌迟,已经做到了!我一步一步看你杀到这里,一个一个杀光我所有族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你以为,我会便宜了你?!” 她拿定主意,拔簪冲向闻花公子,后者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中快剑,削之! 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倒下,不知已成几块。 闻花公子扯出一块丝绢,擦拭干净那柄“满酌”。 就此封剑。 棺中的连川,伫立于寂静王宫之中,隔着破碎的十里雪身躯,与闻花公子相对无言。 第十五章 此生不欠 幽暗墓室之中记忆重演,熊熊大火烧尽王殿。 尘埃落定之后,连川封王,名正言顺葬进王陵,昔日害他的人,不论贵贱,连同那枚废了的玉玺,一起轻飘飘丢进了殉葬坑,告慰英灵。 大仇得报。 陆晓齐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心中滋味一言难尽,他看着沉默许久的闻花公子: “看你现在这幅年轻的样子,当年杀气入心郁结肺腑,所以天命不永!你若是真的为连川,该知道他最想要的是天下升平,为何不好好坐稳龙椅,完成他的夙愿?” 闻花公子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心如死灰: “我本志不在朝堂,空领了一个仲幽王的王号,便将政务全权交给我父代上王,从此寄情山水,顺便寻找凤佩下落。一日途中,得遇高人,他告诉我这世间万物有灵,带着龙佩去寻,必能寻找凤佩的下落,或许有办法再见连川一面,知道他有何遗言,便可以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连川临死前跟十里雪所说那两句话,也一定是讨回凤佩。 可是我找了很多年,十年风霜,千山独行,竟一无所获。无力之感席卷了我,到头来,我对他,什么承诺都没有做到。而连川,也从未入我梦来;天长日久,徒感天地空旷,无我从容之所,世界虽大,无我欢欣之处。所以万念俱灰,回到大苍山,满酌相伴,卧花而终。” 陆晓齐恻然,这个人,他还真是入了魔。 这龙佩上的执念,根本不是连川的,而是眼前这位闻花公子。 陆晓齐暗暗叹息却不敢透露一丝一毫:“公子啊,你可知连川从未入梦来,棺中更无一丝残魂留下,当天他走得干净利落,毫无留恋。你这一身执念,该怎生了结啊……” 陆晓齐最后还想努力一次劝劝他开窍:“人间本来情难求,缘分一到,如覆水难收,你何不放过自己,这一口气咽不下去,将如何解脱?” 可这幽魂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如果不是我让他来南淮,不是我不与他联手锄奸,不是我一怒之下杀了十里雪……何以至此。” 陆晓齐被他叨叨得头疼,心道管闲事管到了这,已经骑虎难下,不拿出点看家本事,这坎是过不去了。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长长叹口无奈的气:“唉……呀!算我倒霉,遇见了你,我尽力一试吧!”看见闻花公子突然点亮的眼神他赶紧打预防针:“哎哎!我只是说我尽力,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啊!” 闻花公子给他一枚感激的微笑,陆晓齐心里打了自己一拳:“孽缘啊!” 善玉师可通玉灵,吸收玉灵力量同时,获取原主人一生记忆,如同经历自己一生。 凤佩虽然不在,然而龙凤本出自一体,只要功夫深,必定有所得,而且满酌剑灵在侧,更有胜算。 本来,只要施术者意念坚定不为其困扰,这一招本身并没有危险,在万思思那里已经用过;可现在情况不同,这龙佩灵息之中护有个强大的人类灵魂,是他难以掌控的。 但凡他深入记忆之中时,这灵魂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占用了他的身体,那后果难以想象。 陆晓齐不打麻将不摇骰子,但人生道路上,他是个实实在在的赌徒。 现在要赌的,便是这个。 “我探看记忆的时候,你与我同感,可要稳住了!”陆晓齐话说一半,闻花公子面无表情说他明白。 不管他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陆晓齐收回玉灵,全神贯注。 如在黑暗之中寻找一点星辰,黑暗越来越深,周围越来越冷,那刺骨寒意让陆晓齐的意念越来越紧张。 时间是颠倒的,眼前掠过很多熟悉的画面,越走越远。 第一个突破口找到时,陆晓齐瞬间便感觉到钻心之痛! 睁开眼睛,正值连川将死之时。 十里雪看着他,缓缓走近,虽然知道他必死无疑,可眼中还是有惊恐,未等她开口,连川张口一笑,血涌而出,他一手捏碎腰间之笛,清晰说道: “此 生 不 欠,来 世 勿 见!” 十里雪停住了脚步,怔怔看着他。 眼前一片模糊,那是连川已经濒死的状态,此时却有一道心声 “二弟,为兄失约了!” 陆晓齐此时顿觉血气上涌心神不宁,知道是闻花公子意难平,但他此时身痛难忍,竟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遏制。 然而闻花公子竟然很快平息下来,陆晓齐这才松口气继续前行。 下一幕,是在古寺之中,连川亲手将凤佩交给十里雪: “我身无长物,除了买的那柄箜篌,唯一可赠,就是这一块凤佩,可惜,还缺了一角。” 十里雪笑着接过,立刻佩在腰间:“连郎心意胜过一切,怎是其他凡物可比。” 连川指着那老梨对十里雪说道:“你看这一树花极好,已经百年还这么茂盛,是好兆头,不如我们,指它为盟,生死不负!” 十里雪顿了一下,真的与他在树下盟誓,鸳鸯璧合、生死不负。 连川拥她入怀,她便在怀中提议:既已盟誓,今晚拜月成亲可好~ 陆晓齐不由得一惊,这一回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情绪起了作用,将他的意识生生从玉灵之中拖拽了回来! 陆晓齐自梦中猛然被人拍醒一般,呼吸急促满头是汗。 闻花公子迫不及待现身,陆晓齐又痛又累瘫在地,被他一惊一乍得不耐烦: “祖宗!你干嘛?!你这样趁我不备拖我出来,会害死我知道吗?走火入魔懂不懂!” 与此同时也对他真心有些佩服:这么好的附身机会,他错过了。不,他放过了。他真的只是想用自己的灵魂再见连川。 记忆是记忆,可疼痛竟然是真的,陆晓齐伸手捂住心口,无意间扫到手指一阵心惊:那枚指纹一直在亮! 他不动声色,硬撑着,静等疼痛过去。 这玉灵实在不同凡响,只来得及吸收一小部分,便已经像是要催生第二枚指纹。好在正因如此,没有影响闻花公子。 眼前闻花公子看着他,眼神通透闪烁: “我知道了!” 陆晓齐大喜:“你知道凤佩在哪儿了?刚才记忆里没有啊!” 他眨巴眨巴眼睛,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在那老梨树中! 古人迷信,在哪里许愿,就要在哪里还愿;反之,若许愿不作数要毁去愿望,也必定在那处。 死生不负,十里雪她怎么敢?! 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 “孤云寺!” ---------- 钟启无意间从墓室测绘图纸上抬头,却看见前方,陆晓齐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他大惑不解问旁边的人:“刚才不是说已经清场了吗?怎么他从里面出来了?” 旁边的人也吃了一惊:“哟!”赶紧跑了过去查看。 陆晓齐径直走到钟启面前来,笑得像个傻子。 钟启左右看看,莫名其妙:“怎么了陆先生?” 陆晓齐编了个瞎话,说他占卜过了,这龙凤位置是讲究的,真龙既然在这里,那凤佩所在之地,必须是某处大山脚下寺庙之内。要钟启查一查千年以前这不远处是否有座大山,现在就查清楚经纬,带他去找那失落的凤佩。 这一通话听得钟启云里雾里的,觉得怎么听都是一派胡言,根本不能相信。 但陆晓齐不放弃:“你就当帮我忙,查个资料,再借个车给我,其他的不用操心!等我消息就行!” 钟启这会儿着实忙得很,距离这里不远处的大山他当然知道,寺庙就未曾听说了,他扶了扶眼镜: “有点远,你再带份工作餐吧!” 陆晓齐一分钟都不肯耽误,此时他跟闻花公子是一样的心情,等待千年的人,还有机会再见吗? 山路难行,行车颠簸,有几次差点大头朝下摔到山沟里去,幸亏越野车皮实,几次化险为夷,陆晓齐觉得他骨架都要颠散了的时候,终于导航上显示到了。 梦云山。梦一样的名字。 千年沧海桑田,一切都已改变,陆晓齐站在山脚下,昂首看那若隐若现的云峰,心生敬畏之感。 大山沉默,看尽万象。置身其中,只觉得自己渺小,无论多少的风云变幻,若不能青史留名付之笑谈,则只能埋没天涯,钩沉深海。 感慨完大山又感慨自己:“陆晓齐你是没脑子吗?这山好大一坨,方圆百里的,怎么找?” 好在山中无人,他待要直接祭出玉灵来,又怕黄昏日光伤到闻花公子元魄;正在踌躇,脑后生风“嗖”地一声,陆晓齐本能躲过,一看,前面飞纵而行的,不正是他留在墓室之中的“满酌”剑灵吗? “喂喂喂……什么时候跟来的?”陆晓齐呼喊着,屁颠屁颠追上前去! 他一边跑一边想明白了,是啊,若论陪伴连川,满酌剑不遑多让! 就这么大喘着粗气儿,陆晓齐跑了平生第一个马拉松。 山地马拉松。 最后剑灵到了前面一处略微平坦之地,速度慢了下来,震动声起,陆晓齐不顾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大喜过望,这说明剑灵快要接近凤佩了。 他拔腿追赶,不料剑灵突然刹车,他没能刹住。 脚下踩空,直接跌入深渊! 咕咚一声!陆晓齐周身被刺骨冰泉浸透,鼻孔内一阵刺痛直冲上头,他这才明白,不是坠崖,是掉在深潭之中了! 好得很! 老子不会游泳!! 感谢各位朋友的捧场支持,今天加更一章。 第十六章 龙佩之约 陆晓齐沉入深渊,心底身体皆阵阵恶寒。 他在那一瞬间,忆起幼年七八岁的时候,在公园游玩,不慎落水,淹了个半死,后来在家中醒来,身体竟然不能动弹,躺了两个礼拜才彻底缓过神来。 自那以后,他更怕水,见到池塘都忍不住退避三舍。这一份恐惧刻骨铭心。 “这次我死定了!” 闭气挣扎了几下,已是徒劳,黑暗不见光的深潭之底,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他牢牢拖了下去,卷入暗渊! 意识恍惚之中他似乎看见,闻花公子就在面前,用一个探究的眼神,那么看着他,陪他一路下沉。 下沉。 …… 丹田似有一缕凉气,把陆晓齐从混沌中惊醒! 他乍一清醒,惊魂未定,下意识要喊出声来,却发现发不出声音,还被迫喝了一口冰水。 他赶紧屏住呼吸,恐怖的是,似乎他体内并不缺氧,哪怕不呼吸,丹田内自有一股清凉之力,源源不断供给他生机。 四周一片黑暗,昏迷之前见到的闻花公子也不见了。 陆晓齐更慌了。 “入水不溺?难道我已经死了?”不会吧不会吧!我妞儿还没泡够我不能死! 陆晓齐试着运动玉灵之力,托于手中,当个灯泡用用也好。还未等他发力,周围竟然奇迹般地,渐渐有了光线。 陆晓齐的身体缓缓而降,很快,竟然脚踏实地。脚下踩着软软的厚苔,荡起一串串小小水泡,亮晶晶的窜上来一闪而逝。 “我竟真的是在水底。怎么会这样?” 他挥动手臂,明显觉出水的阻力,证实了他的确是身在水底。 转脸一瞧,也不用四下查看了,那罪魁祸首,满酌剑的剑灵,正悬停在前方一处,光线,就是它身上发出的。 陆晓齐第一次体会到在水底行走的感觉,居然觉得十分有意思起来。心道只要屏住呼吸不喝水,也挺自在的嘛!只要是没死,那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先不管了! 走近了剑灵悬停的地方,陆晓齐激动起来,这潭底是一颗倒下的大树。树干在淤泥之中,露出大半,一片漆黑,若不是眼力过人,绝对是注意不到了。 他伸手触摸,发现在这冰潭之中浸泡了千年,这树干并没有一触即散,反之已经成为如化石一般坚硬的硅化木了! “莫非这就是,孤云寺那棵老梨?” 陆晓齐立刻运力,启出龙佩玉灵! 龙佩一出,剑灵再震,树干之中倏地化出一枚玉灵,雀跃而出! 陆晓齐心中大为震撼,以为千年魂断望不见,不想等在此境中。 眼看龙凤齐鸣,二者合一,陆晓齐趁热打铁,伸手借着玉灵之力,于黑暗树洞之中将那凤佩正身,取到手中! 实实在在握住这枚凤佩,陆晓齐的心口咚咚直跳,他激动得看清楚了这块让闻花公子牵绊千年的玉佩。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洁白无暇,若不是古玉,这种质地放在现在也是中上而已,最可惜的是凤佩底下磕碰了一角,已经掉了一小块。 所以,那石棺上留下的花纹是迷惑众生的,钟启做出来的凤佩越漂亮、越完美,就越是没可能打开石棺。 原来如此。 他这边短短一个念头闪过去,那边龙凤之灵融合,脱出两个身影! 一个当然是闻花公子,还有一个残影,在水中晃晃荡荡不能站稳,便是闭眼不动的连川。   陆晓齐正在惊愕之中没有回神,那一直悬着的剑灵,扑了过去,三者碰撞,潭底忽变另一番景象! 这情景如海底月水中花。 皓月当空,梨花如当年一样茂盛。 闻花公子静静伫立树前,见到连川残影忽然张开眼睛,若无其事地笑看他。 闻花公子欣喜若狂发出呼唤:“连川!” 静水流深,此刻涟漪不断! 连川却并没有回答他,他甚至一丝悲伤也无,那明亮笑容可洗尽一切,如生前一般无二,声音洪亮: “二弟!我新创了一个招式,比醉里挑剑好看,你且看着!” 他话音一落便持剑起舞,飒爽英姿竟比生前形容更为潇洒不羁,梨花花瓣簌簌落成水流,被他剑气吸引,宛如游龙,变幻万千! 青衫翻舞,阔达侠客眉间舒展,如月般纯净皎洁,他眼神清澈随剑意而走,不时瞥向无泪痛哭的闻花公子:“记住我的剑招,待看你如何破解?!” 至此他一边舞剑一边念道: “千山别后颜色新, 故关过客对月明。 独来何惧人独去? 自入虚空不怀情!” 四句念罢,他正好收了剑招,负手飞立在梨树上,风度翩翩伸出一掌,嘴角一勾,笑眼挑衅闻花公子,就像定格一样,不再有动作了。 陆晓齐这样冷心肠的人,见到如此,也悲天悯人起来:连川死得突然却坦荡,他不像闻花公子一般留下有意识的执念,他早已身意俱灭,无处可寻了。只是离别时,定是觉得不可失约,心留一念,便在满酌剑中留下了一招。如今集中龙凤佩的力量,才得以化成昔日模样,显现出来。 闻花公子将那七绝听得清楚,已是伤恸到不能自已,几近癫狂。 陆晓齐不能开口说话,幸而可用玉灵腹语: “他果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心无旁骛地来,潇潇洒洒地走,从不回头……心无桎梏,天奈何之?他这一剑,是留给你,留给这天地之间最后的情义了!你如今可有回答?” 闻花公子闻言,哭了又笑,昂首几许长息之后,终于取一抹红绫之意,踏绫上前高声恭请连川: “大哥,接招!” 梨花又起!连川大笑出剑,闻花公子亦是以红绫为剑意,大开大合,全力以赴这千年前的龙佩之约! 红绫以意化形四散,对上连川的剑招,也抵挡得滴水不漏,一瞬间梨花、寒剑、红绫,二人如同敦煌壁画上天人,作壁上观的陆晓齐目不暇接心折不已,一道残影,一个幽魂,竟能见招拆招如行云流水一般酣畅淋漓,真叫人连呼不可思议,大千世界,我为尘埃也!! 最可以欣慰的,是今夜闻花公子笑容如同朗星入怀,身轻如燕,似回明朗少年时。 他一边拆招,一边朗声念道:“这一招,胜似陌上雪,不负眉间点妖娆!” “翩然对箜篌,曲尽夜寒风萧萧!” “千帆已过语还休,一炉梵香沉暮朝!” “大哥!离人只作少年游,一如初见、谈何寂寥!” 待二人招数已毕,月影之下,他们并肩仗剑而立,纵声大笑,行风立秀尽风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潭湖底,别有天地非人间! 他陆晓齐今夜所见,足慰风尘。 一个用七绝说:我走了便走了,归来无期,不用挂念。 另一个又对词说:我挂念就挂念了,凭我乐意! “唉……!”陆晓齐深深写个服字。 那边梨树上,大笑纵情之一人,已慢慢随波逐流,慢慢消散殆尽,再不复还。 月影梨树也一并消散不可追。 剑灵已去,深潭之中,只留下微笑着的闻花公子和同情以对的陆晓齐。 陆晓齐打破沉默:“终于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你心愿已了!这一次,你们又是平手!可见就是旗鼓相当,不负当年盛名!” 闻花公子抿嘴轻笑:“不,又是我输了!他不过一个影子……” 陆晓齐十分没好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闻花公子笑了,笑得真切、开朗。 “就在刚才比武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当年那一天,他虽濒死,十里雪就在他面前,若他真想杀,定不是难事。可他最后只是折断了那根笛子与她决绝。连川他,不仅剑道胜我,且他为人 为情一生坦荡,胆敢满酌而归,不怕醉倒,更让我自愧不如!” 陆晓齐怕他又偏执,连忙劝解:“人生没有输赢。只有甘心不甘心。” 闻花公子看着连川残影消逝的方向,悠悠说道:“千帆过尽桃李又兴,他自入虚空,不知现在,是一草一木,还是一松一鹤……” 说着,便转向陆晓齐突然问起:“在下还不知道公子名讳。” 陆晓齐突然听到他 叫他公子,受宠若惊没转过弯来,想起古人都用表字礼仪,磕磕巴巴说道: “陆、陆星河。” 闻花公子低首:“果然……好名字。” 他抬头春风一笑:“此生我杀戮太多,已不能自渡,还请星河仙人,借你之力,渡我向虚空。” 陆晓齐不解其意,忘记了情景,不由得张嘴:“啊?”又被迫吞了一口生水。 他赶紧改成腹语:“不是我不帮你,我们善玉师虽可通灵,但不会超度。这让你回归天地的事儿,归道士和尚管,我的能力只能把你放回玉灵,或者打个魂飞魄散,但你要知道,这回归虚空,跟魂飞魄散他还是有区别的……不瞒你说,现在我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浮上去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闻花公子不禁莞尔一笑:“罢了!” 那笑容疏离,是往昔风采,让陆晓齐终于有机会沉浸在其中,忍不住庄重称呼他一声: “南陌 闻花公子!” 只见闻花公子上前来,执起陆晓齐一手,陆晓齐莫名其妙之时,又见他将自己那有指纹的拇指,按向他自己的眉心,瞬间眉心烙下清晰指纹印,与此同时,陆晓齐瞠目结舌地看见,闻花公子如同羽化一般,自下而上,慢慢散去,最后一笑仍旧似是叹息: “罢了……” 一人满酌而归,一人罢了离去。 留下一个呆若木鸡的陆晓齐。 此时龙凤玉灵全部依照契约,尽数归附他手,陆晓齐暂时无法去想怎么出去的事情。 因为他疼!! 刺心穿骨的疼! 他颤抖看向自己的右手,痛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清晰无比的第二枚指纹。 平静的潭底,忽然暗涛汹涌! 第十七章 开棺 万重山下,幽静深潭,便是名胜古迹之“无情潭”,此潭深约一百五十米,约莫于四十层摩天大楼的高度,幸而在悬崖下方,平常无人能到达。 此刻, 这沉寂了数百年的深潭,突然咆哮起来! 陆晓齐在潭底左摇右晃以为是地震了,心里大呼完蛋,就算他现在水淹不死,可四周滑不丢手的,无可攀登之处,难道要插翅飞上去不成? 正想着脚底又是一阵摇晃,而且更加剧烈。陡然一阵火热之气,潭水发烫,从脚底上来,陆晓齐心想“我命休矣”,上辈子修了什么德,这回竟是要死在火山口了。 轰然一声巨响,身下是热浪滚滚,陆晓齐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水火交融,自己这一番,要被涮火锅了,死得还真是别具一格。 热浪轰然胁来,陆晓齐脚下一空大脑一片空白,不禁惊呼! “啊啊啊啊啊啊!”从听不见自己的呼号声,到突然清晰听见,陆晓齐清醒过来。 他睁眼一看,乖乖! 他确实是站在水面之上,脚下漩涡状水柱裹挟着热浪,将他直冲上来,稳住了。 陆晓齐不作他想,赶紧迈腿,跳上岸边,上了土坡,腿一软坐在地上。 旋涡立刻平息下来,像失去支柱一般跌了回去。 呼哧呼哧喘完气,陆晓齐看着两枚指纹说道:“好样的!我谢谢你全家!” 又后怕地喋喋不休起来:“吓死老子了!老子的小心肝儿!” 他心如明镜,不管那是什么,既救他命,就是恩人宝物。 现在是真的累了,索性躺下来,山中虽冷,陆晓齐丝毫不觉得,对着漫天星光,回顾这两天的历程,他迅速找到了十分可疑的部分。 闻花公子应该是看见了自己的指纹,甚至还知道怎么用它,但其实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最后才知道的,不至于这么了解自己吧?还有最后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仅仅是感激释然,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他还知道什么? 种种疑点,可惜没有机会追问明白。 还有,自己出现第一枚指纹时,下雨;第二枚指纹,地火;这可都是天地异象……陆晓齐笑笑怕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就是比凡人多一点本事的善玉师,地球上土生土长,还能变成毁天灭地的妖怪不成? 可是,照这样每出一次指纹就心疼加剧的情况来说,到十指全满,他岂不是要脱层皮?到时候就能变身咸蛋超人了么? 忐忑着摊开手心,那枚凤佩在月下静享流光,倒叫陆晓齐收回心思,安定下来,陆晓齐摸了摸它,爬起身来对它温和说道: “我带你回去找他。” 浑身湿漉漉开着夜车,一路有惊无险,到了工棚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陆晓齐使坏,使劲按了按喇叭,叫醒了门口值班的工作人员。 那人拿着电筒直照过来,十分不客气:“干嘛呢?这时候按什么车喇叭,幼儿园没教你学规矩是吧!” 等到看到了车,才发现是自己人的,车门一开,下来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浑身潮湿的人,倒把值班的吓了一大跳:“谁,报名字!” 陆晓齐一脚关了车门,笑眯眯喊道:“喊钟启来,你跟他说,我要开棺!” ------- 钟启披着衣服急匆匆赶来,就看见探照灯下,一个漆黑的人影,大剌剌站在主墓室外沉思着。   他试探性地喊一声:“陆先生?” 那人转身,钟启一看放心了,还真是陆晓齐,只是十分奇怪他身上的衣服算是怎么一回事,明显是被火烧过,又被水浇灭了。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也并没有什么伤口,他点了点头:“平安回来就好!但是你跟我说要开棺,这么大的事可开不得玩笑啊,大家都累了一天在休息。” 陆晓齐嘴角一弧,托起一物放在钟启面前。 钟启一见之下楞了一下,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擦了又擦,轻轻捻起凤佩看了看,抬起头惊讶看向陆晓齐玩世不恭的脸。 他严肃正色,默默掏出口哨,使劲吹了起来! 刺耳的哨音划破夜空,附近几个值班人员全都围了过来,只听钟启郑重其事下令: “让所有人起床准备好,到主墓室!立刻马上!”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有人都到了,要说素质还真是好,只有小声议论,没有人抱怨,都站在主墓室前,静听明令,大家都明白,这样的情况,非同寻常,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以钟启为首,挨挨挤挤的几十口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陆晓齐。 陆晓齐双手插在已经被烧坏的裤兜里,皮笑肉不笑:“也没什么,想要我开棺,只有一个要求,我亲自开,开棺之后,我先看过,你们才能动。” 那堆人面面相觑心道这是什么兴趣爱好,但看陆晓齐那一份水火不容的装束行头乞丐装,有暗暗点点头承认这个世界上的人种的确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可以吗?”陆晓齐要确认。 钟启点点头,所有人立刻左右让开道路给他,对他行注目礼。 他走到石棺前,旁边的人蜂拥而上,都围在他身后,静待激动人心的一刻。 只见他拿出一枚残破的凤佩,按压在半边棺印之上,吱呀一声,石棺连在地面的那浑然天成的三面棺盖,竟直接一飞冲天,撞向墓室顶端,与此同时,墙壁上不知何处飞出数支利刃顶着棺盖去向一边,轰然砸向地面,幸而所有人都在陆晓齐这边,若站在一旁,非死即残不堪设想。 众人惊魂甫定,吓得说道:“这暴君,这样精密的布置,如果强行开棺,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陆晓齐正色说道:“他们不是暴君。” 所有人静下来,钟启认真端详陆晓齐,不知怎地已经开始相信他说的话。 内棺盖移开,两具巨大的棺椁赫然眼前。 陪葬品围绕在周边,琳琅满目显示墓主的尊贵。 没有任何动静,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陆晓齐不知怎地伤感起来,说服自己说:“他们都走了,这只是躯壳而已。”可还是忍不住叮嘱: “古尸最怕见光见空气,都安排好了吗?”见到他们都很笃定地点头,那意思是说究竟谁才是专业的你心里没数啊…… 陆晓齐他这才肯让开身体。 众人有条不紊,不过个把小时,钟启再次将陆晓齐请进主墓室,说所有东西原封不动,你先看看。 他走进去,一眼先看见了水晶棺中的连川。 有液体盛满在冰晶棺里,将连川的尸身保存得很好,衣物的颜色花纹都很好辨认,宛若死去不久,陆晓齐听见众人不断的兴奋惊呼之声,他们对第一次见到保存如此完善的古尸,而且棺中还有一个用漆盒装着的古剑,打开时寒光依旧,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可这身体,依旧不是陆晓齐记忆中的器宇轩昂的青衫侠客了,陆晓齐开始懊恼为何自己一定要看,转身疾步欲走,就看到了旁边那个檀木棺材。 钟启十分可惜:“这檀木也算上好的了,可还是没能百分之百的密封,只剩一具白骨了!不知为何既是两王同葬,待遇却不一样呢?” 陆晓齐脑子一懵,立刻红了眼眶,一步步去看那檀木棺中。 几层金丝纱衣还依稀可辨,棺内花纹还是施金错彩,玉枕华盖,能看出当时葬礼郑重,全部是帝王规格,什么都能辨认,唯有闻花公子,早已化为白骨。 陆晓齐黯然,闻花公子他从未提过,他将唯一的一副晶棺给了连川,保他尸身不腐。 这一生真伪,何须后人来辩? 陆晓齐忍住眼泪,趁人不备将手中一直捏着的凤佩,轻轻放入檀木棺中那手骨中,仓促离开。 天空已经放晴,一轮红日初升如火,异彩满天。 众生卑微。 陆晓齐轻轻对空说道: “连川啊连川,你若在风中看见,可否多看他一眼?” 这话说完,又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被闻花公子风度所感染,怎么矫情起来,甩甩脑袋,他独自走向宾馆,打算收拾东西顺道去洛阳。 近在咫尺的洛阳,还有大事等着他。 所谓收拾东西,就是把宾馆一次性的消费品都带走。 正忙着,就有敲门声,陆晓齐知道是谁。 他打开门,果然见到钟启就在门外,拿着一个信封。 不等陆晓齐招呼,他就进来坐定,把信封交给陆晓齐:“陆先生的报酬。您真是帮了大忙了!我看先生这是要走,就将身边可动用的尽数拿了来,还望先生不嫌少。” 陆晓齐笑笑并不推辞:“好!”就收了起来。 钟启却把手伸出来:“还请先生留下那枚凤佩为好。” 陆晓齐停住,冷笑一声:“已经物归原主了。” 钟启疑惑着打了个电话,放下手机连声道歉,陆晓齐背起背包,拿着信封点点头: “告辞!” 钟启不曾想陆晓齐这样的个性,思及刚才自己的言语不当,十分懊悔想要拦住他做些补救,追了两步只见陆晓齐突然想起什么,从破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举到自己眼前来。 那是陆晓齐刚刚写好的。 “什么?”钟启下意识问道。 “你看了便知道,已经身归天地之人,他们的故事早已经注定,我多说一次,他们不是暴君,你们若随意编排,遭天打雷劈!”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狠话,陆晓齐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愣在那处扶着眼镜看着那张纸、越看越惊讶的钟启。 连川和闻花二人,已走完自己的路,他们定不会在乎后人如何搬弄一幅枯骨,也不在乎后人如何评说。 可陆晓齐他在乎。 他不许别人将闻花公子说成暴君,一字一句都难以忍受。 钟启拿着字纸追出来的时候,陆晓齐已经走远。 钟启前思后想,越来越觉得,陆晓齐写的可能是真的。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必有所得。 他小心将那张纸叠好放在口袋里,对着那背影说道:“陆晓齐,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十八章 【再回洛阳】 “没有前茵,则是苦果。” ——《善玉师手记》 最早一班前往洛阳的大巴车晃晃悠悠,陆晓齐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哪知梦中依旧不得安宁,不知何时他置身在一片星光薄雾中,风来萧杀! 还是那片古战场,着袍之人去掉外袍,似乎透明,他们每人辅助一名战士杀向敌方,气势汹涌,战场中人人都是招式凶悍之徒,整个战场瞬息万变,百川争流! 一个红袍之人从天而降,一瞬间其中一方士气大振,狂风骤雨一般前行中大杀四方! 陆晓齐竭力想看清楚那红袍之人,岂知那红袍一回头,陆晓齐见那帽兜之下空荡荡,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又是一身臭汗,陆晓齐看着自己一身破烂衣服背着旧包,胡子拉碴,实在不像话,旁边的乘客本就躲他很远,怕他是个流浪汉。听他大叫一声,把其余乘客也是吓得不轻,看他更像看神经病。 大巴车下来,陆晓齐又到了洛阳。 他先去给自己理发刮胡子,隔壁摊位喇叭里说老板跟小姨子跑了,老板娘清仓,陆晓齐瞧那黄脸婆老板娘,深表同情地多买了几套,经典的t恤衫大裤衩。 一身打理妥当,他打定主意,要在洛阳办一件大事。 拿着黄福给的房卡去住酒店,服务生在电脑中看见显示黄福的名字,立刻十分客气,还送了一份水果到他的房间,陆晓齐便向他打听:“你们黄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服务生愣了一下,又马上理解:“陆先生您是说给您办房卡的黄总是吗?您误会了!他不是我们酒店的老板,我们酒店老板姓李,黄总跟我们李总关系特别好,所以黄总的朋友都是贵客。” 陆晓齐明了。向来是有钱人只跟有钱人玩,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晓齐心疑这李总,一个念头起来,搂草打兔子,一只也是打,一窝也是打。 “那……我能见见你们李总吗?”陆晓齐打算追根刨底。 服务生皮尴尬一笑十分为难:“这个嘛,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您,这样,您先休息,等我去问问我们大堂经理,请他联系问一问,如果李总有空,我一定立刻帮您约。” 陆晓齐点点头,眼神开始飘忽,因为越过服务生的肩膀,他看见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出电梯,有说有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赶紧心不在焉点点头示意服务生可以下去了,转身赶紧跟了上去。 ------ 话说苏来时这两天玩得很开心,被老侯拉着吃完夜宵才放回来,摇晃着回自己房间前,照例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听了听果然没人,他也不在意,反正放着这么一个免费吃住的地方,陆晓齐爬也是要爬回来的。 第二天洗漱完才走出房门,就看见那家伙心满意足哼着小调儿一步三摇,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苏来时左右看看十分不解:“小气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走错房间了吧!” 陆晓齐看见他,贼兮兮小声说道:“绝对没走错,我就是昨晚打了个电话,受邀请去玩了个通宵,促膝长谈!” 苏来时顿时嗅出人渣的味道:“什么电话?” “我就拨通那个门牌号就问了一句 需要特殊服务吗?结果她们很感兴趣。我就去了。” 苏来时听完张口结舌,反应过来追着他一拳挥过去:“你个人渣!这么好的事儿你不喊我!不喊我!还特殊服务,我猜是算命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们哥俩正闹着,这时陆晓齐见过的那个服务生走过来,特地过来跟陆晓齐打招呼,语气殷勤地说他们李总交代了,招待不周,还请多见谅,若是有什么小事,尽管吩咐服务员!若有其他的,他今天一个上午都在15楼的办公室,请他们用茶点。 陆晓齐听说,知道这服务生昨天并非敷衍他,而是当真帮他约了他们的大老板,反而是佩服起这个李总,做生意有头脑,一定是宽严并济,这个酒店才这么井井有条还特别有人情味吧? “李总?”苏来时不明白,陆晓齐也不解释,回应服务生说用完早餐一定过去叨扰,多谢盛情款待之意。 苏来时也不多问,想着反正既然是酒店老总,见了没坏处;陆晓齐脸皮也真够可以的,隔着三层关系,竟然还真敢讹上人家。 就这样,陆晓齐二人敲开了15楼的门,大模大样走了进去。 这办公室非常气派,一进门就设了一座九鱼戏莲的真丝屏风,再往里走,檀香扑鼻,陆晓齐瞧见靠墙个有个红木供桌,精致的陶瓷观音像前,几品供果鲜花盘香一应俱全,越过隔断,才看见了气派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后面一张大班桌,和另一侧醒目的风水鱼水族箱。 李总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见到他们二人,就知道是谁,立刻起身笑吟吟迎上来,伸出手一一握手。 陆晓齐握着他的手,着意感受了一番,暗暗放下半颗心来:这位李总身上并没有不好的玉灵气息,至少他不是受害者。 李总奉上自己的名片,陆晓齐扫了一眼,他叫李涣,产业不少,妥妥的富商。 陆晓齐见到这位,第一眼就觉得他跟黄福不属一路。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 黄福的笑容,高糖分到让人怀疑他是否另有所图,即使最后证实他并没有,心中依旧浮现出“蓄意讨好”这个词语,属实用力过猛了。 眼前这位李涣就合情合理多了,他与自己始终保持着恰当的社交距离。 衬衫西裤,身材高大四方脸,眉眼仁慈,眼角皱纹里藏了些风霜,但依旧宽和待人;第一次见面,礼貌和气中不失身份感,倒茶端水也是有身边一个端庄的服务员做的,他始终微笑,并没有给人压迫感。 “李总原来是喜欢鱼啊?”陆晓齐用惯了的自来熟。 李涣呵呵笑道:“做生意的,都希望财运亨通,存水生财,年年有余,图个吉利罢了。让二位见笑了。” 陆晓齐有心套话,便说:“哎,我的意思是,我以为跟黄总打交道的人,都喜欢玉,比如侯爷,没料到,您不仅身上没有玉,连这么气派的办公室,也没有什么玉石摆件哪!” 苏来时看看陆晓齐,觉出他话头奇怪,了解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涣听见说到黄福,连连点头称赞:“他啊……他是个真正配得上美玉的君子,吾辈楷模,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 这话外人听来像是半真半假的奉承客气话,陆晓齐却看出来他是真心佩服。 苏来时一再表示感兴趣,想要听听黄福大佬的过往,李涣拗不过便悠悠回忆,原来当初盖这个酒店的时候,地皮很是困难,李涣想要拿到几乎无望;黄福就从中斡旋,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起死回生,让这黄金地段被李涣用不高的价格竞拍到了,帮了个实实在在的大忙。李涣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就主动把他写进了股东名单,可黄福从来也不肯收他的红利,因此黄福自己定的房间,都是免费的。黄福招待的朋友,也都是贵宾待遇。这一点,黄福倒是没有推辞,他李涣心里多多少少踏实了一些。 苏来时这两天在老侯那里早已经听了不少对于黄福的夸赞,今天又听李涣这么说,不禁神往:“高山仰止啊!在线求怎么做黄总知己……” “那,酒店盖的时候,您跟黄总一定是好友挚交了?”陆晓齐问道,若不是好友,怎会鼎力相助。 李涣摇摇头:“抬举了!黄兄,首先是我父亲的朋友,那件事情之后,我见他为人仗义,豪爽坦荡,不禁引以为友。承蒙黄兄不嫌弃。” 此时三人一齐抿了口茶,似乎都在回味,感慨黄福此人品行世俗罕见,结交到就是祖上有德。陆晓齐觉得此时如果再进一步探问李涣父亲与黄福的事情,就有些不知所谓了。于是东拉西扯了几句。 “我看到很多生意人供奉文武财神,怎么李涣在这里反倒供奉一尊观音大士呢?” 哪知陆晓齐无心的一问,却让李涣神情黯淡下来:“家父如今抱病在身,我又不懂医术,只能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院治疗,在这里办公的时候,求求观音菩萨,请她保佑保佑我们这个家。” 陆晓齐心下说,你这样的富商也要观音庇护,底下的老百姓他们该找谁呢?这是想起了在青桐巷的小女娃,不知最近吃饱了没有。 他心想众生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命。正要再多问,李涣的座机响了起来。 李总匆忙去接,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啪的挂了电话连连抱歉:“本来二位赏脸共叙,鄙人当好好作陪。可刚才疗养院说家父走失了,我现在要去找他,两位,今日先失陪,回头再恭请了!”说着吩咐服务员招呼陆晓齐他们,就要疾步出门。 陆晓齐一听正中下怀:“李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们也去帮您找找!” 李涣神情紧张,不假思索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一同下楼去停车场。 司机开车时,李涣将手机里的照片给二人看了一看,那是个眼睛笑成一条缝的老头儿,虽然面容瘦削,精神矍铄,露着白白的牙齿,戴着毛呢帽子和围巾站在小区健身器材上,瞧着挺喜庆的一个老人,完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陆晓齐说他看着还不错的时候,李涣叹了一口气:“每年都做体检,身体一直很好,渐渐地就开始不记事,前一阵子刚被诊断阿兹海默症,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就快要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识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早年夭折的我家的大闺女……” 他低下头抹了抹眼角,陆晓齐知道他在哭,就把脸转过去,假装没看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太过要面子,这李涣是个慈父孝子。 第十九章 蓝水四六牌 陆晓齐等几人很快到了疗养院门口,早有工作人员在这里等着,一见到他们下车,便迎上来汇报情况: 说是老爷子出来溜溜鸟儿,鸟食没有了让护工帮他拿一点,前后不过两分钟的功夫,他就不见了!疗养院不敢马虎,已经第一时间报警,并且联系了联络簿上他所有家人朋友,出来一起找一找,要是看见了就立刻联系护工!他们也调动医护人员出去找了。 李涣一听,其他话都不多说,示意司机把车停好,自己急着去附近找一找,陆晓齐和苏来时也表示分头去找,谁找到了就立刻带回疗养院来。 目送着李涣和苏来时先走一步,陆晓齐立即转身便让医护带他去李老爷子的房间,说看看有没有线索。医护一想也对,便引着他去了。 陆晓齐在老爷子房间里停留一刻,虽然没有发现玉灵,但感觉始终不对,有一种令人心慌的气息。他关上门,试试调动体内的玉灵能量,来抓住和识别这种气息。 片刻之后,陆晓齐追出门去,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雁过留痕,任何贪婪的东西,都会留下痕迹。 上一次他感受到这种气息的时候,是在一块吃人财运的霸王貔貅身上,那个主人请了貔貅,貔貅没有正确开光认主,先是吃了不少财运,然而胃口越来越大,最后吃起自己主人的财运,导致主人从日进斗金变得穷困潦倒,终于在一次重杠杆投资 满仓股票失利后,跳了楼。那一天陆晓齐恰巧路过那栋楼,貔貅摔碎了,玉灵逃散,但那伴着血腥味的气息陆晓齐不会忘记。 陆晓齐沿着对面河边的盲道一路奔跑,随着河风迎面吹扑,那气息越来越重,陆晓齐也越来越兴奋。 找到你了! 听见声音,前面疾步快走的老人回头看了看,停下脚步开心地张嘴笑出声来: “哎哟!怎么就遇见你啦!你也出来吃早点哪!” 陆晓齐知道老人糊涂认错了人,便顺水推舟:“是啊老李!你搁这儿逗鸟呢?” 老李高兴点点头像是跟老朋友拉家常:“可不是!我这鸟儿,它就喜欢河边,好多同伴啊,叽叽喳喳的,它就跳开了,你听它叫的!哟哟哟~” 陆晓齐走近他,盯着老李脖子上露出的绳子:“老李,戴的什么玉,儿子孝顺的吧?让我看看掌掌眼?” 老李明显是糊涂的:“什么鱼?我没带鱼,我的小黄宝不吃鱼,吃虫子,面包虫,它最喜欢了!” 陆晓齐干脆热情靠过去扶着他的胳膊往回走:“这么久不见了,我陪您遛会儿弯!” 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行事,陆晓齐只是趁机将老人那块玉掏出衣服外面来看,此时怕打草惊蛇,并不敢有所试探。 这是块货真价实的蓝水料翡翠,规规矩矩的四六牌(尺寸60*40毫米最佳比例),边角圆润厚实,剔地平雕的花纹……像是一条海中跃起的大鱼。 这蓝水料如此清澈起胶感,如同果冻,颜色如海水碧蓝,在危料泛滥的今时今日,已经很难得,更难得还是正装的对称形状,雕工十分精湛,那鱼鳞都似泛着银蓝色光芒,如此一丝不苟,栩栩如生,应出自大师之手。 可是……陆晓齐仔细看那条鱼,那鱼竟是有活气的,他心里有数按兵不动。 那不是玉牌题材中常见的鲤鱼,也不是海豚,这条鱼,冠如麒麟、身有三尾,形若游龙。 这是鲲。 陆晓齐豁然开朗。 现代科学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结论没毛病;可科学家们不知道的是,鲲这种神物,不吃鱼虾水草,而是以记忆为食,它为鹏在云中,就取食鸟类的记忆,它为鱼在海里,就捕获鱼类的记忆。因它所需能量巨大,常常是一片海域的鱼类记忆所剩无几。 陆晓齐挽着老李,试出他脉搏有力,步伐矫健,脸色如常,此时更加肯定是这玉佩出了问题。如果没有料错,这定是黄福大善人的手笔。 “黄福,你到底想作什么妖?” 他的两个朋友,一个老李一个老侯,若不是今次被自己察觉有异常,后果难料。可是,在当铺的时候,陆晓齐曾经清晰地看见了黄福手上的指纹,那是极其正常的人类指纹,他的一呼一吸丝毫没有异常。可他若是普通人……不,他一定有问题! 玉灵本身无相,往往是雕刻了什么,认定哪个主人,便有什么习性,物随其主,这点并不奇怪。 再看这枚鱼牌,令陆晓齐感到奇怪的是,于玉石这个行业的雕工来说,讲究个“工必有寓,寓必吉祥”,题材大多数是佛家法相、花鸟虫鱼、十二生肖或者如意福贝等花杂件,有谁会想到雕刻这么一尾狰狞大鲲在如此好的玉石上呢?简直是暴殄天物。 所以这么好的料子,做大众能够接受又好卖的素材,不香吗? 现在他几乎能够断定,必定是这玉灵中的大鲲吞食了老人的记忆,如果贸然将玉佩取下毁坏,只怕老人的记忆再也无法恢复,要玉灵心甘情愿将记忆吐回来,就要找出背后操控玉灵之人,等同于与虎谋皮。 看见陆晓齐带着老李回到疗养院,护士一看高兴坏了,连声感谢,将老人扶进房间去,陆晓齐的新手机早就在深潭里废了,便说自己没有电话,自己留在房间里看着老李,支开护士去打电话通知李涣。 陆晓齐轻轻关上门窗,说了几句安慰老李的话,趁着老人发呆,集中自身力量将玉佩中的玉灵拘将而出,这一步并没有什么阻滞,立时满屋光芒,但当陆晓齐准备拿捏住它的时候,忽听一声呼啸声,玉佩上有什么暗影破窗而出! 陆晓齐没料到这一出,根本不及思考,他紧握住玉灵,跟着翻窗而出,尾随气息追上去! 匆匆赶回来的李涣,推开房门的时候,刚好看见老人突然晕倒,陆晓齐翻窗而出的一幕! ----- 李涣一个箭步上去扶住老人,大喊护士:“来人,来人呐!” 一面吩咐手下的人:“去追姓陆的!把他抓回来!” 几个人答应一声火速追出了疗养院。 陆晓齐循着气味,一路紧追不舍,与此同时,他察觉自己手中的玉灵并没有任何记忆,跟往常不同,这个玉灵尚在沉睡,并没有苏醒。 那个逃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多时他追到了一片烂尾楼的楼下,察觉那东西可能是在头顶上,昂首四顾,陆晓齐锁定一个高层建筑,毫不犹豫跑上楼梯,一口气爬到了楼顶! 等到了天台,陆晓齐心中一喜,果然见那庞然大物乌黑一团憩在眼前,似乎并不知道有人靠近。 陆晓齐猫着步子运力在手,敏捷向前一扑! 不料身下一空,陆晓齐心下一沉汗毛一竖迅速反应过来: “完蛋!狗×的阴老子!死了死了!” 原来那东西体积太大,盘踞在天台上时挡住了大部分天台,其实它只有尾部在天台上,身体飘在空中,人家大概是打算立定跳远撑杆跳飞一飞,等飘了出去,不巧陆晓齐背后扑上来,就风风光光地跳了个楼! 说时迟那时快,陆晓齐那一秒能想到的就是迅速吸收手中强大的玉灵,抱着最后的幻想。 善玉师说破天,不过是通灵师和驭灵师的合体,听说过长寿的,没听过长生的,身体照样会死。 陆晓齐最后能搏一搏的,就是玉灵变气垫,落地时保自己一命。 老子梭…哈了! 陆晓齐落下来时,鼻子酸疼,胸口也撞得难受,他庆幸之中抬起头,吓得大叫了一声! 他周围是云海,不是什么烂尾楼,他身下是那大鲲,不是什么气垫。 “什么情况,幻觉吗?” 陆晓齐大声喊着,没人回答他。他捏了捏自己,不是幻觉。冷静下来,他明白是刚才自己跌下来的时候,这鱼接住了他,随后窜到天上来了。 他回过神来,看见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竟然结了霜,知道高处不胜寒,这是得有多高啊。得亏自己有前缘,如今不怕寒冷,特别省布料。 他坐下来,慢慢挪过去抓住麒麟角,稳住自己,然后大声喊道:“停车!爷要下车!” 被冷空气呛到直咳嗽。 这鱼速度不慢,陆晓齐怕它一个刹车自己飞出去了,牢牢抱住麒麟角。 不知受气压还是气温的影响,陆晓齐实在憋不住,放了一个荡气回肠触及灵魂的臭屁。 鱼突然就顿住了。 陆晓齐预感不好。 此时身下的大鲲突然像受了惊吓,垂直翻转着冲下下方! 陆晓齐脑袋一晕差点失手,待到反应过来,又掉到了冰冷水里。 陆晓齐懊恼:什么运气? 他在水中张大眼睛,所幸水质干净,这么一看不得了,这是海! 大小鱼群在身边掠过,身下的大鱼一动不动,只有尾巴摇摆,像是享受这海水宁静,陆晓齐听见它腹腔中“哈……”长长的叹息声,像千百年来终于得到喘息,却是人类一般的声音。 陆晓齐怕它突然暴走,把自己甩下去,干脆装死。 足足有半个钟头,他才觉得大鲲身体在震动,有一把声音缓慢沉闷地响起: “你能看见我。” “……”陆晓齐惊喜住,这一位好沟通啊,说汉语的啊! 第二十章 有鱼 大鱼说话了。 什么是捡漏,这才是! 陆晓齐猜测,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被封在玉石里的鲲灵,因自己之力被释放出来,这才肯救自己一把。 他对残灵一类早已是见怪不怪,这触摸起来活生生的鱼会说话他就觉得很新鲜,连忙腹语: “原来是老乡!老乡啊,你看既然我们有缘,我想劳驾,回我住的地方换件儿衣服,行吗?” 这大鲲似乎自言自语:“谢谢。”又是一阵呼噜呼噜声,没等陆晓齐说话,它一甩鱼尾利索回头,冲上云霄! 陆晓齐没想到它这么听话,哈哈大笑甩掉水珠,顿感这上天入地,可比过山车刺激多了。 他如今心想无论如何,一定把这神兽哄骗到手,什么保时捷玛莎拉蒂布加迪威龙,这辈子别想赚到我的钱! 抽屉里珍藏的500元法拉利优惠券,可以拿去揩屁股了。 正在做白日梦,才上云头,大鱼停住了,陆晓齐趴在它身上向下探头: “这么快就到了?” 大鲲顿了一秒:“变了。” 它的意思是:不认路。 陆晓齐又是哈哈大笑,笑完了见这大鲲确实一幅茫然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回味过来便求证道: “啊!请问鲲兄,是不是很久之前,不小心被人封印在那块玉佩中的,而今天我解了玉灵束缚,你才出来?” 大鲲没说话表示默认,脾气不大好地问他:“回悬崖?” 陆晓齐思忖它把楼顶叫做悬崖,应该是远古就被封印了,不然就算夏商周晋,照样是有亭台楼阁的。此时他心中一亮: “你一定知道那人的气息,能帮我找到他吗?” 陆晓齐心中美滋滋,他读了那么多古籍竟然没人提到大鲲懂人言,而且知恩图报啊。他可不能轻易放过这条鱼。再者,这灵兽,必然不会忘记始作俑者的气息。 大鲲又闷头沉默半刻,惜字如金:“好。” 它很快找到了目标,三尾破风,呼啸滑翔而去!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它就缓缓降落在地面上,陆晓齐跳下来,准确地说是滚下来,原地搓搓手脚活动活动筋骨:“你这鲲鲲什么都好,就是太冰凉了!回头我能给你铺个毛垫子吗?” 大鲲十分高冷,一言不发窜上云霄就不见了。陆晓齐怎么喊它,它都没回应,他心想是了,大鲲肯定不喜欢那人,既然不喜欢何不一起报个仇再走呢? 就这么跑了,布加迪威龙没了!陆晓齐拍大腿。 四下远眺,竟然看不见任何建筑,陆晓齐这才悲催地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片绿野之中。 这不是绿野,这是荒野。 按照电影情节,现在就该有个大反派站在他的身后阴森森说一句“举起手来”,但是并没有,陆晓齐喊了好几声“有人吗?”只有几只青蛙回应他。 两个小时之前他还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喝茶吃点心,这才一会儿就跳了个楼,还要考验荒野生存,寻找大boss,陆晓齐摇摇头佩服自己:“自讨苦吃啊!” 刚才在云端上被冻得浑身麻木,他索性躺在这山坡上,感受感受草地上,秋老虎的温热地气。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陆晓齐用黄梅戏的调子无聊哼哼,忽然发现了亮点坐起身来。 昆仑山下的血脉自然有所道行,他幼年看山水是风景,现在看风景是风水。 他正前方远处是耸起的一座山峰,堪称“父母山”,顺山脉而下有个更小些的山尖,堪为“穴星”,穴星左下方山棱为“虎砂”,右下方为“龙砂”,虎砂、穴星、龙砂环抱着的凹地,乃是上好的穴位。 “这么好的阴宅,竟然没人占?我这是被扔得挺偏僻的呀!” 陆晓齐不由自主走过去,走得越近,越是感受到,那里有玉灵。 走到眼前,陆晓齐停住了,这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脚印,轮胎压痕。 虽然很是隐蔽,陆晓齐还是发现了一道暗门藏在草丛下方。 他推不动那道门,那门装了明锁。 陆晓齐皱皱眉头,找了块岩石,砸将过去。 地穴内微弱的光,让陆晓齐看到了一口空棺,一个简单的小桌子椅子,一些桶装水,速食食品,几个烛台,看到这儿,陆晓齐笑了: “这是吸血鬼的老巢吗?” 玉灵的气息就在棺中,陆晓齐弯下腰一看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你呀!” 老熟人,黄福手上那支辣绿色的方镯,完整地躺在棺材中。 他捞起那支手镯,触手之时竟然感觉炽热:“好家伙!好东西!” 这手镯果然是非同寻常。 今天仔细看这方镯,才知道好玉不分男女,这辣绿色翡翠一点都不含糊,刺眼的绿,踢地平雕的手法,内里竟还有凹雕。这两重雕法,实在浪费料子,陆晓齐也是生平仅见。这就好像别人家的房子是盖在地面上,而他家只有负一楼、负二楼,你说这地皮有这么用的吗? 整体造型是古色古香,一眼高价。更难得之处在于,这玉是活的,可为替身。 普通的玉灵,能够起到的作用,从小到大,分别是:认主、记忆、保护、起运、替身、操控。 比如万思思的手镯,家传百余年,精神力强大,不过就占了前三样; 股民的貔貅,能做到“起运”,是说影响到主人的运气和自身的气场。 能够做替身的玉是百里挑一,力量不是必要条件,缘分才是,这就显得非常珍贵。 若主人和玉双方十分投缘,相互陪伴后磁场渐渐相同,甚至体温气息都一样,那么在灵体的感应中,二者是很难辨认的,有些不好的灵体打算攻击人类的时候,就会误把人类身上的那块玉,当做是人类本体去攻击,这时候玉石就成了主人的替身。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碎碎平安”。 比如戴着手镯的妇人不慎摔倒,甚至是楼梯上摔下来,会惊奇地发现,镯子碎了,人没事,摔得很疼,却只是擦破了皮,并不伤筋动骨。 陆晓齐就曾经收鉴赏费,帮一个妇人挑选手镯,后来那镯子碎了妇人来修,面上十分不舍,说是过年时用菜刀剁鱼头,鱼头太大,菜刀滑过去直接剁到了手脖子上,手一丝也没伤到,镯子断成了两截。那时陆晓齐还曾经感慨镯子够义气,用微薄的力量做了替身。便认真用银子做了箍镶,使她能够继续陪伴自己保护的人。 而眼前这方镯,不仅可为替身,还可操控。它不仅力量强大,还与黄福心意相通,甘心为他的替身。 如果陆晓齐估计得不错,由它的镯芯制作的仿古平安扣,在老侯身上吸取到人类的精力,由这方镯接收,渗透给主人使用,这就是为什么黄福自称年近半百却只像三十,而老侯却正好相反。 “他把替身放在棺材里,是为了什么呢?”陆晓齐不明白,这么珍贵的贴身之物,黄福竟然没有仔细看管,独自留在了这里。 “为了瞒天过海,苟且偷生!”身后一个洪亮声音响起,吓了陆晓齐一跳。 他以为黄福回来,下意识捏好口诀,将力量压在指尖蓄势待发。 然而来的并不是黄福,歪头杵在那儿的,是一个高出门框一个头的大高个子,二十几岁模样,浓眉凤眼,高鼻阔耳,寸头长脸,皮肤白净,最违和的是穿了一套篮球服解放鞋,如果不是他背了个军绿挎包,陆晓齐绝对认为此人是走错了片场。 陆晓齐张口结舌,看着那一身篮球服一时间无言以对。 大高个儿歪着脖子走过来,之所以歪着,是因为地穴有点矮,以黄福的身高是够了,而他只能歪着脖子。 他手长脚长,几步就到眼前,自顾自取下陆晓齐手里的手镯看了看,又还给他:“操控者,没错就是它。” 又拿起陆晓齐的左手手掌粗略瞄了一眼扔下,低头对陆晓齐奚落道: “你是善玉师吧?好久没看见活的了!还是这么弱!” 陆晓齐自闭了。 这么多年他自命不凡,以致于赚钱的事情在他压根没放在眼里,认为那是普通人的格局。小时候他集邮,长大了他喜欢收灵,各色强大的玉灵,伟大的人生。 这么多年他没遇见同行更加没遇见对手,单人学科第一名,今儿才初初遇见一个同道中人,就被别人从各方面碾压他! 陆晓齐没底气,昂起脖子强行叫嚣: “你哪冒出来的?姓甚名谁?不去打cba跑来这干嘛?善玉师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很久之后陆晓齐还在为这句没有水平的回怼耿耿于怀,后悔没有跟赵小姐多学几招把人骂哭的话,就算他当夜回去就在被窝里草拟了荡气回肠的一篇小作文,来对付大个子那句没素质的问候,也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那时大高个不以为然掏掏耳朵,指着被砸坏的门后面掉落的电子猫眼: “暴露啦,菜鸡!拿着镯子赶紧跑吧!” 陆晓齐还在云里雾里,大个子也懒得解释强拉上他就出去。 才走到地面,四面已经被骑着摩托车的人团团围住,打手里走出来的果然是黄福。 陆晓齐觉得对嘛,这才是他不凡人生该有的情节,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高人 大个儿强拉着陆晓齐跑出来,而陆晓齐压根就没想跑。 黄福就在他面前站着,冷眼看他。 下一秒 陆晓齐就在高个儿杀人般的眼神里,将方镯双手举过头顶朝着黄福奉上,就差没有跪下来了: “误会~误会!我兄弟带我出来倒斗,没想到是黄大哥的祖坟,一场误会!原物归还!” 黄福听了一愣,将信将疑看着他们二人,联想到陆晓齐此人品行粗劣贪财,不像是有本事的人,或系真有误打误撞,可转念一想又怎么会如此巧合。 陆晓齐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作出无赖样子来假装抱怨: “侯爷瞧不上我,只带苏来时出去玩,却不带我!我只好出来瞎转悠转悠,旁边这大傻个会看风水,这不就找到这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该死该死!” 黄福思忖就算不了解陆晓齐,但至少老侯他是了解的,这事儿老侯干得出来,听了感觉说得通,再说面前这两人,高的篮球服解放鞋,昂着头翘着脚一脸无辜,看着就少根筋,憨到挂相;瘦的是个财迷,这俩往台上一站顶多是个说相声的,能有什么内情?想到这里他这才脸色稍霁,挥挥手让手下将手里各种家伙收起来。 气氛缓和下来,陆晓齐哎唷松了口气。 眼看陆晓齐将手镯捧上,黄福赶紧伸手欲接,不料陆晓齐瞬间移步他背后运指一个锁喉,力道之狠,竟然直把黄福的舌头逼迫出来,另一手驭灵锁住他双手拉他退后:“敢过来一步就拧断他的脖子!” 这一气呵成的操作,大高个诧异地给他鼓掌。 在场的都傻眼了,大高个见时机到了,趁着别人分神包里摸出一根长鞭,好一个横扫千军如卷席,那五六人的匕首西瓜刀斧头尽数脱手,人人蹲倒在地,哀嚎一片!他收回鞭子,抖落鞭子上几片皮肉嫌弃道:“真臭!” 陆晓齐有些心惊,这是个猛人! 原来那鞭子是节节带有倒刃,主人想要挥洒自如,不伤着自己,没有十几年功夫尚且是不行的,若是被这鞭子狠拉上那么一下……咦!陆晓齐想想都疼。 他在心里称赞:“漂亮!”嘴上却说:“大傻个儿你行不行,杵着干嘛赶紧都绑上啊!” 傻大个儿白了他一眼,真的掏出一卷黑胶带来,愤愤甩一甩,依言行事。 黄福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脸憋得通红,两眼如刀子一般死死盯着陆晓齐,他大概是没想到江湖险恶到如此地步来,这两个人竟是个倒斗的狠角色,为了抢个玉镯一点面子都不给,连受过恩惠的熟人都要杀人灭口,还是说,陆晓齐见他有钱,一开始就盯上了他? 这时陆晓齐见到高个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定睛看去,原来有个壮汉掏出了一把手枪,抵着高个儿的脑门。高个慢慢把手举了起来:“我投降……那瘦子叫我干的!” “尼~玛的!” 壮汉手臂上被鞭子扯得鲜血淋漓,满腔怒火,哪里还愿意听他啰嗦,直接就要扣扳机。 黄福见状,气管里呵呵嗤出得意的声音来。 陆晓齐情急之下正要腾出手来救高个儿,忽见凌空之中伸出一扇大鱼尾来,像个芭蕉扇砰的一声将那壮汉连人带枪摔出几丈远,直接晕死过去!随后那鱼尾便隐匿不见了。 陆晓齐没守住嘴角:有意思!这鱼它原来是没走啊,在这儿等着呢,竟然还是个有情义的家伙! 陆晓齐按捺住欣喜,先不去想鲲的事情。 那一边高个儿错愕,回过神来嚣张一笑狠狠说道: “哪里吹来的妖风,可见你们这帮人逆行倒施天都不饶!” 知道他的确看不见鲲,陆晓齐更得意了。 高个绑好众人推搡在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迎风嗑起来,啪嗒啪嗒很是利索,一边嗑一边向陆晓齐这里走来。 陆晓齐满脸竖线,再次怀疑高个子到底什么种类的猴儿变的,他身上气质跟装束不对,装束跟鞋包不搭,包里有个鞭子就算了,最离谱的还是瓜子。 此时大高个子走到眼前,轻轻挪开陆晓齐扣着黄福咽喉的手,一屁股蹲在他们面前,不忘嚼着瓜子仁儿炫耀:“怎样,哥们,今天没我在,你不是装怂,就是死定了吧!” 陆晓齐被他一呛,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哪里冒出来的土鳖孙?” 高个儿不接招,咂巴着嘴朝着脸色苍白的黄福努一努:“我的事儿不着急,先审审这损色!” 黄福大口喘着气,好容易理顺了气,张口就骂: “陆晓齐!你这人怎能恩将仇报?老侯怠慢你,我可曾怠慢你了吗?哪一样短了你的?悠悠星河怎生出你这样的白眼狼!本来你来挖我祖坟我都不准备计较的,你却变本加厉,想要谋财害命!杀了我,你不过得到那个手镯,现在放了我,我们还是好兄弟,你知道的,我黄福从不亏待朋友!!区区几十万,何至于让你自己背一条人命,你自己想想,啊?” 理直气壮的。 大高个儿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笑道:“说得不错啊!你叫陆晓齐是吧,哎,我觉得他说得对。” 黄福惊疑:“你们,你们不认识?” 陆晓齐从十岁开始自己生存,其中一个生存原则就是“谁都不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儿他见的多了,杀生杀熟的比比皆是,对方是敌是友,出自何门何派,陆晓齐一概不知,于是懒懒回答: “既然这么多人找你黄总,我说,你坏事儿没少干吧?我呢,确实承了你的情,拿了你的钱,中间又隔着老侯和苏来时,本不想杀你,可前面这个大高个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就说不准了。你也看见他的手段,杀人不眨眼啊,我呢只要得到我想要的,保证不动你分毫。” 黄福汗水下来了,觉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但若能利诱拉拢陆晓齐,让他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脱身,他就还有胜算。 他立刻缓和语气说道:“陆兄弟,陆兄弟,我在洛阳有几间像样的珠宝连锁店,店铺是买的,年入至少百万,若你今天肯认我这个兄弟,那我立刻打电话,将那三间产业,连房子带货物,一齐转让到你的名下,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不会再被人瞧不起,可好?” 他不相信,有人能禁得起这样的诱惑。翻山越岭偷盗挖土,怎比得上珠宝店大老板安逸? 陆晓齐在黄福说话的时候,一直关注着高个子的反应,那家伙瓜子嗑得正欢,瓜子皮乱飞,那惬意的神情很像陆晓齐隔壁巷子口唾沫四溅聊八卦的大妈,一样欠揍。 察觉到陆晓齐在看他,连忙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不错,不错!”像是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纯粹吃瓜子群众。 陆晓齐心里骂了句娘,这家伙一丝不漏,什么路数? 他叹口气,在有变数之前,他还是把该做的事情先做了。 于是陆晓齐在黄福耳边轻轻一问: “既然要做兄弟,黄总不如先告诉我,您今年贵庚?” 黄福脸色变了,不等他说一个字,陆晓齐出手了。 方镯在陆晓齐指尖不停旋转,玉灵光芒应声笼罩住黄福周身!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辣绿翡翠方镯震动不止,想是要从钳制中逃脱出来,陆晓齐用上了吃奶的力气,额头后背都是细密的汗。他要利用玉灵的控制能力,反向行之,从来处来的,都要往归处去! “收!” 黄福僵住瞪圆了眼睛,这才明白他大错特错了,他黄福这一辈子竟然有看走眼的时候! 老侯眼中的贪财鼠辈、苏来时口中的好色之徒,根本不是普通人!! 他姓陆! 可惜他自己发现得太迟,如今口不能言,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须臾之后,躺倒在地的打手们,不可置信地一整个呆住。 他们的黄老板满头白发苍苍、面如金纸,皱纹如沟壑遍布,眼皮耷拉双目失神,嘴唇都瘪了下去,身体迅速干瘦,俨然一个八九十岁的老翁,行将就木了! 陆晓齐解了他的禁制,黄福瘫坐在地,索性开始流口垂涎,哼哼着大声喘气。 “你拿的,可不止老侯一个人的寿命吧?”陆晓齐盯着黄福,他收回的方镯承载了多少年华他有数。 “你是陆家……你放我一命,我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黄福一句三喘,还不死心。 还没等陆晓齐回答,吃瓜子的终于悠哉哉开口了: “你还是贿赂我吧!他只是个超度玉灵的,要是拿了不该拿的,要倒霉的,死老头子,死心吧你!” 大高个起身拍拍手,招呼陆晓齐:“小子,你的事儿办完了,就该到我了!趁着天没黑,赶紧搭车去吧!” 陆晓齐淡淡回答他:“我还没问完!” 高个子不耐烦:“就你们那点本事,装神弄鬼的有啥用?你想问的,我来告诉你吧!” 他抓住黄福上下摸索一阵,搜了个身没发现手枪武器,这才一脚把他踹翻,继续一屁股坐下来,指手画脚说道: “这人我跟了很久了,不对,我师父跟了很久,发现他容颜不老,断定他搞了幺蛾子借人性命,借命这事儿,不新鲜了吧?” 陆晓齐耐住性子一笑,决定在这人面前扮猪吃老虎:“哦?” 第二十二章 借寿 借寿这件事儿,在旁门左道中确实不新鲜。 唐僧肉是不存在的,但小鲜肉永远都有。 借寿之法大致有三种。 第一种是找高人,奉上金银财帛,封了生辰八字上去,高人就会设法作一道符纸,用借寿者的鲜血画了烧掉。因说借的多少纯粹看机缘,有滥竽充数的别人也不知道,这一种方法在民间比较盛行。但借寿者不知道,这种办法只能借自己子孙后代的寿命,“高人”是不会告诉他的。因此民间年过百岁的高寿老人,虽然在报纸上被人津津乐道,在子孙眼中却可能是不受待见的“老不死”,为此产生的悲剧也有很多。此处不做深谈。 第二种随缘借寿,同样是请人作了法,再将一包现金用信封包了,信封内部写上不易发现的八字五行,扔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若有人路过捡走,并且花了,那便是默认将自己的寿命出卖给了现金主人。这就是利用人们的贪心来成事,所以每次看见新闻上拾金不昧的人,陆晓齐都会默念一声“上天有好生之德”。心想若是哪一天他自己遇到,就扔进功德箱,让佛祖爷爷跟他刚。 第三种,就比较内行了。需要媒介,一个可以储藏精力寿命的物体,玉石水晶类便是首选,不仅要吸收,还要渗透给自己的主人,目标明确。不是真正的玄门中人,是难以做到的。因此来历不明的玉石,别人赠送的玉石,不可轻易佩戴。想要请玉,最可靠是亲眼看见原石加工出来的,或者亲自花钱从玉石商人那里请回来。 眼前黄福的手段,一定就是第三种。 果然,高个子说,他的师傅曾在道观教学,前一阵子突然看见此人,竟然认出来,早在二十年前也在某个道观门口的签摊上见过,时隔二十年,此人面貌不变,必有蹊跷。就叫他跟随打探,来到洛阳,把底细摸了个清楚,又发现他来到此处荒野,发现他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自己躺在地穴中住几天,忍不住出去开荤的时候,就将自己的随身方镯搁在棺材中,作为短暂替身,周围埋伏了打手看顾。 他也是在这守了两天,才等到黄福出去,结果陆晓齐生撞了上来,鲁莽打掉门后猫眼,惊动了黄福。 “你说他住在地穴是为了瞒天过海,苟且偷生,难道说……”陆晓齐发问 “没错!他阳寿早已尽了,当年解签的时候,他是求子,我师傅当时路过扫了一眼那签,就知道他不是长寿的命格,谁知后来又见到此人,竟然神采奕奕。如今他借人寿命,想要瞒过天命,就必须让自己在这风水极佳的阴宅住着,才能避过天谴。我窥探过,就连他的别墅,他也只敢住在地下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是个阴沟里的老鼠!呸呸呸!” 大个子挥着胳膊振振有词,说完吐了一个瓜子皮出来,像一个唱样板戏的。 “奥……”陆晓齐心里立刻还原了所有真相。 一切都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这黄福早已看上了老侯,当年借买假玉接近老侯,是看中老侯本身是福泽深厚之人,借他寿命有益无害,作为交换,他竭尽全力帮助老侯做生意,善待老侯所有亲戚朋友,让老侯面子里子都风光,却不知这是他付出珍贵的生命的价码。 另一方面,黄福活得时间长了,总会遇见认识的熟人,比如老李,他担心被拆穿,就设法送去一块封印大鲲的玉佩给老李,让他慢慢失忆,就算老李说出什么来,也没人相信他。 这几年老侯和李涣两个,都以为祖坟冒了青烟,才遇到这么一个可推心置腹的知己,谁知是条道貌岸然的狗。 狗东西!果然经历百年沉浮,好深的心机! 陆晓齐蹲下来,审视那蜷缩在地的老头,冷声问他:“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承认有钱的好处,但不容忍买人性命这一条。 老头在地上喘着气,又像是在冷笑:“怎么,想做圣人?天下做坏事的,只我一个吗?你管得过来吗,再说,我对他们赶尽杀绝了吗?不仅没有,我还给了丰厚的回报让他们衣食无忧!比起他们那些贪官污吏强权害人,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们……你们今天放了我,我答应你们,诚心改过,就此了却残生!别杀我,别杀我……” 他像是说累了,慢慢匍匐在地。 “我猜,你之所以这么有钱,也是因为做这种买人性命的勾当得来的吧?”陆晓齐掏出房卡丢了给他:“我可是一晚没住,无福消受!” 黄福没有回答,陆晓齐便继续: “好,那你告诉我,你哪里得到的这些灵契之物?” 黄福没有了动静,陆晓齐探了探,他是晕过去了。也难怪,一瞬间将寿命抽离,他还没有死,已经算是上天不公了,现在晕了,也算合理。 陆晓齐悻悻起来,大个子走过来看了看,什么也不说将他扛在背上就走。 “你带他去哪儿?”陆晓齐问他。 “那你还想怎么样?”大个子回身反问。 陆晓齐噎住了,他释放了鲲灵,收回了寿命,黄福已经没几天可活,替天行道这部分算是完成了;他还拿走了蓝水玉灵,很有收获;算起来确实没他什么事儿了。可他总觉得还有哪不对。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大个子不屑一顾,自顾自把人扛走了,嘴里叨叨: “你又不能把他送回去,又不能把他杀了,难道报警吗?要说这些法律困不住的败类,还得归我们玄门管,管他到死!你管不了!小子你这么笨,怎么活到今天的!师父说得对,善玉师这一脉真是鸡肋,不晓得天天在干什么…后继无人…” 陆晓齐叉着腰,看着走远的大高个,再看看那些裹着胶带大眼瞪小眼的打手们,叹一口气: “堂堂善玉师,在玄门之下,真的这么被人小看的吗?” 他这时没兴趣打听别个门户的事情,更不屑去打听大个子的姓名来处,善玉师只要把自己该管的管了,其他的自然有缘分。 他朝天上喊了一声:“鲲鲲儿,宝贝儿,下来我请你吃快餐~!” 不消除这些打手的记忆,会有后患。 陆晓齐知道大鲲还在头顶上,不过是比较傲娇,不到要紧时候懒得出来。 跟自己倒是很像。 果然众人头顶圆心位置,起了一阵龙卷风,揪住了他们,就快要把身体从地面上拽起来,脚尖快要离地那一刻,风骤然消失了。 而陆晓齐,早已骑上一辆摩托车,扬灰一阵烟哧溜出去了。 身上添了力量,怀里揣着方镯,头顶有个大鱼,胯下还有个小摩托,陆晓齐喜气洋洋,深感最近事事顺心啊! 眼看骑出荒山,远处浮现点点灯光的时候,陆晓齐停了下来。 “鲲鲲,你下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没有回应。 陆晓齐喊了几声,头顶除了倦鸟归林,不见有动静。陆晓齐以为它走了,心里狠狠遗憾,一来,这么好的宠物可惜是个神兽,来硬的自己恐怕降服不了;二来,老李的记忆还没有来得及要回来。 苏来时说他出门一趟不拿点东西回家就算丢,这回丢了那么一头活宝贝,他摸着心口仰天长叹! “我的鱼宝宝啊!” 突然屁股下一空,他被一阵强风卷上了天。 好不容易稳住,才知道自己又坐在大鱼背上了,陆晓齐狂喜。 失而复得,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 “鲲鲲!”他哈哈一乐叫出声来。 大鲲的声音在腹腔中,又慢又冷:“想起来了,我的名字,鱼 宝 宝 ” 陆晓齐麻了,一整个把笑容凝住:“鱼宝宝?”太烫嘴了吧? 瞅瞅这大鲲,黑漆一团泛着蓝光,面目狰狞,鱼鳍鱼尾锋利得像刀刺一般,给它配个战甲,就能自称外太空铁血战士,让它去大战异形!它要是鱼宝宝,那他陆晓齐就是皮卡丘。 他大拇指点个赞:“真……行!” 知道名字了,就好办了,至少现在除了救命恩人之外,他们算是熟人。 这是陆晓齐的逻辑。 “那个鱼宝宝,你看,我帮你报了仇,你是不是也要帮我一个忙啊?” 见大鲲不说话,陆晓齐继续说道:“让我当你的主人,怎么样啊?” 他陆晓齐一贯的套路,降低心理预期。 就是在求人的时候,一定要先提个大要求,如果对方拒绝了,他再提出原本想提的要求,比起前一个自然容易得多,这么一来,别人很容易接受他的第二个“请求”,成功率非常高。 让自己当大鲲的主人,这当然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他真正想要的是,大鲲把老李的记忆吐出来,吃了那么久那么多,想要回来也不容易吧? “好~” 平静的夜空里,大鲲冷静的声音,在陆晓齐耳中,简直振聋发聩。 陆晓齐心怦怦直跳,深呼吸抑制自己不笑出声来: “你答应了!” 神仙都会撒谎,神兽不会。只要答应,立刻形成契约。 陆晓齐心里的小人儿已经翻了八十八个跟斗,并且敲锣打鼓唱了一百遍《好运来》,胸膛里是锣鼓喧天。 他开始佩服自己:这该死的魅力! 然而他此时坐在鱼背上环抱着胳膊在胸前,是一派老成稳重,缓缓开口: “那,是永远吗?”签合同当然要写日期啊 “在我找回自己的主人之前”。 陆晓齐从大鲲的语气中,听出了沉思。 他觉得,他的生活开始有趣了。 第二十三章 黑契 “说不清道不明的,且等看全。”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没想到自己有这么顺利的时候,平白得一神助攻,将来的车票机票,可都省下了。于是趁热打铁,向大鲲说出自己要回老李记忆的想法,大鲲先是沉默,后来表示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还是消化了相当一部分,余下一些可以送回,作为补偿,它要沿途吸收多一些其他人类的瞬时记忆,少食多餐,就补回来了。 对此陆晓齐举双手表示赞成,瞬时记忆嘛,对人类影响甚微,不过就是拿着手机找手机,出门忘记带钥匙,想说什么话下一秒突然忘记。 陆晓齐很好奇:“鱼宝宝,你吃别人的记忆,为何把自己的事情忘记了?难道说,封印,还有这个作用啊?” 大鲲再次沉默,陆晓齐觉得气氛冷下来,赶紧住了口。 因为在发问的同时,陆晓齐已经意识到,它可能是被人伤过,受伤之后被封印几千年,犹如人类睡个午觉混沌中醒来不知晨昏,犯个糊涂再正常不过了,他干嘛去惹大鲲不痛快。 虽说老李的记忆不是问题了,但事有轻重缓急,为避免节外生枝,陆晓齐决定先去紫砂壶茶馆,找老侯。 从一处偏僻的所在下来,陆晓齐打车直奔茶馆。 事有凑巧,陆晓齐在茶馆门口,迎面遇到了正出门的老侯,看看时间,陆晓齐觉得他是要出去吃饭。 正好,他也饿了。 老侯正掏车钥匙,一抬头看见陆晓齐,顿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有。 “小齐啊,你好你好,苏来时他不在我这啊!”老侯不想与他多话,一边走一边按下车钥匙,打算摆脱这个无赖,心想回头得跟自家石头好好说说,交友需谨慎的道理。 陆晓齐对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习以为常了,快步走过去挡在车门前笑容满面: “我知道啊,石头他去给酒店李涣帮忙了,跟我说了让我先来找你,一会儿他就过来。一起吃饭,热闹哈哈!” 他心想,等会儿要耗费他精神,不蹭一顿饭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如果现在就把事情做了,等会老侯恐怕也吃不下饭了。 老侯一愣,把车重新锁上,对他说:“那正好,我茶馆里还有几盒泡面,我好久没吃了,还怪想吃,一起吧?” 陆晓齐心里啧啧称赞,自己敢厚脸皮,人家就真敢当面瞧不起他。 他从善如流:“好得很,我也挺想那个味儿,红烧牛肉的吧?……” “只有老坛酸菜的!” “…………” 老侯回到雅间,真的从柜子里拿出几桶泡面来,开始烧水。 陆晓齐把雅间的门关紧。 两人心照不宣地吃完泡面,老侯连茶都懒得泡上,而是默默发了个消息告诉苏来时陆晓齐在他店里,放下手机就坐定了,淡淡抱着胳膊,盯着陆晓齐看,话音都重了些: “陆兄弟,吃饱了吗?” 连续吃完两桶面的陆晓齐知道这是在赶客,也不生气,他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拿出那枚被自己死死压制住的辣绿方镯,放在老侯面前。 方镯立住了,老侯愣住了。 “什么意思?你竟然跟黄兄把方镯要来了?你你你!……”看见陆晓齐带着得意的笑容连连点头,老侯顿时气得脸都通红,拿手指着陆晓齐,满腹难以置信: “你真是天下第一号不要脸的人物,我今天才算是见识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跟黄福不过一面之缘,熟人都谈不上,看着我的面子对你和颜悦色,你就把自己当根葱了?!要手机、要钱,如今还变本加厉,竟敢跟人家讨要如此贵重的贴身物品,现在还到我跟前炫耀,你几个意思?你这鼠辈,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一口气骂完,眼看那个无赖青年还是得意洋洋不说话,更是气得发抖,一把将桌子上的方镯抢过攥在手里:“镯子不能给你,有其他的要求也别想,什么都不给你!滚!再不走,我把你丢进局子里!渣滓!” 见老侯已经七窍生烟,陆晓齐这才无奈地摊开双手安慰他:“侯爷,气性别那么大嘛!你要它,我也没说不给你啊!” 老侯怔住了,与此同时,他突然觉得,这方镯好似粘在他的手上,手指竟然松不开了! 满腹狐疑再抬头时,只见陆晓齐摊开的双手已转四指,手中游光耀眼所指,正是他手里的手镯,而他自己,瞬时如同被电击了一般,一股热辣辣的激流由手掌蓦地钻入四肢百骸,触摸到他三魂七魄,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身体便如同牵线傀儡,动弹不得了! 陆晓齐也收起放浪不羁的样子,此时与人度命,生死攸关,不敢分心。 他专注的表情、坚毅的眼神,看在老侯眼里,恍惚间竟是庄重如神如仙。 这念头只在老侯心头一闪而过,更多的,自然是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他从不曾感知过,他竟是处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他完全看不明白的人、看不明白的事,这种既无力又渺小、任人摆布的感受,都让他深深觉得恐怖。 有着这样的感受,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老侯读秒如年,身体放松的那一刻,也正是陆晓齐收回玉灵的刹那,镯子应声脱手滚在木地板上,发出咕嘟嘟的声响,而老侯腿一软瘫在了太师椅上,噤若寒蝉。 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并没有乏力,相反觉得耳聪目明,精神奕奕,看东西都看得清楚了些,腿软只不过因为受到了惊吓。 陆晓齐不慌不忙,捡起方镯,放回到茶桌上,语气如常:“侯爷感觉怎么样?” 老侯怔怔看着他,毫无头绪,好几分钟,只敢微微颤抖着发出声音: “你是什么人?你刚才把我怎么了?你把黄福怎么了?” 陆晓齐伸手拿过老侯的手机,打开自拍功能,递回他的手里。 老侯慢慢拿起手机,看到了一头黑发。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疑惑,他麻着胆子继续看下去,是一张完全符合他32岁年纪的脸。 手机里的他,跟刚才,判若两人。 这甚至不是几年前的他,更让他回想起了愣头青年代,莫名其妙眼泪便溢出眼眶。 他彻底惊了,放下手机,离开太师椅缓缓起身,再次打量起眼前人。 陆晓齐笑容可掬:“放心,没开美颜哟。” 老侯看着陆晓齐,又看看躺在桌子上的方镯,眼中本来激动的光芒倏然黯淡了下去,像是被冷风吹灭的一簇火苗,他不傻,前后一联想,猜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我竟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阁下是哪里的高人?” 老侯面色恢复平静,语气里却有几分凄凉。他问了,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为了表达尊敬。 陆晓齐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多年相伴的挚友,好到快穿一条裤子,一朝发现是个吸血的蚂蟥恶鬼,叫他如何不震惊难过?老侯还能稳住这份情绪,还真的不负他“成熟稳重”的人设。 陆晓齐拿起手镯当做陀螺一样,在桌子上转着玩,意图打破这种压抑的氛围。 “我回答你刚才的三个问题吧,我就是小石头的发小邻居陆晓齐,凡人一个,要说有所不同,不过是懂得跟玉石对话,并且获得支配他们的力量,这是善玉师血统,没什么了不起的,既不能长生不老,也不会刀枪不入,在玄门众家里,算是吊车尾吧!至于黄福和你,以及这支镯子么……” 他三言两语交代来龙去脉,无所隐瞒,说到后面,老侯赶紧将脖子上的仿古扣摘下来,像是烫手一般丢得老远。 陆晓齐暗暗偷笑,走过去捡起来,连同那支手镯一起,揣到自己包里:“刚才作法,说到底,只是跟这玉灵缔结契约,我不毁灭它们,它把你的寿元尽数吐回,就是这样。其实这玉已经不碍事了,就算你继续佩戴,也没关系。” 他这样一说,却没打算把翡翠从包里掏出来。果然听见老侯摇摇头黯然说道: “不必了,这样的美梦一场,让我不知不觉去死,是你把我惊醒,对我之恩如同再造父母,我心里自然无比感激你救命之恩,却……不想再见到它们了。” 老侯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整个人像被郁闷笼罩了。 陆晓齐知道,老侯何止不想再见那方镯仿古扣,恐怕日后连自己和苏来时,他都不想再看见了。 一场美梦,正值风光无限时,被击碎了。 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好的运气,那么好的朋友,那么多年的真情实感,从此刻起,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他找回了生机,然而失去早已习惯的生活,甚至颠覆对这个世界的信仰。老侯一时间五味纷杂,只听陆晓齐声音清晰,字字句句皆有力量: “别担心失去的,珍惜拥有的吧!黄福找你,不就是看中你的福寿双全的命局,还有,契约之事……” 老侯强打起精神来,连连点头,声音干巴巴:“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陆晓齐咧嘴一笑,这副熟悉的无赖笑容,此时此刻,竟然让老侯觉得安心许多。 陆晓齐笑了,慢悠悠道:“不是不会,是!不!能!这种玉灵契,若受惠本人说了出去,便立刻尘归尘土归土,一切被打回原形!” 陆晓齐不是恐吓,这种契约很像是当下的电脑程序,清清楚楚写在程序里的,人类泄密的同时,玉灵契约一触即毁。到时候,就算他来,也维护不了人类,总之谁毁约谁受苦。 稀松平常的语气,听得老侯心惊不已,开始擦起额头冷汗。 “是,是,我知道了!” 陆晓齐突然提高声音问道: “不知道门外的两位,听清楚了没有?” 第二十四章 鸢尾盛宴 本草有记,鸢尾味苦性平,有毒,杀鬼魅,破蛊毒邪气。江南乡野常见。 ——《善玉师手记》 门外杵着的,正是李涣和苏来时。 苏来时是接到了老侯的短信,听说陆晓齐到了茶馆,便带着愤怒的李涣前来寻找,因为苏来时相信,陆晓齐一定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二人走到门口,正巧听到要紧的谈话,门打开时,他们一眼看见陆晓齐身边,年轻了十几岁的老侯。 李涣摇头揉眼,仔细辨认,苏来时直奔过去。 他将表情有些凝滞的老侯看了又看,问了又问,后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与他一起长大的这个伙伴,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你真的是陆晓齐,不是外星人?” 陆晓齐撇嘴叹气:“你丫电影看多了吧!” 苏来时察言观色,真的松下一口气:“真的是你,可表哥他……” “他什么他?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我跳个大神,小小手段拿回来而已,又不是变戏法无中生有,不用那么崇拜我。” 苏来时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我就说,从光着屁股撒尿和泥到现在,你什么我不知道的?!在这故作什么高深,什么时候遇的出马仙儿啊,你教我几招,我也威风威风!” 老侯和李涣看着毫无心机的苏来时,不禁有点佩服他,二人面面相觑,回想从前种种,一时无语。 李涣心如明镜,走到陆晓齐跟前,鞠躬恳求道: “大师既然敢当着我们的面行此事,那么在下可否再请大师救救家父?” 陆晓齐喜欢苏来时的天真烂漫,也喜欢跟李涣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他早已知道李涣和苏来时二人在门外,之所以毫无忌惮,正是因为他已经把李涣这一笔算了进去。眼前所闻所见,足以让他相信自己,其后不用多做遮掩,他陆晓齐就可以大方去治老李,而此事过后,为了家人和自己,他们中谁都不会说出去,一切水到渠成、功德圆满。 陆晓齐就等李涣开口,听他说完,立刻答应: “事不宜迟,这就去吧!”他回头看看老侯,见老侯颓然跟苏来时说:“石头啊!你跟他们一起去吧!我精神不太好,需要一个人休息。” 苏来时看向陆晓齐,后者给他一个口型:放心。 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疗养院,接回老人,直接去了李涣家里。 苏来时看到是个小院子,独门独户,家中无人,很是奇怪,李涣解释说,这是他们家的老宅,空置了很久,如果回到现在的家,在小区里,人口多了,怕行事不便,陆晓齐听了默默点头。 李老头倒是开心得很,在小院子里拎着鸟笼子踱来踱去,看看花又看看草,根本不像是一个生病的人。红砖围墙,蝉鸣蛙叫,老人踱步,画面融洽。 “大琴呢?大琴什么时候回来,都没人给我做饭了?”老头子笑着说:“几位客人,让你们见笑了,大琴一看见夜市就走不动,可能晚一点回来做饭,先喝茶,喝茶!” 李涣轻叹,解释说:“大琴是家母,已走了几年了。老爷子最近的记性,都在几年前。他现在不记得我,这是,把我也算做客人了!” 经过他简单叙述,陆晓齐才知道李涣也不是全福之人,当年他的长女很受二老宠爱,就留下来与他们作伴,李涣妻子只照顾小儿子,后来长女圆圆追逐小狗落水,他母亲大琴毫不犹豫跳下去救孩子,最后两个都没上来。此后,他们就搬离了这个伤心地。 陆晓齐点点头,让他不用焦虑,他慢慢走近老爷子,将他脖子上的蓝水玉佩拿出,李涣不禁走近,疑惑说道:“这是一个大龙鱼的挂件,怎地变成了素面?” “黄福送的?”陆晓齐漫不经心问道,大鱼走了,这玉佩裸石本就是没有任何雕工的平安无事牌。 李涣听了,怒色上脸。 陆晓齐不忙着搭话,且将存放了记忆的玉灵,原封不动地渡回玉佩之中,玉灵如今已苏醒,陆晓齐便是以苏醒为契,让它慢慢渡回记忆给老人,事缓则圆,这样,老人自己、身边亲人不会生疑,都只会觉得他是慢慢好起来了。 “这玉佩已经无事了,而且最近要天天戴着它,不过一个月,你父亲便会痊愈了。为保无虞,最近李总要多多照看不让他拿下。我这里,就做完了!” 李涣和苏来时只看见他碰了碰玉佩,不到片刻便放下了,两个人一头雾水,苏来时直接发问:“你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啊! 老人却突然放下鸟笼,兴高采烈拉着陆晓齐的手:“亭舟啊!你怎么还没走啊,上次陪我散步,不是说,要去大雪山,找雪莲花儿嘛!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其余三人都变了脸。 苏来时和陆晓齐都知道,他口中的“亭舟”,正是陆亭舟,陆晓齐的父亲。 陆亭舟本名陆字芳,亭舟是他的表字;陆家行事老派,以字润德,认为水善万物,表字都与水相关,就连放浪形骸的陆晓齐,也有个其父早已拟好的表字“星河”。但表字这种东西,现代根本用不到,只会告诉关系亲近的人,想来李老头跟陆字芳的关系,真的不错。 而李涣是觉得他父亲又说胡话了,这时却见他父亲转头对他说:“儿子,愣着干嘛,请客人去客厅啊,这位小兄弟,是跟着亭舟来的吧?” 他所指,正是苏来时。而李涣听他改口,叫自己儿子,喜形于色。 陆晓齐先是愣住,后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老李,我记挂你,来看看你,咱们多久没见了?” 李老头 一边热情地将他往客厅引,一边懊恼嘟囔:“家里怎么卫生也不打扫了,大琴带着我亲亲圆圆去哪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突然停住脚步,眼神冷下来:“大琴,大琴走了……我怎么给忘了,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儿子……我们不是搬家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月光洒进来,映照几个人的影子站在安静的薄薄灰尘里,整齐空荡的客厅没有一丝烟火气,是有些诡异。 李涣很是激动,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爸,是我的朋友,他们想来看看这里,也想看看你,就把你接来了。说这样触景生情,你就会想起来很多事情,果然有作用了!” 李老头反应倒快:“胡说,我什么时候生病了?就是你忙,不来看我,把我憋坏了!还是我的朋友靠谱,比儿子好!亭舟……” 他想起亭舟,一转身看见陆晓齐的脸,又疑惑起来:“你真的是亭舟嘛?亭舟怎么算也比我小不了几岁,你是?……” 陆晓齐宽松一笑:“老爷子,我确实不是你口中的亭舟,我是他的儿子。陆晓齐。” 李涣讶异,他看看自己父亲又看看陆晓齐,没想到陆晓齐跟他们家真的有渊源。 陆晓齐近一步说道:“难得伯父还记挂家父,晚辈很想听听你们的旧事,还有一人,黄福这个人,伯父您还有印象吗?” 老人皱眉深思,陆晓齐估计他暂时还回想不起太多,心想来日方长,正准备放弃时,老人打手势叫他等等:“黄福?黄明吧!还真的就在这房子里,你今儿算是来巧了,等着,等着别走啊。” 几个人半信半疑,看着老人家走进厢房,不多时,拿了一本相册出来,坐在沙发上翻起来。 李涣推开电闸,打开电灯,几个人便凑过去一起看。 老爷子停下来,抽出一张相片,放在了茶几上。 陆晓齐仔细看那张照片,苏来时惊声叫出来:“你看,真有你爹!跟你长得真像、真年轻哎,最边上低头不敢看镜头这是黄福!这杀千刀的!哎前面第一排就是李伯父啊,这笑容跟现在也没变化嘛!” 这是一张年份已久的黑白照片,虽然得到很好的保护,但因为当时技术的问题,如今依旧是发黄的,裁剪了古早味道的花边,包围了那一刻的记忆。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处园林之中,一群人分成两排,站在竹林前合影,两边的花坛里,尽是盛开的鸢尾花,虽然这张照片只黑白两色,却能看出当天的天气晴朗,人们笑容灿烂,花朵娇娆,满庭芬芳。 好一个人间四月天。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陆晓齐不禁轻轻问道。照片中,除了苏来时提到的人,其余的,他当真是一个也不认识,毫无头绪。 老爷子也好像陷入到回忆之中:“很早了,1975年,我记得很清楚,是知青们上山下乡那一年,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在乡下收了点东西,发现了奇怪的一块石头,就带回来,我们一起参加了这个所谓的鸢尾盛宴,大家凑钱一起吃吃喝喝,细细欣赏那块石头,其实当时只图聚众一乐,后来听说那块石头切开也没什么,也不过是块磁石。” 陆晓齐心想,1975年,那时他还没有出生,黄福就已经出现在他们周围,不知道骗过害过几个人,如今折在了自己手里,算是报应不爽。 与此同时,老爷子也突然想起来:“儿子,我是不是糊涂了,我怎么好像记得,我在街上看见了黄明,跟照片上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年轻……后来,他来找我,说是黄家的后人黄福,还给我送来这块玉,说是千年古玉,非常珍贵啊。” 陆晓齐还没开口,李涣连忙点头:“正是呢,他最近离开这里了,叮嘱你要好好养生,以后得空再来看你。那玉还在呢,你看看,好生戴着,也是别人一番心意。 老爷子又皱眉,像是被搞糊涂了。李涣面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凉风吹进来,还是苏来时提议天色不早了,更深露重,既然已经来看望过,今天不如就回去。过些日子再来叙旧,也不耽误。 陆晓齐心中迫切,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听了苏来时一番尊老爱幼的话,也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便点点头,约定说不如今天早点回去歇息,改日再叙不迟。 当下几个人各自激动,表面上和和气气地道别,李涣恭恭敬敬将二人送出院门,替他们叫了车并提前付了车款。 身后客厅,深思的老人面前,茶几上的照片被夜风抬起,轻轻翻了个身,重新跌在灰尘上,皎洁月光下一行清晰小字: “陆星河摄于1975年4月13日”。 第二十五章 【千年双龙护主】 在等待老李康复的这段日子里,陆晓齐和苏来时二人乐不思蜀。 他们仍旧住在李涣的大酒店,只不过房间又升级,直接住到了顶楼的大平层,这一层只有一套,家庭全家福套间,能住四世同堂十来口人的大平墅,李涣大笔一挥,让他们搬了进去,并吩咐专门的服务员每天打扫、定时送餐。 苏来时兴兴头头,跟各路女朋友视频聊天,介绍自己的住所,直到别人好奇多嘴问他一句: “这也是你表哥的手笔吧?让我看看你表哥,大家认识一下吧?” 他听了这话,突然泄气,没了兴致,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自己乐呵,把表哥没义气地忘了。明明表哥身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他是要好好安慰一番的,谁知道一见到这豪宅,就把所有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来时带着一脸愧疚之意找到陆晓齐,见陆晓齐正在落地窗前做俯卧撑,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陆晓齐背上。 陆晓齐一下子趴在地上,给气笑了,他猛一个翻身把人撅走,嘴里骂道:“大清早的,发什么病?欠揍了?” 苏来时把心里话说给陆晓齐,后者顺了顺气,擦擦汗点头:“有道理,这几天了,我猜他也想通了,不论如何我们是该去看看。” 二人拿了酒店给他们准备的果篮,同去紫砂壶茶馆。 这茶馆有三层,因是24小时营业,表面是茶馆,却常有朋友来打牌、鉴宝,所以老侯就在三楼给自己留了个房间,家中无事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到了门口,见到老侯的车依旧停在门口,苏来时欣慰:“他果然在这里。” 看到老侯的车旁边还新停了一辆豪车,陆晓齐猜是有客人在里面,看看门口挂的“暂停营业”告示牌,大门却是虚掩,更验证了他的想法。 陆晓齐陡然发觉,楼中有个强大的玉灵气息,强大到可以掩藏自身,他靠的这么近,才能蜻蜓点水般捕捉到一瞬,转瞬即逝。 那气息奇怪的熟悉,用一句只能意会的话来说:他觉得dna动了。 苏来时带着陆晓齐本欲直接上三楼 ,一边喊着“表哥!”回头却看到陆晓齐走到二楼就停下了,苏来时见状,也跟着驻足静听,果然听到了二楼雅间有声响,是老侯的声音。 二人便去了雅间敲门,打开门果然是老侯,茶海边还坐着一个陌生人,愁容满面抽着烟。此人面容瘦削,眼小颧骨高,幸亏地阁方圆,嘴唇有肉,才不显得尖嘴猴腮,陆晓齐一眼便觉得他像是南方精明商人,是个命中有福禄的人,他和老侯做生意倒是旗鼓相当。 苏来时进了门,被满屋子烟味呛得咳嗽阵阵,陆晓齐连忙去打开窗户。 老侯看陆晓齐的目光有些不自然,但语气仍然恭谨问他: “大师今日来这里有何贵干?” 听见大师二字,陌生男子的眼睛立刻亮了,他马上站起身来,盯着陆晓齐问老侯: “不知介位小兄弟系何高人啊?”一开口满是广东味。 苏来时接过话茬:“饮水思源,我来看看表哥,身体好些了吗?” 陌生男子这时也开玩笑:“我说老侯呀,跟我说去染什么头发,那个白头发不也很有大家风范嘛?偏偏搞错了染发剂,头疼了吧?” 老侯讪讪一笑,向苏陆二人介绍:“本来是头疼不开张,谁知范群兄弟来了,他可是广东一家大拍卖行的老板,范总日进斗金呐!是咱们茶行的大客户,石头,来认识一下!” 又向范群介绍陆晓齐:“这位是我表弟的发小,家中也是做文玩玉石出身,对于鉴宝修缮,很有心得。” 范群抢着问道:“那你刚才怎么叫他大师咧?” 老侯自知失言,苏来时又插话:“鉴宝大师、修缮大师都是大师啊!” 老侯连忙称是,范群唉声叹气很是不悦:“你跟我说这边有可靠的人可以帮我,我才千里迢迢来了这里, 怎么回事,来了又说黄总不在,你也不舒服,那把我诳来做什么,卖茶叶啊?” 广东人务实得很,生气了也不留情面,老侯扶额,大客户得罪不得,可本来替范群约好的是黄福,谁知如今连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都给不出来,放个不明不白的鸽子,难怪对方生气上火。 留意到茶海上的烟灰缸里,都是槟榔渣滓、烟头,陆晓齐猜测这个范群招惹了不小的麻烦,玩玉的都讲究一个“遇”字,今天该他碰上了,是劫是缘,且得问上一问。 “范总,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什么棘手的问题,总是有办法的!您润润嗓子,跟我们小辈说说,或者我们能尽绵薄之力也不一定哦!” 老侯一听这话,先来了精神,早在范群说明来意的时候他就立即想到了陆晓齐,可是不知道深浅,不敢轻易联系。如今陆晓齐自愿帮忙,要是替他圆了场子,他是求之不得! 他赶紧拿出私藏的好普洱,亲自去煮,让他们三人好好聊聊。 一番长吁短叹之中,陆晓齐听明白了;苏来时的眼睛亮晶晶,他最喜欢听这类故事了。 一言蔽之,就是范群他公司闹鬼了。 范群的拍卖行一直经营的是翡翠、和田玉等原石明料及成品的拍卖,因为机制成熟、收费合理,且货源干净,而备受业内推崇,这一行只要具备了口碑,就不愁没生意做,因此一直生意兴隆。 可是最近,经过拍卖公司出去的货品,都渐渐出现了问题。 不管是原石加工出来的新品,还是别人寄卖的成品,都让他们的新主人,轻者夜夜噩梦,重者陷入昏迷,到出现幻觉、说胡话,有各种令人不解的举动。 最疯狂的一个,是在街上当众咬了一个路人的脸,被关进了精神科治疗。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桩,那些发病之人只有一个共同点: 进出过范群的聚宝盆公司,或者佩戴了从范群公司竞拍到的玉石物件儿。 这一行避讳多,范群自然是理直气壮咬死了就是巧合,可禁不住人言可畏,自己就先私闷闷慌起来,顺藤摸瓜顺流溯源,把能查的都查了一遍。 虽然在玉石本身和公司怎么查都没有查出毛病,但众口铄金,越传越邪门,都说是范群的公司不干净,短短半个月,这个佛山最大的拍卖行,从摩肩接踵变成了门可罗雀。 就连范群本人,别人都嫌他晦气,终日电话短信不断的社交手机也不响了。 公司员工众多,就算放假工资不能不发;各种渠道不能不维持;要是再这样下去,范群迟早要破产,他没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找了各种和尚道士及高人,开坛作法祭牲口,贴符烧香放鞭炮,什么手段都用尽了,结果最后那些和尚道士都被噩梦缠身起不了床,这样一来,如同抱薪救火,火烧得反更旺了! 范群白白花费了好多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更加坐实了流言,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气得要吐血。 “那你换一个地方继续开公司不就行了?”苏来时不相信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想不到。 “靓仔呀!哪有你唆的那么容易?我那栋楼,也是我自己的产业来的,不是租的!本来呢是租给别人做生意,看别人生意做的不错,特别动心,有个风水大师说了,我那个楼啊,面水背山,是个百里挑一的聚宝盆!不如自己开档口啊!我听了他的话,从小做到大,到如今这样,那个地方确实是我的聚宝盆啊!就算不是,现在不把脏东西赶走,本来那么贵的房子,卖也卖不掉啊!你说对不对啦?” 听范群这么一说,那样的地理位置,面水背山,确实是个好地方,商人重利,范群当然想要抢救一下,他也是在当地所求无人,才打电话给老侯,老侯说黄福人面最广,什么问题到他手里一过,总有解决的办法,所以就让范群来洛阳,面见黄福,更有诚意一些。 哪里知道短短数日,天翻地覆,黄福手机无人接听,就连这个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范群就特别生气,觉得老侯骗了他。 “放眼整个广东无人可以帮我了啦!”范群恨恨地弹着烟头。 “如果……”陆晓齐开口了,站在一旁的老侯立刻竖起耳朵。 “我是说如果,问题并不是出在你的房子上面,而是出在其他物件上呢?不知道最近范总手里收了什么特别的物件没有? ” 范群的小眼睛像打开了开关一样,突然亮了。 “小兄弟啊,你这话说的,跟我们当地一个善玉师说的一样啊!” 其余所有人都愣住了:“善玉师?” 老侯眨眨眼睛,像陆晓齐呆望过去,意思这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身份吗? 陆晓齐虽然偶尔自称善玉师,也是因为他店门口放着“修缮”的牌子,别人以为修缮师嘛,很普通。这么多年,陆晓齐并没有遇见过同门,之前铁鞭大高个说他见过,陆晓齐也没来得及问清楚在哪里。 至于自身的能力,他更加时时谨记,不敢轻易露于人前。 外面的世界,都这么嚣张了吗? 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范群有些不耐烦,嫌弃他们没见过世面: “善玉师嘛,就是那种很厉害的鉴宝师嘛,玉器协会里的,我公司就有一个定价组,专门跟他们打交道,处理定价、拍卖册简介的问题。他们看玉石,一下子就看出年代、类别甚至还能看出产地、看出有没有灵气啊!是不是很厉害?就一眼哦!啧啧啧!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这一行啊,真是天外有天呐!” 陆晓齐小心问道:“既然这么厉害,那他跟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羊脂玉 范群说起他认识的善玉师,振振有辞: “他真的去我公司转了一圈,神色不大好,说我那里存放的玉器,都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他十分迟疑,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只说超出了他的认识范围,让我寻一寻这一行的老人,看看有没有深谙此道的。” 话说的隐晦,意思十分明了,这位善玉师看出有问题,但搞不定。要不然范群不会说整个广东无人帮他这种话。 苏来时听了用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陆晓齐,意思是别人看过了,也搞不定,咱们就别白费力气了。 陆晓齐不管他挤眉弄眼,又回到他刚才的问题:“所以,范总最近真的收了什么特别的物件吗?” 范群扯动表情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说:“确实占了个便宜。” 老侯听见,狠狠叹气。 范群是明白人,陆晓齐问到了这个地步,想必是果真有本事的,他干干脆脆竹筒倒豆子,将所有事情说了个明白。 1995年嘉德拍卖,春季拍卖会的时候,有几件明清时代的家具,都是金丝楠木的,十分可贵,当时被都京一个商人收入囊中,如今那人作古,子孙不肖,把家底挥霍了,只留下这一套家具,听说他这里的拍卖手续费比别处水分小很多,就慕名前来,想要卖出个好价格。 范群与委托人有几分交情,便答应下来,把这套家具收了进来,没想到在精修整理的时候,发觉椅背处一丝裂缝,用电筒打灯细看,缝隙竟然露出一点白肉的意思,他仔细辨别,以多年的经验发觉露出白色的部分,不是木质,分明是玉质,于是找来心腹巧匠,称是自己买下的家具,将椅背小心切割开来,竟然真的露出了一块完完整整的玉佩! 那玉佩皮红肉白,细腻之至,观之如奶酪,触之如油脂,婴儿皮肤都不如它,且形状正规厚实,造型古朴,就算是外行,也是一看便知,那明明白白,就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古代羊脂玉! 范群大喜过望,立刻给了那工匠红包,叫他把椅子精心补好。 后连同一整套家具全部搬回自家,对委托人只说是家具已经拍卖出去,叫他收了钱签字画押,速速了结此事。他给的是业内的价格,以家具本身的价值来说,倒也没亏了别人;看见家具这么快出手,委托的主家自然是千恩万谢,拿钱回去了。 可如果算上这椅子里藏的羊脂玉,那点钱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现在市场的所谓“和田玉”大多是俄料、青海料,或者韩料,真正的北疆和田玉尚且不多,而达到级别的羊脂玉更是寥寥无几,玩家们财力不够,也心知肚明,各自默契罢了!以当前真正的羊脂玉的价格,都是按克来算的,这些尚且不谈;只说分明那块玉如此美貌还是文物,那价值就无法用钱估算了。 范群对那块玉是爱不释手,每天都带在身边,睡觉前都要赏玩半天,然后放在枕头底下。 他说到这里,咬咬牙将那块玉从腰上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就是这块了,可如果问题在它,为什么我天天戴着也没事?”范群提这个问题,自然是希望得到一个好的答案,那就是这块玉没问题。 陆晓齐腹语:“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看见你了。” 若说人和玉石之间最好的缘分,还是一见如故。此时便是。 这是一块婴儿手掌大的古老玉佩,蛋形,气息内敛;从花纹上看,这是一块“双龙护主”的羊脂玉,皮色亮红的地方正好俏色巧雕,做成两条游龙,盘在柔白福贝的头顶,威风凛凛端庄肃穆。 陆晓齐一眼认出,那刀工,是游丝毛雕,技法娴熟,状如浮游,正是汉朝特有的刀法。那功力,国宝帮那群赝品卖家搞不出来。 好东西自己会说话,果然是就算不懂玉的人,看到它就会喜欢它的地步。 陆晓齐等三人不由得都两眼放光,这么好的物件,他们这些玉石从业人,竟然从未见到过。 范群紧紧盯着那块玉,生怕有人抢了他的。 陆晓齐目不转睛盯了一会儿,都不伸手触摸便说道:“就是它了!问题就在它身上。” 范群忙不迭地,立刻将玉佩抢回手中,似恼又怒:“不可能!我戴着它已经快一个月了,我怎么没事?你别想跟我要这块玉啦,我也不卖!” 他言下之意,怕别人以迷信为手段,逼他出让这宝贝。这一行虽然不是刀光剑影,但阴谋诡计不少! 陆晓齐灿烂一笑:“本来是福人居福地,可现在聚宝盆变成了晦气门,您还说没有影响?现在只是金钱名誉,假以时日,您敢拿自己的半生命运来赌吗?” 范群不服:“那你又凭什么肯定是它的问题?” 陆晓齐看向老侯,老侯问他:“大师当真要管吗?” 陆晓齐不语,那玉佩忽隐忽现出的玉灵不是控制者,而是保护者,它拼命保护着什么人,可还是抑制不住里面的悲伤、绝望、惊恐和伤心。 就是这些外溢的气息,那么强大的气息,渗透了靠近它的所有玉灵,无一幸免。这就是范群公司里的魔症所在。 陆晓齐点了点头:“嗯。” 老侯彻底放下心来,轻松许多:“范总!不瞒您说,您这次见到陆大师,也是机缘,有他在,胜过一百个黄福,先前我不说,是怕大师不答允,如今这般,愚兄先恭喜范总了!一切当迎刃可解!” 范群将陆晓齐从上到下瞪大眼睛看了两眼,将信将疑:“当真?” “我愿以咱俩这十年的交情作保!”老侯起身敬茶,言之凿凿。 范群仰息长叹,下定决心:“一言为定!此事若成,小弟定不亏待侯爷和大师!” 苏来时突然抽搭起来:“我怎么有点难过,一直想哭呢?” 陆晓齐瞅他一眼:“就你矫情!” 他知道并非苏来时矫情,而是,这玉灵外溢的伤情,感染到了人类的情绪。 他自然是不怕,老侯和范群都是有福荫之人,暂且无妨,可是苏来时这小子心不设防,单纯干净,是很容易被同化的。 于是他吩咐苏来时去酒店安排接风宴,以老侯之名,为客人接风洗尘,老侯自然没有意见,听了一下午的鬼故事,他突然觉得自己没受过什么大挫折,又及时遇见陆晓齐,是件幸事,可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没什么好懊恼的,是头也不疼了,心口也不闷了,心平气和帮助起朋友来。 当天中午几个人在酒店把酒言欢,总结过去展望未来,重新燃起生活的一腔热情。 第二十七章 阿元 午休时,苏来时因吃的太撑积了食,便在房间里一边看电影一边踱步消食。电影频道正在播冰雕连,苏来时看见战士们的惨状,又气又恨,凶凶问陆晓齐,怎么那么傻明知道要冻死了,还一动不动。 陆晓齐面色一正:“你可知道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关了半年还没出来?这是傻吗?你对军人铁骨一无所知!以后再这么乱说我一定揍你。” 他看着屏幕上的冰雕,想到去年有个日本人井田,哭丧着脸找到青桐巷求他解燃眉之急,说自从战争结束,他参加战争的外祖父那一代,便无故死了两个儿子,只有一个幼女活下来了,从那以后家里便像着了魔咒,女眷可安,男眷非天灾便人祸,个个不得善终,直到井田这里,苦盼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儿子,跟着自己便确诊了癌症,若自己去世,孤儿寡母难以为继,等有了继父孩子也要改姓,这一家姓氏便后继无人了。 陆晓齐觉察是他祖父抢去的财物古董中有异常,那是一个死去中国军官身上的物件,被仇人拿去,自不甘心,虽然身死,一息尚存之灵也誓要报家国之血仇。 他本是个心软之人,只是在那件事上,他所见的血雨腥风,死去战士的铮铮烈骨,让他如亲身经历,恨到齿寒,无法帮助那日本人,毕竟,提刀杀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刀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 只要是中国人,谁都不能原谅那段历史。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最后他只给了一句话便将那人打发了: 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动了不该动的性命,还回去,还够了,便罢了! 后来听说,那日本人回去跳了海,留下一封遗书,要求妻子带孩子改嫁改姓,自此与他无关。为终止罪恶,将来他的儿子也最好不要生孩子了。 想到这里,陆晓齐瞅瞅呆看着电视的苏来时,感慨还是他们这一代会投胎,生在了太平盛世。 天下皆为利争,这一点亘古未变,只是此时外敌已轻易不敢再来进犯。 午休之后,范群带着他的爱物,到了陆晓齐的房间,说是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开坛作法的好。 陆晓齐就等他来,一口答应,伸手让他将羊脂玉拿出来,留给自己,而范群要去外面稍等。谁知范群竟然支支吾吾起来,尾随而来的老侯知道他大概是珍惜东西,怕有万一,劝说道:“这房间这么大,我们不要打扰大师,就在客厅静等就是了!” 苏来时讥笑他:“放心!我哥不会偷梁换柱,你的宝贝跑不了!” 范群尴尬一笑:“怕是要火烧水淬,实在不舍得……” 陆晓齐竟然不再坚持,哈哈笑道:“不让你看着,只怕内心煎熬。既然如此,你在一边也行!” 苏来时衔着面包,瞪圆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可以吗,那我也要看!上次错过了我还一直遗憾来着!” 陆晓齐无奈,让他们进来,又拿眼睛去看老侯,老侯连忙摆手:“谢谢!不了不了!” 苏来时噗嗤笑出来,可不是?有一个秘密已经够多了!何苦帮别人再保守一个? 老侯正色道:“石头你也出来,你这个德行,以后坏了别人的事!” 苏来时死死揪住陆晓齐的胳膊不走:“我就看这一次,就看一次,好奇嘛,小齐都答应了,哎呀你快回去吧!” —————— 陆晓齐的房间,怎么说也有三十来个平方,空间宽敞、配置齐全,还有一个不小的露台。他将那块玉放在露台的条桌上,范群和苏来时二人目不转睛盯着他。 这条桌上空荡荡的,既没有符纸,也没有香炉,更没有什么七星桃木宝剑,只有陆晓齐与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 苏来时感觉一队乌鸦叫着从自己头顶飞过…… “呃……哥?” 范群也小声问他:“你介系干嘛?” 陆晓齐伸个懒腰,撑着下巴问他们:“真的准备好了?”  两人拼命点头。 只听“唰唰”一声响,空间也突然暗下来,把二人吓了一跳。 陆晓齐懒懒的声音响起:“关遮光帘~” 苏来时嘀嘀咕咕:“我怎么不知道还有窗帘遥控器啊?” 屋内一丝光线不漏,桌上的羊脂玉却有莹莹微光,陆晓齐照例运灵封住这间屋子,以防逃逸;尔后一拍桌子,那玉跳了起来腾向半空不动了! 苏来时张大嘴巴又赶紧捂住,不敢吱声,范群的小眼睛瞪到了历史最大值,握着沙发扶手一动不敢动。 他们没想到是这样的,和田玉本身就有白天吸光晚上放光的奇妙特性不假,但没记载说它会飞啊。 陆晓齐更加没有想到,这样强大的玉灵,又是保护者姿态,竟然没有先与他奋力拼斗一场,反而像是迫不及待,凌空层层递出光芒,将众人包裹,猝不及防湮没在它的记忆之中。 陆晓齐只觉得强光刺眼,反射性地闭上双眼,再微微张开时,看见的是一扇打开的窗户,那刺眼的光正是窗外射进的阳光,他伸出手掌想要挡一挡那光线,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细长的幼白手掌! 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一双小手缓缓回过神来:是了,他被吞入那块玉主人的记忆中了,现在眼前的这副躯体,不是自己的。 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他不能强以意念控制,只能随遇而安,通过这个躯体的眼睛去看这段记忆了。 这样的情况,陆晓齐也是头一回遇到,此前读取记忆都是在玉灵的角度,虽然感同身受,但跟这样的“附身”大相径庭。 此时他的感受很奇妙,思想是自己的,身体动作却是原主人当时的情况。 他不由得分了个心:“不知道此时范群和苏来时是什么情况?无法控制自己,会不会疯掉?” 无暇细想,原主已经下床,给自己穿上衣服,那衣服料子很是粗糙,是葛麻一类,束袖短打,交领束腰,粗裙草履,大约汉时装束,且是贫民。 这屋子很小,是竹子和木头混了泥土搭建而成,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卧榻,原木桌子椅子,几个衣服箱子,陶土罐子里放了些果子,再也没有了。 原主走出屋子,是个小小的院子,他到水缸掬水时,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内心依旧吓了一跳。 水中映出的面容,是细眉丹凤眼,翘鼻樱桃唇,撇嘴时两个细长酒窝,头上小小发髻,一个麻花辫拖在胸前,这分明是个十四五岁的乡村少女,明亮单纯的模样很是讨喜。 而她胸前挂着的,正是那枚惹事的双龙护主羊脂玉! “阿元!阿元!”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脸上挂着水珠,转身甜甜答应一声:“爷爷!” 一个同样葛布麻衣的老者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饭,碗里一把木勺子。 老人把汤饭递到她手里,嘱咐她快吃:“你又睡懒觉了!今天村里的事情特别多,爷爷要做好多人的饭,顾不上你,你先把这碗吃了,下一顿要等爷爷下午回来才有。你这个样子,怎么嫁的出去……” 老人虽然嘴里叨叨,可掩盖不了疼爱之意,看孙女吃得慢,竟又夺过碗勺,亲自喂给这半大不小的少女:“好不好吃,这爷爷种的黍米,比甜麦饭好吃。” 孙女咯咯笑,十分享受这种溺爱,边吃边说:“我们是甜麦村,属甜麦最好,爷爷今日怎么不做了?” 老人捏一捏她的腮帮,回答:“甜麦都被收走了!马上,这里有一队残兵伤病进来休养生息,亭长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或者将来能得到封赏,能给年轻人找到机会。” 少女不乐意:“您都拄拐杖了,怎么还让您给工人做饭?” 老人自豪:“我的家伙式,他们不会用。你这个臭丫头,什么时候才能把爷爷的手艺都学会?” 陆晓齐见那拐杖是普通树枝所做,但底部却用树杈,因材施用,做成类似现在章鱼爪的拐杖,撑在地上十分稳固,不由得心里赞叹古人智慧不输当代。 很快饭碗见底,老人放下,擦擦手又叮嘱她不要乱走,饿了去婶婶家,她家有烤好的饼。 少女乖巧撒娇答应,其实也并不是闲人,她在院中搓了一会儿绳子,发觉原料不够了,又拿上布条和镰刀,出去采集青麻。 少女蹦蹦跳跳十分活跃,一路跟熟人村民打招呼,爬野山、喝泉水,不一会儿功夫就背上了一捆青麻,摘两朵金黄的青麻花儿粘在耳朵上,当成耳饰,俏皮可爱。 她脚步轻盈,像山间的小蝴蝶一样欢快,过独木桥时,桥细涧深,陆晓齐着实替她捏了一把汗,可少女阿元背着那么重一捆青麻,稳稳当当地踩了过去。 回到山脚,已经是日头正盛的时候,阿元远远看见,有一队长长的黑色队伍过来,蜿蜒走进村里,村头几间大大的新竹屋已经盖好,那处炊烟已盛,隐隐鸡犬相闻。 “怎么偏偏要到这里来呢?”阿元自言自语,她坐在石头上,脱下鞋子揉一揉脚。 “阿元,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一次是洪亮的男声,阿元转脸看见一个壮年男人,同样箭袖短打,肌肉结实背着弓箭,手里有个鼓鼓的麻袋还在滴血。一看就知道是收获颇丰的猎人。 “田叔叔!你今天又打到兔子了吗?还是野麻鸡?” 阿元咽了咽口水:“田叔叔,阿元好多天没吃到肉了!” 被称作田叔叔的男人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肉干给阿元,说道: “今天的肉不能给你,一大早就被亭长逼着上了山,就是为了那些人!”他指了指远方越来越清晰的队伍:“听说打了胜仗,可惜伤了很多,他们支持不住走不动了,就近过来养伤。你爷爷过去做饭了,这野味,都是给他们用的!你且再等几天吧!” 猎户说完就走,阿元跟着他不依不饶:“田叔叔今天的袋子有这么大,定是打了很多,分阿元一点也没关系。” 猎户笑道:“早上猎物不出来,没有那么多机会,倒是运气好,有一头带崽子的母狼,甚大一头!不知什么时候栽到我的陷进里了,我看到它已经死了,白白捡了回来。肚子里的小狼或者有三四只呢,可惜烤乳狼没见天日的东西,小孩子家吃不得,给伤兵刚好。并没有别的!” 阿元停住了脚步,看着麻袋里持续渗出的血,没有说话。 她背着青麻回到院中放下,将手里的肉干挂在窗外晾晒,喝了口水,歇了一歇,又出了门。 她朝着那处炊烟最盛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好像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去了,有的手里还拿着碗。 村口的位置,有个最高的建筑,好像是水塔楼,因为陆晓齐听见里面水车转动的声音,流水的声音,以及门口的好几个水缸,水缸里的水特别清澈。 水塔楼对面不远,就是工匠们新修好的竹楼,共有四五间,竹子和泥浆还十分新鲜。新楼旁边一件旧屋,炊烟和香味都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很多妇人们,来来回回,洗碗的洗碗,盛饭的盛饭,熬汤的熬汤,阿元看见村妇偷偷盛了一晚肉汤给腿边缠绕的小娃娃。 而阿元的爷爷,正在指挥别人拉风箱,添柴火,还有一个有趣的机器,有人推着石磨磨豆子,每磨一下,炒锅上面,从房梁悬挂下来的木头铲子便在锅里炒三下。 陆晓齐在心里乍舌,惊讶不已:“石磨和炒菜联系上,一个人可以同时干两样毫不相干的活,这也是阿元爷爷想出来的?神人啊!” 第二十八章 宿命 新竹楼这里目前就是甜麦村最热闹的中心了。 陆晓齐借着阿元的眼睛和耳朵,看到的是两千多年前,一个全村总动员的场景。听到的是各色声音,有说竹楼盖得太急,本来是要再晾几天,等泥浆坚硬了再使用;有说今天的肉汤真香,肉都奉上去,汤还是要给干活的村民一人一碗泡饭吃的;还有说那么多士兵要来,水楼的干净水怕是来不及续上,洗澡需用泉水…… 正在热火朝天,只听见一个男人在喊:“来了来了!” 阿元的爷爷看见阿元也来凑热闹,连忙抽身说:“这里混乱,你一个大姑娘,莫要混在这里,快回家去!” 阿元见到爷爷果然忙得不可开交,只得点点头,听话转身之时,正见到那一队浩浩荡荡的将士兵卒们,为首几人骑马,后面有自己走的,有搀扶着的,还有抬在担架上的,样子痛苦;随行的还有拎着药箱的大夫,乌泱泱一行人,带着血腥气味涌进了村子,停在竹楼前。 这样一群人,样子虽然狼狈,但表情坚忍,大一些的呻吟声都很少听见,显然是杀伐战场、训练有素一支老兵队伍。 有个亭长模样的人,连忙躬身,招呼大家一齐行礼,道声辛苦,又歌功颂德一番,才介绍起眼前种种~ 为首骑马那将领,盔甲下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陆晓齐心里不仅感慨古人大概都不近视的,练武的人眼神都与旁人不一样。 汉室重武力,家有余粮,百姓子弟也愿意当兵,那句响当当的“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便是出自于这个遥远朝代。 只见那人一挥手,后面有兵卒用绳子拖拽着十来口人,走了上来,将领交代说:“这些突厥人,将他们关起来,专人看守,饭食每日半碗米汤就够了!不可让他们有力气!” 阿元看那些突厥俘虏手脚连绳,浑身血污,却面有不屑,桀骜不驯的样子十分吓人,果真听话,趁着大家帮忙士兵整顿之时,默默退出来,准备回家去。 忽听一声呼喝,阿元停住脚步,陆晓齐猜她也是吓了一跳。 那将领站在阿元身前,上下打量,问她:“尔等乡野村女,怎有如此贵重之物?” 他指的是,阿元脖子上的玉佩,眼看他像是要伸手来夺,阿元又退了一步,那人比阿元足足高出两三个头,寒甲血锈,样子威武粗壮,只是下巴一个很深的刀疤,让他显得面目狰狞。面对这样的人,阿元这个少女害怕,理所应当。 “难道他想抢阿元的玉佩?”陆晓齐心想,也是,在这里,一个村姑挂着这么好的玉佩,实在太过显眼。 此时出面的不是阿元的爷爷,反而是亭长,只听他走到将领旁边,对耳絮絮,指着人群中的阿元爷爷不知道说了什么,将领便把目光柔和下来,点点头,反而道了个歉意,转身便走。 陆晓齐很想知道亭长说了什么,但苦于空有意念,无法施展。 阿元回到家里,肚子饿了,她伸手摘下窗前的肉干,出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到一会儿,就走到村子另一边,这是一个小小院落,院子外面的粉红色蔷薇绽放得轰轰烈烈。 阿元放声喊道:“阿桃姊姊!”  一个比阿元大不了几岁的姑娘,笑嘻嘻出来,挽着阿元在院中坐下,两人欢欢喜喜,一齐嚼着肉干,做草鞋。 一个中年村姑跟着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瓦罐,热气腾腾冒着烟,见阿元坐在院子里也不惊讶,招呼两个丫头说道:“今日那军爷倒不像看着那么吓人,见大家忙得没工夫吃饭,他们吃了,剩下的肉汤都给乡亲们分了,阿桃,你去将炒熟米和烤饼取来,我们就汤泡着吃,特别香甜!” 阿元嘴甜:“婶婶的烤饼最是好吃了,爷爷都一直夸赞!” 几人进屋吃饭,阿元瞥见那汤,咽了咽口水,还是一口都没喝。 陆晓齐心想,这是个善良心软的姑娘,明明那么想吃肉,知道是母狼肉汤,竟还不忍心了。 她婶婶吃的香甜,快速吃完就起身对阿元说道:“我还要去半晌,要帮忙铺卧榻了,你们吃完了收拾好,在家呆着别乱跑,晚上你爷爷不回来,你就跟阿桃睡。” 陆晓齐看着农家气氛和谐,不仅满腹生疑,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戾气? 一开始他猜的是将士屠村的情节,现在看来,这一村老少青壮,面对那些断胳膊少腿的,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陆晓齐耐着性子,看着两个姑娘喂鸡,搓麻绳,编草鞋,看了一下午,他的眼睛已经学会怎么编草鞋了。 果然天刚擦黑的时候,婶婶回来了,阿桃问她:“娘,晚上没有肉汤了吗?” 婶婶嗐了一声:“将军们都不够吃的,你田叔叔又带着狗,上山了,大夫说,他们需要吃点好的。” 阿元听说,连忙帮着生火,做些菜汤。一边丢柴火一边问: “山上有狼,晚上上山太危险了!” 婶婶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有,但是不多,每年也就大雪封山的时候得防着点,现在不妨事,你田叔叔对付的来,他常年打过小刺猬野兔,说很少见到狼。”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狼啸之声,吓得她们仨都顿住了。 阿桃锤着胸口:“娘,真是狼叫吗?怎么好像很近?” 婶婶想了想笑了:“才不是,那些突厥鬼,他们就会这样,都绑在柱子上半死不活了,还说什么,阿史那会帮他们复仇,然后就学狼叫,我看喂他们半碗米汤都不用了,都是疯子吧!” 话虽如此,阿桃还是拉着阿元,去院子里把鸡圈好,进来把门窗都关紧。 一盏豆大的油灯点起,照不亮迎面而来的黑夜。 ———— 突然听见窗外村口方向隐约传来骚动,继而是尖叫之声,几个人慌忙站起来,在门缝里张望。 陆晓齐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今晚没有月亮,漆黑一片,远方不同寻常的嚎叫声把屋内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阿桃带着哭腔:“娘,阿元,我害怕……” 婶婶带着她们,去灶膛拿了几根柴火棍在手,把灯吹了,贴着墙,护着两个小辈在身后。 如今的她们,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阿桃胆小,瑟瑟哭腔:“娘,我们躲到菜窖里去吧!或许真的有狼!” 婶婶立刻制止:“不行,地窖入口就一块木板,要真是什么险恶的东西,或真的是狼,那东西有灵性,我们在地窖里就无路可逃了!” 阿元口中呢喃:“爷爷……” 她看向那处灯火,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真的出事了! 三个女人正在不知所措,阿桃抖索着举起了手指:“娘,那个是什么?” 阿元看向她所指的方向,有个黑影疾速冲过来,快要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后面一点亮光吞没了他! 别人没看见,陆晓齐看清楚了,黑影是一个人,他没来得及跑进来,背身后一头巨狼扑咬在地,那一口在喉管,那人都来不及叫出声来就死了。 那亮光,自然是狼的眼睛! 狼祸!! 阿元她们这时也看清楚了,紧紧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吓得眼泪直流,腿都软了。 她们家的窗户,只有木棍栅栏,连窗户纸都没有,巨狼抬头,直勾勾盯着她们,仰头长啸~ 阿桃忍不住哭出声来:“娘,我们被它发现了,我们怎么办,还有爹,爹和爷爷她们,他们会不会……” 阿元小声呵斥她姊姊:“姊姊哭也没用,我相信爷爷和叔叔一定比我们有办法,我们只要在这里守到天亮,狼走了,就没事了!你要是再哭,我们就都危险了!” 三个人坐在地上,紧紧依偎着,攥着手里的木柴砍刀,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又累又困但谁都不敢合上双眼。 窗外似乎没了动静,但她们谁也不敢再靠近窗户。 就这么煎熬地过了漫漫长夜,到了略有天色的时候,外面的村落寂静得可怕。 没有公鸡,没有狗吠,没有任何脚步声,整个世界仿佛死了一般的安静。 冷风和着血腥味窜进来,阿桃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婶婶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阿元静悄悄蹲起身来,硬着头皮看向窗外。 她瞪大了眼睛。 脚一软跌坐在地。 就那一瞬,陆晓齐都觉得残酷。 窗外不是一头巨狼,是一大群! 凶视眈眈、杀气腾腾,却又冷静异常,像一支军队。 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岂知不叫的狼最为可怖! 陆晓齐想象中的狼群一般是7头左右,他也从未见过,这么一百多头巨狼聚集,还是在村庄聚集,攻击人类。 那一眼,陆晓齐看见院门外倒下的正是猎户,阿元口中的田叔叔。他被狼咬死,却没有被吃掉,一口都没有。 这是更令陆晓齐惶恐的地方:咬死不吃,只为复仇。 难道突厥人真有那么厉害,狼群可以跟随他们,为他们报仇? 再这样下去,屋子里的三个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陆晓齐忍不住潜心蓄力,想要设法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咬牙切齿一番,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现在看到的,只是过去。 可以肯定的是,过去的任何东西,他都无法改变,这是宿命。 第二十九章 狼祸 群狼来袭,陆晓齐袖手旁观,他时刻提醒自己,此时他在玉灵记忆之中,此身不过是看客。 这时明明是清晨,却无鸟鸣狗吠,万籁俱寂。 土屋内外,空气凝结。 忽地隐约一两声长啸凄厉!窗外的狼群便骚动起来,一只狼像是迎合远方,也嚎叫一声。 阿元的婶婶终于巍巍站起,口中仍然不愿意相信逢此大难:“哪里来的,这究竟是怎么了?”她捂着胸口看了一眼窗外,眼神便逐渐显示出绝望来。 此时此刻,哪里来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紧握着柴刀的手不停发抖,阿桃紧紧畏缩在她身后,倒是阿元平静下来,她知道外面有多少狼,也知道她们的处境。 “肯定是不能出去的!躲在这里更安全。门很结实,墙也很厚,最薄弱的地方在窗户,他们如果用爪子刨用牙咬,很快就会有缺口,我们用木柴和灯油衣物,做几个火把,只要它们上来,就用火把在窗口攻击它们,还能拖上一拖!只等有人救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听了她的话,婶婶和阿桃怔了一会儿点点头,连忙去找东西,陆晓齐也在心中赞赏,这姑娘临危不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 她们三人,准备好灯油火石火把,在阿元的劝说下,每人吃了些烤饼和水,保持体力,伺机而动。 借着阿元的胆识,陆晓齐多看了几次外面,是个阴天,长空苍苍,狼群从四面八方不断聚来,它们眼神阴霾如毒蛇,呲出锋利的狼牙,满口鲜血和啖液;有一些饿狼,将村民抛在空中撕咬,如同撕咬一个布袋。空气中的咀嚼声清清楚楚传进土屋,令人心寒胆战。 整个村子,想来已经没有一丝鲜活气了,唯独这里。 陆晓齐非常奇怪,为何狼群知道这里有人,却没有一齐攻击过来,要知道,阿元的办法纵然有效,但面对如此之多的狼群,维持不了多久。 如果不是天降奇兵,这土屋被狼群攻破,只是迟早的问题。 在阿元急促的心跳声中,就连陆晓齐都觉得,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绝境中待宰的难捱。 终于有一头狼率先发起了进攻,它巨大的身躯砸在门上,将粗厚的木门撞到砰的一声乍响!阿元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立刻去搬来衣服箱子,全部堵在门后死死抵住。 门框上的泥土簌簌掉下,砸在她们的心上。 撞了几次无果,真的有狼开始扑窗户,用牙去咬窗柱子,那柱子不过是少女手臂般粗细的树枝,多咬几次,肯定折断了。 婶婶依计而行,点燃火把,去戳扑过来的狼头,听见呲呲的火燎狼毛的声音,一股难闻的味道。 不料那狼停住之后,摇了摇脑袋,并不惧怕,转身便是一群巨狼一拥而上! 这样的团结有智慧有力量,陆晓齐猜测村庄其他地方已没有活口,也是合乎情理。 狼嘴前仆后继,很快便有一根柱子被咬碎,下一秒獠牙便伸了进来,被阿元一棍子打了回去。 还有一些扑上来用爪子挠窗边土墙,狼爪尖锐,眼看着几根柱子松动,窗户缺口也是越来越大,直到已经足够一匹狼钻进来! “要守不住了!”阿桃哭叫,外面的狼群兴奋起来,攻势更加凶猛,阿元拿了一个陶罐卡在窗户口,陶罐圆润,野狼跳起来扑咬时无从下口,只能继续用爪子扒墙。 陆晓齐死死敛住气息,他怕自己忍不住动了手,便强行醒来回到现实,不知道后面如何了。 在这危急关头,阿元说道:“婶婶,若狼头进来,你瞅准了,拿着柴刀使劲劈它们,来一个算一个!” 好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想法,绝望的勇气。 还来不及为这样的勇气喝彩,那墙体竟然崩了一块,原来墙中混了山石,整块被巨狼掀翻下来! 现在的缺口已有半人长,横在墙体中间,已经不是柴火棍和陶罐可以马上堵住的! 阿元和婶婶拿着砍刀轮流砍狼头,阿桃躲进了厢房,伸出一个头来喊她娘: “娘,阿元,快过来,躲进来还有机会!” 可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人停下来,也许就会有一只狼跃进来! 陆晓齐分了个神,竟然觉得有点像打地鼠。 二人胳膊已经抡酸,快没有力气了。 陆晓齐心想:就到此为止了吧? 此刻只见阿元的婶婶,看了一眼厢房,又看了一眼阿元,口中说道: “阿元对不起!” 阿元没有反应过来,她婶婶竟然飞快扛起她,将她纤细的身体从缺口塞了进去! 她要拿阿元堵住缺口! 陆晓齐眼前一花,身下一空,这才发现,阿元太瘦了,竟然并没有被卡住,而是直接从缺口穿过,被扔了出来! 扔进了狼群! 陆晓齐在那一瞬间,惊入肺腑,不自觉地释放手里所有的玉灵之力! 阿元坐起身来,惊讶地发现,狼群好像没有看到自己一般,绕过她,直奔土屋缺口,一匹、两匹,屋内立刻传来婶婶惊惧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不过几声,便再没了声响! 阿元呆呆地站在院门口,站在嚎啸而过的狼群中,站在诸多残躯断肢旁,身心震动不已! 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从死亡边缘回过神,群狼已经占据了土屋。 一进一出,土屋里已经没有了她牵挂的人。 院墙外蔷薇花落,满是荆棘。 天地一片浑沌,阿元拖着满是凝固鲜血的脚,满面悲怆,她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踩着赤黑的土地,去新竹楼的方向。 陆晓齐一颗震惊的心,在离开身后狼群之后,也慢慢缓过来,他本以为自己要脱离梦境,没想到挺过去了,那么阿元的幸存跟自己该是没有关系。 也许是因为她没喝那碗汤,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那块玉。 “这丫头如此惊惧,此时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想着去竹楼找她爷爷吗?” 想到刚才发生种种,陆晓齐不禁对这个两千年前的柔弱姑娘,生出些许怜惜。 走了不到百步,只听身后震响,阿元回头一看,正是狼群追来! 她似乎少了些求生意志,竟然就在路中间抱头蹲下,倔强咬着嘴唇,无声流泪。 狼群依旧呼啸而过,停都未曾停下。 阿元站起身看着狼群所去的方向,愣了一瞬,随即大哭着追了上去。 “爷爷!爷爷!阿元来救你!你等等我!” 少女不顾一切朝着新竹楼火光处奔去! 一个单柔的影子,疾奔在狼群之后,这诡异的情景,尽数映在了竹楼顶上的幸存者眼中。 阿元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竹楼前,便被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差点晕过去。 尸横遍野。 凡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凝血碎躯!  狼的,人的,全都僵硬在这深山旷野之上,永远失去生命。 有一个火堆在竹楼前燃烧,快要燃尽,旁边有个死去士兵的手指正搭在火堆边,已经被烤焦,散发出焦糊肉味。 不知是过度惊惧还是恶心,阿元弯腰狠狠吐了起来。 泥土里也都是浓厚的血腥味,逼得阿元不得不尽快站起来。 那些残躯,有她熟识的村民,有本应该躺着疗伤的伤兵,其中以士兵更多。他们死时手握暗红铁刃,明显是激战而亡的士兵。 看来,终究是士兵在前,不畏生死保护过这里。 阿元没有看见她的爷爷,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大声喊起来: “爷爷!二叔!将军!” 一颗小石子落在阿元的脚边。 “普斯普斯!”阿元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她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在水楼旁边的一间较高的竹楼顶上,趴着好些人,向她发出声响的,便是那个将领。 阿元穿过累累尸体,跑进竹楼,狼群就蹲守在竹楼外围,或者来回逡巡,阴森森地看着楼顶。 这座竹楼也是新盖的,一楼已经没有活人,上去是将军所在二楼,看来是楼梯上一道卑微的竹门暂时拦住了狼,竹门外堆满了狼的尸体,和七零八落的长枪。 阿元费力走到竹门前,拎着心,小声喊道:“爷爷!” 竹门竟然立刻打开,将她拉进去迅速关上! 阿元死死抱住来人,呜咽哭泣:“爷爷,我以为你不在了!” 下一刻她就知道抱错了人,因为她抱的是一副铁甲壮汉的身体。 抬起头,看见的果然是那位将军,目光沉沉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把阿元的眼泪吓了回去。 将军冷冷说道:“跟我来!” 二人先后爬上屋顶,阿元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看到了半躺着的爷爷。 爷爷看见阿元也是老泪纵横,搂着阿元不停问她安慰她。知道土屋发生的事情,他也静默半晌,身后的二叔攥着拳头捶地痛哭。 一面愧疚于她们竟然把阿元推出来喂狼,一面心痛于失去妻女。 “那你是怎么回事?群狼为什么对你视若无睹?”将军冷冷开口,他们这么多人被狼群围攻得措手不及,损失一大半兄弟和村民,只余下二十来人,趴在屋顶一夜,射杀十几头狼,又扔了个火堆,这才撑到了现在。 这个问题,阿元也说不清楚,她支支吾吾:“可能……是因为我没喝肉汤。” “你的意思是,那是狼肉的汤?”一个村民小声惊疑。 阿元便把看见田猎户时的对话原样转述:“你们都不知道吗?” 爷爷及时插话进来:“行了!阿元是你们大家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们都清楚啊,我看,这就是来报仇的狼啊!” 众人将信将疑,却也没有什么法子说时阿元将狼群带来的,毕竟阿元确实在这里出生,知根知底。 第三十章 人祸 群狼环伺。众人胆寒。 此时夏季,虽是阴天,但众人在屋顶苦守,早已又饿又渴。 各人身上有水囊的,也渐渐都空了,肚子咕噜咕噜的翻腾声此起彼伏。 水缸就在附近水楼的楼下,粮食就在旁边的厨房,可是,谁敢下去拿? 人心浮躁,求生本能之下,惧怕的声音不绝于耳。 “它们这是要熬死咱们!”“没吃没喝,这么下去,死定了!” 众人不断把目光投到阿元身上:“阿元,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爷爷死死拦住:“不行!你们怎能欺负一个孩子?!” 阿元看着地下坐着的巨狼,似乎它们愤怒未减,狼毛都霍霍竖起。心里也很胆怯,刚一路奔跑来时,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反而一腔孤勇,如今定下神来想了想,还是十分后怕。现在让她下去,她一定会腿软走不动路。 二叔竟然开口了:“爹,阿元是您的孙女,可我,我是你的亲儿子啊!爹难道也不管我了吗?” 众人一听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儿子才是香火啊!” 老爷子一口气上不来,咳嗽好几声才举手骂道: “老二!阿元自小没了爹娘,可她爹娘若不是为了救溺水的你,又怎会出事?你们夫妻不肯照看这个孩子,是我这个老头子拉扯着,把她养得如花似玉,你老婆狠心推她出来挡狼,你又要推她出去找粮!你们这都是良心喂了狗!” 他颤颤巍巍把手指向其他人:“还有你们!我们阿元虽说是吃百家饭长大,自幼得到各位照看,可从她会干活,你们逢季时哪一样农活少了她?让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娃娃,肩背担挑,什么杂活都学会了!吃百家饭干百样活,阿元哪里就亏欠你们?” 他说着说着,看见旁边有个垂髫小儿,不过四五岁,正畏缩在母亲怀里哭,老头子便也泄了气,慢慢把手放下来:“不要吵了,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了,我去!” 他拄着拐杖要站起来,阿元痛哭流涕,拉着爷爷的腿跪下:“爷爷!阿元去,阿元去!” 不等爷爷阻止,她跟二叔说:“你们拦住爷爷!” 众人一拥而上,只听身后爷爷挣扎哀叫声:“我的儿,我的儿,你别去!”似乎有一百双手在按住他。 且说阿元自己灵活钻出来,跳到了二楼,只见将军独自一人抱剑守着那道竹门, 看来他已知道上面的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冷说道:“女娃娃,我陪你去!” 阿元看着他下巴上的疤痕,已经不觉得恐怖了,她摇摇头: “大人留下比阿元有用,若阿元回不来,我爷爷,就拜托你了!” 她跪下一拜再拜,推开竹门,大步走出去,孤注一掷! 陆晓齐心中哀鸣:“孩子,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勇敢。” 阿元走出竹楼,听到身后将军一声令下,弓箭手准备。她知道,楼上的弓箭手仅仅四五个,其他都是手无寸铁的村民。 这位将军此时也是倾其所有帮助自己,楼前阵亡的尸骨累累,让她无法责怪那位将军。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狼的味道,立刻将阿元陷进不久前的记忆,她又不自主地开始发抖。 陆晓齐明白这种不由自主,那是一种应激反应。 阿元明明手软脚软,但确实把生死置之度外,她不敢与狼群对视,也不敢大步奔跑,就这样,刻意像往常散步一样,走在各种死状的尸体边,走向水塔背了几个葫芦的水,又走向厨房,抱了一口袋的面。脖子上挂了一小包。 这对她单薄的身体而言,已经到了极限。 狼群中有些狼竟然歪头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没看见一般,听任她冷汗热汗一身,把东西带了上去!却没有一头狼跟上去撕咬。 这情形何其怪异。 阿元自己心里何尝不知,但此刻无暇多想,只能顾着眼前难关。 不声不响,走过竹门,将军什么也不说,把她身上的负担接过,拿到楼顶,并且把没了力气的阿元托举到了楼顶。 众人全都松了口气,看见食物和水像是看见救星。将水就着生面一起吞下。 阿元紧紧依偎在爷爷身边,喂他吃东西。 群狼依旧,现在两边对峙,狼不敢攻上来,人不敢下去。 如今有了阿元这样的运输功能,吃喝暂时无虞。 于是就这样过了两天,阿元又下去一趟,发现尸体被狼群拖走不少,想是被吃了。 另外,阿元还发现有一间屋子从外面用铁链锁上了,屋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声音。 人类的食物还够,这群狼却耐不住性子了。它们开始去撞那间屋子的门。 阿元去问将军,将军有些奇怪地说:“他们不该这么去死的!” 阿元终于想到了,屋子里面锁着的,是战俘,学狼叫的突厥人。 更让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狼群发现竹楼摇晃,似乎发现新竹楼根基不稳,它们在一个傍晚,开始前仆后继地咬起竹楼的根脚,只是竹子锋利,狼也没得到好处,被竹子撕破了嘴脸。 阿元的爷爷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大叫不好:“亭长不听我劝告,竹楼造得太急促,泥浆没有捣实,基础也不够深,竹子也有很多新竹,禁不住野狼折腾,完了!” 阿元这才想起:“亭长呢?”她问出口就知道不该问。 果然爷爷面容哀伤:“逃跑的时候,他没有往楼上跑,哪里快得过狼……我们这些人,碰巧在将军这里帮忙,这才逃过一劫。” 这边将军射完了箭簇,也不过射杀几十头,狼群并未退去,可他们就连火把都扔完了,四顾徒然,惶惶再无可用之物! 士兵们抽出佩剑,只待竹楼不稳就杀下去。 突然二叔跪下,向着阿元磕头:“阿元,我的好孩子,你可怜可怜你的爷爷,你救救他吧!” 爷爷知道他要说什么,拐杖一挥将他扫跌在地:“你们,谁要再逼我的孙女,我跟你们拼了!” 他横着拐杖对外,转向阿元:“阿元,趁着楼还没倒,别管我们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这时众人围上来:“她不能走,这狼如果怕疼不咬竹子了,她走了,谁给我们带食物?”   “是啊,而且就算要下去,也要她冲在前面杀狼,反正狼不咬她,我们还可以有机会!把她放走,我们可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生死存亡之际,群情激奋,似乎有千百双手死死摁住他们爷孙二人,将军见状,默不作声。 当夜大风,竹楼摇晃如醉汉一般,众人满耳呼啸,分不清是风声还是狼叫,哗然惊恐,死死抱着屋檐不撒手,无暇去管阿元他们。 阿元用嘴咬开爷爷手上的绳子,爷爷立刻也将阿元解开,拄着拐杖在风中颤颤巍巍,带着阿元走到屋顶边缘,风扑过来,阿元脚麻,差一点跌下,身后一支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 阿元回头一看,是将军,夜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却十分晶亮:“阿元,够了,我把你扔到对面水楼顶上,听说你自小矫健,应该能抓住!这里的事,你别管了!” 爷爷又喜又泣,作揖谢过:“请将军原谅……” 将军大手一挥:“该抱歉的是我们!阿元不欠我们的!”他不欲多话,说话间就要去抱阿元,却被爷爷拦下,只见他将自己的拐杖拿起,当胸那么一抽,竟然抽出好几截,那拐杖就变得像有二十尺那么长,他将拐杖伸出去,那章鱼般的拐杖脚差一点就要搭在水楼边上! 眼看就差一点点了,将军抽出宝剑交给爷爷:“在我背后守着,我的兵不会拦,有人敢拦,砍了!” 就这一句,几名士兵得令,都拦在身后,让摸索过来想要阻拦的二叔他们,都不敢再动。有人嫉妒有人愤恨,咬牙切齿骂着:“妖女!” 将军虽虎背熊腰,但身量颇高,他抓住一名士兵的手,另一手将拐杖送出,稳稳抵在水楼上,口中呼喊:“阿元!” 两栋楼之间,将军与拐杖,组成了一个独木桥。 爷爷举着沉重的剑背对着他们说道:“阿元,像过山涧一样,别怕!水楼顶上有个小窗,通到我建造水塔时留下的小间,供我修缮时休息抽烟用的,乖乖,你在上面,狼没走,无论发生什么,你就不要下来了!听爷爷的话,什么都别管!” 阿元哭着不肯离开,将军骂道:“混账,你在这里不一定能护得了他,他却要分心护着你,你安全了,他交给我!” 竹楼摇晃着,爷爷的手一推,将阿元推上将军脊背,少女瘦弱却伶俐,蜻蜓点水一般,从这头,不到十步便走到了对面水楼上,从小窗口钻了进去。 将军舒了口气,收回拐杖,交给阿元爷爷。 举起宝剑,将军呐喊:“兄弟们,这是我们此生,最后一仗!保家!卫国!此志终未移!!能与你们几个战到最后,在下,足慰平生了!!” 剩余几名士兵不假思索,即刻呼道:“将军!来世再做兄弟!” 几人在无边的黑夜之中,摇曳竹楼之上,再约来生! 阿元哭着从窗口看去,那寥寥几个人,不知力量从何而来,此刻天空有隆隆声,像是天雷阵阵,替他们助威! 眼见将军带着几人,挥着寒光宝剑陆续跳下,她视线模糊,天地之间一片轰轰烈烈! 夜风呼啸,那呼喊厮杀声,让陆晓齐都忍不住心中呐喊:“来吧!拼吧!英雄自有英雄冢!后人不知,至少他们记得你,我陆晓齐记得你!” 第三十一章 请我入瓮 惴惴寒鸦,黑夜之下。 这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杀,这是一曲慷慨壮烈的悲歌。 陆晓齐见证了一切令人窒息的惨象。 将军一行歼灭十几头狼,杀伤十几只,他们最终难逃狼口,有人在最后关头,将战俘的门打开,把失去一只手臂的将军推了进去,反身用铁链和自己的身体锁住了门。 竹楼快要坍塌,有个人将一个孩子抛给阿元,却因为自己摇晃的问题,扔偏了,阿元没有接住,眼看着孩子掉了下去,进了狼口,阿元深受打击,放声嚎啕! 最后,竹楼真的塌了。 黑夜顿时吞噬了一切哭喊之声。 群山巍峨,肃穆而立,唯余一眶热泪。 陆晓齐一时恍惚,分不清那是阿元的泪,还是自己的。 最后的最后,战俘的门也被撞开,大门敞开之时,阿元尽收眼底。 狼群涌入之时,绑在柱子上的战俘大多已经渴死饿死,将军站在一名活着的战俘面前,不管有饿狼正啃着他的手,就那么平静地、慢慢走过去,听不清与那俘虏说了什么,哈哈大笑两声之后,竟将脸靠过去,只见那战俘一口咬住将军的脸,生生咬下一块皮肉吞了下去! 阿元悚然,直接晕了过去。 陆晓齐眼前模糊到浑沌,知道她晕了,一切已尘埃落定,也知道这极盛恐惧怨气、大惊大悲从何而来,便打算抽身离去,但陆晓齐始终有血有肉,他从心里疼惜这个少女,于是凝神聚气片刻,与阿元胸前那块玉,默默作一契约:“给予你我之灵力,可化天地山河,保护这个孩子!” 只是此身在梦境记忆之中,肯定是没有用的,当求心安一隅了。 ———————— 陆晓齐心念意动,自觉走出梦境,恍惚归来,见那块玉还悬在半空,光势正在弱去。 他骤醒睁眼之后,自己也缓了好久,阿元的心跳声似乎还在耳边,血腥气依旧在嗅觉里,无奈,他只身入山海,相望千余年,再多的悲天悯人,也只得尽数留在那黄粱一梦中了。 用了良久平复心绪,他挥挥手窗帘打开,乍然人间,窗外晴好,依旧是下午,看看手表,滴答滴答,不过走了一个小时。 陆晓齐扭头看到苏来时和范群仍然伏在桌子上没醒,但呼吸均匀,陆晓齐把苏来时入梦时嘴里还衔着的面包拿出来,心猜可能他们走出来的时间会慢一些,便再转身去看那块羊脂玉。 他再见这玉,触动心肠,口中不由自主念道:“阿元~” 岂料那玉似乎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突然躁动起来,露台间霎时忽明忽暗,玉珏一瞬间发出的力量,令陆晓齐觉得耳鸣不已,欲伸手出去压制它,谁知手指刚接近,便被一股巨大吸力拖了进去! 陆晓齐自问,自他学会独当一面起,这许多年,大大小小的玉灵见了不少,也算是阅灵无数了。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一物降一物,身为善玉师他从来都未曾遇到过不能降服的玉灵,因此就算玄门口中善玉师一行只能看看玉、针对解决玉灵导致的困厄,嘲笑他们不入流,派不了大用场,上不了大台面,陆晓齐仍旧是自鸣得意的,至少这一行他是天下无敌。 “大意了!”陆晓齐此时心道不妙,养鹰的被鹰啄了眼,他自知被玉灵摄住,身陷漩涡。 下一秒定神一看,看清了,陆晓齐掩面,扶额长叹:“我要回家!” 这山这水这竹屋,这的的确确,不就是甜麦村吗?他怎么又转回来了?难道是梦没做完不让走不成? 幸而他对危险一向嗅觉灵敏,在这里他没感觉到任何不安。 极目远眺,他心里一沉。远方叠翠绿野之中尘土一片,蜿蜒而来越走越近的,难道不是那时前来养伤的伤兵吗? 这! 方才还感叹人间已千年,世事两茫茫,一口水没来得及喝,转脸这玉又给他拘回来了? 陆晓齐觉得自己被耍了,破口大骂:“双龙护主!你这泼皮!颇有几分爷爷我当年的厚颜无耻,我刚出去你又给我抓回来!告诉你啊,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把爷放出去,惹急了我捏的你蛋碎你信不信啊!” 正骂着解气,头一低,猛地看见河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 河水里的倒影乃是他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陆晓齐! 莫非这里不是梦境! 正在看着影子发愣,不料河水里又多了一个影子,那影子……陆晓齐心跳停了半拍。 布衣荆钗,秀眉凤眼,这倒影,不是阿元又是谁? 陆晓齐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慢慢的转身。 削肩弱腰,神情寂寥。 阿元还是那个阿元,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掠过她的发丝,带着柔和的光芒,她脸上的皮肤雪白,皮肤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鲜活的阿元。 阿元目不转睛,她也看见了他,穿着t恤裤衩,靸着酒店字样一次性无纺布拖鞋的陆晓齐。 二人杵在林间面面相觑。 陆晓齐第一反应是想上去抱抱这个可怜的女孩,可想到别人不认识他不可造次,再就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穿一套英姿飒爽侠气万丈的衣裳来,至少给人家姑娘第一眼有个好印象,然后又觉得其实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他正在胡思乱想,对面阿元咕咚跪了下来!倒把陆晓齐一个不防,后退了两步。 往常美女下跪这件事,体验肯定是美好的;但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都让陆晓齐措手不及。 他赶紧上前要拉她起来:“阿元,你怎么了?” 少女听见陆晓齐叫她的名字,更加坚定跪着不肯起身,激动悲戚,眉间迫切: “神仙!阿元知道,你一定会来救苦救难!你救救我们,救救他们所有人!” 她嚎啕大哭起来,陆晓齐忍不了,他蹲下身紧紧抱住阿元,在她耳边不住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陆晓齐并非见不得女人哭,他从前ktv逃单不知坑哭多少公主阿妹,只是此时此刻,这个女孩,她不一样。怀里的少女,小小的身体哭得摧心殇肝,眼泪决堤般沁湿陆晓齐的肩头,让陆晓齐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唯有继续将她抱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这场大哭,仿佛是积攒多年,一发不可收拾,陆晓齐就那么耐心地,在哭声中忆梦,静待阿元发泄情绪。 然而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有另一个阿元,快快乐乐,背着一捆青麻,边走边掐着花儿,就快要走近相拥的二人。 陆晓齐轻轻放开怀中痛哭的阿元,惊疑看向另一个。 怀中的少女也顿了一顿,看着那个快乐的自己,一抹苦笑: “要是永远停在这个时辰,那该多好。” 眼看另一个自己走近,她面无表情拉着陆晓齐的手,触碰从身边掠过的阿元,那个快乐的阿元从陆晓齐手掌中穿过,两下里毫无知觉。 果然! 陆晓齐缓缓起身,看见田猎户下山正给了阿元一块肉干,而远方逐渐嘈杂起来,一切都是甜麦村狼祸之前的镜像! 这里非记忆,非梦境,这里是比梦境还不真实的一方镜像! 而阿元,竟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封在了这一方幻境空间之中。 是什么玉灵,竟然拥有如此的能力? 眼前的阿元,陆晓齐抱过,软软的,有心跳、有温度的身体。她是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一头雾水之时,阿元竟然又跪下了,她这次任由泪流,好在心情平复了很多,话语也冷静了:“神仙在上,阿元知道当年我一人幸存,定是祖上有德,才能感召上天,让神仙出手相救,并容我在这虚无缥缈里,再见亲人一面,只是阿元不明白,神仙真人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这么多年,只应了阿元一次救命哀求,却不能答应真正救回他们所有人呢?” 阿元说她不明白,陆晓齐更不明白。 他也想知道,这镜像空间之力从何而来,阿元是如何存在这镜像空间里。 之所以称之为镜像,从陆晓齐的理解,如同镜子里的世界,看得到,很真实却不是真的,就像照相机底片成像,他幼年曾经在杂志上看见三维立体画,觉得神秘有趣,还与父亲探讨过,三维立体画那些彩点如何作成,又如何聚焦看成一副立体画像。进入一个空间,正如在一副立体画面前,有缘得法之人,很容易进去,否则就算看到天荒地老、心力交瘁,也是徒劳。 因此空间这件事,虽然很多玄幻小说描写得天雷地火一般厉害,却并不能令他真正震惊。眼前这镜像要说厉害之处,一是在于它有声色有时间流动,乃是四维;二是在于它竟然有如此长的续航,两千年啊,什么牌子的电池都该耗尽了。 然而阿元……开玩笑,这可是一个大活人。便是个大粽子放在不见天日与世隔绝的地方千年,也早不堪去看,这活生生的人,在玉灵所化空间之中,毫发无伤活了这么久,陆晓齐承认这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既然阿元把他当成了神仙,不如将错就错,想到这里,陆晓齐便没有再去拉阿元起身,他柔和问道:“当年你到水楼顶之后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阿元面有喜色,料定他必是当年救命神仙无疑,语气更加恭敬回答他,回忆她遇见神仙的一刻。 第三十二章 时空之力 一方镜像之中,陆晓齐又惊又喜。 阿元说起那天,她晕倒之后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会保护她,让她别怕。 可醒来之后,她见狼群四散,以为安全,便下楼取水,这一次非常奇怪,她竟然被一头尾狼盯住,老远直扑过来,这一扑不要紧,又引得一小群饿狼去而复返,阿元害怕,千钧一发时爬上楼,索性推倒梯子,可梯子却斜倒了,横支在半空。那狼十分聪明,竟然知道爬到梯子上端跳跃,意图跳到阿元的小隔间,捱了一天一夜之后,她蜷缩着又冷又渴,又饿又怕,整个人到了极限之时,迷糊中握着胸前爷爷留给他的玉佩,哭着反复乞求,“救救我,我要回到没有狼的时候”。 而神仙便是在那时听到了她的哀告,她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的院子,爷爷正给她送来黍米朝食,她正要扑上去抱住爷爷,回头就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这里有另一个阿元,爷爷,田叔叔,阿桃,婶婶,他们都在,做的事说的话,就是那一天的样子,而我就站在一旁,近在咫尺、天人永隔。我说什么她们都听不到,我也碰不到他们,我在这里,不冷、不渴、不饿,每一天都重复那一天,狼群到来之前。” 陆晓齐见她说着说着,眼神恍惚起来,知道她不易,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可叹阿元虽然活着,却活在每一天真真切切的无能为力与哀伤之中,逡巡四周无出路,无处可诉,无法可想。而这样的日子,她竟然独自一人挺过了两千年,所求的,就是神仙再现,救回她心心念念的亲人村民。 陆晓齐自问,要让自己关一天还行,超过两天他就要骂娘;两千年,他干脆自杀算了。 阿元说完,殷切问道:“我终于把神仙盼来了,您终于又听到了吗?” 陆晓齐犹豫了一下,阿元怕他拒绝似的急忙补充:“阿元听见你叫我的声音,我就知道,你要来了!那日我晕倒在水楼里,听见的就是神仙大人您的声音,我日夜期盼,定不会弄错的!” 此话一出,惊出陆晓齐一层冷汗! 他心道不妙:“要糟!” 难道,那短短一个小时,他所去的地方并非记忆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去了当时当地吗? 陆晓齐此时心底如同坍塌,露出一个无法想像的空洞,极其心慌。 所以,阿元晕倒之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他将近离开之际、化全部玉灵为契约时的声音! 他仔细想了一想当时他说的话,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这就能解释了!为何狼群不敢靠近阿元,选择直接无视她,只因有他这个强大的灵体罩着,而在他出梦后,阿元就被狼群围攻的原因。 可当阿元晕倒时,他自以为身在梦境,又情不自禁,随口一说便将此生之力,全部化为那羊脂玉玉灵,可得天地山河,务必护住阿元。 而玉佩也不负重托,即刻应验了阿元的第一个请求:带她去没有狼的时候。 至于阿元的第二个请求,要救出他们所有人,其实玉灵也做到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应召入梦,其实是玉灵帮他穿越时间,真的去了那里,如果他不那么盲目自信坚定以为那是梦,如果他真的发力阻止,或许甜麦村众人的结果真的会因他改变! 陆晓齐惊出一身凉飕飕的冷汗! 一个玉灵而已,他陆晓齐何德何能,就算倾尽所有,他也从来没想过,他收集的区区玉灵,可造成这样的时空之力:穿越时光、画地为牢之大能!就是仙侠剧,也不敢这么拍吧? 陆晓齐追悔莫及,可怜玉灵这番苦心,神人枉及的智慧创造出这番机缘,竟让自己就那么无所作为、白白糟蹋了! 难怪!他出梦后,在酒店露台,那么轻易就被这玉灵掠了进来,合着他那么大方,早已把浑身灵力献了出去,出来那时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啊! 最最糟糕的是,苏来时和范群,没有跟他一起醒来,此为大不妙! 额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陆晓齐慌了。 这是个什么大乌龙!他被自己摆了一道! 面前少女看他模样,以为所托之事不可行,跪在那里咬着嘴唇,眼泪又要跑出来,她鼓足勇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抓紧了陆晓齐的衣角,像是死也不会放开的架势。 陆晓齐扶额闷头苦叹,他何尝不明白阿元的心情,可是能不能不要抓着他的椰风沙滩大裤衩,地摊货15块买的,松紧腰只松不紧,再扯,就t m要拉下来了……! 这头阿元见他往回拉紧衣服,以为神仙有心拒绝,便攥得更紧了。 陆晓齐哭笑不得,见她受惊小鹿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样,更加不忍责备。只是她所提要求,对自己来说真的毫无头绪,翻来覆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卸下积攒多年的力量,空余善玉师血脉,现在他自己怎么出去才是问题。 我自己坑自己可还行? 陆晓齐心底正在琢磨,如果搞不定,自己荒岛美女过一生还能将就,更惨的是苏来时他们两个吧?十有八九那熊孩子,是成了被困在汉朝的孤魂野鬼了,留下两个植物人在李涣的大酒店,酒店必受影响,这就又躺枪一个;再说老侯,他可是将将缓过神来,哈哈哈啊…… 想象着想象着,陆晓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阿元觉得有点瘆人,身子缩了一缩。 陆晓齐笑够了,才默念一句做人要厚道不能笑了,遂拉着阿元坐在地上,慢慢问出一些东西来:阿元本姓姬,祖上风光过,男丁精通机关建造,女孩擅长纺织针黹,他们家族很多年前隐居到甜麦村,是因为先人觉得甜麦村的地方甚好,阿元爷爷也曾经说过,这里的山脉形状是一只青鸟,甜麦村就在山北一处平坡,青鸟胸前,如同盆地,林盛萱懋,很是隐秘,如果无人指引,从外面是很难发现的,这里土地肥沃,不缺水源,是个好落处。 陆晓齐观阿元谈吐神态,觉得跟一小时前大不相同,转念一想,是了,她虽看起来还是十五岁的模样,却已经在这里捱了两千年。仔细算起来,那便是一个两千多岁的……小女孩。 “你戴的那块玉,是你爷爷的?”陆晓齐猜测是不是羊脂玉本身就藏了巨大的能量。他得到的答案是祖传,陆晓齐觉得自己的怀疑或许是对的,往往祖传的东西,跟新起出来的玉比起来,有力量得多,既然阿元的祖上精通机关,说不定机缘巧合,这玉本身也有玄妙之处。 冥思苦想一会,陆晓齐左顾右盼,接受了自己困住自己的事实,电光石火间,想起陆字芳当年教他的第一式口诀,最简单的一进一出:收灵归、逐灵出。 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实用,比如加减乘除,比如低配车,比如事情的逻辑。 收回玉灵操作简单,最直观的结果就是空间消失他们走出这里,只不过在此之前,要问清楚阿元的意思。 “阿元,我设法带你回到人间。” 陆晓齐这一句,词浅意深,对阿元而言则是泰山压顶,她吞声忍泪问道:“阿元不信,想要救他们,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陆晓齐耐心地捏起她的拳头,欲把她攥着的裤脚拔出来,不料阿元的力气甚大,陆晓齐不能动粗只好哄她:“乖……” 终于摊开她的手掌,手指顺着阿元的掌纹,解说道:“我思故我在!每个人的意识在一个时间空间的机会,不,在这条掌纹上行走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走了一次,我,也已经走了一次救了你,我们的机会都用尽了,不能重返,这是比神仙还厉害的法则,我没有办法再回去救他们。我说明白了吗?” 少女急切地指着甜麦村:“那,那这里……!” 陆晓齐这一回对女人卯足了耐心:“这里只是一个梦境,阿元你在这里耽搁这么久,虽说活着,但不能算真正活着,是时候让我完成契约,真正地救你出去了。有我在,你别怕。”他谆谆苦心,尽量温柔,虽然并不知道出去后怎么办,但这句话他必须得说。 少女听说,知道多年执念落空,目光渐冷,瘫坐一旁摇头拒绝陆晓齐:“神仙大人觉得我困在了这里吗?不,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爷爷。我不会走的。如果不能救出他们,只求神仙,让我继续留在这里。” 她忍住哭泣十分倔强,直起脊梁骨,给陆晓齐行了个参拜大礼,陆晓齐看着她,苦笑一下,拿她没办法。然而这里,是留不住了。 他陆晓齐可是从来只有跟着美女回家,没有带过女人回善玉世家的,这头一回主动拐带,就被无情拒绝了很是受挫。不过他陆晓齐渣男的名头也不是空靠嘴皮子耍来,身手敏捷动作好才最重要。他不假思索,趁着少女再拜,一个干净利落的转到阿元身后,一手搂住阿元捂住她的眼睛,一手雷厉风行,行出伏令! 如夜幕忽降!这玉灵竟无丝毫抵抗,而空间也如折扇一般,缩叠于无形! 陆晓齐那一瞬感受到的是失重,猝而咚地一个闷声,摔倒在硬地上,尾椎骨生疼。他哎哟着起身,看到熟悉的酒店露台,欣喜之余才发现右手空荡荡不见了阿元,大吃一惊! 着急起身,只见阿元静静躺在条桌之上,那双龙护主玉佩正缓缓落在她胸口,末了都不舍得砸她一下。 “没良心的!见色忘义!”陆晓齐记恨刚才的屁股墩,冲着阿元均匀起伏着的胸口骂了两句,又舍不得骂了。 陆晓齐挠挠脑壳异常自得,这一回不同寻常,他可是用一下午的时间回去古代扛了个姑娘回来,够他叉腰骄傲一阵的。可惜不能拿来吹牛,平生大憾。 此处不由得自己分了个心,如果得空可试试将四大美人也扛来岂不美哉?不行将那苏妲己拘来就地正法,也算是替天行道啊……念头刚起又被狠狠掐灭,四大美人史书留名,改历史怕是要遭天谴,阿元是全村覆灭了,乡野村女无人识,人类史上一粒灰尘都不算,扛了就扛了。陆晓齐想到这里干咳两声,豪气干云遥对各个时代的绝色美人们自言自语:“爷放过你们了!” 存在即是合理,少女娇柔面庞浸浴在新一天的日光下,宛如新生般纯洁;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他忍不住上前,手指抚摸熟睡阿元的脸庞,知道她只是需要熟睡来过渡,这才放心说了声:“好姑娘……” 契约已成,物归原主,债也欠下了。 终究是心有愧疚。 第三十三章 失魂 老侯在陆晓齐卧室外,客厅里坐等了约莫两个小时了,却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终于忍不住贴耳门上之时,门打开了,他赶紧一让,抬头看见陆晓齐没事人似的站在面前对他微笑。 那微笑不似平常那样装蒜,倒叫老侯心里打起小鼓,进门一看,床上躺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姑娘,地毯上并排躺着呼呼哈哈的两个爷们。 老侯从来没见过大变活人这种道场,瞪圆了眼珠子刚要发问,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把到嘴边的疑问生生噎了回去,就一直拿眼睛盯着古装阿元。陆晓齐察觉,也不回答,去客厅就把老侯烧的茶连茶壶端起来咕咚咕咚尽数喝下去,喝的爽了,放下茶壶仰天思考了那么一下,就开始邀功: “老侯,范老板的事情我帮你搞定了,他那场子,保住了!” 老侯面容一松喜形于色,还没等他赞颂之词出口,只听那青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但是范老板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奥,还有小石头的!” “啊?”老侯惊声大叫,心头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不是!这什么情况!”他等不及解释冲回房内,仔细研究了两个人,见他们神色如常心跳脉搏一切如常最多不过是睡熟了而已,怎地就危及性命了? 用了足足半个小时,陆晓齐才连哄带骗、半真半假地跟他解释清楚:玉灵鬼祟强大,他们丢了魂儿。只是把穿越时空和阿元的身份闭口不谈,老侯倒真的是沉得住气,到这份上了,还能忍住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看起来,此人着实稳重可交,至少他相信自己。 陆晓齐在他这里有救命之恩的前情,算是有了回报。老侯即刻答应他,调动所有关系找到陆晓齐想要的二人:招魂师、超度人。 陆晓齐的算盘有二,若真的是不小心将苏范二人的精魂留在了当时当地,生魂过了那么久不知飘荡何处,需要将之召回,他对玉中物掌控极佳,但是游离在外的不归他管,还得另请高明,大高个要是知道必定笑他;那里曾发生惨案,必定有众多游魂野鬼盘桓,还得超度一番才算对阿元有个交代;若苏范二人并未在那处,只是跟其他人一样入梦而已,自然很快会醒来,那就更不必操心了。有备无患。 超度人好找,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老侯在电话里转了几个弯,就联系上当地最大的寺庙云马寺,庙里有专擅超度的僧人,本来是万般不肯单独接私活,老侯左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右一句这人家财万贯一心向佛,如今结缘将来必可为贵寺卷添灯油渡大金身,好话说尽,高僧才点了头:“看来我佛门与施主有缘……” 而招魂师就有点难办,能打听到的都是乡下替受惊小孩子喊魂的,听着不大靠得住;兜兜转转直到华灯初上,才有个人半开玩笑地说起当地一个笑话来。 城边有个房地产项目近日开工,奠基的时候给地藏王祭拜上香,香点不着;放鞭炮都点不着,老板心慌得紧,不敢开工,安排工头四处打听能作驱鬼道场的术士,好多天终于找到,结果那家伙摆了个招魂的道场…… 当时现场那是飞沙走石,铲子都起来了砸在老板皮鞋上,还没完成那个道场,那家伙就被人吹灯拔蜡砸了祭台,说也奇怪,立刻风停石沉。当事人还嘴硬振振有词,说什么不先把人家招来,又怎么给团灭了?包工头赶紧求他收了神通打发走。听说工程队最近几天又招了好几批道士去驱鬼,打了好多桃木桩这才开工。 老侯把这事转述给陆晓齐听,他稍一沉吟便敲定:“就找他了!”陆晓齐向来觉得真本事的人必都是有与众不同之处的,比如自己。这人敢大剌剌那么做,胆识能力非同一般。 老侯行事莫名地让陆晓齐放心,总之是比自己靠谱的地头蛇,况且要救的人与他息息相关,果然不过半日,躺着的三人全部托付给老李的疗养院挂上了葡萄糖营养液,专人看护,而陆晓齐要找的两个人就全部约在了酒店。 陆晓齐私下里跟老侯说,这次请人所需所有花费,都算范群的,事情由他而起,更何况那麻烦已经解决,他以后一样日进斗金,这点花销当不放在眼里!老侯却干笑着说这回他自己全包了,只要能把人救回来,为江湖兄弟两肋插刀无甚可说,就算是看在陆晓齐面子上也是应该的。 陆晓齐感慨,钱财易得、情义难还,老侯有一套。 第二天中午,老侯把人请进包厢之前,陆晓齐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细碎的破碎声,那脚步声熟悉,他心里一个电光火石想起一个人,心想不会那么巧吧,门开的时候,一身臭汗味攻进来,陆晓齐认命了。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正低下头,盯着陆晓齐,见陆晓齐在这大热天抱个军大衣,他磕着瓜子不等咽下去就咧着大嘴笑起来:“哈哈哈!你个损色!”瓜子沫飘了陆晓齐一脸。陆晓齐一把抹了咬牙问候:“孙子!” 老侯不明就里,只觉得江湖渺阔,缘分玄奇,高人对高人,是不是交流方式都超凡脱俗。 这大高个竟然就是野地里扛走黄福的那一个,尤其瞧不起善玉师的那一个。 此时那家伙一副挤进人群看热闹的兴奋模样:“就你要招魂嘛?找我就对了!” 陆晓齐捂着鼻子走远:“你这腌臜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方圆五百里的鬼都被你熏死了!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来说话!” 高个子拎起衣领闻了闻,打了个喷嚏,真诚地说:“没有啊!” 陆晓齐一把把他推进卫生间:“走你!” 老侯看迷了,连新进门来的大和尚都忘了招呼,还是和尚自己抬高嗓门唱了声:“阿弥陀佛!” 陆晓齐赶紧还礼,打量此僧已近古稀,布鞋袈裟沉香念珠俱全,眼观鼻鼻观心,是个普渡众生的面相,忙尊称之为大师,让进宽敞客厅看茶,等到高个穿着浴袍出来,匆匆介绍一番,他们便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陆晓齐终于知道高个儿的名字,他叫白临,玄门弟子,喊魂的。陆晓齐听他这么简洁的介绍冷笑一下翻个白眼暂且也不多问,任由他故作高深。 事件大体说完后,高僧聪慧,一下听到问题所在:“所以道场不在洛阳,还要去远处啊?不知何处啊?”他拿眼睛瞥向白临,意思是你怎么说。 白临吊儿郎当葛优躺,哼着不知道哪里的调调儿,含糊不清懒懒说道:“我去!麻烦说说哪里啊!”要不是陆晓齐见识过他的本事,真想把这个不敬长辈的欠揍货色撵出去。 说到具体地方,陆晓齐坦白说,也是猜的,不过八九不离十了。阿元曾跟他说那座山形如青鸟,叫做越山,陆晓齐上网查了一下,形状如鸟的,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山东,山东那座凤凰山,从高空俯瞰如同凤凰,只比阿元口中的青鸟多了条尾巴,千年沧海浮沉,多条尾巴不奇怪,尤其这座凤凰山曾用名“巨越”,就更加贴近了;他曾经猜想过阿元的祖上,擅用机关术,又姓姬,极有可能,正是鲁班大师的后人,这山在齐鲁境内,正好对上。 听到要去山东,还要赌一把,净空大师踌躇说道:“贫僧年老,不及颠簸,要不贫僧荐两位壮年弟子前来也是一样的!” 白临丢一口瓜子,伸长脖子接住,嘎吱一声响,声音也洪亮起来:“找我就对了!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净空大师笑着摇摇头:“老僧有心而无力了!” 陆晓齐早就有了主意,他指着从酒店柜子里扯出来的几床毛毯,一本正经:“我们有飞毯。” 众人大眼瞪小眼,全部傻眼。 陆晓齐又说:“大师,我多给你备了一床。一铺一盖。” 那天多云,午后的天空更是鱼鳞云密布,一行一行一粒一粒甚是有趣,层层叠叠排到天边,像是哪位天仙特意撒开的珍珠云肩。 老侯怔怔站在酒店露天顶上,吓出一身冷汗,他完全不记得不知何时何故到了这里,只记得他应该身在包间内,陆晓齐说他有飞毯。 “莫非真的坐飞毯走了?”这个世界太魔幻,老侯庆幸平生未做大的亏心事,自我肯定地点点头,重重“嗯!”了一声,回去照看范群去也。 再说净空大师与白临两个,方才天台,他们二人亲眼见到毛毯浮在空中,陆晓齐趁他们惊讶一脸坏笑推了他们上去,念了声:“鱼宝宝!去东边那座凤凰一样的山!” 如今耳边寒风呼啸,他两个知道上了贼船,一个紧闭双眼一直念着金刚经还算稳得住;一个抖抖索索顾不上惊恐、或者说是不知道惊恐,裹紧了浴袍责骂陆晓齐怎么不提醒他拿件厚衣服:“爷里面就一条内裤!冻死你爷爷个蛋了!我跟你没完!咳咳咳……” 风太大了,陆晓齐趴在毯子上听不见。反正这一切,事成之后他们都会忘记。 大鲲果然神灵,毛毯缓缓落在一处山脚的时候,陆晓齐看看他的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也就算个起步价。 第三十四章 阴兵过境 山中空晴,野风抚面,温度一下子上来,毛毯也停住了,众人才敢慢慢张开眼睛松开拳头。 陆晓齐跳下来,回头殷勤地扶起净空大师,腆着脸寒暄一气: “大师!不颠簸吧?” “大师!需不需要毛毯再裹一裹?” 走过白临身边时顺脚把他扫下来,摔在泥草地上,那家伙哆嗦着真的冻僵了,给他接接地气。 净空大师唇色苍白,他有厚重袈裟和毛毯,倒是没冻着只是受惊吓不轻,饶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也经不住这样瞎折腾,他坐到地上看见凌空眼前的飞毯泄了气一样的耷拉落地,终于一口气没顺好,干干脆脆地晕了过去。陆晓齐见状瞠目,悔之晚矣,自责乘坐大鲲的事儿没提前说清楚,可这事儿又如何三言两语说清楚呢。那时只好骗他们楼顶有直升机,才上去的天台。 这边给法师切着脉,那边白临拖着鼻涕蹬着腿毛哭号道:“再敢多冻几分钟老子死之前就先绞了你!” 陆晓齐憋住坏笑,报了那初见一句之仇,畅快无比。又觉得在商场看见要不到玩具躺在地上翻滚撒横耍赖的熊孩子,就像白临这样。他这样优点和缺点都十分明显的人,倒也不失可爱。 陆晓齐见净空大师无恙,收拾起毛毯脱下军大衣,安置好他,看看眼前重峦叠嶂,丢给半死不活的白临一句:“这是龙虎丹,给大师闻闻。很快就醒转了。你们歇着,我去探探路。山中没信号,找到了,我发个彩雾弹。” 大鲲与他心意相通,停落的地点其实不错,正是凤凰脖颈之处,昔日甜麦村应该在的地方。只是这里竟是凤凰山的北坡。 凤凰山环山皆临水,本是个风水宝地,千年征战洗礼,如今幽森静默,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 来此之前陆晓齐做了功课,这凤凰山山形险要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所争之地。几乎历朝历代,在这里都曾有过血肉搏战,生灵涂炭。因此在南面山门处建有大佛、寺庙,用来镇压无主之魂,如今人心不古,大佛残破,法力已失。 若从南边山门而入,或许有路,可这山北坡,荒无人迹,遗迹地貌竟如古生代寒武纪一般,如巨斧劈开极其陡峭,是个攀登驴友都不会走的地方,也就能会会不知死活的道友了。不知死活的陆晓齐想要飞上去瞧瞧,大鲲这个长途车心高气傲的,竟然不卖票给他。 他看向悬崖上漏出来一两支野蔷薇,想起了那日甜麦村小院,满架蔷薇一院香。蔷薇花科的植物生命力极其顽强,从小吃着野蔷薇花苗当零食的陆晓齐深知,这种花老根死了生新根,等闲死不了,插一根花枝便可成一片,看似娇艳,其实嚣张得很。 他搭起凉棚看向那里:说不定,就在那了。可想要上去是个大问题。 背后一声钟鼓一样洪亮的声音响起:“干哈呢?”陆晓齐吓得跳起来,气鼓鼓回头过去一看是白临来了,就他一个人来了。 陆晓齐惊疑:“法师呢?你不看着他,这没准,可有狼啊!” 白临不屑一顾斜着眼龇着大白牙奚落他:“就你这损色儿,有点法术还是胆小如鼠,还怕狼?” 陆晓齐不相信他还不震惊:“飞天之术算小法术?你飞一个试试?……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不怕狼,法师他老人家就不怕了吗?念紧箍咒把孙悟空找来还是念经把狼感化了?” 陆晓齐心里默默宣布了,以后他怕狼。 白临不等他话音落地立刻接上话:“所以啊!我看他老人家不睡一宿不像是要醒的样子,咱们一场法事费不了多久。就把他果果咋咋(裹裹扎扎),挂高树上去咧!安全遮风,等回头弄好了,咱给他摘下来就行!” 陆晓齐一听他干了这么没品的事儿,抬头伸出手指着他鼻子,想要找词儿骂他,憋了半天,换成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不得不承认这傻大个挺聪明的,敢想敢做,有点意思。 身后半里路外,一棵巨树枝桠上,被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大蚕蛹挂在树影下,微风一起,荡荡悠悠…… 半人高的万草丛中,白临问陆晓齐,他在瞅啥。 陆晓齐指了指蔷薇所在一角悬崖一筹莫展:“爬不上去。” 白临一副谁脑袋被驴踢了的表情:“你傻呀!你这是大王叫你来巡山来了?哪嘎达都要溜一圈?做场法事嘛!时空伴随就行啦,方圆一里,都没有问题!更何况就在头顶上?这都罩不了还算屁的法事啊?” 简直神了,怪不得大鲲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陆晓齐突然觉得小丑原来是自己,他爬上去干什么呀! 就在这开道场,管不管用,看看再说。 本来说好道家的管招魂,佛家的管超度,自己趁机收走生魂,这才半路就折了一个,陆晓齐只能一本正经地求人:“傻大个,你一身杀气,也就只会抓抓恶人抓抓鬼,超度这事儿跟你无缘吧?” 白临斜着眼睛白了他一下似笑非笑:“你把超度那一份工钱补给我之外,另外加点辛苦费,我就会。这活儿,老耗精神了!” 陆晓齐扼腕:要是苏来时会这活儿,肯定就骗到了。 看着白临从他“为人民服务”的挎包里,掏出的旗、香、糕点、经幡金刀铃铛等各色物件来看,这家伙真的门儿清,口中不时念念有词,像是要强化背诵点儿什么。祭坛简单了点,白临表示无妨,他做惯了的,尤其在野外很是好使。清水下杂面,清楚得很。 陆晓齐看他有条不紊的进行,想起众玄门对善玉师的恶劣评价,突然就有点羡慕,自己勉强上了个九年制义务教育,父亲教了仅仅几条口诀就离他而去,更没有授业师傅引导,全靠自己摸索成长,所学到的得用道理的每一条背后,都有个吃亏的故事。 他不由得起了攀比心:如果我也有厉害的师傅教导,定也不会比他差吧? 那家伙将二人周围四角也拈土插香,摆好架势,一句话也懒得跟陆晓齐交代,就昏天黑地招呼起来:“东南西北皆磨难,火山流沙食人怪,高堂邃宇不是家,魂归来兮亲人安……魂归来兮……” 铃声细碎,几分钟过去,陆晓齐没发现半点动静,心怕他不济事,他见过电视上的道场,那都是肥鸡烤猪全羊,这家伙搞了点凤梨酥小苹果,没准还是他自己吃剩下的,就想唬弄鬼呢? 正在质疑呢,远处野草便如波浪汹涌起来。犹如大军合围,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四面都明显可见树浪翻滚,来势汹汹,如铁骑无阻倾轧过来! “来了!守得住吗?”陆晓齐见白临念念有词无暇理睬他,只好自己管好自己,坐定了食指交叠十字拇指相对祭出通身玉灵之力,翻转向外覆手左右各自落地一掌,生出阻力环抱自己,以求自保。风力忽近,陆晓齐虽没有玄门法术都能感受得到压力碾人,他这才觉得自己鲁莽,白临更是大言不惭! 这忽高忽低的气压让人惴惴不安,身旁的白临先还定得住坐席,随着狂风东推西搡,他也东倒西歪起来,所念咒语越来越大声,突然所持经幡紧紧绞住他,蟒蛇一般,越缠越紧,好个白临,一指纯阳之火扫去,经幡骤解,仍然不依不饶来回騒动。 陆晓齐听见白临口中呼喊各色人等魂兮归来,他生怕漏了所邀之人,也勉强在阴风卷袭之中喊出范群和苏来时的名字来。 不知哪里忽然飞出一截断枝,趁着劲风直刺过来,陆晓齐下意识本能反应一震力,那断枝倒指向白临去了!一手敕幡一手持决,专心致志的白临竟然就这么被一根断枝砸向灵台给砸晕了。 玩砸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忽然白雾满满,磷光忽隐忽现,那轮廓依稀可辨,什么朝代的都有。 山中无人,十分热闹! 那磷光密匝匝布满了法阵,找不到归处的亡灵似乎恼羞成怒,野草连根拔起随风挥甩,碎树枝也不停折断在陆晓齐的阵外! 修罗场在此。 陆晓齐连忙将白临拖进自己的自保范围,顿时明白一件要紧的事情:旧时大王陨落尚且有十几人接引,这里滞留的皆为将卒,看阵内架势,这里的死灵没有万也有千,这样的阵仗,那里是区区一个术士白临可以解决的!只怕整个云马寺几千僧众全员出动,慈悲渡化,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了。 若是今天招来的魂魄不能尽数善了,他们交代在这里,都是他陆晓齐的罪孽! 头疼。 陆晓齐为人,认真起来绝不避重就轻,若没有白临和净空,没有范群苏来时,他绝对会脚底抹油先走为上,如今叫他一走了之,等同于直接杀人,就算给他钱财他也实在做不来。 果真他区区一介善玉师,离了石头便束手无策了吗? 一股死马当活马医的悲壮情绪油然而生,陆晓齐心想玉灵是万石之灵,人更是万物之灵,死去之后不论生魂死魄,都该有可通之物,此时阳谋阴谋全用不上,只有幼年学会的“地藏王菩萨心咒”,可试上一试! 陆晓齐年幼时家中住有一缅甸远来的雕工师傅,因曾出过家有过法号,陆字芳称呼他为“不明大师”,他喜欢一边做着活儿,一边哼着一首古怪好听的曲子,听着是梵文,曲调动人,发音却很简单,听来只有十个字:嗡哈哈哈嗡撒摩地索哈……如此反复终曲,陆晓齐一来二去很快学会,无事的时候也哼哼,一次好奇心起便问了雕工师傅是何曲,师傅幽幽回答:地藏王菩萨心经,超度亡妻故子。 那一句飘忽之言吓得年幼的陆晓齐从此不敢再唱,算是童年阴影,但也是现如今他肚子里所知确实,唯一超度之经文。 第三十五章 山有荼蘼 无主旧玉,不可擅戴。看似无主,实则有主。 ——《善玉师手记》 山中风云多变幻,此刻凤凰山坞之中,更加非同寻常。 阴森气氛积蓄势大,此时陆晓齐一围尽是真正的鬼哭狼嚎之声,山顶突然乌云密布,群雷滚滚而下惊动群山! 大鲲“鱼宝”也被惊动,云边探头探脑出来看了看,又隐去了。陆晓齐一下子瞥见了它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蛋疼,因为瞧出来大鲲那副表情完全是不在乎它主子此时有没有危险,很像很像只是对铺天盖地的残魂做了个评价:不好吃,留给你吧。鉴定完毕。 诚然,它堂堂大鲲哪怕喝西北风,也要清风正气…… 陆晓齐感慨租来的人和鱼都不靠谱,他还是无依无靠的陆晓齐。 他自灵宝玉录中曾读到:“以我身中之阴阳造化,混合天地阴阳之造化,为沦于幽冥者,复其一初之阴阳造化也”,此时既然心坚志明,便要以傍身玉灵,为自己替身,带着他的十字经文传出阵去,巡遍万灵之间,“以我之觉,觉彼之觉”! 玉灵和残魂,大家都是灵体,互相给点面子嘛! 玉灵得令,瞬息入阵游走,七彩绝艳荧光如同精灵游鱼,快如闪电,于幽暗迷雾中如同流星火荧一般美轮美奂,不过数秒阵中便撒满陆晓齐前后叠加的声音:嗡哈哈哈嗡撒摩地索啊哈……陆晓齐一人而已,因为玉灵速度之快,声音入野却此起彼伏,借着风声雷声,慢慢竟然声势浩大起来,先前感觉还是几人十几人和声,渐次千军万马之声,到了最后丛林回应,群山回响!大有万佛来朝之势! 大象希形,半壁山坞,遥起佛光! 陆晓齐丝毫不觉震耳,那时竟徒生身归天地之感,只觉这经念的便是他,他已在空、在野、化灵、入泥! 这心经玄妙入心入境,更是安灵,山中白雾卷尽,是人是狼,是善是恶,六道众生,再入轮回。众灵化作虚空一道洪流,冲向天际,一分为二,其一找到归家之路,其二没入脚下红尘,借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山川之力,身为一叶一木破土而出重见天日,野谷之中,倏然一片绚艳! 过了许久,一只硕大的黑蝴蝶慢悠悠停在陆晓齐的肩上,触足点了点他,又像是发现了好物,翩然掠过他,扑向迎面花海之中! 满山谷野草不见,焕然一新的是嫣红一片荼蘼,在天地之间,洁白云朵掩映之下,轰轰烈烈地绽放。 陆晓齐察觉经文有用,一切俱已平息,在漫谷血红色的荼蘼之间睁开眼。 那血红花瓣飘摇在他瞳中,带动他阵阵心颤! 疼!! 他脑中忽现一幅画面,那是天地浴血,鲜红一片,血雨落在他脸上,刺痛到心里! “这他么谁的记忆?这里难道埋有玉灵吗?”陆晓齐再次被心中绞痛的感觉打败,倒在荼蘼花上半晌,只待疼痛慢慢平息,才对着斜阳,慢慢举起右手在眼前。 第三枚指纹! 他泄了口气把手放下来,气恼道:“怎么是这个时候!”风过松涛声,远近来相邀,陆晓齐突然觉得累了,想就在这里躺着不动,如果不是耳边还有个该死的呼噜声的话。 晕倒了还打呼噜的白临,陆晓齐给他写个服字。 他站起身来,见荼蘼尽头,两抹晶光定在空中。 随着这意外成功的超度,残魂已散,这能留下的,自然是生魂了。 陆晓齐如逢大赦,立刻拿出黄福老侯那一套辣绿翡翠,一镯一扣,运力过去,没入两道晶光之中,不消片刻,两块翡翠回到手中。 陆晓齐触之大喜:“找到你们了!” ———— 那天傍晚,落霞凄艳,陆晓齐一行安然回到酒店。 净空大师和白临相继醒来,只见到陆晓齐和老侯满是感激的笑脸。 他二人各自捧着一捆香油钱,挠头大惑不解,二人只记得来到这里商谈超度之事,这中间漏掉的两个小时,他们睡着了?梦中超度? 陆晓齐千恩万谢,净空大师灵台清明,竟真的回想起来,他在梦中云海遨游,瞬间抵达凤凰山,那凤凰山真个形似涅槃之凤,他于菩提树下入定,以佛经感化万千恶灵,超度往生…… 很快这梦中度恶鬼的故事就通过导游,在佛寺游人之间传颂起来,道是古有魏征梦中斩龙王,今有净空梦中度亡魂,一斩一度,比起魏征来还要高明几分。而这净空大师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洛阳,竟然将那里的景色说的头头是道,令原本不敬鬼神的人都不由得心生困惑。 有好事者,命山东凤凰山附近友人,做了航拍,竟然真的有净空大师所说,一棵超大的南树,山谷中奇迹一般出现一片荼蘼花海,这航拍发到网上,惊艳众生。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灵魂出窍有迹可循,有说老僧入定可游离万千,又说平行世界真的存在,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云马寺新盛香火不提,那日范群和苏来时醒转,二人都被噩梦吓得不轻,尤其是范群,醒来后近乎癫狂状态,打了镇定又睡了两天,有熟人老侯在眼前安慰着,才勉强回过神来,颠三倒四的话语之中,让陆晓齐听得默声长叹。 他竟没有料到,范群在梦中代入的是那最后一名突厥俘虏,群狼破门之时,突厥人已经濒死,将军提剑在侧,竟然不计前嫌,荡着断臂,喂给他生前最后一口水。 可他却不甘心:“将军来时有肉宴厚汤,我要死了,可否再让我吃一口肉?” 将军的仅剩的那条手臂那时已被饿狼噬咬,露出白骨森森,他竟然可以不为所动,笑着说道:“本将军唯有脸上这块肉还算干净,舍与你了!哈哈哈哈!” 他当真将脸凑过去,那俘虏也当真咬下一口血肉,吞了下去,血口挤出最后的笑容: “今日有缘共死,啖尔血肉,愿来世不见沙场,肝胆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是他们给对方和自己的送别。 名剑落地。 陆晓齐的喉结动了又动,终于忍不住,对窗长叹:“开到酴醾花事了,不知将军是何人。”可惜不知道将军名号,如此英雄,天地为冢,无名无姓,即使他有心,怎设灵牌? 苏来时就是抱着陆晓齐哭了一场,问他什么全都不记得,只说漆黑一片,鬼压床了,怎么也醒不过来,着急得很,突然听到有人唱歌,还像是看见了陆晓齐,这才冲撞过来,撞到树上头疼得紧,就醒了。 陆晓齐见他七尺男儿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小小愧疚了一下,可老侯劈头盖脸骂他没出息,说了到底也就是睡了两天的事情,怎么都一个个这么矫情起来,又指着苏来时脖子上挂的辣绿仿古扣说这个从此就送他了,快别嚎了。苏来时不知那仿古扣曾储存过自己的生魂,听说老侯将这宝贝给他,立刻喜得把噩梦丢进了爪哇国。反倒过来安慰范群说就是鬼压床了,醒了就没事了。 老侯陆晓齐二人各自为他暗自叹了口气,一人忧心一人放松。 终于范群也缓过来,对着自己手上辣绿方镯发呆的时候,陆晓齐趁机把问题解决的好消息告诉他,以后他的公司再不会有问题了,生意照做,银子照赚,他依旧是成功商人。见他将信将疑,老侯再次担保,范群想起梦中人影,看看陆晓齐的背影,很是可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他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我的羊脂玉呢?” 老侯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晓齐,咂嘴劝范群:“那是惹祸的东西,别要了。” 羊脂玉已经物归原主,原主人被老侯安置在特护房间,24小时与人看守着,静待她醒来。 见陆晓齐一直保持沉默,范群急了,晃着手上的镯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下了个迷魂药,就想用这几十万的东西换我几千万的东西,问题有没有解决我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哦?!”陆晓齐呼喝一声,倒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好在这里隔音不错。 只见他回头笑对范群不紧不慢说道:“没人告诉你,不属于自己的玉,不能乱戴?再者,要你那祖荫聚宝盆的财运,还是要一块来历不明的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自己选。” 从容不迫的话音,似乎锤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苏来时裹紧了被子,委屈巴巴地劝解:“范大哥,范老板,我哥很厉害的……” 老侯觉得今天这个老朋友怕是要保不住了。 范群正要翻脸,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叫唤起来,他悻悻甩了陆晓齐一眼,去听电话,嗯嗯了几声就挂掉了,脸上有些迟疑的神色,不过多久,几条微信的声音让他打开了界面,这才发现有几十条信息等着他,逐一看完,范群的脸色也由阴转晴最后正色对老侯说道:“他们那些病人突然都好了!我的合作伙伴说马上秋季拍卖会,那边让我赶紧回去,几十家货主都在等着我的回复!” 他掀起被子,急匆匆换衣服,一眼瞥到吊儿郎当的准备离去陆晓齐,眨巴眨巴眼睛,又看看手上的辣绿方镯,连忙三步并两步,赶上去挡在陆晓齐身前,下了个决心。 陆晓齐嘻笑一声:“你干嘛?” 范群扑通跪下了! “活财神!你就是再生父母,我服了!受范群一拜!” 第三十六章 往事牵情 范群这一拜,是真心实意,陆晓齐哧笑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生意人”,不理睬他,径自出去了。范群反而不生气,看着陆晓齐背影,对着老侯由衷称赞起来:“侯爷厉害,有这样的人做朋友,高枕无忧啦!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范群肯放下那块羊脂玉,承认不虚此行,顺手跟老侯订了一百套紫砂壶,带回去送客户,老侯阴沉了多日的脸也终于舒展开来,好言好语送走范群,他都开始有闲情逸致,跟出院的苏来时商量着,把旅游时拍的照片挑选一些洗出来,挑个日子带去看看苏来时的父母。 要说最不畅快的,当属白临,他无论如何也不信那天下午他睡过去了,然后梦游把头上撞了个大包,这些日子没少顶着包来找陆晓齐,要在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消息来,最后三绕两绕反倒让陆晓齐知道了他为什么还留在洛阳。 “老子把人弄丢了!” 白临蹲在疗养院外的走廊下,抱着胳膊斜扛着脑袋,一副作业没写、死就死了的样子。 “谁?”陆晓齐心里一沉立刻反应过来,吼他:“黄福?格老子的,你把他弄丢了?” 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快断气的糟老头,一个二人转版本的三桥贵志,这都把人弄丢了,这不科学。 白临看着陆晓齐恨恨地反口说是不科学,就是因为轻敌了,他突然被迷晕了导致的,他说到这里幽幽看向陆晓齐:“你敢说跟你没关系?这事儿就咱俩知道,而且我那天下午在你房间一样也晕了。我得跟着你好好查查!” 陆晓齐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抄起苍蝇拍就想要赶人:“你跟着我,你那味儿,我就活不长了。” “你死好过我死,我得把人抓回来!”白临颐指气使,边跑边谈条件,他所谓的谈条件让陆晓齐开了眼,从头到尾都是夸自己怎么能力超群智勇双全,让他跟着就是有益无害,又能证明他陆晓齐是清白的,遇到棘手的事情他还能帮着解决,过了这个村找不着那个店…… 陆晓齐喘着气指着他,笑了。 甩开他自然也方便,但似乎,这家伙总有能力说服他。阎王好找小鬼难缠,遇见麻烦,白临的身手他确实比不上,黄福此祸害他也决计不能放过,跟这个人联手,除了忍受不了他的聒噪和汗味,倒真的可以一试。 陆晓齐扔下苍蝇拍:“准了!” 此时越遇大事越沉着的陆晓齐他自己不知道,在后世之人对他的评价中,“狂傲”是排第一的,狠话他不爱讲,狠事他能做绝。他对自己的相人能力万分自信,从不去追根刨地别人的家世背景,他觉得就算问到的,也未必是真的。得眼缘的即敢相交,看着不顺眼的连个眼神都不给。 正如同白临此人,何门何派籍贯何处,陆晓齐觉得这跟他交朋友没半毛钱关系,这个人在他眼里如何,就是如何,他要结交的就是此人。 除此之外,他还替别人打了个小九九。 白临的师父是个惩奸除恶的道士,长居古观,若自己帮了他这个忙,以后一来二去有了情谊在,阿元也可有个归宿。她醒来所见的世界,不可能很快适应,在道观里远离喧嚣一段时间,慢慢过度接受这个新时代,是最好不过的。 再说,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跟着自己总不是办法。他自己都是吃姑娘们的百家饭长大的,照顾不了小孩,更何况阿元奉他作天上神明,有她跟着自己就得端着,那他还怎么做这人间快活神仙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消除她的记忆,但是陆晓齐一想到没能帮她救人、又没能帮她保住那个空间,就惭愧得紧,那记忆虽然痛苦,可是也是她和亲人之间唯一的牵绊。他是再也下不了手了! 顾前又顾后,麻烦事这不就来了? 女人就是麻烦! 陆晓齐懊恼自己心软,但每次一见到那张熟睡的脸,又自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一来二去,三四天过去,还是不见阿元醒来,各种检查做过都说没有问题,白临着急了。 他说你把人放在这里又跑不了,不还有老侯么。赶紧的随我出去抓黄福。 正吵嚷着,陆晓齐隔着围栏远远看到,李涣带着老李在门口下了车,正在往院子里来,他便摁住白临,示意他去看老李:“他那里,或许有咱们都想知道的事情。” 李涣见到陆晓齐,说是特地来看阿元的,此前太忙都是老侯在照顾。进了房间,老李一眼瞥见躺在床上的阿元,就激动起来。 李涣顺着他目光看去,也有一些动容。 “这就是阿元?” 陆晓齐觉得气氛不对,白临看出来了:“咋的,你们认识这女孩儿。陆晓齐说是捡来的!认识那就太好了!那就……” 他说着说着也觉得气氛微妙,他是直爽他又不傻,立刻噤了声。 老李大病初愈,柱了个拐杖慢慢走过去,仔细看了半晌,颤巍巍转过身来,走向陆晓齐。 “你说,是从哪里捡来的?” 李涣恍惚一下立刻清醒了,他明白,自己的老父亲,是将这阿元当做自己死去的大闺女圆圆了。只是,当年他亲手将圆圆葬在了老家祖坟,这女孩虽说九成相似,但绝对不是。思及陆晓齐此人不凡之处,这女孩又是在老人病好了之后突然出现的,李涣也有些害怕地问: “陆兄弟,她不会是……我那苦命的圆圆回来了吧?” 陆晓齐这才想起来,之前李涣提到过,他有个大闺女夭折了。 这个脑筋急转弯,他一下子拧巴了:“啊?” 他恍然大悟,明白了,但阿元不是。他清清嗓子: “孩子呢,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是活人,纯活的!就是受了点刺激,头脑记忆有点混乱,也是个可怜的孤儿……” 他话音未落,老李突然插话进来:“我领养了!儿子,咱不能不管她。”说着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陆晓齐张口结舌,老李原来是个急性子啊! 李涣听说她是孤儿,看看自己年迈的老父亲,爽快点点头,一边安抚老李,一边拉着陆晓齐商量:“不知道我们可否代为照顾她?手续方面,我来想办法。” 陆晓齐一听正中下怀,但为了郑重起见他还是要加上一句:“我本来,真的是打算把她领回去做妹妹的。” 李涣是个明白人:“我们一定把她当做亲生的来看待!陆兄弟,阿元若想你了,你若没空来,我们就带她去见你。” 陆晓齐还是觉得不放心:“你不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李涣低头:“我老婆看到了,只会比我更喜欢,是我没照顾好他们。”他说着就抬起头:"幸亏遇见陆兄弟,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他看看老人家拉着阿元的手不放,怕老李伤心,连忙唤他,说病房需要新鲜空气不能待久,出去另找地方说话。 陆晓齐看苏来时出去买吃的还没回来,便吩咐医护好好陪护,他与李涣等人一同出来,找了个安静的咖啡厅。 白临跟前磕了一堆瓜子壳儿,听老李心不在焉地说起多年前的往事。 黄福那时候叫黄明,是半路被人引荐到老李所在的奇石研究协会的。 那个时候他自称是农民子弟,因为读过几年书,又热爱地理岩矿,给国家考古队做过几年助手,辗转四方,很是长了见识,因家中老人年迈,便回到洛阳,听说有这么个奇石研究协会,特别感兴趣,就托了人引荐,交了两倍的会费,才加入进来成为会员。他虽自称农民子弟,但对人大方,人缘一直不错。那个年代大家都没有什么钱,每逢有聚会的时候,必定是大伙儿肚子里馋虫镇不住的时候,便找个由头,做个文章,去街上买红纸写一个横幅,志同道合的会员们一拍即合,aa制撮一顿。 说是聚会,其实就是找个机会吃顿好的,让自己的肚皮捞点油水,自从黄明进来,这样聚会必请他,而这黄明逢请必到,他这个人要脸得很,要么是自掏腰包买单,要么是弄了酒肉带着,从不叫别人失望的。 陆晓齐觉得老李所说可信度颇高,这还真的是黄福的行事风格,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 老李提到有一回,有个人随手拿了件山上捡的石头,形似乌龟,本来就是压在花盆里观赏的,促狭鬼想要捉弄一回黄明,就借口说是什么上古玄武化石,要诸位品鉴。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合伙算计着要揩黄明的油,反正也不过是一桌酒,个把月才一回,无伤大雅,于是将那石头放在红色丝绒帕子上装好,盖进玻璃罩子里,做出个十万八千的气势来,端到了聚会厅。谁知等到大伙儿酒足饭饱打嗝剔牙的时候,看那黄明还拿着放大镜,蹲在那里一寸一寸细看那乌龟石头呢! 大伙儿都是大眼瞪小眼憋着腮帮子,想要笑又不好意思笑,那一桌酒黄明得了个“石痴”的名头,大家私底下没好意思,就把真相告诉他了,人家黄明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自己还笑着挠挠头说,请吃饭就请吃饭,白白哄我作甚。此后只要有真的好玩意儿,大家都心照不宣,要给黄明饱个眼福。 陆晓齐抿了一口咖啡,苦到只咂嘴,心想玉石文玩这一行,装傻和装老实真是最实用的套路:“说来说去,他家原籍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啊?” 老李想了想,突然拍案:“是!有一回,只有一回,是亭舟曾经提到过,要去他的家里做客!” 陆晓齐心里抖了一抖。 陆亭舟,他的父亲。 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宠辱不惊,为道也。以静制动,逍遥也。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没想到,洛阳一行,此中诸人,与他竟有如此多的纠葛。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白临不知道老李口中的亭舟是谁,他着急催促老李快说线索。 老李恢复记忆之后, 脑中画面还真的十分清晰,他说那时鸢尾花盛宴,恰逢亭舟来洛阳看他,于是老李便将陆亭舟拖去喝了几口酒,当时在席上,黄明还曾向陆亭舟请教开店铺的经验,亭舟说,事情琐碎,三言两句说不通透。那天大家起哄,都让黄明好好琢磨开个店。 一来是黄明出手阔绰有家底,开个店不是大问题;二来只要黄明开了店铺,他们奇石协会手里的东西又多了一处可寄售的点,双方收益的事情皆大欢喜;三来,他们一致认为,黄明最适合吃这碗饭,要眼力有眼力,要德行有德行,要人缘有人缘,家里有那么多私藏品,定是个最好起家的店主。 再三起哄之下,有好奇者问黄明家中到底有多少收藏,黄明当时有些谦虚不肯说,倒是一旁惜字如金的陆亭舟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我们天天聚会看奇石,谁知道最大的宝库,就在黄先生家里,那里才是我等最该去看看的!” 老李回忆说,当时黄明表面上是爽快答应了的,只是说家里实在太小,坐不开这么多人,也摆不开那么多东西,等到他新房子刷好,回去收拾收拾,再看不迟。 这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拖延了下去,渐渐的,也就淡忘了。 尔后黄明总说特别忙,七十年代电话还没普及,总也联系不到他,平常聚会仍旧是协会里原来的一些人在。私下打听起来,听说是黄明真的设法开了一家店,只是不知道在哪,过了几年,1978年的时候有人说在广东福建两地还见过他,做了不小的古董买卖。大家听说后都不吭声,不禁以为,是黄明忙于照顾大生意,瞧不上他们这一帮人了,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提他了。 直到几十年后的一天,老李在遛弯的时候,看见了黄明。 老爷子到现在回想起来,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是言之凿凿:“我觉得那就是黄明,因为我还有照片啊,我对比过,一模一样的,可他却说,他是黄明的儿子黄福,只是长得像。我不相信,父子俩的面容可以长得像是不假,可走姿坐姿、动作习惯、笑容表情完全一模一样,我不相信!” 据李涣所说,老爷子年轻时爱挥毫泼墨,画个花鸟虫鱼,捕捉细节是很到位的。 他的暗示陆晓齐明白,甚至多年以前身为善玉师的陆字芳,也可能已经察觉,当天鸢尾盛宴,陆字芳的表现比较反常,虽然他早逝,但在陆晓齐的心里,他的父亲沉稳阔达,绝不是无端爱凑热闹的人。 在场四人之中,唯有李老爷子不明白。 白临吭哧吭哧磕着瓜子,安静的咖啡厅数他这最热闹,老爷子瞅他一眼,他就傻笑一次。 老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多问陆晓齐一句:“阿元,真是你从山里捡来的妹妹?” 白临噗嗤一声哼哼着笑了:“真是活人儿!孤儿!没上户口,放心养!” 陆晓齐狠狠白他一眼,白临不吭声了。阿元在李涣这里,他信得过,但是一定要在阿元醒过来之后当面安排好,否则依照阿元的倔强,没人能安抚。 白临很失望,他没有打听到跟黄福有关的其他信息,想想要回去面对严师,一个劲催促陆晓齐,早早安排好睡美人,早早出去寻人。 正在说话时,李涣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接听,就递给对面的陆晓齐,说是老侯的电话。 陆晓齐不明就里,接过来一听,正是老侯,说有个人打电话来,指名道姓要找陆晓齐。还留了号码给他,请他务必回电。陆晓齐问他是什么人,老侯略一迟疑,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那人是范群提到过的善玉师,因范群回去之后大赞陆晓齐神人,高手中的高手,传到了与他合作的玉器协会耳中,那位善玉师对陆晓齐异常感兴趣,就跟范群要到了老侯的电话,说是闻名不如见面,听他电话里的意思,很可能想约见一面。至于要不要答应,老侯问陆晓齐的意思,要是不愿意,就替他推了。 “我考虑考虑。”陆晓齐看着白临,白临反而不说话了。 胡乱吃了些点心,出了咖啡厅,白临点点陆晓齐:“亭舟是谁?看你那表情,不对啊!” 陆晓齐不理他,但是白临这一问,点中他的心事。 陆亭舟早逝,无疾而终,这件事情在陆晓齐这儿是心病,在他眼里父亲身体一直康泰,行步都比常人稳健,咳嗽不闻一声的,怎会猝死? 屈指算来,那是在遇见黄福十年之后,这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既然陆亭舟发觉黄福有异,不会不管不顾,从老李的描述来看,他当是有所动作的,而事到如今,黄福长命百岁逍遥法外,陆字芳早已骨枯黄土。 陆晓齐停住脚步,他开始怀疑,陆字芳的死,是否也跟黄福有关。 这个想法让陆晓齐觉得可怕,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深究。他的第六感比女人还准,一定有关系。 如果是真的,什么人,能以非常之法,杀死善玉师? 看到陆晓齐面黑沉默,白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一直盯着陆晓齐的脸不放,想要看出点什么来。 陆晓齐盯着熙熙扰攘的马路,突然转脸问他:“刚才老李是不是说,黄福曾经在广东和福建一带做过生意?” “嗯!” “你师父是不是严令你必须抓到黄福?” 白临不解其意,赶紧点点头:“没错儿!” 陆晓齐斩钉截铁说道:“那就回去收拾行李,阿元醒后准备去广东!” ----------- 这些日子,陆晓齐一直耐心等待阿元醒来,他与白临都看过,阿元魂魄无事,这一两天便要醒了。难得的是苏来时,自他发现了这个妹妹,比谁都兴奋,已经动用自己的荷包,买了一堆女孩子的衣服,零嘴,一天看许多回,净等着她。 老李也在原来的房间住下了,说不接走阿元,他回家睡不着。李涣劝说几次无用只好随他了。  只是这样,疗养院就十分热闹起来,就算李涣财大气粗包了一条走廊,还是有护士每天来提醒他们不要吵到隔壁。 就在陆晓齐打点好一切,准备录个嘱咐阿元的视频放在苏来时手机里,有个不速之客到了。 那时他看见阿元的睫毛簌簌抖动,似乎正要慢慢醒来,正在高兴,有人推门进来喊他,说门外听了一辆车,有人找他。 陆晓齐心里牵挂阿元,一门心思在那抖动的睫毛上,不耐烦地问是谁,结果护士摇摇头说并没有给名片,只说了出去便知道了。 陆晓齐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叫醒在他身后打盹的白临,让他看着阿元,醒了就大声喊他。白临费力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口齿不清地甩手:“去吧去吧知道嘞!” 陆晓齐疾步快走,到了大门外,果然一辆黑色大切诺基停在正对面,来势汹汹。 见到他出来,车门打开,走出一个瘦小的中年人来。不知怎地陆晓齐一见那人,就想起了范群,同样是干巴巴地瘦却通身透露着聪明精干。 见到陆晓齐打量自己,那人眯起眼睛撇着嘴似笑非笑:“你就是陆晓齐?” 看到他摆谱,陆晓齐答道:“不是。你有什么事,回来我转告他。” 那人有点意外,走近了几步又说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陆晓齐微笑:“不知道。” 那人这才收起傲气,叉着腰叹口气:“那你帮我带句话,就说广东那边嘞,玉器协会的会长要找他,是大好的好事!请他务必回电,这是我的名片!” 他单手递过来,陆晓齐抠着手指甲不接。中年人扁扁嘴,换成双手递过,陆晓齐才一把接过来,扬了扬,轻飘飘应了一声:“话我一定带到,等着吧!” 也不等对方说话,他自己转身就走。 身后的中年人悻悻然回到车里,发动了车子。 正是午后打盹的时间,整个走廊静悄悄。只有白临的呼噜声点缀。 陆晓齐快步走进房间,惊喜地站住了。 阿元已经坐起身来,长长的头发落在白净被褥上,像小兽的尾巴。而此时的阿元正如一只小兽,睁大眼睛一声不吭,蜷缩在被子里,安静看着眼前这个世界。 看见陆晓齐进来,阿元这才大梦初醒就地跪倒:“神仙大人!” 这一喊,白临吓醒了,皱着一张惺忪脸左右瞅了瞅,瞬间清醒了! “醒了,醒了啊!陆晓齐你看她醒了!” 阿元和陆晓齐无语看着他。 窗外护士听见动静,进来一看,高兴得出去告诉老李他们。 阿元的反应出乎陆晓齐的意料,她没有泣不成声,也没有大喊大叫,她就是怯生生地,跪坐在陆晓齐面前,无辜地看着他。 陆晓齐心脏被揪成了一团,他最见不得阿元的眼神,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欠了她的。 不行不行,我得跑。 第三十八章 【善玉师的挑战】 阿元不醒,陆晓齐心忧,阿元醒来,他又发愁。 他想跑,还是没跑,硬着头皮哄小女孩。 “阿元,在这里没有神仙。我是你的哥哥,陆晓齐。” 陆晓齐的声音温柔得让白临打了个哆嗦,不仅如此,他还看见陆晓齐将那少女扶起,轻轻放在被子里坐好: “以后答应我,别再跪我,也不用跪任何人!好吗?” 看着陆晓齐递过来的玻璃水杯,像水晶一样好看,少女的面色也柔和了一些,怔怔喝了一口水,好久才咽下去,适应了这一口水,她这才轻轻点点头,清脆喊他:“神仙哥哥!” 陆晓齐无奈。 此时老李急匆匆进来,看见睁开眼睛的阿元,那活生生就是他的大孙女,他老泪纵横激动地上前,陆晓齐怕阿元受惊,连忙拦住他。 倒是阿元,看着老李,用微弱的力气说道:“这位爷爷,我看着好像很是面熟……” 陆晓齐愣住:“不会啊你爷爷他,我见过……”他不明白。 话未说完,老李再也顾不了了,上前拥着阿元大哭起来: “圆圆,你可回来了,爷爷想你啊!我的阿元哪!” 莫名被搂着的女孩,牵动愁肠,也终于绷不住,啜泣起来,这一屋子哭声,白临几次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低声叹气跺着脚出去了。 此后陆晓齐寸步不离地照顾了阿元两天,慢慢介绍几个常来看她的人告诉她,这个是爷爷他最疼阿元,这个是干爹干娘你要听话,这个是你石头哥哥想买好玩的就找他,那个是白临不用理他,这是你侯伯伯他有很多古书籍你可以去借来看。 阿元已换了衣裙,即使苏来时的审美让人一言难尽,可少女依旧鲜活得如嫩柳朝露,苏来时笑着看她挪不开眼睛:“这是我妹妹,好看吧!”阿元这两天听陆晓齐私下里慢慢灌输了很多东西,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好奇,再到接受自己已经再世为人的事实,只要陆晓齐在,她已经可以慢慢尝试跟其他人简单地对话,也敢去看电视上的画面了,只是字幕看不明白。 少女虽只有15岁,表面恬淡清澈,然而经历了那么多非常之事以后,心理已经很是成熟,看见什么都可以装作不惊讶,除了寸步不离陆晓齐这一点,乍一看,不过就是乡下的懵懂女孩子到了城里而已,没有过多的破绽。她越是表现得懂事温顺,陆晓齐心里越是愧疚自责,两千年,他竟然无意之中将她困了两千年,这才熬成如今这样的性格。 阿元答应陆晓齐,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她就是李家的孙女阿元。陆晓齐的妹妹阿元。陆晓齐说什么,阿元都答应。 直到陆晓齐跟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她又重新慌乱起来,拽住陆晓齐的胳膊不放手。 陆晓齐知道她害怕,拿过一个小巧的粉红色手机,那是苏来时给阿元的,屏保是苏来时他自己的大头照,被陆晓齐换成了hellokitty,他指着数字“1”说道,只要想他的时候,按下去数字1,他就会陪阿元说话。 阿元听他说“想他”,脸面一红,陆晓齐并未察觉。 自从李涣知道陆晓齐扔了黄福送的手机,立刻重新买了一个送他,本来还有一张银行卡,陆晓齐说什么也不肯收了。 阿元觉得这是个神器,将信将疑按下1,很快陆晓齐的新手机响了起来:“不好啦,老婆来电话啦!……” 陆晓齐一头黑线,这特么谁搞的彩铃? 阿元也愣住了:“老婆?”她还不懂老婆的意思,陆晓齐赶紧纠正:“重要的人,就是你是很重要的人。” 他拿起电话接听,示意阿元也学他,果然阿元听到了电话里陆晓齐的声音: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听爷爷的话,等我回来。” ---- 陆晓齐亲自将阿元送到李涣家中,跟李焕一家告辞之后,转脸就要跟老侯借车。 都说车和老婆恕不外借,可老侯眼都不眨,立刻把钥匙掏了出来,还告诉他车子副驾驶抽屉有加油卡,末了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酒店里那个路辉,你真的不见了?好歹是同门啊!” 陆晓齐拿了车钥匙,没正经一脚踢飞一颗石子儿:“石头也是刚回来,这次广东就不让他跟我去了,阿元那边您受累盯着点儿,别让石头三天两头给她带坏了。” 老侯心里默念说您看着可比石头更像坏人一些,突然想起陆晓齐刚才那番话,丈二摸不到头脑:“广东?您要是去广东,路辉就是大老远从广东来的,您若跟他一起回不正好儿吗?” 陆晓齐知道老侯生意人,毕竟跟范群有利字交情,这件事情上,不得不帮着点儿路辉说一嘴,又不肯为难他陆晓齐,一碗水端得辛苦,就多说了一句: “他来是他来,我走是我走,并没有什么相干。” 老侯不知道路辉是哪里得罪了陆晓齐,但他知道这看起来万千混账的陆晓齐,从没有真的糊涂过。也只好随他们去了,打电话继续跟路辉说,陆晓齐还在外未归,要不请他先回广东,等有消息了再来。 ---- 坐在后座上的白临也是大惑不解,一边检查包里的物件儿一边埋怨,都傍上大款了为啥不坐飞机,人家都送上门而来了,为啥不交个朋友再跟他们的车一起回去,偏偏要自己开十几个小时的车,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去,两眼一抹黑,瞎碰碰,拽个什么玩意儿…… 陆晓齐不理他,这家伙嘴碎的时候都是他觉得放松的时候,遇上事儿不说话,才要他陆晓齐紧张。 “没有十几个小时。”陆晓齐端着方向盘,慢悠悠回答他。白临拿着地图看看又看看,胸有成竹地对他嗤之以鼻:“怎么没有,你飞吧你!” 陆晓齐一笑:“平均起来就没有了,每四个小时,换你开。” 白临的笑容僵在脸上。 悍马一路飞驰,往路尽头去。 陆晓齐当然是有目的地的,车上的导航,直接定位到了范群的拍卖行。他跟老侯说好,不用事先打招呼,自己去了,范群自然会告诉路辉,到时候那人定会悻悻而归。 本来在洛阳,他们是两代善玉师,有这辈分,陆晓齐平白矮人一等;届时到了佛山,他陆晓齐自然是范群的座上宾,路辉是范群的合作单位负责人,社会关系就完全不一样了。 陆晓齐本不是那起心胸狭隘之人,硬拿架子不能比别人矮半分的浅薄之辈,只是他明白路辉那上门挑衅趾高气昂的姿态,自己想问的东西,又怎么会那么顺利得到答案,就算对方告诉他也难辨真伪;如今呢,虽说是开车辛苦一番,战场一换格局全变,其乐无穷。 一路听着白临的抱怨,总算是开到了佛山。 果然在公司楼下见到范群时,他十分惊讶,陆晓齐见他气定神闲又志得意满的神色,料他生意不错,于是笑眯眯说外出办事,顺道来给他做售后服务。范群一听,不管真假就眉开眼笑,摆摆手直夸陆晓齐谦虚有德,这事情已经是办得妥妥的了,竟然还想到来看看,真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人,当晚就设宴款待,叫上几个朋友一起,介绍了陆晓齐这个善玉师,说如果不嫌弃就在他公司住两天看看,觉得好就干脆留下来上班,他必定当财神爷供着,多多给红利。 他那一番措辞,白临听了都直撇嘴,陆晓齐就笑笑,生意人嘛利字当头,无可厚非,只要没坏到别人身上,他范群就是个好人。 席间果然提到路辉,范群特别奇怪:“我听说你在老侯那里,就特意让路辉去请你,怎么,你们没有见到吗?” 陆晓齐便说迟了一步,可惜缘悭一面,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在这里也就打算帮范群看看房子,没什么问题两天也就走了,毕竟现在时拍卖旺季,不便多打扰。 果不其然,范群就在席上当着他的面,就给路辉打了个电话:“老路啊,介个小陆兄弟呢,顺路过来看我,过两天又要走,你在哪里啊?快点回来啦!” 电话里说了什么陆晓齐不知道,但是在第二天下午,就在范群的郑重安排下,佛山玉器协会的老大哥路辉,见到了令他抓心挠肝的陆晓齐。 这一见面,路辉自然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可当着范群的面,他还是把眼中的不满藏起来,讪讪笑着一顿寒暄: “久仰久仰啊!听说你从外地顺路过来,可是我怎么好像在洛阳的时候见过你?” 陆晓齐对答如流:“那是我胞弟,我们双胞胎。” 白临煞有介事地连声附和:“对,双胞胎!” 路辉恨恨笑了笑。范群难得糊涂,跟着和稀泥,还在互相介绍:“啊呀,听说你们善玉师呢本是同根生,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今天认了门就不要生分啦!管他之前见没见过,今天有缘相聚,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第三十九章 聚宝盆雅局 石头不骗人,只有人骗人。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不爱跟男人喝酒,他说男人喝酒多为名利没意思,跟女人喝酒多谈情趣,虽说女人也爱用诡计,可谈情说爱的诡计不就是情趣嘛。很多女人都爱跟陆晓齐喝酒,只不过最后陆晓齐让她们付钱的时候,都有点不愉快。 今天这酒他也是浅尝辄止,算是给同门的情分,路辉看出他的态度,也不隐藏想法,半开玩笑地说:“范总一直不停口地夸你是能人异士,难得一见的高人,今日一见果然好神彩,不愧是我们善玉师一脉。” 陆晓齐听他旁若无人,张口闭口把善玉师这个称呼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便觉得此人怕是浸淫在名利场中太久了,老祖宗的祖训都忘了,幼年陆字芳在房中陪他读《善玉师手记》,要紧的第一条便是“大隐隐于市,首先要隐。”难道路辉他就没有看到吗?还是说,他本人就是如此肤浅。 陆晓齐便话中有话:“是啊,虽说我为耳边陆,你是脚下路,嫡庶不同,但说起来总是一家。”这嘲讽意味,说明嫡系与旁支有别,路辉听得明白。 路辉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啊,别说是我单独一脉,就算两陆加起来,也所剩无几了,据我所知,沈阳有一人还在,南方么,只剩下我了,不曾想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同路人,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娃娃,后继有人,老夫我实在是欣慰啊!” 这就论上辈分了。 陆晓齐不在乎,他听出来了,之所以路辉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他,两个原因。 一个的确如他所说血脉难遇,另一个便是他靠着血脉中的本事,一家独大了这些年,名利双收,突然听说冒出一个比他厉害的,解决了他没能解决的问题,当然是不忿的。 那么他这个请帖,便也有两层意思,一是要好言收服自己;或者是找茬寻出自己的不是之处,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稳住江湖地位。 陆晓齐看着他的脸,看了个明明白白。 果然听到路辉下一句便是: “不如来个雅局,让四方好手,见识见识我辈的精妙之术!” ------- 所谓雅局,正是路辉的战帖。 然而商人范群在看出苗头的同时,也嗅出了商机。在他的极力撮合之下,雅局定在了两天之后,就在范群的拍卖公司。 整个平洲玉器城都在口口相传,他们这个的协会会长,要与外来的高手对弈,这条讯息迅速上了当地行业头条,为一大热点。 范群这时,正摇晃着脑袋,开开心心品他的安溪贡茶,他早已命人做好了吊人胃口的“华山论剑”kt板,广告幅在百米之外就能看见,鲜艳招摇在他公司大楼外立面,叫来往的人指指点点,更加记住了这拍卖公司的名字“聚宝盆”。 把“雅局”二字放在聚宝盆之后,这听起来不免叫文人尴尬,可这天下,早已不是文人的天下。 范群拿捏得当洋洋自得。他此次对这份荣耀志在必得,其实这雅局最后不论谁胜谁输,他聚宝盆公司都是最大的赢家。今有群英荟萃,两个行业翘楚在此作名誉之争,这不恰好说明他这拍卖行具备专业实力嘛? 为了壮大气势,历年来在这聚宝盆拍卖会场刷过金山银山的vip客户自不必说,全都发送了请帖,更有当地权威部门的工作人员,以私人名义受邀参加,大家都想目睹 高手赌石,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白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直着脖子呼喝:“喂!明天早上就比试了!你到底有没有底气,大老远跑来,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要是输了,连带我一起丢人不算,照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陆晓齐二人听说,这次为公允起见,出题者是慕名从揭阳赶来的一个货主,因为与范群的几分交情再加上自己实力雄厚,愿意拿出自己的原石,费时费力运到此地,充作考题,也好借此机会在实力玩家面前,露露脸,方便来日。 这货主两不靠,既不认识陆晓齐,也不买路辉的帐,两家听说,反而都轻松许多,认为自己就算不能拔得头筹,最少也是平手; 赌石之举,从和氏璧开始启蒙。 古往今来,是十赌九输,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债台高筑;当然之所以赌石有魔力,就是因为真的有人靠它发家致富,因此有云“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曾经引起全业界轰动的翡翠王,那便是一人赌上全部身家,借贷度日几近崩溃,却在最后关头顶住了压力,决定不找股东,自己开解,终于赢了几十倍资金的人间传说,至今仍是奇谈一桩。可这毕竟是凤毛麟角。 事实情况是,隔着一层皮壳,再有经验的师傅,也不敢妄称百分百不走眼。 神仙难断寸玉,这样的比试,在普通人眼中,大有看头,可在陆晓齐和路辉的眼中,不过区区儿戏。毕竟同为善玉师,彼此知根知底,普通的赌石,对于他们而言确实太小儿科了! 路辉认为,在众人面前一番露脸,炫耀了本事,就算不虚此行。可就算如此,争抢好胜之心,还是让他多走了一步棋。 这天深夜,陆晓齐的住所有人轻轻叩门,塞进一张纸条来。 白临和陆晓齐同时惊醒,白临腿长,一步跨过去,念起来: “玉器协会实缺人才,若有意可申请此职位,愿助你在苏城青桐巷设分点,享有五千月薪。” 白临念了一遍还是很茫然,陆晓齐笑了。 也就是说,这次最多只能平手,若他肯输了更好,那时路辉便愿意给自己谋一席之位;反之硬要赢他,也就落一个虚衔罢了,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任凭陆晓齐再厉害,他路辉毕竟在这佛山经营了半生,根深蒂固人脉宽达,所谓强龙敌不过地头蛇,他路辉这位置也是不可能说让就让的。 让他加入,便是在路辉的麾下,名头上自然矮了一截,可在青桐巷设点,月薪自不必说,从此以后,陆晓齐的善玉世家还愁没生意做吗? 路辉这好胜心,是花了心思了!这饵下得够肥。愿者上钩,永绝后患。 陆晓齐心想,这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若是个范群一样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我倒要敬你一杯。可你竟然这样急功近利,恐怕对自己的出身,早已经没了敬畏之心。否则,他怎会忘乎所以到,认为他自己必赢。 白临这时终于看出点意思来:“靠,他拿钱砸你!”他盯着陆晓齐问:“你怎么说?他这纸条骗人的吧?” 陆晓齐将那纸条草草揉成一团,对准垃圾桶,抛了个三分球: “总之我不会输!” --------------------- 这一天早上,原本定在十点钟开始的聚宝盆雅局,八点多就挤满了人,凡是有头有脸有关系的,都得到了一张入场券,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慧眼如炬,将拿着假票的几张生脸孔,好言劝了回来。 范群已经早早到场,春风得意看着这盛事如他所愿。 路辉早已穿好簇新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台下跟熟人握手谈笑,煞有介事地引来送往好像一个新郎官。 陆晓齐九点半才到,他绕过热闹,在台后躺着,脸上盖了一本书。 白临呼哧呼哧吃着肠粉虾饺,他今天是看戏,心情甚好,一边咀嚼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教: “我师父他老人家这会儿要是在,定会骂你们败坏祖师爷名声,又不是猴子,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还整上台表演,我瞅着,你们呀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害怕日后被人耻笑啊!” 前台铃声起,陆晓齐才懒懒下来,整理好衣裤,准备上场。 二人走到台前,什么还没说,底下就一片为路辉叫好之声,似乎仅凭这着装,一人庄重,一人随意,就分了高下。 确实这陆晓齐的着装,白临看了都替他丢人。 人字拖,大裤衩,短袖衫上画了个海绵宝宝,海贼王也就比他多一个草帽。 主持人上台,声情并茂,编排堆砌了许多慷慨激昂的台词,请这二人上台给底下作揖介绍过自己,真正的比试便在一双双迫不及待的眼睛里,开始了。 穿着性感的美人摇荡着,举牌走过场,渲染气氛,嗲声嗲气地喊道:“第一回合。” 灯光大亮,全场鸦雀无声。 聚光灯下,有人慢慢推了一个平板小车上来。听了主持人的介绍,众人这才知道,这赌石,可比他们想象的难上更多。 第一回合的规则,是这样的: 车上有一块巨大原石,没有开窗,更没有去皮,结结实实的原始毛料,不仅如此,这毛料它还盖着一块不透明的丝绒红布。而这块原石的开采敞口,也就是它的出生地,只有货主自己知道,并且已经事先将答案写在了信封里,只等二人触摸原石之后,各自写下答案亮相,然后,主持人才会公布信封内容。宣布胜负。 众人傻眼:这是赌石?这不是猜盲盒赌运气嘛? 第四十章 赌石 聚宝盆雅局,高手对决,场内人头攒动,人气爆棚。 主持人已经宣布第一局的规则。规则十分简单,然而题目真的很刁钻。 翡翠赌石,摸着石头说敞口,古往今来,还真是闻所未闻。 别说是不给看,就算给看也没用!就那皮壳的颜色质地而言,有几个敞口是极其相似的,仅仅依靠原石的皮壳,极难分辨,就算是内行,也要切开一个小窗口,看看玉肉的结构、棉的状态再结合皮色来猜测。 即使如此,还会有看错的概率。 只摸不看,太过荒诞。 场下立刻有人啧啧称奇,难以相信这竟然是第一回合的比试,而不是最后一回合。 这就好比闭卷考试,第一道题目就是你没学过的,难度指数“附加题”程度。 在台下极度怀疑的眼神里,陆晓齐路辉二人云淡风轻,谦让一番,一起伸手去探。 陆晓齐见路辉结结实实地慢慢摸索,他心道这人逢场作戏的功夫还真是滴水不漏,明明触碰一下便可知道的事情,他还当真慢慢细品起来了? 陆晓齐寻思:这个人,入戏太深了吧? 他自己不管,只触碰一下便撤了手,走到写字台上去写字。可能是为了方便台下观众看得清晰,主办方给的是毛笔。陆晓齐暗暗叫苦,他毛笔字一塌糊涂,就算答案对了,这一手字实在不雅观。 因为拿不惯毛笔杆子,写的时候手在抖,一直抖,陆晓齐心里怒骂自己没出息,让别人误以为他是沽名钓誉,心虚了在紧张。 他写好了答案,看看观众们一双双充满期待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笑了笑。 身后路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稳住场面,迟了一分钟,再三确定了,才走到台前来,也写下答案。 看到他们都写下了答案,货主得意地上前,揭开了厚厚的红布,露出原石的卢山真面目来。 半人高的一块巨大原石,皮色浅黄一致,皱褶纹裂稀少。 场下众人明眼,立刻喝彩:“好料子!” 料子好不好,当然看价值。 这么大的一块原石,通常会伴随大裂,甚至细碎的牛毛裂纹,可眼前这块近200公斤的原石,竟然没有见到明显褶皱之处,也就是说,八成的可能,里面切开之后,裂纹存在的可能性很小。那么,这样一算,这石头切出来的玉肉完美度就很高了,出一堆完美无瑕的手镯,成功赚钱的几率很大啊! 不管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货主先是夸了陆晓齐二人:“竟然在一分钟内就都给出了答案,二位名不虚传,让我等大开眼界,现在就来看看两位的墨宝。” 两位礼仪小姐煞有介事的捧上各自写的答案,面向观众。 观众席看得是清清楚楚,二人答案一致,写的都是“后江 水石料”。 底下当即一片哗然! “不会他们都搞错了吧?!”有个年轻一些的笑着喊道:“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后江水石?” 货主听了,面露得意之色。  底下坐着的,自然都是行家,他们也互相交流着,说无论如何,从九十年代起,就再没有见过比磨盘大的后江水石料了,现在市场上别说拳头大的后江老料,就说出后江这个敞口来,也是摇头的多。淘干净了。 货主向那提出质疑的青年问道:“那,你说这是哪里的料子呢?” 青年毫不犹豫:“这一看,就是达马坎的料子,里面很有可能就是晴肉黄皮!” 众人一听,深以为然,都附和道:“是啊,这个怎么看都是达木坎的黄翡料子!怎么可能会是后江呢?” 于是大家便催促货主亮出信封里面的答案,货主也不再吊人胃口,打开信封,亮出打印的加黑加粗字体来,只见大大的白纸黑字异常清晰:“后江,水石料!” 大大的感叹号! 一方面,感叹于货主实力不可小觑,虽说这玉器街上就没有身价低于两千万的老板,可也真的不是什么料子都能拿得出来的!这一位在平洲还叫不出名字的老板,竟然能有几十年前珍藏的后江水石,看来来头不小。 另一方面,惊叹于陆晓齐和路辉二人,竟在只能摸不能看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给出了答案,这如果不是暗箱操作给了答案,那就真的是天赋异禀的能人异士不假了! 于是台下一片惊呼! 还是那位货主头脑清晰,立刻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顺带夸奖了自己的这块石头,说既然两位高手都已经验明正身,那比赛结束之后,如果有人感兴趣,可请范老板顺便就拍卖出去。 他这一番话,范群听了都自愧不如。心想他们两人是高手不假,你这个做生意的才真正是高手,这才把氛围炒上去,就借坡下驴、下了菜单了! 在众人对陆晓齐好奇的目光之中,性感女郎再次举着牌子进行到第二回合。 这次,规则不变,依旧是隔着一层布去判定,只不过这次不猜敞口,猜的是玉质的颜色有几种。 这规则才刚刚公布完毕,就满堂轰然! 这怎么可能? 刚才那一局,凭着手感来说,有经验的老行家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可这颜色之事,谁不是开个窗口,拿着手电筒,细细勘察才能看出一二;更有甚者,要全部切开,才能完完整整看清楚内部究竟是几种颜色? 只要是在场的货主玩家,他们都是经验老到,庞大的原石切割之后,往往会出人意料,有的一半是飘蓝花,一半是飘阳绿;有的干脆只在最中间一抹色,其他地方什么颜色也没有;有的就更神奇,是彩虹一样的渐变色; 这叫人怎么去猜,大罗神仙来了他也要傻眼。 如今更奇妙,蒙了布去摸着猜,这要是能蒙对了,那可谓业内奇观! 观众一致摇头,表示不信,已经有人开始质疑:“他们是不是作秀?今天来就是为了卖货吧?” 这时候范群上来,示意大家安静,他告诉在场之人,这次揭阳的货主前来,一直是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起,同吃同住,一同看过比赛用的题材,期间从未有跟两位高手接触过,连手机都放在前辈那里。这场比赛,的的确确只是为了切磋技艺;至于后场拍卖,又不是强制,绝不存在作秀的说法。 那位范群口中德高望重的前辈站起身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就在前排,听说之后,站起来跟别人打了招呼。立刻小辈们都停住了议论,看来这老人真的是有口皆碑的诚信刚直之人。陆晓齐也微笑着,向他欠欠身。 看见大家没有异议,老人家示意,第二轮开始。 于是二人又同时伸出手去。 这次二人都闭目片刻,依然是陆晓齐先回去写答案。 约莫两分钟之后,场上有人不耐烦了,路辉才沉着脸走过来挥毫写就。 这一次陆晓齐可以断定,路辉不是装的,他能力确实不如自己。如果用扫描来比喻他们的能力,陆晓齐一次扫描成像,路辉却很有可能是每次扫描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然后再拼凑成像。 公布答案时,只见二人的答案竟然不完全一样了。 陆晓齐写的是“五彩翡翠,蓝、绿、紫、红、黄五福临门。” 路辉写的是“约五彩。”却没有详细到颜色。 场子立刻被点燃了! 翡翠中若含有绿紫两个颜色,为春彩料; 若红绿紫,则为罕见的福禄寿; 这五个颜色聚齐,概率实在太小了!若只洒上一点桂花一般的黄点也算的话,倒没有什么了不起,若都是一片一片的色,那可是世所罕见。 货主笑道:“二人答案,虽说有区别,但数目毕竟都是对的!” 话虽如此,本来看好路辉的众人,却有些动摇,纷纷钦佩起陆晓齐来。 现在只等着揭露答案了! 货主笑道:“这没有信封,其实原石背面摸不到的地方已经切开,现在就给各位翠友展示!” 两个工作人员将推车推到舞台前方,转过来揭开了红布。 “哇!” 前排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摸,后排的纷纷站起来赞叹不已! “五彩种水翡翠!” 那翡翠原石已经切开,明明白白的鲜艳亮丽,展示着自己独属一份的魅力。 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紫色,每一个颜色都很鲜艳,且分布状态都是片状,这要是做成成品,一只手镯就可以轻松过百万,更别提,它还有如此之好的种水。 当时就有人心痒难耐,忘记了这时还在比赛,张口便问:“切一片给我,开个价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即刻好多实力买家心痒难耐,问起价格来!现场好不热闹! 货主笑得合不拢嘴:“好说,都好说!这次我也是来捧场,钱就不赚了,到后面拍卖的时候,起价低一些,小小拿回成本也就是了!” 几个玩家已经在打电话要求转账汇款进来,方便比赛过后的拍卖,且都感慨唏嘘着说今天这场子,算是来对了! 第四十一章 没有吉玉 场子彻底热了起来,只有台上的路辉感觉受冷落了。当时看他的炽热眼神,才过两手,就已经转到了陆晓齐那边,以及稀有原石上面了。 他撇撇嘴看着范群,范群会意,醒过神来,立刻拿过话筒:“好了,我们今天的华山论剑,还有两轮呢!两局平手,胜负未分!接下来的比赛,更加精彩哦!” 这话大家都听进去了,确实这样的比赛,真可算得上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当下所有人都听话地闭上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深深觉得今天不能错过每一个细节,每一分钟都是精彩的瞬间。 赌石继续。 不负众望,第三轮的规则果然更加离谱! 还是摸着石头,这次是一片切好的明料,不仅要说出敞口颜色,还要说出里面最多能出多少条完美的手镯。 观众们已经不再质疑,只是全都怔怔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心里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界确实神奇。 一片盖着红布的明料,推到了二人面前。 路辉当即提出了质疑:“这题目有问题。这手镯位多少,如何算得清?圈口(直径)画大了便少一些,画小了便多一些!” 货主马上给出解释:“这是章老亲自出的题,他说不用什么特别的能力,熟能生巧,只要摸得出大小裂纹,就能在心里把镯位画好。章老说了,以最小50圈口为例,看最多能出的数量!”他口中的章老,便是坐在第一排那位德高望重之人。 这就有些学问了,听起来很简单的问题,其中门道却有很多。 首先要感知这片料子的整体大小,有多少裂纹,并在心中迅速画出手镯的位置,还要留意有没有地方可以画出贵妃位(扁圆形)手镯。 这道题有难度。 陆晓齐却觉得,出这样的题,才算真正看得起他。 他触摸片刻写下答案。路辉这次紧随其后,有些迟疑地写下了答案。 这次的答案一经公布,全场哗然。 终于不一样了! 陆晓齐的答案是“18”,路辉的答案是“17”. 台下的人立刻兴奋起来,催着货主快些拿开红布看一看。 等到红布解开,石料上面已经是清清楚楚画好了镯位,也标好了数字。 最大的数字是:19 一片唏嘘之声响起,都在遗憾:“怎么都不对啊?” 路辉本来难看的脸,发现陆晓齐也是错的,稍稍放松了一点。 大伙一看,原来那两道裂纹中间,也将就着,刚好够画两个圈口。就算平常来画,也要拿着电筒前后对照一下,看看裂纹是不是斜劈着波及到镯面,才能画成。所以路辉说是17距离答案也很近了! 陆晓齐咧嘴一笑,也不回头去细看那板,只把身旁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拽了过来,朗朗说道:“板上14号位置有一线细裂纹,过底了,横向的,做不了手镯了,把那一个去了,便是18.” 货主一听,赶紧的拿上电筒就奔了过去,两边打灯细看,果然瞅见一处横裂,太过细微他以为是棉絮,没想到真的做不了镯子! 货主惊得起身,瞪圆了眼睛,向着主持人点点头:“确实是18!陆小兄弟答对了!” 这一次,别说是场下,就连白临,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是怎做到的?”他直挠头大惑不解。 惊叹之余,跟路辉交好的人们也安慰着说:“虽然少说了1个,也很是厉害了,在座的都不可能做到嘛!” 但无论话怎说得如何动听,总是路辉明明白白输了一局。 范群大笑着来缓和尴尬气氛:“还有最后一局,大家想不想快点知道,是什么呢?” 底下的已经全都炸起来,人们振臂一呼:来! 这时候,春风得意的货主端出了一个托盘。这一次,托盘上什么遮挡也没有,干干净净的托着5枚玉佩。 那5枚玉佩成色不等,各有千秋,不管哪一个都是巧夺天工,俏色巧雕,非常有神韵。 “这是什么意思?评价雕工嘛?这就不难了呀!”台下叽叽喳喳。 货主示意别人安静,看了一眼范群,心照不宣地笑道: “这5块玉佩有古有今,难不倒各位,怎会拿来做考题呢?现在是想要二位高人,找出其中的一块佛前镇了几十年的吉玉。把它找出来,便是了。” 陆晓齐一听,这倒也不难。 路辉有些出汗,他擦擦额头,走过来仔细辨认。 五枚玉佩果然是件件精品,分别是龙牌,白菜,尾狐,观音,达摩。 陆晓齐一眼便被那红色的“尾狐”吸引过去,他伸手触之,果然听见有佛铃、佛钟之声,定是在佛前镇了不少年,看来就是这块了。 眼见身旁的路辉还在一个一个地尝试其他的玉玦,他便索性将那尾狐托在手中摩梭一遍。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心中一惊:“这里面有东西!不,它本来不是玉,是,妖灵!” 路辉见他拿着尾狐不放,眼中奇怪,便无语伸手拿过来,也是摩梭一番。 路辉摸着摸着,就笑了,拿在手里说道:“就是这一块了,这真是一块上上吉玉啊!”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陆晓齐的声音在他耳边:“我要这块玉,你同意的话,我便立刻输给你!” 陆晓齐用的是玉灵传声,路辉转脸看他时,见他唇舌未动,路辉面色惨白,拿着那尾狐点点头。 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陆晓齐徐徐说出了心里的答案:“这里没有吉玉!” 他没有说谎,那块尾狐,是保护者姿态没错,但,它保护的,绝不是佩戴它的主人! --------- 热闹的聚宝盆拍卖行,不参加拍卖的众人已经陆续散场。 白临打着哈欠责备道:“你果然被金钱收买了!” 陆晓齐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一局最后公布二人平手,都是四局三胜,各输一局。 最后那一局,陆晓齐说没有吉玉,这让货主和范群都下不来台,二人都坚称尾狐的确是在佛前开光、大师加持的护体吉玉,其实这答案别人不能分辨,既然货主说是那便是了。 有一大半的看客还是觉得陆晓齐此子不凡,从另外三局来看,不管是速度还是答案的详细程度,都远超路辉。而最后一局,明明陆晓齐当时也只把尾狐拿在手里过,至于是吉是凶,也许真的说不清呢! 范群的心病还历历在目,此时最听不得“凶玉”这虎狼之词,因此最后一局,无论如何,都坚持说:“我们这拍卖出去的精品咧,都是大师查看过,都是吉玉来的!不可能有别的啦!” 再这样的坚持之下,陆晓齐默认自己输了。 货主立刻出来热场子,把二人大大赞颂一番,让大家都有面子,继而开始他这一次的真正目的:拍卖! 把热闹留在身后,陆晓齐到后台,找到了路辉。路辉抽着烟,手指有些发抖,看见陆晓齐过来,顺势弹了弹烟灰,把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陆晓齐看到目的已达到,示意白临先回去,面对路辉做出相请的姿势:“前辈,茶水间一叙!” 聚宝盆公司的茶水间,有一大一小,大的是员工所用,小的是领导开小会所用,门口可以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提示员工,里面正在开会不得擅自进来。 轻轻关上门,路辉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喝完,看着杯子,狠狠说道: “今天是我输了!” 陆晓齐看他的样子,真的是非常失落,明白他跟自己一样,在之前鲜少遇到对手,一朝挫折,自然是难受的。 只是他还是觉得非常奇怪,路辉已经五十多岁,一定遇见过同门,他能在整个广东享有盛名,必定是能力不凡;那么…… 正常的善玉师的能力,真的如此之弱吗? 或者是因为嫡系与旁支,能力本就不同? 想到白临第一次见到他时,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善玉师还是那么弱”,陆晓齐疑惑更深。 不出所料,路辉颇有深意问他:“刚才最后一句你跟我说话,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陆晓齐小心试探:“玉灵你用过吗?” 路辉听得蹙起额头:“那,那不是书籍中记载,第一代祖师爷陨河仙人的能力吗?掌控玉灵之力,有缘者得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据我所知,不仅我没有,我所认识的几个,都不曾开启。”他说着说着,心惊抬头:“莫非你!” 陆晓齐听了心中有数,想到财不露白、怀璧其罪的道理,赶紧摇头: “我只是问问,毕竟很想见识见识。我那个是普通的腹语口技而已。” 路辉这才恍然:“是啊,仙人一代已是传说,如今我们结婚生子,后代之中越来越少善玉师血脉了,只怕百年之后,这一脉便要消失无踪了。唉!” 陆晓齐见他收起了一开始的嚣张跋扈,如今又是输得起的姿态,念及对方在这红尘中,毕竟是要娶妻生子过日子,便把一开始对他沽名钓誉的不满之心收了些许起来。 反而安慰他:“如今太平盛世,我不相信善玉师一脉真的如此式微,或许他们真的是牢记祖师爷训诫,隐蔽在人群中,使你我不得知罢了。说到此处,还望前辈多以此为戒,我们的身份能力,知道的人越多,对我们反而没有好处,说不定,正是因为前辈太过张扬,才使得同门中人,不敢轻易前来结交。” 第四十二章 【灵狐归山记】 茶水间内,陆晓齐一番话说得路辉连连点头,频频擦汗,心虚不已。今天毕竟是陆晓齐松手放他一马,保住了他的江湖地位,路辉不敢造次。 陆晓齐趁机便说道:“我无心于什么玉器协会,也无心在江湖上与你相争,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路辉一听,心中郁闷情绪立刻得到缓解,便大方说道:“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前辈,我路辉说到做到,刚才那枚尾狐玉佩,我已经叫人打了招呼,留下来单独谈价了,一定不取分文双手奉上!” 陆晓齐听了,拱手道谢:“却不仅仅是此事。既然前辈在这广东半生,坐在这个位子上,想必也听了不少奇闻异事,晚辈所要打听,有一人,有一事!” 在路辉不解的目光下,陆晓齐拿起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九个字 黄福(明)其人,忽衰奇闻。 他将便利贴交给路辉:“黄福或许还叫做黄明,总之75年后来到福建广东一带,做玉石行业的姓黄的人,以及这些年发生过的借寿传闻,突然衰老的消息,能否请您亲自细查文综,悄悄整理出来,单独交给我为好。” 路辉拿起便利贴,心中明白,此人定有问题。毕竟同门众人,他不会糊涂到看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后生生机勃勃有潜龙之意,突然觉得,善玉师一脉,定还有盛期。念及此处心中不禁有了大义,他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做的?” 陆晓齐沉吟半响:“帮我打听,尾狐那块玉,是在哪一所寺庙镇压的?” 路辉眼中充满惊疑,难道红玉真的有问题,而自己什么也没觉察?想到在场上,陆晓齐对别的玉视而不见,唯独拿起来的便是红玉尾狐,是很蹊跷。 他此时已经不打算多话,他的直觉,是这个年轻后辈,深不可测。 或许今天这一番比试,在他面前竟就是个笑话。 他越想越震惊,不敢再往下深虑,只回答道:“好,交给我吧!今天晚上我把尾狐一并消息全部带到。” 二人互相拱手告辞,各自回去。 陆晓齐和白临才出大门一拐弯,冷不丁一个人影冲了出来,白临本能反应一掌将那人撂倒在地! 陆晓齐看清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衬衫西裤加皮鞋,他被撂倒之后,并不生气,反而堆着满脸笑站起来: “陆兄弟,陆神仙!我在这,等你好久啦!”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低头递过去给陆晓齐,好像没看见让他吃了苦头的白临似的。 陆晓齐没有接,白临拿过来一看,“庄显,玉雕公司?” 陆晓齐盯着那人说道:“不好意思啊老板,我没打算在这里发展。对玉雕也不在行。” 庄显陪着笑,拍拍裤子上的灰,点头哈腰,语气特别诚恳:“陆兄弟误会啦,我呢觉得你那么厉害的手段,在江湖上飘来飘去也没有意思啦,我过两天去缅甸提我的蒙包货,如果陆兄弟愿意赏脸陪我一起去看看,我愿意分5成利润!” 蒙包货,说白了,还是赌石。 缅甸财团挖出来的料子,其中一些看不出端倪的,为了利益最大化,就会以蒙包不切不看的方式低价卖出,虽然低价,可一卡车一卡车起步,总价依旧高得吓人。 买蒙包的,乃是赌石里最高级别的赌徒,别人十赌九输,他们九成九。 所以这个庄显,是个赌徒。 陆晓齐一口拒绝:“对不起啊老板,我没那个本事,刚才那一出,就是配合表演闹着玩。” 庄显一听,收了笑容,直挺挺就地跪了下来,跪在石子儿地上。 白临冷笑:“也不嫌硌得慌!” 庄显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陆晓齐要是这回不帮他,他就死定啦!他家里房子车子全部抵押在银行,还借了高利贷,每天醒过来就要还利息,老婆在家带孩子没有收入,现在他口袋里也没剩几千块了,如果下个月还不上利息,房子车子都没了!现在全家人都指望他这一单出高货啦! 陆晓齐从一见到这个庄显,就明白他的来意,现在听他所说,全都被自己料中,蹲下来只说了一句:“我能给庄老板的建议就是,不要赌石。” 他起身要走,没想到庄显一发狠,紧紧保住陆晓齐的腿,蛮横起来:“你不让我活,我不让你走!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陆晓齐没了耐心,看着幸灾乐祸的白临,使了个眼色,意思你还干看着等什么呢?不说好跟着我可以保护我吗? 白临看着东倒西歪的陆晓齐,笑够了,上前掰开那人的手,将他胳膊反手一拧,庄显一声惨叫,手脱臼了。 他拉着陆晓齐快走,留下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声:“你不帮我,我就活不成啦!” “癞皮狗!”白临骂道。 陆晓齐看着白临,想到刚才那个问题,忽然心中一线,饶有兴趣地问他: “善玉师这一脉,在你师父的眼里,就真的那么不值一提吗?话说,你当初是怎么分辨当时黄福的方镯是操控者的?” 白临嚼着口香糖,拿眼睛斜他:“我师父告诉我的呗!” 听白临描述,陆晓齐才深深觉得,善玉师在玄门眼中,果然就是个提鞋的。据白临所说,当年资格最老的一个善玉师陆字辈,曾去道观见过白临的师父,探索道家前路,白临的师父就很瞧不上善玉师,虽说术业有专攻,可道士的道是非常之宽广驳杂,而善玉师的道,牢牢捆绑在玉石之中,离了玉质,便什么也施展不开,说到底,道士以自己道心为本,善玉师只能以他物为本,借物打物,行移花接木之巧工,实在算不上什么本事。 总而言之,玄门道友瞧不上善玉师的原因,是因为后者只靠血脉吃饭,不仅不修身,也不修心,更无什么靠自身努力精进的技能,所发挥作用又非常狭隘,这样的一个门派,被人放在最末尾,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陆晓齐突然就读懂了白临那眼里对他不屑一顾,居高临下的表现。 他不由得一乐,这样也好,凡事有个大傻个先顶着,自己岂不是轻松很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当天晚上,路辉真的如约送来了陆晓齐所要的那枚尾狐玉佩,并带来一个消息: 这尾狐玉佩确实不是现在的东西,那是在揭阳的大齐寺,门口的一个水井之中打捞上来,寺庙的高僧见它似乎不同,便放在手中加持,又以黄布金线,镇在佛前十余年,直到最近,才流落到那位货主手里,换走了货主一片料子,倒也不算很贵重。只不过从佛寺出来,占了个吉玉的名头罢了。 陆晓齐谢过路辉,送走他之后,将准备好的金箔红纸找出来,迅速封住了那块尾狐,暂时放在自己挎包里。 从浴室出来的白临有些奇怪:“陆晓齐你看我干什么。” 陆晓齐知道自己有些心虚,他笑着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有妖气?” 白临愣了愣,真的掏出一个八卦镜,四处找了找。最后给他一个奇怪的表情:“你瞅啥?你不就是妖孽吗?” 陆晓齐呵呵笑了笑,拿上自己的东西回房间去睡觉。 ----- 这一夜,陆晓齐怎么都没睡好。 他被自己的敏感通灵体质闹得翻来覆去,耳边净是大奇寺若有还无 的敲钟之声:当……当…… 他忍无可忍,起来给自己造了个结界,这才安稳睡了。 一大早起床,看见瘫在他门口坐着打呼噜的白临,陆晓齐噗嗤笑了: “什么情况?”这是给自己当起侍卫来了? 陆晓齐一脚把他踹醒,白临一看是他,肿着两个睡眼嚎啕道: “我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我连夜在房间里做了个法事我!怎么就你睡得跟死人似的!敲门都敲不醒?” 陆晓齐一听,心中知道并无大碍,哈哈笑道:“你这个抓鬼的,还怕做噩梦了?梦见啥了,女鬼太丑了不合心意?” 白临气的,指着陆晓齐的鼻子:“肯定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全都查过了,没有毛病,就你的房间没查!肯定在你房间里!” 他冲进去拉开窗帘,摇着铃铛四处念咒,只听见洗手间哗哗的流水声,是陆晓齐在洗脸。 白临什么都没有发现,陆晓齐暗暗好笑,抓鬼他或许真的可以,可是这妖灵,不是什么人都能探知的。 他打理好自己出来,跟路辉聊了一会儿,路辉的意思是,查询案宗,尚需时日,可能要陆晓齐先回去,等他全部整理好了,会快递过去,绝无闪失,请他放心。 放下手机,他跟苏来时打了个电话,苏来时还没说两句,便有一个女声响起,陆晓齐心中一软,知道是阿元抢了苏来时的电话。 果然阿元徐徐问道:“神仙哥哥,你一切可好,事情可还顺利?何时归来。” 陆晓齐连忙安慰,听阿元的声音,精神力气都已经恢复如常,陆晓齐心中开心,挂了电话便想着,不如别逗白临了,把事情做完,早些回去看看阿元也好。 白临看着陆晓齐柔软的眼神,啐了他一口。 第四十三章 大齐寺 次日早起之后,陆晓齐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全都是广东的区号,陆晓齐一个都不接,顺便给路辉发了个信息,嘱咐他一声,别接电话。 白临嗅出点不寻常的味道,拦在陆晓齐身前不给走:“说说怎么回事儿?” 陆晓齐一米八的个子,在他一米九几的身高面前,也只好抬头。 他以为白临问的是电话的事儿,耐心解释说,这切磋雅局之前,陆晓齐就料到了这一幕,这赌石的能力,就是赚钱的钞能力,谁不想招揽过去,发家致富呢? 可这事情瞒不了别人,身怀异能去赌石,如同在赌场出千赢钱,一次两次还可,贪心不足的话,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陆晓齐不仅不接电话,还嘱咐路辉不要接,根据路辉的回信来看,他也知晓其中利害,甚至后悔促成这一次的雅局,请陆晓齐放心,说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情,他绝不伸手。 白临听了,皱着眉头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什么?” 白临抱着胳膊居高临下:“你蒙别人可以骗不了我。我自小入道,活到三十岁可没做过噩梦,这头一回就重复做一直做,你说清楚,是不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了?” 陆晓齐听了,咧嘴一笑反问他:“梦见什么了,说来,让我听听!” 白临恨恨的:“我掉井里了!感觉挺恐怖的。” 陆晓齐听懂了,如果面前这个大个子有朝一日真的不幸掉到井里,他还真的不一定会感到害怕,那他所说的“挺恐怖的”,应该不是他的感触,而是梦中之人的。 陆晓齐不卖关子了,他拿出那枚红纸包,层层将尾狐玉佩,拿了出来。 鹅卵石一样的椭圆球状,鲜艳如玛瑙一般的红色底子,一个浑然天成的三尾狐花件跃然之上,白临一眼看去立刻认了出来:“这不就是昨天……” 他瞪着陆晓齐:“你说不是吉玉的那一个!”白临眯着眼睛左看右看,拿着去魂铃围着红玉左摇又摇,就是不见动静,反而玉石表面见彩华光,依稀氤氲祥瑞之气。 白临迷惑了:这好像真的是一块佛印加持过的吉利物品,按理按经验说,真是吉玉。 他对自己的能力向来是自信,可自己昨夜重复噩梦这件事却是真的,这件事上不得不信陆晓齐一次。 “它……我看不出来问题啊!”白临伸手去拿,陆晓齐赶紧收了回来: “想损些精元寿命,就尽管来拿!” 陆晓齐未曾想到,白临吓得赶紧收了手,这次受到惊讶的表情是真真切切的。 陆晓齐觉得这反应不对劲,他不至于这么害怕吧,之前在黄福地穴 中,他还十分坦然拿过那支定向借寿的方镯。 他还怕这个? 陆晓齐将尾狐玉佩收了起来,白临的面部表情才放松下来。 “又是借寿养元的东西,难道跟黄福有关系?” 陆晓齐摇摇头,他现在还不能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块玉有内涵。 看似无主,实则有主,轻易佩戴不得。 普通的保护者姿态,是认主之后保护主人抵御外邪;而这一块,则是恰恰相反,吸收主人的精元,供给自己,它要保护的,是封在玉石里面的东西。 天长日久,佩戴之人必会气血两虚,对身体有碍。 大凶! 白临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护持他的高僧,难道也没看出来?” 陆晓齐已经收拾好挎包:“我们亲自去问问!” ------------- 坐上了车,白临才理解陆晓齐为什么要借车,有了车自然是说走就走指哪打哪,看来这小子是走一步看几步的人。 导航显示要四个半小时,陆晓齐跟白临说不用他开车了,出过路费就行。要是从前,白临立刻让他靠边,自己来开。这一招在来佛山的路上用过了,可这一次,他实在太累,从包里抽出一张票子就扔了过去,瘫倒在后座呼哈呼哈补觉去。 等到白临擦擦口水坐起来的时候,陆晓齐正在停车,到了。 下车一看,原来是在蓝岐山脚下,怪不得叫大奇寺。门口的游览指示牌上写的清清楚楚,这寺毁去又新建以来,有三百年历史,如今是个景区。 看着那百来级台阶,白临纵使腿长也觉得辛苦,开始抱怨为什么不喊陆辉来帮忙,陆晓齐本想说“他不行”,话到嘴边换成了“他当然不如你”,白临立刻自鸣得意起来,疲惫之色一扫而空。 既来之则安之,陆晓齐坐在台阶下,将人字拖换成球鞋,进去上柱香。 幼年陆字芳曾说他们是道教,道不同路,他们可不入佛门不拜如来。 陆晓齐一笑置之,他喜欢佛寺里沉静的气息,今天看见大齐寺门口的香炉,忆起当日闻花公子所说“一炉梵香沉暮朝”,不由得沉浸其意中,定要进去一览。 拾级而上,高高的大雄宝殿的屋檐由远及近,白临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那雄壮巍峨之姿,陆晓齐的眼神却落在了寺庙门口,一个已经封口的水井旁。 之所以知道那是水井,因为旁边有个石雕玄武,而玄武作为古代常用镇井神兽,不在井底,却在井边,陆晓齐觉得有些意思。 跨进大雄宝殿,殿内只有个敲木鱼的小沙弥,白临直愣愣地站着,只帮陆晓齐买了一炷香来上。陆晓齐见那如来金身,宝相庄严,慈眉善目,虽眼半睁却好像真的慈悲世间万物,便亦怀大慈悲之心在那蒲团之上,认真拜了三拜。 方才抬起头来,突如其来一阵一阵轰鸣,左右四大金刚,殿后十八罗汉、文殊普贤塑像,全都无端扑倒在地!陆晓齐吓得连忙拉着已呆了的小沙弥退出殿外。 三人全都傻了。 “地震了?”白临跑得快,他看向远处大山。这里山地丘陵,有个山体滑坡和地震都不是什么怪事。 然而他们静等了两分钟,毫无地震的影子,就连在后禅房用午饭的和尚们,都没有出来一个。 小沙弥看见大殿毁得不成样子,神色仓皇,麻溜地跑到后堂去叫师父们。 陆晓齐和白临面面相觑,白临抓着他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奇怪道: “不就是,我没跪他们嘛!至于这么生气吗?这西天诸佛,心眼儿那~么小?” 陆晓齐听了,暗暗纳罕,心想这寺庙就在路旁,过佛门不拜者众多,真的如他所说,那这佛像还修补得过来吗? 不对。 陆晓齐再次走到殿门前,只见殿内塑像全都东倒西歪,唯有如来佛祖的塑像脸上掉了两块金漆,金身四周制作较为牢固,总算没有掉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白临不跪,难道是因为我跪?可是,可我又不是鸿匀老祖比他们大辈儿,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拜佛……” 陆晓齐想到包里的那块尾狐,作恍然大悟之状:“那就是因为它?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才会如此这般?” 他口中念念有词,旁边走廊已跑过来一堆大和尚,直奔宝殿,为首一个穿袈裟的老和尚像是住持,见到殿内惨状,口中念佛号不已:罪过罪过! 陆晓齐瞧那住持脸上的痛惜之状,知道今天轻易是走不了了。 果然大和尚们很有默契地把他们围住,住持转过身走到陆晓齐面前,痛心疾首问道: "这位施主,不知小寺怎地得罪了施主,要在我大齐寺这般胡闹,造此等业障啊?" 陆晓齐微笑看那小沙弥:“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问问这位小师父,这塑像可是我打砸的?” 众僧一齐看向小沙弥,年轻的沙弥恐慌着:“方丈,我正敲着木鱼,他们就进来了,我闭着眼睛没看见是怎么了,就听一声巨响,那个大个子施主站在倒掉的塑像旁边,这位施主倒是跪拜的。” 他说着便拿眼睛去看莫名其妙的白临,白临正对陆晓齐幸灾乐祸,不知怎地就说到自己身上来,越听越不对,沙弥一说完他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不~关我的事啊,我虽然站着,可真不是我干的啊!我要打架也是找真人找妖魔鬼怪,我打泥人算什么本事啊我!你这小和尚别血口喷人!”他拿胳膊蹭了蹭陆晓齐:“你说句话啊!” 陆晓齐看着那残破殿堂,确实惨不忍睹,那塑像即使不倒,颜色也是有些旧了,念及此处再去看住持的袈裟,好像也不是很鲜亮,和尚堆里也没见着肥头大耳的。 他这才相信住持脸上痛惜的表情,那是比纯净水还要纯。遥想某处闻名全国的寺庙已经轰轰烈烈成立房地产集团进军商业圈,真正是盆满钵满;再看看眼前这少有香火的孤立禅寺,陆晓齐声音不由得缓和下来。 “我和我兄弟并不急着走,只是现在腹中空空,可否先赐斋饭?” 众僧听了,是你看我我看你,白临也忍不住龇牙咧嘴笑了,这不要脸的玩意儿。 住持一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不仅不急着跑掉赖账,反而要饭来吃,反而不那么紧张,只是面上还不能放松,当下真的留下几人簇拥他们到了后堂,每人盛了一晚稀饭一个馒头,外加一碟咸菜给他们。 白临拿着一个馒头看着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就这?”他一边吃一边小声问道:“我挺知道他们有个佛教协会的,每个地方都有管理到,怎么这边这么窘迫?” 陆晓齐也小声回答他:“这地方地处偏僻,没了香客无以为继,凭什么让上面青睐?” 白临鼻子里哼了一声,干嚼他的馒头疙瘩。 第四十四章 不明大师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无羌法师 不明大师这个法号,是正主自己取的。 但真正搞不明白的人是陆晓齐,他不知道这个家境富裕的富二代当年为何愿意屈就在那青桐巷小地方落脚,做一个朴实无华的雕工师傅,也不明白为何他揣着千万身家偏偏不安享晚年,跑去做什么游僧,一钵一芒鞋,怕是要走到天荒地老。 二人难得相见,有千言万语,正在两碗清水前亲热叙着旧,只见白临满身臭汗,灰头土脸闯进来,也不打招呼就四处找水洗脸,寻了一块布边擦边嚷嚷:“后山上是不是被人放生过,那么多小动物!” 他一转身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和尚坐在这里,立马把嘴巴紧紧闭上。 陆晓齐扶额,老远都闻到他身上烧烤的味道了,这货定是去后山上抓了小野味烤了吃了。不明大师闭眼一声阿弥托佛,低头便从布包里拿出几盒东西来递给陆晓齐。 陆晓齐一看立刻开心起来,这都是他自小爱吃的东西,麻薯,芡实糕,绿豆糕,凤梨酥,豌豆黄,每样两份。这些东西虽说不金贵,但是产地南北不同,如果不是专门卖小食的地方,只怕要开着车跑遍各处特产馆才能买齐,不明大师一定是接到电话以后,想到佛寺里吃食贫瘠,立刻开车出去找来的。 陆晓齐如同小时候一般,抱着食盒爱不释手,白临眨巴着眼睛喉结一动一动,一个劲在咽口水。陆晓齐没眼看,丢给他一小盒,白临飞快接住哈哈大笑一声谢过,拆了就吃。 丫一边吃一边不消停:“原来是自己人!陆晓齐我跟你说这山上的东西贼精,不好逮!等半天我才逮着一只小野鸡,还不够我塞牙缝儿的!到现在这和尚庙还不开饭,饿死我了!”他吃着吃着想了起来: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了?原来这地方竟然有狐狸啊!狐狸!没想到吧!我遇见好几只,就是吧逮不着,比兔子还快!怪不着它能吃兔子!” 不明大师自是听不得这些,干咳了几声振振有词:“善哉,施主牢记,此是佛寺,切不可在此杀生。杀念一起,后患无穷!” 他眼神炯炯,把一向高傲的白临惭愧得讪讪的,吃人家嘴软,他连声称是,下次不敢了。 好在此时有人敲门请了一声:“无闻方丈有请不明大师和陆居士,到大殿一叙。” 不明大师端正衣裳,昂首阔步,陆晓齐回头看看饥不择食的白临,哀叹一声叫他去过堂喝点粥,多吃两个馒头,不用跟着了。这家伙,等有用武之地的时候,也必须先给他吃饱饭才行。 到了大殿,方丈已侯在那里,见到长相方正、颇有气度的不明大师,年岁跟自己相当,还这么早开车过来,面上便有感激之意,他颇为客气地引路,去看那几尊落地坏掉的佛像,不明大师见状念佛不停,末了胸有成竹:“还请方丈提供些木料,弟子必能如方丈所愿。” 他说着拿眼睛看向陆晓齐,意思你怎么这么有本事,竟把人家雕像给砸了! 陆晓齐捕捉到他的意思,无辜的摊摊手:真不是我。 不明大师笑着摇头。  陆晓齐有苦说不出。 当天中午的斋饭里,便多了一样青菜蘑菇,看着白临生不如死的脸,不明大师问到了一句关键所在:“你们俩,到底为何要赖在这里不走?” 不明大师眼神含笑:“你明知道我那个厂子里就有佛像,调来就是了,把我引来此处修行凿刻,也是想借此多留几天。” 被他洞悉自己的目的,陆晓齐一笑,他知道这不明大师了解自己,与父亲无异,便斗胆将那红玉缚住了,拿出来亮给他看。不明大师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便还给他: “这不是人为雕刻出来的。” 他对面二人瞪圆了眼睛,不是人雕刻的,还能是鬼做的不成?这红玉上的洁白三尾狐狸栩栩如生,耳朵鼻子嘴巴和蓬松卷曲的三尾,都如同苏绣一样精致,且灵动憨顽,望而生喜。 不明大师左右看了看,沉声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来的。所有的雕刻再精致都会有工具痕迹,这三尾狐像是从玉肉里浮现出来,就算是我也做不出如此好的线条,而且我仔细看了,这线条有些不在外面,而是内部,所以…… 如果不是一块巧夺天工的美玉,便是一块不寻常的东西,你可要当心了。” 他话语虽然温和缓慢,但分量如何,陆晓齐拎得清。跟陆字芳在同一屋檐下称兄道弟的人,陆晓齐以为,总有与众不同之处。 陆晓齐由衷点点头,要显示自己独当一面的气势来,不明大师离开时他已经是个会使用玉灵的、有主见的少年,现在重逢,不明已见老了很多,自己便要更加让他放宽心才好。 “这块玉,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所以我们前来查看。”陆晓齐轻描淡写。白临此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说,上午偷偷去打猎的时候,无意间瞧出来,这佛寺格局,竟像一簇莲花,他曾经听师父说过一个镇妖魔的阵法,便是莲花阵,以佛法镇压孽障,俯瞰时,他发觉那古井恰巧就在阵眼之上。 陆晓齐从来就不觉得白临是个憨货,虽然看上去是。他吃个肉都知道看一眼格局,也是有职业修养。 古井在阵眼上,这当然不是巧合。 不明大师此后便把这事闭口不提,直到第三天上,第一尊罗汉做好,请方丈前去验看之前,他让陆晓齐把那块玉,挂在了自己手珠之上。 这降龙罗汉刚刚精心上色,有些气味,方丈观看时不由得后退一些,不明大师上前伸手讲解,露出手腕上明晃晃的红玉来。 陆晓齐注视之下,无闻方丈明显瞧见了那红玉,表情明显有所变化,绝不是开心的意思。 “有了。”陆晓齐心道。 -------- 僻静的禅房内,不明大师带了一个有用的消息给陆晓齐。 他说就在刚才,无闻方丈就主动问到了他手上的红玉从何而来,言语之间竟有惊恐之意。不明大势再三追问之下,无闻才慢慢告知。 这一物早在几十年前,曾把大齐寺搅和得人仰马翻,那是前一代圣僧无羌法师还在的时候,无闻还很年轻。寺庙翻修,僧人清理枯井,见井中隐约红光,便下去探看,将此物从井中掏了出来。无羌法师见了,命众人不得擅动,持诵法华经许久,才将它送到寺庙中的七层塔下封存。岂知那晚之后,大齐寺昼夜不宁,不论何时,只要在大齐寺之内,耳边无时不刻不是救命之声,是女子的声音,缥缈来去,似乎鬼哭之声。 无羌法师带领众僧好生做了一场法事,女子哭泣的声音确实消停了,可四面围墙里,无端起了阵阵大风,吹得烟尘四起,一出门便睁不开眼睛,每天都要擦无数遍的桌椅,就连汤饭里都是灰尘沙子。众人叫苦不绝,欲要毁之,不料无羌法师充耳不闻,入定许久,脱下袈裟,将此物佩戴胸前,说来玄妙,尘沙立刻落定,一派风清气和。 此后无羌法师便一直戴着此物,直到圆寂之时,仍然吩咐弟子:将此物与他舍利一起,不入塔庙,镇在佛前,不得违背。 弟子们照做,此后果然相安无事。 许多年过去,晨钟撞了一天又一天,地处偏僻的大齐寺却渐渐没落下来,不久之前,竟然到了请求协会定期拨款救助的地步,然而上面要求一部分僧众调动去别处,釜底抽薪,可无人愿意离开,只好凭借四处化缘得些香火勉强维持。 那一日突然有个香客前来礼佛歇脚,看起来财大气粗,给添了不少香油钱,跪拜之时一阵风过,经幡吹去,他正好看见了台上的红玉闪烁,便问了一声,听说原是无主的,便死缠烂打一味地要高价收取,当时便拎了不少现金出来,竟然有十数万之多。方丈本是不同意的,可周围众僧未曾经历过那个风沙漫天的年代,以为只是传说罢了,便一致求方丈多加考虑,无闻大师松动了禅心,被世俗所误,无奈之下,卖出了此物给那香客。 虽说香客留下的那款项,解了寺庙一时困顿,从此宁静高枕无忧,可无闻终究心中有愧,觉得是违背了师父遗命,算是个不小的心结。 刚才在大殿里看见不明手上的红玉,当着陆晓齐的面他什么也没说,无人之时,他同不明大师商量,可否将这红玉继续镇压在佛前。 陆晓齐和白临听到这里,饶有兴致地问:“大师你怎么回答的?” 不明大师呵呵一笑,如风过重峦叫人舒心: “贫僧说,当年无羌法师持诵法华经的意思,便是不分万物终生,皆可成佛,是有伟愿的不世高僧,所以他才不愿毁去此物,已身渡之。贫僧虽无那般高深智慧,却也愿意接了这缘法,若能以大乘之音助其涅槃,续此功德,圆了无羌法师遗愿岂非更好。” 白临听了这番话,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高!” 话也套出来了,东西也没给他,换了其他人是做不到的。 可陆晓齐侧脸去看不明大师,打心里相信,若不是自己遇到,换了是不明大师遇到这红玉,他说到必定做到。刚才他所说以身渡之,绝不是诳语。 第四十六章 庇护 女子,哭泣,大风。 这阴森森的关键词组合,怎么一听就是个枉死的女鬼,陆晓齐不怕,他疑惑的是当年无羌法师一场声势浩荡的法事都没把她超度了,反而最后将养起来,这里面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无羌法师,在同情她? 他沉思一刻,依照白临的说法,用不着那么拖泥带水,将它重新封禁井中便是;可不明大师说了,玉者遇也,它既然得以辗转到了陆晓齐手中,便是给自己争得了一息生机,它是妖是鬼,都该是陆晓齐去化开的缘法。 这话说的,真是与当年的陆字芳一个模样,他父亲常说:善玉师一脉相承,不多管闲事,但有机缘找上门的,便不可等闲视之。 白临布好了诛邪阵法,跟陆晓齐示意可以了。 寻常是不需要白临多此一举的,陆晓齐把不明大师的话听进去了,他担心那尾狐本身不是玉,而是由其他东西化成。 一切妥当,陆晓齐松开红玉上的玉灵束缚,并赋予开解之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耳边出现幽泉淙淙之声,由远及近,渐渐满屋蓝白之光。陆晓齐心中暗暗讶异,玉灵蓝白为正,绿色为邪,红色大凶;他以为至少会是绿色灵光。 无闻大师也说这东西只是作乱不曾伤人,陆晓齐便再加一成力气,助其解开封禁,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光影纷乱,白临小声提醒道“有东西”!他身随心动,十指立刻扯动阵法,就要先行压制! 陆晓齐连忙抬手制止,因为他已看见了。不过看白临的表现,陆晓齐明白他虽能感知,却看不见。 这是个瘦削的古代女人,正死死被诛邪阵束缚住,悬于空中动弹不得。 她身上仅剩白色深衣,血锈斑斑,面色苍白,虽披散着头发,然而头发整齐却不可怖,从面目来看,依然是清秀的,不像是厉鬼。陆晓齐甚至觉得,她在生前,是个柔弱女子。 她此时瞪大双眼,幽怨盯着陆晓齐,拼命想要挣脱,露出楚楚可怜的意思来。 白临不解地问陆晓齐怎么了,陆晓齐回答他不用紧张,不是恶灵,多点耐心。 “小娘子,你用这玉吸人寿元,谁教你的?我看你这个样子,死了很多年,肉身灰飞烟灭,就算是用尽手段,想跨过阴阳,不可能了!” 女子垂头不语,有泫泣之状。 陆晓齐用玉灵腹语,告诫这女鬼:“徒劳无功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念在你未曾伤人,我可将你度化,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她终于抬起双眼,轻声细语:“度化?我会去哪儿?” 陆晓齐听这声音,心旌摇荡起来,古人所说黄莺出谷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样的,动人。 他怜悯心起,不由得把话也修饰动听一些,闻花公子所说自往虚空,其实他也未曾知道,是否真的可化天地万物。 “可为天地万物,你可重新开始。” 听到“重新开始”四个字,女子竟然露出绝望恐惧的神色来“不,不!” 她突发癫狂,大叫着要挣脱束缚,室内骤然起旋风,扯动铃铛乱纷纷,陆晓齐始料不及,被这突发的强势逼退几步。白临惊讶:“你不是说没事吗?”赶紧扯出准备好的符咒碾为金末,向他感应之处挥去。 “中!”白临冷笑道:“看你还不魂飞魄散!” 等陆晓齐站住脚跟回过神来,白临的诛邪阵已经开启,他一手长鞭,将陆晓齐卷出阵外,虎行鹰视,似乎要绞杀阵内恶灵! “住手!”陆晓齐想要制止,但白临出手太快,来不及了。 “住什么住手,你盯了半天盯出花儿来了吗?!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直接打死!”白临手中注力,还不忘奚落陆晓齐两句。 不料话音刚落,红玉上却有金光蔓延而出,将身陷囹圄、眼看要被诛邪阵扯散的女鬼吸纳进去,回归红玉之中,连同那块红玉也被金光笼罩,反过来却将诛邪阵震散了一地! 本该在门外静坐的不明大师,忽然在窗外大声说道:“阿弥托佛,小齐,是佛光!” 陆晓齐惊骇:佛光? 他早已觉察红玉有佛印加持,本以为是无羌大师为了封禁而作,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这佛光很明显的,是在庇护这魂魄。 金光已经全部收敛殆尽,红玉飞出窗外,不明大师眼疾手快一把掌住,奇怪的是,在他手中,红玉静悄悄没了动静。 “善哉!你既寻我庇护,便是入我法门。当年大法师为你持诵法华经,想来也是结缘。” 不明大师对掌中玉说完,看着追出门来的陆晓齐和白临:“你们可曾读过妙法莲华经?” 白临皱起额头挠了挠屁股:“大师!捉妖呢!跟我提这个干什么?” 白临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陆晓齐顿时起了疑心。 是了,他初始感觉这东西是有妖气的,却不是什么鬼魅,如今白临也脱口而出捉妖而非抓鬼,所以这女子,并非鬼魅而是妖灵? 不明大师听了白临的质问摇摇头,将那红玉收回腕中,合十说道: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既然她决意寻我庇护,”他转向陆晓齐继续说道: “那就等你们想到更好的办法,再来找我。”说完径自走去了。 白临义愤填膺的指着不明大师后背瞅着陆晓齐:“哎哎,你给我解释解释,有病吧!这怎么还成他的了?这不倚老卖老嘛,陆晓齐你们这叔侄俩真是一家人啊,跟我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陆晓齐看着白临气呼呼进屋收拾残局,问他:“你刚才那么着急杀她干嘛,毕竟没有伤过人。不是什么凶神恶煞。” 白临一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省省吧你!可别用什么法华经来教育我,跟他不一路!什么佛经?整个一白莲花!现在那些肥和尚,表面阿弥托佛背后大鱼大肉还老婆孩子热炕头儿,有什么能耐跟我这叨叨?道不同不相为谋!” 按照白临的意思,女妖属于魃鬼,由罪恶化成,既然当年无羌法师都超度不了,就不该再存有一念之仁,让其祸乱人间,取人寿命,单这最后这一条就不能忍,这种事情就是他眼睛的沙子,非除不可! 陆晓齐掰着手指头:“我猜,那花钱将红玉买走的香客,便是那日我们赌石的货主,跟着就到了我们手里。” 白临十分没好气把家当一扔,一屁股坐在禅床上:“有屁快放。” “那也就是说,她还没有真正吸过谁的寿元,因为一直没人佩戴她。再者,你不是说,在宾馆里,你做了一夜的噩梦,说自己掉在井里了,还特别恐惧。”陆晓齐说到这里若有所思看着白临,问他:“若你真的掉在井里,你真的,会那么恐惧吗?” 一句话问倒了白临,他也撅起嘴巴捧着下巴,思考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妖女,还曾经妄想我帮她?我?!” 陆晓齐郑重点点头。路辉把玉拿来的时候,可没说什么特别的,那天晚上噩梦折腾了白临一整夜,无非就是说:我好惨,我好可怜,求你们帮帮我。 白临傻眼了,这事儿他是真的没碰到过。他所斩杀的都是没有人情味的腌臜东西,死到临头都还嚣张乱窜的,入梦来卖惨求助的,真是开天辟地头一例,稀罕。 “她到处求告,咋的,窦娥冤?在这搞水滴筹呢?”白临不解。 陆晓齐哑然失笑,窦娥不太像,瞧那小家碧玉楚楚可怜的神情配上一身素衣,声音婉转的,唱一段苏三起解还行。 她求过无羌法师,法师应了她;她求过白临这个道家弟子,白临不懂;她也求了不明大师,不明大师暂时收容了她,可毕竟有损寿元,陆晓齐不能让不明法师损耗自己。 他想到这里,自言自语道:“怎么不知道求我呢?我比他们看着,难道,不更像是好人吗?” 白临问他叨叨啥,陆晓齐笑道: “我看她不是有恃无恐的样子,而是真的有冤情,有什么办法,让她好好跟我们说呢?” 白临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鼻子里笑他一声:“妇女之友啊?就威胁她,说就说,不说就灭了!你别不好意思啊,我们是正道之光!” 他说晚上去后山吃饱了,就去找不明大师要东西,不给就抢。陆晓齐头大,大叫着卧倒在床,苦思冥想。 那么厉害的诛邪阵都被佛光给解了,无羌大师还真是偏心…… 陆晓齐浑身一激灵坐起身来:“有了!” 他可以找无羌大师帮忙啊! 无羌大师圆寂,可不是还有佛骨舍利子在嘛? 当时舍利和红玉一起放在佛前镇压,那么,只要他拿到无羌法师的舍利,到了红玉那儿,自然就有法子解开那道心结了。 很快便万籁俱寂,寺庙中只有钟磐余音,陆晓齐见白临偷偷溜去后山寻吃的,他便不辜负好时光,偷偷去了大殿。 夜黑风高,正好偷盗。 第四十七章 女妖 晚上九点,寺门已关,是僧人们就寝的时间。 陆晓齐耐心多等了两个小时,直到十一点白临还没回来,他便一路软脚猫儿一样,溜到大雄宝殿,从门缝里一看,只有个小沙弥守着灯火,趴在经卷之上,似乎已经睡着。他拿出准备好的小刀缓缓移开门栓,闪进殿内反身关门。 殿内烛火所余不多,火光忽明忽暗,陆晓齐看着那正中位置的佛祖面容,在一明一暗之中倒栩栩如生起来,他蹑手蹑脚,直往佛前龛台奔去。 龛台上有绢花贡品香烛等物,而就在大佛脚下的位置,有一个小塔形状的小鼎,它看起来跟地摊上的香炉一般无二,如果不是旁边已经有一个冒着缕缕青烟的香炉的话,陆晓齐就信了它香炉的身份。 他轻轻将小塔的上端拎起来,果然露出底下的塔座,中间是一颗金黄色半透明舍利珠,他心中一喜,正要用手去拿,突然旁边伸出另一只手来,按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陆晓齐吓得不轻,慌乱之间碰倒了小塔,也是那只手,稳稳扶住了。 陆晓齐心虚之余,慢慢转身看去,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灰衣老僧,正微微笑着,和蔼可亲看着他。几次共餐之后,这寺庙里几十口人,他早已混了个脸熟,眼前这位老僧年纪在七八十,该是有辈分的,轻易不出来。 陆晓齐嘻嘻咧嘴一笑。老和尚还礼: “施主,想要找什么?” 陆晓齐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含混其词道:“丢东西了,我来找找。” 灰衣老和尚会意着点头:“贫僧也是,不过,施主不用着急。” 陆晓齐听他说话的声音,每个字音都能渗透人心一般,听来入耳服帖,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从而产生信任感。 老僧说完,对他和颜悦色一笑,找了个蒲团就地坐了下来。 陆晓齐也不好就走,毕竟老人家很可能看见他要偷东西的动机,只是不愿意当面戳破他而已。既然自己理亏,老僧想要借机谆谆教导他一番,他就承了这个情吧。 他便也在对面蒲团上盘腿坐下,老和尚很有耐心,等他坐定不动,才慢条斯理: “我要找的东西,在施主那里。而施主要找的东西,在贫僧这里。” 陆晓齐心道这又是参的什么禅,他赔笑说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闭眼入定,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陆晓齐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心想睡着了那他正好可以跑了。他慢慢把脸凑过去想参详参详,不料刚到近处,老僧忽然睁眼与他对视。 “这眼睛……”陆晓齐倏然身不由己,如被卷进深邃旋涡,卷进一场风雪里…… 这是探看玉灵记忆时,才会有的感觉! 陆晓齐第一反应,中招了!那老和尚不是人! 区区大齐寺,藏龙卧虎啊! 正惊疑之时,他隐约看见老僧气定神闲走在前方不远处,风起雪舞,好一派风雪夜归人的景象,除了没有脚印。 陆晓齐自然不怕他,一路跟了上去。 不想没走一段,便不见了老僧人影。陆晓齐四下寻找,只见风雪之中,熙熙攘攘,从四面聚集一群拿着火把的人来,他们个个面有厉色,憎恶无比地看着从一扇朱红大门里,被推出来踉跄跌倒的女子,那女子在这寒冬之中,却只穿了内袍深衣,若不是下裙上血迹点点,便连同苍白的脸一起隐在这深雪之中了。 随着她娇小身躯跌倒在地,怀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哇哇哭声,迎着风雪十分响亮。 女子哭着抱紧了怀中婴儿:“乖孩子,娘在,我们不哭!”她自己却哭得泣不成声,陆晓齐远远看着都不禁生怜。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拿着火把的人们,明显露怯。可那些人却用火把逼着她,节节后退。 看清了她的脸,陆晓齐认了出来,这不就是红玉中的女妖? 此时襁褓之中露出一截小小的狐尾卷动,陆晓齐恍然大悟:这女子,原来是狐妖!看这情形,这狐妖应该是化为人身,在高门大户里嫁人生子,结果生孩子的时候不幸露馅儿了。她怀里的婴儿,很有可能还是幼狐。这才刚生产完,便被丢了出来让人烧死。 陆晓齐疑惑身为狐妖总该有自保能力吧,难道女妖生孩子时极度虚弱了? 不及他多想,眼前人群轰然呼喝起来:“烧死她,烧死她!”火把逼近,女子紧抱着孩子四处寻找出路,无奈已经被火把包围,除了……身后一处水井! 果然她娇俏面容上一丝狠色,抱着孩子毫不犹豫便跳了进去! 众人一见,纷纷把火把丢了进去,有的搬来大石,无奈井口太小,便走出来一个道士,将那井口封死,贴上封条,绑上了铁链。 风雪迎面呼啸而来迷了陆晓齐的双眼,他低头伸手揉一揉眼睛,摇一摇头,再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却已经身在大齐寺内,站在大雄宝殿门外。 陆晓齐定了定神,察觉手心里有东西。 慢慢抬手摊开掌心,那金黄色光泽的佛骨舍利,赫然眼前。 陆晓齐眨巴眨巴眼睛,通过门缝看看大殿内,小沙弥还在打盹,他一头雾水:刚才自己到底有没有进去过? 再回想一番,那老僧说的话,陆晓齐突然明白过来了。 他就是无羌法师啊! 陆晓齐揣着东西一路往回走,一边揣摩:无羌大师主动将舍利子交给自己,还让自己跟着去看了一番女妖的生前,就是为了让他跟当年的无羌一样,舍己为人吗? 陆晓齐摇摇头,他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干。 那女妖固然是可怜,刚生完孩子就母子俱丧,死在深井里。可那也是她自己造孽不是?好好的呆在深山老林里修炼不好吗。偏偏要迷惑人类嫁去什么高门大户,怎么着,最后关头还不是没人保护她,直接扫地出门不算,还趁她病要她命吗?! 陆晓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面走一面嘀咕道:“自讨苦吃,活该!” 他骂完这一句,心中开了一丝缝隙,窜出一个想法来:“这不会那个男人始乱终弃吧?”他心里瞬间闪过十几种陈世美的版本,什么利用女妖感情,用她的法术立下各种成就,最后怕要暴露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将其推出来受死。 “啊呀呀呀,啧啧啧!要是那样,也确实蛮惨的!” 陆晓齐冷眼旁观过不少断肠人的爱情故事,总结出关键的一点来,那就是,女人的智商情商大多数时候都是高于男子的,只不过女人的致命弱点就是情爱,只要沉溺于情爱,那些高于男人的优点就通通荡然无存,再遇上一个冷静自私的理智男,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把男人当回事,个个卡捷列大帝。 现在这个女妖,能在高门大户里生出孩子来,十有八九,是被男人骗了啊! 陆晓齐叹息又叹息,无羌法师就是怜悯她善良无助吧,还有,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孩子?!”陆晓齐醍醐灌顶,白天他跟白临摆的诛邪阵,只将这女子拘了出来,何曾看见什么孩子的踪影? 他们要保护的,不是这个女妖? 陆晓齐三步并两步,走到不明大师门前,轻叩一声:“师父,睡了吗?” 门很快轻轻打开了,不明大师见到他,微微笑着让他进去。 陆晓齐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他有办法了,不明就点点头表示相信:“只是你那位朋友身上的杀气重了些,所以你不顺利。现在,你再试试。” 不明大师将红玉重新托出,陆晓齐封住这间屋子,再将佛骨舍利放在红玉前方,逐灵而出! 金光铺满屋子,那女子身影便又走了出来,停住了,静静看着他们。。 不明大师盘坐一旁,视而不见,只管念经。 女子还是有点害怕,但看见熟悉金光笼罩,壮了壮胆问陆晓齐: “你不抓奴家了?” 她虽身死,却好像眉目含情,这番盈盈相问,陆晓齐也用了点定力,才不去想别的。 他低头不去看这哀怨的面容,只跟她说,把所有的一切,当年怎么说服无羌法师的,今日就怎么说服自己,否则他便爱莫能助,只能将她继续镇在佛前免除后患。 那女子听了,便屈身一福行了个礼。那身姿圆润妖娆,陆晓齐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身后的不明大师,赶紧伸手制止住: “大师在此,别,别来这一套啊!再说你一个妖,怎地把这封建小妇人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的?哎呀哎呀真讨厌。”他抓耳挠腮,开始理解纣王。 那女子听他那么一说,便直接改为跪下,见她那么身子一软一颤跪在地上,陆晓齐人就麻了,苦笑着说:“还真是个妖孽呢!”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分明就是赞美男人的审美。 女子跪着,干脆利落磕了个头:“奴家所求,只为大人救救我可怜的孩子!” 陆晓齐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孩子的事情,他坚决摇头:“不是我不帮你,就算无羌法师活过来也一样,你们娘俩作古已久,最多能保你们元灵不消散,想要救活,痴人说梦!” 身后的不明大师虽听不见女人说什么,却能清楚听见陆晓齐所说“娘俩”,他变了神色,睁开双眼,又紧紧闭上。 女子闻言,微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 “大人!奴家并非狐妖。我的孩子们,也不是。” 第四十八章 多秋 陆晓齐再次懵了。 “孩子……们?不就一个吗?不是,那你不是女妖这怎么都是这么重的妖气。” 得亏是藏身于红玉之中,否则陆晓齐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辨认出来。 女妖听到问话,默默让开身子,示意陆晓齐前去查探。 陆晓齐将信将疑,伸出手去,触摸那没有了佛光,也没有了女魂庇护的红玉。 他一触手,便觉其中两股灵力汹涌,但不是他所接触过的妖鬼之气,也不是佛印,是什么他脑中一片空白,那灵气纯净自然,甚至不像是后天而生。 这是什么? 陆晓齐毫无头绪,慢慢收手。无论这是什么,都不是什么阴邪之物,更像是,天地纯然之气,在蕴育。 他有些受挫,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气息,但转念一想,就算自己不认得,可这红玉能找到自己,说明有缘不假,那必定是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否则,无羌法师刚才那一阵子,也不用费事了。 这一想又重振旗鼓,自信满满端出架子来:“是两个孩子吧?” 女子依旧跪着不动,轻轻柔柔叙起了衷肠。 窗外无明月,窗内听流离。 “奴家名唤多秋,出身勾栏,是个抱着琵琶唱曲儿的。虽入了贱籍,却想要做个清白的倌儿……” 陆晓齐听来,一字一句虽然温柔,却字字句句都是古时女子的身不由己。 多秋这名字大概是没起好,真是命途多舛。自小被贫穷到吃不饱肚子的亲爹妈给卖了,本想着好好做个清倌,挣了钱赎了身,自己安稳度日,却被一皂吏看中,轻薄不成恼羞成怒,花了大价钱给了教娘,收了她身契,当晚便来破门抢人。 多秋自是誓死不从的,但终究娇弱,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是没能免了糟蹋。她一个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极其痛恨那暴吏,不肯屈就逢迎,因此每日里都少不了两顿拳打脚踢。 一次下手太重,多秋人事不省,暴吏见她始终不醒,高烧不退,进气少出气多,也不延医救治,竟叫两个搬尸人,草席一裹,叫丢到乱葬岗去。这二人并不是他家的仆人,对他平常欺男霸女之事也深恶痛绝,内心同情多秋,便没有将她扔到乱葬岗,而是悄悄停在了城外一处破庙中,还留了水和食物。 陆晓齐此时问道:“你就是在这里被人救了?是那个男人吗?” 此时多秋的眼睛里还能看见往日情思,她款款说道:“正是,他出现在那里,救了我。” 这开头,还真是一个英雄救美的老套路。 这名男子名唤康黎,学医有所成,初次下山,便凭本事救了个差点香消玉殒的美娇娘。偏偏这康黎还生得貌比潘安,此后这美娇娘便不离不弃,说是侍女也好丫鬟也罢,总之便是赖定了他。 “古人重名节,他若真是守礼的世家子弟,又怎会让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随身伺候着?”陆晓齐心想,即使你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遍体伤痕被扔在荒郊野外,还能有什么好名声。继朱子理论之后,这样的女子更是死了也无人叹息的。 女子陷入当日情景,话语婉转:“他……他就是不一样的。” 陆晓齐肚子里笑了一声,是啊,情人眼里怎会有一丝缺陷?多秋从那莽夫手里幸存,见到了康黎那样的杏林圣手,自然是看到了云泥之别,十分爱慕的。 自此他们二人结伴同行,经过康黎悉心调理,多秋渐渐恢复健康,面色红润起来,恢复了往日神采。康黎要做什么,多秋亦步亦趋,没有不尽心尽力的;二人形影不离,慢慢生出了情感来。 “我猜,你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了?”陆晓齐觉得气氛轻松,便取笑一二。 女子抿嘴微笑不答,回味许久才说:“大人看得透彻。那时我自知身份轻贱,若错过康黎这好郎君,这一生便再无可能有这样的好运了。” 陆晓齐猜得不错,这多秋所说,康黎上山采药,下山救人,日复一日,他倒是乐在其中,是个善良的大夫,所到之处赠医赠药,得到皆是贫苦之人的赞颂。闲暇时分,多秋便想着法儿逗康黎开心,一时吟诗颂词,一时唱词弹曲,一时聘婷一舞,身段袅娜,或者红袖添香,欲语还休。 “孤男寡女的,这谁能受得了?”陆晓齐愕然,他能想到那时多秋的眉目传情之姿,红绡绿鬓惹人怜爱,那康黎自是把持不住的。 果然一抹笑意上了多秋腮边,她说康黎是个坦荡之人,倒比自己想的,还要无畏。 是康黎先向多秋表达情意的,说地久天长,只愿她一人耳。 多秋顺水推舟,二人在朴素乡屋之中行了夫妻之礼,尽享鱼水之欢。 至此二人算是私定了终生,事成之后,多秋才缓缓打听康黎的家境父母,谁知康黎皱着眉头,只说以后自会知道,不急在一时。 多秋便存了个担心,害怕康黎回家之后,会迫于父母之言,抛弃自己。 “你想得倒是挺多。”陆晓齐说道,其实多秋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莫说康黎那样的华服公子,就是一般的清白门户,也不想容了多秋这样的女子做正妻。此时康黎不说出自己家庭情况,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这就是将来他做陈世美的原因吧? 多秋也长叹一气:“所以我便想着,现在私定的名分是最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便是生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依照郎君的性子,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陆晓齐眯起眼睛:“你那狐狸尾巴的孩子,该不是你太过心急,狐妖替你施法,强求而来的吧?!” 多秋的身子受过重创,或许在生育方面出了问题,她着急怀孕,想方设法,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女子心思玲珑,经历了那样的梦魇之后,为了能好好活下去,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花样百出。白临告诉他,他们东北的狐狸都是仙儿,说不定,真有狐仙显灵帮了多秋。 多秋对此笑而不答,继续说道,他们的小日子原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康黎一心待她,对其他的年轻女子并不会多看,那时候就连多秋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会地久天长海枯石烂。 但就在那时,出了一件大事,是当地爆发了瘟疫。 康黎立刻紧张起来,仿佛全天下的病人都是他一人的责任,他每日里来回匆匆,查着纷冗杂乱的医书,想要配出最好的药方来,多秋也不敢多做打扰,便一同翻看医书。 在两天两夜不合眼之后,死去的村民越来越多,蔓延到了镇上,于是镇上也开始死人,方圆数十里,黑带缠绕,死神笼罩,家家户户挂白布。 与此同时,有人发现,镇上一户做过官的员外郎,家中仆妇十数人,也并非闭门不出,却未见到染病的,这个奇怪的现象一传十十传百,便传到了康黎耳中。 康黎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有药。 于是这郎中便拿定主意要去拜访这员外郎,势必要求得药方,造福百姓。 陆晓齐心想,事情若是那么顺利,这故事也不成故事了。员外郎大小也有个正六品,沽名钓誉之事,若他能轻易做到,为何不趁机做了。哪怕药材不那么便宜,交给药店去售卖,也能赚些银子回来不是?那员外郎之所以不把药方宣之于口,要么就是他家祖传的,要么就是药材极其难得极其昂贵,说了也没用,反而惹人非议,吃力不讨好。 康黎很是郑重,选了几支悬崖上采得的上好人参,前去拜访员外郎。那人参极其粗壮,千金难求,康黎平时没让多秋饿肚子,便是靠着卖参给大药铺。他将那参带去,对员外郎家的药方,也是势在必得。 “那他求到了吗?”陆晓齐觉得答案一目了然。 多秋早已收起了笑意,惨白着脸淡淡答道:“他取到了!” 取到了?陆晓齐惊讶地问:“真就这么简单?” 多秋慢慢摇摇头,低下眼睑:“他娶到了员外郎家的千金小姐。” 陆晓齐一听脱口而出:“什~么?!” 他简直要给康黎点赞,什么谦谦郎君?这陈世美,变心也不用比翻书快吧! 多秋沉默着不说话,把陆晓齐想听故事的心给急坏了。 再三开导之下,多秋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起,那日拜访,员外郎和他家的独生女,同时看上了康黎为人,那样的一表人才,在那个小地方难得一见。当康黎提出要他家药方的时候,员外郎说道,那药房上的药也不是多难得,难得的是配方比例奇特,实在是有祖训,不能轻易示人的,更不能交给外姓之人。 这一顶欺师灭祖的帽子扣下来,谁还能多说出什么来,很明显了,人家不给。 康黎也心知肚明,便说,只要给出药方,济世救人,条件随便他员外郎提,什么山珍奇宝,海底明珠,只要员外郎想要,他康黎必定千方百计也要双手奉上。 “好大的口气!”陆晓齐笑道,想想这话自己是不敢拍着胸脯说的,吹牛也得有个数儿不是? 然而,朱姓员外郎却说,不忍康黎明珠暗投,错了方向,他要求,康黎做自己的上门女婿,娶了自己的独生女儿朱氏。 话说得冠冕堂皇,条件却是一步不让,赤裸裸的威胁逼婚。 陆晓齐再一次咂嘴乍舌:“啧啧啧!这漂亮女人有人抢,漂亮男人也躲不过啊!”他拿眼睛去看跪坐在地的多秋,颇为好奇地问她:“他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件事情了吗?” 第四十九章 宅院心机 依照陆晓齐的想法,想要神医之名又可以获得佳人,这康黎若选了上门女婿这一条路,对他一个男的来说不算太吃亏,可对于糟糠之妻多秋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只要是有私心的,都不会第一时间告诉多秋。 然而这一次陆晓齐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多求告诉他,康黎听了朱员外的条件之后,立即就说自己已有妻室,对方便问了多秋的来历情况,谁知康黎竟然毫不隐瞒,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人家。朱员外一听,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敢私自定亲,这要是回到他父母跟前,怕是不作数的,那么在朱家而言,也是不作数的。朱家当时便以退为进,说要见见康黎的父母家人,商讨此事,若一万个不同意再娶,也就算了。 这厢多秋听了康黎的描述,也很是伤心。 首先伤心的是康黎竟然不顾多秋和自己脸面,将多秋的事情不加掩饰便说开了去;其次伤心的是,康黎竟然真的将此事拿来与她商量,既然是商量,那在多秋心里,康黎心中便对那小姐是有想法的。 “他竟然如此迂腐?还是,他故意为之、就是想要攀高枝儿?”陆晓齐问道,他觉得康黎一个七尺男儿,即使是在山上学艺归来,也不至于真的如此不通世故人情。 多秋仰息长叹,感慨万千:“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他竟是真的如此单纯,雪花一样的洁净、天真。” 陆晓齐听到这里,才觉得这故事有点意思了,这女的有颗七窍玲珑心,男的却是个人间小白。 多秋当时见到康黎的模样,觉得他很是为难,不知道为难的真是药方,还是别的。她也不是没想过釜底抽薪的办法,劝说康黎直接将朱员外家有药方的事情通过官衙层层上报出去,等着上面的人来找朱家便是了。可康黎认为,现在外面人命关天迫在眉睫,晚一天拿到药方,便又会多死上百人,他不能熟视无睹。 “他这么说,你也没话堵他,否则便是你残忍你不善良不懂事,对吧?”陆晓齐隐约从心底里可怜起多秋来,她就算动用了一万个心眼子,也不过是求一个有人庇护、终身有靠。 聪明的多秋,明白此时情境之下,便是哭得梨花带雨,也是没有用的,既然对方强势,不如主动示弱,反而更加能够笼络郎君的心。这白莲花的做派,对大部分的男人,总是有奇效。 自己的身份与那官家小姐硬碰硬,连做妾侍都不配,还想登正室,想都不要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于是多秋主动退步,主动跟康黎说,说自己不介意康黎多一个平妻,可她无依无靠,决不能屈居人下做妾室,一不小心,非要被那不知性情的主母打死不可。不如,让自己先一步见了康黎的双亲,正了身份,再去迎娶那朱氏平妻。 康黎想到初见时那奄奄一息的多秋,不由得答应了她,不知怎地,当天夜里,是深夜,康黎的爹娘竟然乘着月色双双来到草庐,亲口认下了多秋这个儿媳,并且答允,在他们心里,康黎喜欢谁,他们便喜欢谁。 陆晓齐听出了端倪,从未谋面的双亲忽然出现,又什么都不理论就认下了多秋,这实在令人心生疑窦。 多秋那时是喜出望外的,她以为必要抗争一番,没想到无风无浪,就坐稳了正妻的位子,即使那朱氏家中再豪横,也不得不与她平起平坐了。 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第二天一早,康黎双亲,便去了朱府上提了亲,是为平妻,且要出门子,与康黎一起,住在城外他们新建的宅子里。朱府一听,便心中不快,改口不愿意让朱小姐下嫁,奈何朱小姐心仪康黎,朝思暮想,好容易听到康家来人,自己父亲竟然要拒绝,她耐不住性子,竟不管不顾跑出来,当堂哭闹着定要嫁他,否则便一辈子不嫁人了。 员外一听也是女大不中留,从小溺爱独生女,拿她毫无办法,又见康黎为人不可多得,当不会让小女吃亏,的确是良配,便也只好依了她,当天两家人换过八字庚帖,定下了日子,便将那张秘方带了回来。 康黎得了药方,自然是日以继夜,不辞劳苦,研磨配药,熬药送医,就那么硬撑着几日几夜没合眼,外有员外家出面,几个药房相助,愣是把方圆二十里的瘟疫压了下去! 百姓们从此奉他为活菩萨,康家草庐来送谢礼的人,络绎不绝;听说他家正盖新房子,康复的青壮年一起站了出来,轮番出力,让他家三进三出的新宅子,很快便完工,里里外外颇有了气势。 大房子竣工,多秋便不用跟药草一起睡在草庐里了。可她也越来越焦虑,因为康黎娶亲的日子到了。 这个时候,多秋等来一个好消息,她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她欣喜不已,当晚便将这天大的好事告诉康黎,可康黎想到第二日他便要去朱府迎亲,他觉得对多秋有愧,违背了当时天长地久唯此一人的诺言,便从怀中拿出一件红色玉佩,交到多秋手里,声称,那玉佩便是他的心,只此一枚,嘱咐她贴身带着,能保母子平安,万勿轻易拿下来。 多秋见那玉佩通体艳红十分漂亮,触之有温热之感,她从前在勾栏中见过很多达官贵人的玉佩,有一些见识,自然知道这是一枚好玉,而眼前康黎又是如此郑重其事交代给她,她便以为必然是家传宝物,作为定情信物交给自己的,心欣然挂进了衣服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红玉并不是你自己的东西,而是康黎的?” 陆晓齐很意外,他站起身来,再去感受那枚玉佩,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成形! “所以……你不是狐妖,你是人……你的郎君康黎,他才是狐妖!” 陆晓齐猛然醒悟过来! 想起此前种种疑点,一同理顺了!狐妖才会如此不通人情世故,才会那么无视多秋的身份,才会在半夜将自己的父母接来,才会让多秋生下幼狐! 多秋瞪着一双翦水大眼立刻慌乱起来,她连忙叩拜陆晓齐: “不是!他不是狐妖!他是狐仙!” 陆晓齐一震,莫非他不能辨认的那股灵力,竟然真是仙力不成?他忍不住揉揉太阳穴,觉得这一次又开眼了,向来他承认万物有灵,灵力足够者可化力可作妖,人有道心可学法术,可神仙这回事儿,他还没能真正从骨子里去接受。 如同阿元眼中,自己是神仙;可在现代人眼中,远古尝百草的神农氏一辈才是神仙。是以,陆晓齐以为,所谓神仙之说,不过漫长历史之中的以讹传讹罢了。 时间才是真神主宰。 “狐仙?他告诉你的?你被骗了吧?”陆晓齐戏谑道。 多秋摇了摇头。 “是他与朱氏成亲当夜……” 在迎亲之前,家里的大小布置都是多秋亲自着手,因她有孕,乡亲们便来帮忙,她这正妻的贤惠,是众人皆知。拜堂之后,多秋自然是独守空闺,她按捺不住心中郁闷,便走出去小花园内透透气。 就是那个时候,她无意中瞧见,康黎的父母拉着康黎,在假山后,悄悄说着话儿。多秋孕中多思,疑心是不是与自己出身相关,便慢慢凑近,悄无声息地偷听。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让她不敢相信的天方夜谭。 只听康黎的父母问他,怎么没了灵丹,康黎便说多秋柔弱,如今有孕,恐不能好生孕育胎儿,那灵丹已经给了多秋,自己一介狐仙,没有灵丹顶多仙力差些,在人间行走倒也无所谓。只等孩儿生下,他再将灵丹取回便是。 可康黎的父母却说,他们三尾一族终究比不上九尾那般超凡仙品,若灵丹不在仙根不稳,若遇劫数,怕要出大事。康黎百般安慰说,自己行事方正,不触犯天条人款,一定无事。不必太过担心。 只听到这里,多秋不敢再听,她揣着怦怦直跳的心,赶紧回了自己房间,连喝了几杯水,才逐渐平息下来。 “你不怕吗?”陆晓齐问她。 多秋轻轻笑起来:“我怕什么?我最怕的是那暴吏一样的人,才不怕对我呵护备至的狐仙,就算他不是狐仙是狐妖,我也不怕他。他把他们一族最珍贵的灵丹都给了我,那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多秋的脸上露出了当时骄傲的神色,那神色还有一个形容词,叫有恃无恐。 朱氏进了门,一开始倒也安静,因为毕竟多秋先进门,且是过了父母明路的正妻,名分上有个先来后到,朱氏要称呼一声姐姐。且在朱氏眼里,这个多秋不仅生得漂亮,贤惠名声在外,还身怀六甲,真是处处压她一头,她刚进门是新妇,自然不能贸然嚣张。 那一段日子里,康黎自然是尽享齐人之福的,一顿晚饭,两位妻子各做各的,同时奉上。康黎也知道都吃一些,不偏向于谁。书房里写药方,也是一个磨墨,一个添茶,三人皆不多话。 可渐渐的在朱氏眼里,认定了康黎还是喜欢多秋多一些的。 她送去亲手精心制作的松瓤卷子茶花饼,康黎吃的不多,多秋送去那油腻腻的烧鸡,他却吃得一干二净,眉开眼笑。她做的白色睡袍是蚕丝的十分舒爽,一般人家用不起的,康黎也只道了一声辛苦,却穿的是多秋做的艳俗火红色睡袍;天气渐冷,她拿嫁妆里名贵的狐皮子做了件轻裘,多秋只寒酸做了件棉袍,可康黎却疾言厉色让她将轻裘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转身穿上了多秋的棉袍。 朱氏从懊恼化为嫉恨,这不是偏心又是什么? 第五十章 机关算尽 人间万事,胸中万古,陆晓齐听着多秋所言,深感婚姻之事一地琐碎,他陆晓齐想要长命百岁,还是莫要结婚的好,像康黎这样胆敢一下子娶两个的,可不是闹出人命来了? 陆晓齐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身后一豆青灯旁,不明大师心如止水地念着他的药师佛心咒。 “你仗着夺得先机,将风光占尽,最后还不是投井而亡?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多给别人留一点余地,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了!” 本来依着康黎的脾性,无论娶哪一个,都会是夫妻二人举案齐眉,这变成三个,一方还别具匠心、独得青睐,一碗水端不平,那这关系迟早要崩。 多秋不以为然:“大人不在局中,自然觉得小小女子爱计较。大人以为,当日就算我不计较,朱氏便是好相处的人吗?若不是我心中有些成算,早已被她欺负死了去。” 陆晓齐相信这一句,妻妾之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红楼梦里区区一个暖床丫鬟花袭人,都敢背后嫉妒算计林黛玉,把朝夕相处的好姐妹、长得像林黛玉的晴雯都给治了,更何况是多秋这一局,娘家有权有势的朱氏对上毫无背景的她? 多秋说几次与朱氏交手,发觉了她其实是个笑面虎,毕竟是官宦之家出来,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既有当家主母的派头,又有算计人心的本事,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让多秋日常生活中如履薄冰。 言语嘲讽不绝于耳她便当听不见,非必要时不出房门,只在康黎回来的时候,感觉到怀中红玉会更热一些,她便抢先一步出门迎接。 好在腹中孩儿越来越大,再过月余便要临产,而康黎去朱氏房中留宿不多,她也没有什么动静。这让多秋十分欣慰,若她产下嫡长子,地位自然更加不同。 朱氏不傻,她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听说回了娘家哭闹了几次,带了许多小玩意回来,送给多秋,多秋便笑嘻嘻收下,悄悄扔了出去。 入了冬,朱氏又回去一次,回来却把朱员外带了来,他与康黎在房中聊了半天才出来,之后康黎便来找多秋,说边关吃紧,随军医官不够,他要作为医官随军出征,好在这个小镇距离边疆不远,左右不过是一个月的事情,她生产时,自己必定能够知道,并且赶回来。 多秋深知,康黎决心要做的事情,劝了也无用,他一定是被朱员外所说的拯救苍生给说服了。康黎说他能赶回来,多秋相信他,便温顺点了头。 满庭风雪,二人相拥,深情万重,只漏了远处一双红眼。 “我后来才知道,朱氏对我的恨,早已经超出了我的预判,可谓是冰封三尺、恨我入骨。”多秋款款说道,似乎今时今日,她早已不在乎了。 “就在你生孩子的时候吗?” 多秋默然点点头。 郎君一去百里,多秋心中不安。 康黎在时,自己是元配夫人又有宠爱在身,自然没人敢把她怎样,可他这一走,府中留下来的大多数人,是朱氏带来的下人,这一目了然的局势,她怎会不知。 那一段时间,她当然是千方百计自保为上。 胎儿已经八个多月,多秋开始特别想吃肉,又不敢多吃,好心的洗衣婶婶曾经告诉她,胎大难产要出人命的,于是她每顿饭只吃两小碗鸡汤,朱氏那边的厨娘便放出话来,说她同为当家的,却要顿顿大鱼大肉,做了又不吃完,是个败家祸精。 那以后的鸡汤多秋就不敢再吃,只让村民送来,她自己腆着大肚子去做。这时厨娘又骂,说她官中钱粮用了不说,还私自开小灶,只吃鸡汤,该不是什么狐狸精变的,这以后指不定养成什么奢靡的习惯来。 朱氏带来的下人说话一天比一天难以入耳,多秋知道朱氏不管,自己便假装听不见,依旧我行我素,幸亏身边一个健壮婆子,康黎救过她儿子的命,她为了报答,见多秋没有丫鬟使唤,跟朱氏相比太过寒酸,便自告奋勇一直跟着,又忠心护主,才没让底下人作践了多秋。论起吵架,乡野村妇不怕那些阴阳怪气的东西,可多秋一直拦着,自己硬生生忍了那口气不发。 才忍了不几天,那边朱氏又头疼起来,说找人起了卦,家中有邪祟,冲得她头疼不愈,必要请道士来做法。于是下人们胡说一气,说是多秋命里带灾不洁,就是她冲的!不多时,竟然真的有个咿咿呀呀的道士跑进多秋的院子来,又贴符纸又洒符水的,动作夸张拿了一把桃木剑左右挥舞说是在斩邪祟,那声音实在吵得多秋头疼,便忍不住出来说了两句,请这道士出去,哪知道士见了她,手中木剑“一个不小心”便朝着她的大肚子刺了过来! “她怎么敢?”陆晓齐气得叫起来:“你在家里出了事,道士又是她叫来的,她能脱得了干系?” 多秋冷笑着:“她有什么不敢?见我娘家无人,郎君素日里温厚文气,又没什么好家世,一屋子都是软弱可欺,就算东窗事发,出来顶罪的不过是一个道士,而我当日就算没有一尸两命,也必定一方受损。” 陆晓齐耳后发凉:好狠辣的心机,想必康黎出征之事,不过是她设计好的一场开局。这不过是庭院内的家事,一定要生死相搏吗? 男子沙场在边疆,女子沙场在夫家,古人诚不我欺。 那一剑,准确无误地刺向了多秋的肚子,可在即将刺到的时候,却被一阵红光撞了回去,那道士连人带剑,一齐跌倒在地狼狈不堪,他倒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好凶手,不依不饶地说夫人身上有邪祟,拿起剑又冲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这一次他直接被冲到对面影壁砖墙上,撞了个晕死。多秋让身边的婆子将这假道士捆捆扎扎扇脸打肿,扔进了朱氏的院子。朱氏惊骇之余,暂时消停下来。 在这之后婆子回去村里叫了好几个姐妹过来,一起维护多秋,多秋总算缓了口气。 本来以为可以熬到康黎回来,可连日对付明枪暗箭,她心力交瘁,竟然提前半月见了红,要生了。 陆晓齐叹了口气。她要死了。 多秋叙述起那段往事来,竟还是那么风轻云淡,陆晓齐开始佩服起她来。 多秋说,那日大雪,满庭琉璃世界,那样一个美丽的风景里,暗藏杀机。 接生婆被拦在半路,怎么也等不来,身边这个婆子,说外面风雪太大,背她出去找人,危险更大。那婆子就拿定主意,自己烧了热水,备好剪刀,自己上阵给多秋接生,并且安慰说自己在家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个个都很壮实,夫人不必慌张,憋着使劲就是了! 多秋胸前的红玉不断闪烁,她知道这是康黎快要回来了!她让人顶死了门,守好院子,自己铁了心要把孩子好好生出来。迎接康黎。 窗外风雪呼号,室内惊叫声一片! 多秋生了。 可生下来的,不是白嫩的婴儿,是共同裹着一片胞衣的两只幼狐!幼狐大声哭起来,声音与婴儿一模一样,吓坏了接生的众人!就连那最忠心护主的婆子,也恐惧起来。 她们大喊着,跑了出去。 多秋虚弱地抱起一对幼狐,将准备好的襁褓包好,抱在怀里,念叨着:“孩儿们乖,不怕,你们的爹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晚了,是不是?”陆晓齐沉声问她。 “不是他回来得晚,是朱氏,下手太快。” 院子的门被撞开,房间的门也被撞开,朱氏带着一众家丁,气势汹汹围住了抱着狐崽的多秋。 朱氏看见狐狸,立刻命人泼了一盆狗血过去,岂知那红玉护身,一滴也没有落在多秋身上。众人惊恐,但见多秋只是护着狐狸,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朱氏想尽了各种办法,绳子捆不上,刀剑扎不进,拿多秋无可奈何。 她盯着拿两只幼狐,像是突然开了窍,她让所有人都出去,自己一个留在了多秋面前。 “你是狐妖,康黎知不知道?”朱氏问她。 多秋拒不回答,旁若无人。 朱氏冷笑一声:“你怕是还不知道现在的处境,你是狐妖一事,这里所有人皆已知晓!若先前康黎不知,倒还可恕,不过是个被你迷惑了的男人。可如果,他明知故犯,包庇妖孽,你以为这儿的人,会放过他?” 一语言中心中事,多秋拍着孩子的手,停了下来。她知道康黎正在赶回来,可却没想过,回来之后,他将要面对的局面,郎君一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待人以礼,温厚端方,他又没有灵丹傍身,怎么在这犯了众怒的情形之下自救? 捕捉到多秋眼中一丝慌乱,朱氏更加得意,她小心说道: “我也不是狠毒的人,毕竟多日的姐妹,你修成人形不容易,现在,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给你指一条生路,就看你走不走了!” 第五十一章 康黎 陆晓齐意识到,多秋此女并非只求自保,她也在保护康黎,若朱氏知道康黎才是狐妖,凭借着往日的恨意,一样会设陷阱等着,失宠女人的嫉恨之心,能把自己一起毒死。 朱氏所说唯一的生路,就是将多秋赶出门去,离开康家,走得越远越好,等到半个月后康黎归来,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告诉他事实,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从此之后,康黎的事不用她费心了。 多秋揣摩朱氏的想法,现在她们杀不了自己,赶走自己,并且告诉康黎自己是狐妖,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她便相信了。 总之只要康黎回来,必然可以找到自己,现在出去躲一躲,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你大意了!”陆晓齐叹道。 多秋也没想到,那么短的时间里,朱氏已经鼓动了城外的村民,找了道士,拿着火把逼近了。 道士还是上次被扔出去的那个,只不过这一次他满面凶狠地带了似乎是师父的老道士过来。 老道士有些能耐,以灵符助火,想要烧死多秋。这一幕陆晓齐已经跟着无羌看过了: 合围之下,多秋无奈,跳井身死,被封井底。 “后来呢?” “后来……”多秋回忆着,眼底似乎起了一层寒霜。 “后来我发现自己没死,北方天气酷寒,井底早已是一层厚厚的冰,我的孩子们靠在红玉上,也是安然无恙,他们是狐仙之子,必是有灵性的,知道不能哭,从落在井底之后,便再也没哭过。我便安静等待着,等待康黎归来、救我。” 很快,不负所望,外面传来了喧嚣之声,红玉明显亮了起来,康黎终于回来了。 陆晓齐静听下文,心知如果康黎真的救她,她也不至于落成现在这样了。 到了这里,多秋茫然起来,不停地摇头凄婉说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我难以知晓,我唯一知道的是,康黎没有来救我。”多秋抬起头,几欲落泪,几分痴迷:“大人,你说,他是不是,舍我而去了!他想要好好做人,便舍我而去了!” 陆晓齐直觉,康黎不会。 他走过多秋,走近红玉,敷手之上,凝神思其上,感其记忆。 既然这红玉是狐仙灵丹所化,主人经历,它当知晓。 陆晓齐舍一丝玉灵,带着自己的感知潜望其中…… 苍白雪色里,有一身影疾奔而来! 朱氏没料到康黎那么快赶回来,他满身风雪身色匆匆,而且像是通神一般,面色发白直奔石井而去! 朱氏扑上前阻拦,哭泣着告诉他:“郎君!多秋乃是狐狸精所化,产下的乃是千真万确的两只野狐狸,全村人都可做证,现在已被拿获伏诛,你可千万别再被他迷惑了!快随我回去吧!” 康黎一听大怒,拂袖便将朱氏撂倒,疾速冲向那石井边刚刚做好的诛妖阵。身后朱氏见那鬼魅般闪去的身影,大惊失色瘫软在地! 雪天向晚,乌云沉沉,一向温文尔雅的康黎眼底冰冷,他以只手之力,强拆诛妖阵,道士们扔出金钱索,缚住他手脚,谁知白衣康黎周身化火,将那金钱索瞬间吞噬殆尽,只留几枚残钱叮当落地。 白衣忽变红衣蓝瞳,康黎断喝一声,轰天震地:“谁敢伤我妻儿?!” 道士们大骇:“妖怪!他也是妖怪!” 围观乡民们一起瞠目,惊惧万分。 “我们……我们吃过他给的药,不会我们也要变成妖怪吧!”有人颤抖着声音问,恨不能将数月以前喝的汤药都吐出来。 “自从他来,这里便出了瘟疫,他又假意治好我们,让我们都觉得他是好人!其实就是想要吃我们的心肝五脏吧!” “妖气会带来瘟疫,就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全是他害的!” “杀了他,快杀了他!” 村民们挥舞起农具锄叉纷纷砸向康黎,本来踌躇不前的道士们便得了鼓舞,重振起精神来拔剑相向! 农具砸在康黎背上脚下,虽不见血腥,却逼得他快步躲闪,道士们眼睛刻毒,看出来他不是水火不近的主,相互会意之后,便一齐扔出捆仙索,四角掣肘,将他困住! 康黎一时不能挣脱,一柄锋利钉耙便适时从天而降,将康黎的背上砸出几个血窟窿来!顿时鲜血淋漓而下,混着四散的惊雪黏住衣袍。 康黎怔住,转脸看去,他的眼神看来激愤、难以置信,是认识那人的眼神,或许是那砍柴樵夫曾被他医救过,或许曾一起纳凉饮茶叹息过岁月。 但如今都不是了,他们人人都要他的性命! “为!何!”康黎冷面切齿问道。 那刺中他的樵夫,看着康黎决绝的脸,哑口无言,楞了一秒抱头蹲下大喊: “救命!妖怪要吃人啦!” 更多的人围上来,将手中可用之利器尽数掷出! 康黎神情一凛,终于歇斯底里一声怒吼,周身风起云涌! 捆仙索断撒满天,康黎不顾身上血流不止,凌空将那道士手中三尺青锋夺来,仗剑飞旋,几个道士见状不好,千钧一发之时竟然就近将朱氏拉来挡在身前: “现在看来,你们一家都是狐妖!你若走近,我们便杀了她!” 康黎身侧狐火光芒,杀机已盛,他一步一步逼近,要把害了自己妻儿的人斩在剑下! 朱氏面上露出绝望的冷笑:“你们打错了算盘,杀了我,他正中下怀,这个男妖,他何曾有一刻在乎过我?!” 康黎对这心碎之语置若罔闻,剑气裹挟着劲风,以雷霆之势斜劈而出,那道士四人就这么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栽了下去! 四周村民哗然逃散! 朱氏看着自己身下缓缓流出他们四人的鲜血,在雪地上汩汩冒着热气,血腥气入肺腑,她哆嗦哭叫起来,手脚并用爬到一边,扭曲了一张脸,转身去看剑尖划地,背她而去的陌生康黎。 朱氏这伤心绝望到极点的眼神,陆晓齐在多秋脸上也未曾见到,反而是在朱氏的脸上瞧见了。 远处一阵整齐脚步声,朱氏看见不远处是她爹,带着县令和府兵持刀而来! 看见朱氏身上有血跌倒在地,员外郎以为女儿受伤,立刻雷厉风行,将手一挥,大队兵卒捕快一涌而上! 康黎心念一动,剑气横出,招式凌厉之极,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逼退百余人毫不费力! 他停下来,说得清楚:“康黎不想杀人,我只要带走我的妻儿,自会离去!要命且退后!” “你要带走谁?”朱氏哭喊的声音,在康黎背后风雪中响起。 朱氏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欲坠一般,踉跄走向康黎,满脸泪痕,她棉袍褪去扔在雪地上,只留单衣,越发衬托出孤单的影子来,她万念俱灰走到他面前,连声质问: “就算她死了,你也要带她一个人走是吗?我呢?我呢?!我难道不是你三媒六聘定下的妻?你就可以让别人拿剑指着我?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康黎,就在刚才我还在想,若你对我有情我也不嫌弃你是妖,可我现在,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她抬头看着眼神有些闪烁的康黎,轻轻摘下发髻上的玉簪托于手中,那是康黎聘礼中的一件,她将玉簪送到康黎眼前,盯着他低颤问道: “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你就是不爱我,对吗?” 康黎此时无心听她诉衷肠,面无表情,眼角余光见朱员外等人虎视眈眈,低声回应道: “你回家去吧!” 朱氏闻言不语,趁他不备一挺簪身刺向康黎脖颈,康黎本能一躲,还是被她深深刺中了肩膀,朱氏回身大叫:“父亲,杀了他!” 朱员外大惊,为了护持女儿,自己持剑冲了过来,身后跟着百余兵勇。 康黎低头看向肩膀上深深没入的玉簪,冷笑一声,抓住那股簪子硬生生拔了出来,掷在地下一跌两段。 狐火又起,红色火焰却倏然转为黑色,在雪地里妖异非常! 陆晓齐也惊了:“这是?……堕仙为妖!” 这分明是,妖气! 冲天的妖气,仿佛是在宣泄胸中所有的不满:“你们不是想要看看妖吗?” 万千怒气,结合雪花化为满天冷刺,铺天盖地,兜头欲砸! 他戾气变杀机! “既然你们都不分善恶,我为什么不可以!” 从容一指云高处,冰刃如离弦之箭,霍霍急刺而下! 陆晓齐惊呆了,他大开杀戒!他要血溅百步! 除朱氏以外,无一幸存。雪地里盛开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花,衬托着千万恨意的黑色狐火。康黎的脸陷在诡异狐火中,已看不清表情。 陆晓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权衡,这些人不分是非,恩将仇报,杀人妻儿,换了是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朱氏哭着爬向她爹,抽出长刀,冲向康黎! 然而她的刀尖刚触到那团狐火,便被连刀带人,震向半空,又落了下来。 朱氏身体重重砸向地面,一口带着泡沫的鲜血汹涌出来,她来不及再起身,长刀不偏不倚,刺向她腹腔之上。 朱氏瞪着眼睛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死不瞑目。 云边突然轰雷阵阵,雷电频出! 第五十二章 何为人间 残雪天,异乡人。 康黎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然会是,他向往人间的结局。 异类,便是原罪。 九尾狐族察觉有狐仙化妖为祸人间,引雷杀阵,困住康黎,清理门户。 灰飞烟灭之前,他曾深深看向石井一眼,遂闭目求死,留下一句质问,抑扬顿挫彻响天地之间。 “凡尘一载,误我百年,若我为祸,何为人间?!” 陆晓齐走出旧梦,把这结局说给多秋,她蜷缩着浑身颤抖只管摇头,一字不信。她不甘心: “大人!奴家等了这些年,大人何苦连最后一个希望都要毁去?” 陆晓齐反问她:“是啊!我何苦?若你是个人,我骗你还可让你替我唱个小曲儿再摸上一摸,可现在骗你我图什么?” 多秋眼神淡下来,很是迷离。 陆晓齐却不介意此时补刀: “那个时候,康黎他只要及时收回灵丹,便可以解除危机不伤肉身,可他没有那么做。宁愿堕仙为妖,也要保住你在井下不被冻死。只是封印时间太久,你的肉身终究撑不住,妖丹只保住了你灵躯;幸而他的孩子还是仙根,又有无羌大师莲华经相助,得以保全。 你其实身在灵丹之中,不会见不到这段记忆,你只是不愿相信,欺骗自己说,他还在,他会来救你,久而久之,你便坚信了自己撒的这个谎。可以一直这么等待下去,对吗?” 多秋双手抚面痛哭口齿不清:“是我害了他!我就知道,是我连累了他!” 陆晓齐没有再多说安慰的话。康黎最后那句质问,陆晓齐也没有告诉多秋,少些怨念,此身或有转机。 他心自叹道:“红尘乱流,康黎你与世人皆过客,谈何被世人所误?” 对着哽咽的多秋,他话说出口,又变成另一句: “是他不谙世事,却要入世。岂不知人间婚约,不可轻许?自招祸尤心不知。说起来,也是他害了你性命。” 听见陆晓齐这一句,不明大师忽然睁开了眼睛,口中跟着念了一遍:“人间婚约,不可轻许。”他说完似乎久久不能回神,似乎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愣了神分了心。 陆晓齐见他这般,心想难道触动不明大师的心事? 陆晓齐解除这屋子的封印,立刻秋蝉鸣声大盛,明明时日无多,依然叫得心无旁骛。 他打个哈欠,觉得听禅不如听蝉,这入秋之蝉,或许就是人间的意义。如流光一瞬,也要过得灿烂。 任凭一鬼痛哭,一僧沉思,陆晓齐只将那玉化灵力于半空,见识到这不灭狐丹,竟能化身为玉,存一对幼狐之灵,他心想,若能帮他们找到合适的肉身,或许,真能降生。 到时候,他才真的算是彻底了结此事。 不知不觉竟是一夜过去,夜幕渐渐褪色,多秋凄绝回归,陆晓齐也和衣躺在禅床休息一会儿。 白临彻夜未归,陆晓齐不担心他,他上山下海的功夫比自己棒,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山上的小动物。 他所料不错,在早课之前,白临掐着点儿溜回来了。陆晓齐见他浑身泥泞,衣服划破好几处,问他怎么了。 这货遮遮掩掩关上房门,龇牙咧嘴笑得甚是得意,一手慢慢将一个木笼子拎到身前来。 这笼子一看就知道,是白临现扎的,山里野藤都是细刺,亏他皮厚肉糙下得去手。笼子里两只赤狐,眯着细长的眼睛,警觉地看着陆晓齐。 “狐狸?”陆晓齐端着下巴笑了。 白临还处在兴奋中,指手划脚说起了昨夜一番斗智斗勇。他抓一只野兔,扔飞镖扔了几次不中,最后一次终于伤了那兔子的后腿儿,可是等他把兔子拎起来找飞镖,怎么也没找着,更奇怪的事兔子腿儿上像是动物咬伤的。 白临察觉前面草丛里有窸窣动静,抬头那么一瞄,就是那俩小家伙贼头贼脑看着他呢!白临拎着兔子,它们就看着也不跑。他觉得很有意思,狐狸送兔子给它吃,那他当仁不让,先把兔子烤了吃下肚再说。 兔子吃完,白临身上也有了劲儿,他就地活动活动筋骨,看着呆在不远处草丛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来了兴致。 你追我赶,狐狸敏捷,白临越追越兴奋,野山里没有路,狐狸特别体贴地把他往山脚下一圈打柴小路上引,这样追了一圈又一圈,狐狸总是在他快跑不动的时候,停下来等一等他,又在他马上就要抓到的时候,跑得飞快。 白临很快就觉得自己被一帮狐狸耍了,龇着大牙坏笑一阵,假装累极瘫在路傍草地里,不慌不忙编了松门筐,小时候捉鸟用的机关差不多,起身再追的时候,便把那筐门打开着,放在身后狭小路中间,大吼大叫奋起直追,果然那狐狸一边回头一边直窜,一不小心,两只一起进了笼子!让白临活捉了回来! 瞧着他如同打了胜仗一般的脸孔,嘴巴笑咧到耳朵根,陆晓齐笑得比他还开心,他接过那笼子,冲着白临一笑,客气的紧: “辛苦了!谢谢啊!歇着吧!” 白临觉着那几个词儿不对味,听着闹心,一把揪住准备出门儿的陆晓齐:“干嘛干嘛?这狐狸我可没打算给你吃啊!” 这话倒把陆晓齐意外了,他歪头问道:“你不是抓来吃的?那你抓了这一宿?” 白临伸手没抢着,气道:“啊!你也知道我抓了一宿啊?要是吃的话我干嘛不抓别的容易点的,这狐狸都是仙儿,不能吃!这一对啊,我可不敢吃,它有灵气得很,我要是抓不到黄福,先拿它们回去送给我师父养着,他老人家就对这些有灵性的宠物感兴趣!兴许师父一高兴,少骂我两句,也不罚我抄书了!”说完伸手就要来夺。 陆晓齐打架是打不过他,身手还算敏捷,一气儿左手倒右手,举高又放低,哈哈大笑着跑进了隔壁不明大师的禅房。 不明大师刚用完早饭回来,准备收拾好继续去做活的,见他两个这么顽童一般喧哗着跑进来,正要叫他们知道佛门净地须肃静,看见陆晓齐手里的狐狸,眼睛便也亮了,甚至嘴角漾出一抹笑容来:“善哉!善哉!” 他放下手里的物件,也不去大殿了,叫住一个小沙弥说自己稍候便去,不用来催。 这叔侄俩的古怪反应看在了白临眼中,他一手指着一个:“算计上我了?说吧,把我引过来安的什么好心?” 陆晓齐没忍住笑了:“要你当柴火烧?我要的是这狐狸!你看你都泥人儿了,去洗洗干净来帮忙。” —————————————— 在白临的坚持下,陆晓齐心不甘情不愿地替他打水烧水,替他擦洗身子拿换洗衣物,那边不明大师便坐着把陆晓齐说给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说给白临听。之所以没让陆晓齐说,是因为陆晓齐会撒谎,不明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至少不糊弄自己。 故事说完,白临也为康黎觉得可惜,为那一对孩子觉得遗憾,同时大骂那一方人不知好歹,死了活该!骂出来之后又觉得对不起道家子弟的因果三观,悻悻住了口。 “那,怎么整?”白临问道。借尸还魂这毛骨悚然有违秩序的事情,他师父可没有教过。 不明大师等着陆晓齐开口。 “其实,难的不是那一对仙胎,是她。”陆晓齐说到这里不做声了。 是多秋。 度灵向生,是救人性命,陆晓齐既然能将万思思和万芊芊灵躯互换,就能将仙胎与凡狐融为一体;可这需要红玉全部的力量作为交换,那多秋便留不住了。 白临也犯了难:“这妹子吧,有点义气,要不,我再去多抓一只来?这事儿,只要你们不用人的身子,就跟我无关,我就当没看见!” 陆晓齐和不明大师看着那不早不晚、刚好被抓到此处的两只幼狐,心照不宣。 白临砰的出去关上了门,在门口说道:“我守着!要怎么样好使,就赶紧的吧!” 多秋这一次,是抱着一株莲花出来,金灿灿佛光之中滋养着的,正是两个幼狐灵躯。 她此时面上慈母光辉,徒增圣洁之感,待到慢慢将莲花悠悠飘向空中,她面向二人,屈膝一福,平静地轻轻说道:“多秋谢过大人和高僧相助,无以为报,若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多秋愿意结草衔环,只是,我想看着我儿醒来,可以吗?” 陆晓齐拿出怀里的佛骨舍利,点点头。 那天上午,朝霞漫天,粉红粉红大朵成片的云彩,遮挡住太阳,只留绯红一片洒向大地,就连亭中僧人,也不禁昂首赞叹一回山河人间。 简陋禅房内, 红玉之灵,一分为二,已在赤狐体内。 素衣多秋微笑着,流下两行晶莹泪,看着自笼中放出的两个赤狐,争先恐后跳到她手里,用温软的狐毛蹭她的眼泪。 陆晓齐紧紧抿着嘴。 鬼魅生泪,就是要消散的迹象了。 “多秋,我会亲自放他们回山,这寺院后山罕有人迹,我看过了,是个钟灵毓秀之地,当年康黎在此散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此处狐族众多,他们定会知道如何长大,也定不会忘记你。” 陆晓齐眼见手里的舍利,金光渐渐消散,知道无羌大师尽力了,佛光一散,多秋便也散了。 多秋对小狐狸说道:“你们是三尾狐仙,康黎的儿子,你们两个名字,我每日都念,可都记好了?为娘若为风,也定会守着你们。别怕。” 小狐狸嘤嘤两声,蹲坐在地,听见多秋消散前,最后的一句: “谢谢……” 第五十三章 知天命 大齐寺一早就有扫地沙弥看到,陆晓齐一行三人,抱着两个活精灵一般的小狐狸,上后山放生去了。 沙弥停住行了个注目礼,心道佛门度万物果然慈悲不假,而后挠挠头嘀咕着: “他们来的时候带狐狸了吗?” 蓝岐山上,陆晓齐扶着行步不稳的不明大师,目送两只灵狐跳跃离去,前方深林隐约有同伴呼声,此起彼伏,像是迎接他们的回归。 “多秋也没说他们叫什么名字,以后遇见了,怎么打招呼。”白临懊恼,可怜自己抓了一夜,这么快给放走了。 不明年纪大了,爬了半山,喘气都费劲,还拄着行杖很欣慰说道: “遇见了,他们认识你。” 一句话说得白临又高兴起来,抱着胳膊看着已经看不见的远方咯咯傻笑。 “这感觉,比杀人好多了吧?” 陆晓齐瞥他一眼问道。 白临就不耐烦陆晓齐说他,当场怒怼: “哔哔啥玩意儿,你哥我虽然厉害,你哪只眼睛瞅我杀人了,大师在这,话不能乱说啊!” 陆晓齐“咦?”了一声,他没想到白临手上还没沾过血。那他这满身煞气是怎么回事? 那样的煞气,杀鬼不会有,杀人留下的。陆晓齐在抗日将军身上看见过,甜麦村无名将卒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熟悉,他不会看错。 不背上数十人命,不会有那样的煞气。 白临没好气,陆晓齐也不问了,拍拍他胳膊,把话圆回来:“多亏了你,多秋求你,也是找对人了。” 白临揉揉鼻子。 陆晓齐盯着不明大师看,之前注意力都在红玉上,未曾注意到,现在总觉得一宿之间,他似乎苍老许多,头上发根已白大半。 他心里一动,觉得不妙。 “你给了寿元?” 怪不得,陆晓齐觉得狐灵从莲花出来时,强壮了许多。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就移花接木成功。 “为什么啊?!”陆晓齐不可思议叫起来,把一旁的白临喊得莫名其妙,之间陆晓齐连忙扶着不明大师坐在石头上,容他喘息片刻。 “赎罪…”不明大师微微笑着,一派从容,抬头看着阳光突出朝霞,散落在山中绿叶朝露之上,晶莹欲滴。 陆晓齐心想,一定又是他当年“亡妻故子”的事了,让不明看见多秋孤儿寡母便格外留心,竟这么拼命相帮。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肯,所以没有告诉自己。 虽然不知道他的故事,可陆晓齐知道那是不明大师一辈子的心结,甚至也是因此出的家。 ———— 灵狐一事圆满功成,陆晓齐偷偷将舍利子还回小塔,白临特地写了一封信寄给他师父诉说功德,不明大师则继续精雕他的佛像,比起从前更加用心。 本来陆晓齐可以离开,但记挂不明的身体,就留下来帮衬一二,白临削木头,陆晓齐做轮廓,不明大师只负责精雕细琢就好。 不到一周的时间,比原定的新作4尊新雕像的任务,还多做了两尊,大殿内视觉庞大的几座全都换新,小的几座也重新上了鲜艳的油彩,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无闻方丈脸上都平添了喜悦之色。 原计划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仨,前后仅仅用了十天功夫,就全部搞定。不明大师甚至还腾出手来,将厨房的歪桌散椅全部修了一遍。山门牌楼还重新上了彩。 重整旗鼓的大齐寺,比原先威风许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晓齐觉得大和尚们念起经来,中气也都鼓足了许多。 这一天午后,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不明大师突然想起来,要陆晓齐过去,陪他说说话。 原来是陆晓齐曾问过的,关于陆字芳的事情。 不明大师说,他是因为一桩孽缘,整个人十分崩溃,那时认识的陆字芳,是陆字芳将他从佛寺带回,帮他克服了心魔,做了个正常人。 他与其说是在善玉世家做雕刻师,不如,说是在修行。向内求的修行。 “你父亲年轻时儒雅随和,是个少见的如兰君子,接人待物十分有分寸,我耳濡目染,十分倾慕。” 陆晓齐觉得不明大师用“倾慕”这个词,是不是太过了,可此情在他眼中荡漾出来,看着比真珠还要真。 那时他太小了,不明白大人之间一字一句,只知道胡闹疯玩吃零食,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悔没有多观察关心自己的父亲。 陆晓齐问:“你记不记得,他有一回去了洛阳,回来之后,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那是1975年。” 不明大师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到善玉世家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之前的事情我都不知,但那时你已经两岁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亭舟静能坐稳,行能如风,做事情很有效率,闲下来就看书写字,要说实在特别的事情,有两件。” 陆晓齐把耳朵支了起来。 不明大师所说的第一件事,是陆字芳常年早晚祭拜的一个牌位,很是郑重。那个牌位是玉石所做,浑然一体,奇怪的是上面没有名字,不明大师曾经想问,又怕是陆晓齐的生母,会勾起陆字芳的伤心事,一直忍着没有问。可后来,等他有一天再注意到的时候,那牌位就不见了。 第二件事,就是陆晓齐掉进了水里,还是陆字芳亲自捞回来的,那时一肚子的水已经及时压了出来,可孩子还是没有醒来,嘴唇乌紫色,看起来像是不行了。不明大师当时见到陆字芳扛着孩子冲进门来吓了一跳,想要上去帮忙,没想到陆字芳一手扶着孩子,一手伸出来,果断制止他上楼帮忙,只说没事,一会就好。 当时不明大师还是提心吊胆地坐在楼梯上面听动静,毕竟陆晓齐是他看着长大,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哪知等了半小时,陆字芳惨白着脸穿着湿衣服出来了,靠在楼梯栏杆上,像是损心劳力,没了力气,但是他说,陆晓齐没事了,已经换了干衣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后来不明大师去看过,陆晓齐果然是呼吸均匀有力,只是休息了小半个月,才回过神来。以后再不敢去水边了。 这个事情,陆晓齐是有印象的,毕竟那时他六七岁了,是上小学的前一年。 而陆字芳是在他二年级的时候去世的。 陆晓齐再三追问,不明大师十分伤感地回忆起:“后面那两年,亭舟慢慢不接大生意了。他开始整理书籍,补抄补录各种古籍典藏,他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开始跟我说你的性情喜好,家里的存折密码,那时我就觉得不祥。果然…” 不明大师说着又数起了念珠。 陆晓齐听了,也黯然神伤。 那时他放学回来,父亲已经早早备好了糖包点心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问在学校里学了什么,有没有交朋友。 父亲的手摸在头上脸上,是温暖可亲的。 那感觉,到现在还在。 可是等陆晓齐把书包一扔,出去玩到天黑,被不明找回来,他才知道父亲走了。 没有预兆,无病无痛,靠在藤椅上,膝盖上放了那本《善玉师手记》,就那么安静地走了。 不明大师说,那时才上灯火,正陪他说着话,他最后一句还跟着爽朗笑了笑,笑着笑着,便再无声息了。 不明大师沉沉说道:“亭舟他,知天命。” 陆晓齐不信,那里有三十七岁的天命? 他怔怔从不明大师的禅房里走出来,慢慢消化这些事情。 耳后传来不明大师照例的诵经之声,陆晓齐分了个心觉得最近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不明大师劳心劳力,实属不该,他探过不明的脉,暂时应该无妨。在此处山中修行,有益无害。 陆晓齐抬头看看绵绵行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路辉那边正在派人收集各地历年的业界大事,说工作量庞杂琐碎,恐怕还要多等几天,倒是青桐巷那里各家债主,瞅着陆晓齐的善玉世家一直闭店,心慌地打了好几番电话给苏来时询问活财神陆晓齐的下落,苏来时不胜厌烦,打电话给陆晓齐诉苦,让他一定先回一趟青桐巷,把钱还上一圈,另外特别说到,有个大学生去店里好几次了,没找到陆晓齐,想请他解锁。苏来时替陆晓齐回了,说就这几天就回去。 就这样,他们收拾了行李,与不明大师一众僧人道别,不明大师本是个潇洒的僧人,这回却有些不舍,他伸出手来捧了捧陆晓齐的脸,像小时候一样。陆晓齐看出来,执手说道:“大师不必挂怀,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得很!”,想了一想,还是引用金刚经规劝了一句:“昨日之心不可得,今日之心不可得,来日之心不可得,大师,往事惧矣,放宽心为妙。” 不明大师摇摇头:“一念风尘起,罪途不归人。你去吧!” 二人上车回程。 在车上陆晓齐给老侯打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车子要多用几天,他得回青桐巷履行他活财神的职责去了。 老侯听了一叠声说你尽管用,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跟我说。 第五十四章 【解锁】 白临跟着陆晓齐回到青桐巷,很快就弄明白了,为什么陆晓齐自称活财神。 此刻他手里捻着一把瓜子儿,跟街头蒲扇大婶儿并肩而立,眼看着陆晓齐拎了个包儿,从街这头,到街那头儿,一家一家地还债,有些店主还笑眯眯给送出来,趁着老婆不注意,把多还的那几张,塞进了鞋底。 “他这是欠了多少,能还清吗??” 白临问旁边的大婶儿,大婶儿认真地从他手里又抓过几颗瓜子儿,才回答他: “你是外地人吧,陆伢子的帐,这二十年没听过有还清的!” 白临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挎包。 怕什么来什么,该吃午饭的时候,陆晓齐问他还有没有钱,白临立刻说没有,再说了都来了青桐巷,难道不应该陆晓齐做东? 陆晓齐一听也是,他想了想,立刻眉开眼笑,说要带白临去前头酒楼去吃大餐。 刚才还钱的时候,陆晓齐看见前方酒楼热闹,像是有宴席,走到跟前看了看喜幅,原来是状元谢师宴,也是,九月了,快开学了,考得好的,一为谢师,二为炫耀,三是饯行,人生仪式感哪一件都不耽误。 他口袋空空,又要请客,立刻做了一个打算。 吃霸王餐。 关于吃霸王餐,陆晓齐是有心得的。 最容易吃到的,就是结婚喜宴,坐到最末那一桌,大概率都是别处不够坐,匀过来的客人,大家客客气气谁也不认识谁,新郎新娘都以为是对方的亲戚,陆晓齐吃完还得带点烟酒糖果走。 这次即使是人家孩子谢师宴,但看这酒店门口停了那么多车,宾客体面有礼,就知道主家富裕好客好面子,摆宴席就图个热闹,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太计较。 陆晓齐拉着白临,一路跟在一家人后面,点头微笑。 白临立刻看出端倪来,鼓腮瞪眼指着陆晓齐要说什么,就被陆晓齐示意压了下去: “有吃有喝还有烟,被发现了让你先跑!” 白临盯他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由得咧嘴:“吃就吃!” 二人一拍即合。 他们照例坐在最末一桌,大吃大喝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一家三口来敬酒,大家都站起身来,乐呵呵敬酒:“恭喜恭喜!光宗耀祖!” 不料主家的目光掠过个子最高大吃大喝的白临,却直接落在了陆晓齐身上:“这位是?”别人也都齐齐看过来。 陆晓齐正想开口,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挎住他手臂笑道:“我男朋友,今天正好来看我,非要一起来看看大顺,我们大顺弟弟不仅长相俊,成绩还好,他不服气呢!今天见识到了吧!” 主家高兴起来,十分得意:“小萌,我们一大家子还是你最乖了!” 其实陆晓齐就打算承认自己是个顺路来道贺的,没想到这出,刚才只顾着吃没注意,原来是个唇红齿白挺清秀的姑娘,鹅蛋脸十分朝气,中长的披肩发,t恤牛仔裤,青春可人。 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小萌,咱不眼红,以后也生一个这样的!” 姑娘脸红到了脖子,大家一起笑起来,整个宴会厅气氛很是到位。 就这样顺顺利利吃饱饭,天已经放晴,白临眼错不见拿了剩下的烟酒,早就溜了。 陆晓齐煞有介事拉着姑娘的手走到门口,姑娘甩了几次没甩掉,气急反笑了:“陆晓齐!” 陆晓齐这才收起流氓劲儿:“你认识我?” 姑娘趁机撒开他的手:“青桐巷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我那个姨父一家是因为别处被订满了,才托我家帮忙找了这个酒店,不然,你以为你的脸瞒得过谁?” 陆晓齐笑嘻嘻:“那你为什么帮我?” “我那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口饭的事,不至于在这好日子让我姨夫一家尴尬,可不是为了你这个无赖!我可不会忘记我姐姐结婚那次,你为了不被赶出去唱了一首歌来祝贺,贼难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吃饱了还不快走!” 陆晓齐听说,觉得这个小萌虽然年轻却很拎得清,不由得多说了一句: “谢谢你请我吃饭!不过我从不白吃别人的,要么还钱,要么还人情…… ” 小萌听了个笑话一样:“好啊,陆老板打算怎么报答我啊?”街头巷尾谁人不知,这就是个吃软饭的。 陆晓齐作出心痛的样子来:“那我就给你讲个事儿,你当故事听听?” 见小萌不接话茬,他老神在在起来: “你家大顺弟弟脖子上的玉蝉,应该是希望他考试一鸣惊人的意思,戴这个玉蝉之前,他的成绩没有这么好吧?” 小萌一听也陷入思考,有些不确定地回忆:“什么玉蝉我没注意,但是以前大顺的成绩确是没有这么好的,这次他能考上重点大学,大家都没想到,所以我姨父一家才这么高兴。但,这跟他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陆晓齐就当是吃饱了消消食,难得耐心讲解起来: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家是善玉世家,以前也风光过,专门帮人相看好玉,这翡翠是天地间唯一具有两个属性的玉石,属土属木还不缺水,是聚集灵气的最佳上品。所以……” 他看了看小萌满不在乎的表情,继续说道:“玉蝉,是专门的陪葬品,从前都是冥器,活人不戴的。只有无知无畏的人,才会买来戴;也只有不懂得和黑心肠的,才会出售这种东西。我不知道大顺的玉蝉哪里得来的,现在看来,大概是帮了他,以后嘛,灵气散去,大顺就回归平庸,江郎才尽这是最好的结果。大顺如果有什么不顺,记得去青桐巷找我啊!不收钱。” 小萌忍不住将他一推:“啊呸!大白天你唬谁呢?又是陪葬又是鬼魂,夸大其词胡说八道!你没正经事做了是吧!编了这么个故事来吓我。你不走我走了!” 陆晓齐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哈哈一笑,随她去了,想来那个玉蝉并没有危险的气息,暂时不用他出手,且等等再说。 午休的时候,白临才发现善玉世家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还都是陆晓齐的。 白临有点崩溃,问他两个客房为何是空荡荡的一根木头也没有,陆晓齐回答说,家具本来是有的,都被他卖了。 白临叉着腰表示佩服。 仅有那一张床,他们二人各不相让,都让另一个去睡藤椅或者大柜台。 白临说他是客人当然要给他,陆晓齐就说没见过那么蛮横的客人。 白临说你是主人你应该管我吃睡,陆晓齐说你还知道我是主人那当然是主人说了算。 白临饭后又气又困,气急败坏从兜里掏一百块扔给陆晓齐。 陆晓齐:“好嘞!哥!哥那我先出去了,需要帮您关窗吗?” …… 陆晓齐嘻嘻笑着摇着那轻松讹来的一百块,吹着口哨儿下了楼。 一抬头吓得钞票差点没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柜台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 黑色连帽卫衣,戴着墨镜。 陆晓齐不知道路数,盯着他,来人也看着陆晓齐。 僵持了几秒钟,来人弱弱问了一声:“您是陆老板吗?” 很年轻文弱的声音,陆晓齐这才放松下来,点头答应着,一边下楼一边好奇,虽说是九月了,可天儿还是很热的,这家伙用一身休闲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就算了,在室内戴墨镜装b莫不是个傻的。 陆晓齐已经走到了柜台里,看见那年轻男子放在木头台子上的手左挪右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乐了: “第一眼看见你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来打劫的,现在你又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贵客找我有事。坐下来说?” 那男子唯唯诺诺,坐在了陆晓齐面前,慢慢推掉了帽子,拿下了墨镜。 陆晓齐一看,也就二十来岁,瘦瘦的白净的学生气质脸上有些仓皇无助的样子,可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气息啊,想起苏来时的那个电话,陆晓齐心想一定就是那个大学生了。 “我,我叫张华。” 他说了一句,又不说话了,陆晓齐心急,这算是怎么回事儿,他加重语气催促说: “张先生,那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儿要办呢?” 张华的身子,却莫名其妙抖了起来,他的表情像是有人逼他杀人一般的痛苦矛盾,最后憋着勇气下定决心才说:“我要请陆老板,帮我解锁。” 陆晓齐点点头,果然是他。不就解个锁嘛,至于这样纠结吗? 民间认为,小孩子生下来,一百天或者周岁的时候,由长辈送一个金的银的或者玉的长命锁给小孩,是最好的祝福,他们认为只要孩子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 然而很多家庭不在意的事情是,在小孩子长到12周岁的时候,只要请神解锁的。据说这样可以让孩子打开智慧,真正告别童年。 可眼前这个张华,不是12周岁了,24岁都差不多了的,何以拖了这么久,听苏来时说,在外地念的大学,拖延了暑假特地来找的他。 肯定有故事。 第五十五章 文弱书生 人有三六九等,玉无贵贱之分。 ——《善玉师手记》 举止木讷又古怪的大学生奔赴千里来要解锁,这还不够奇怪吗? 陆晓齐盲猜一个:“你们大学里有人听过我的事迹?” 陆晓齐沾沾自喜,必是见识过他行家本领的人传过去的,再加上他本人长得风流潇洒,传出去几千里,也不为过嘛! 张华摇摇头,小声得怕别人听见似的:“锁,应该、应该就是以前在您这儿请去的。我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找来了。” 陆晓齐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他肯定找错人了,他家这两辈子都没帮人家做过一把长生锁,因为街坊邻居觉得让他们家做长生锁多少有点儿晦气,想他一出生没了母亲,后来一个孤儿,又穷困潦倒…… 陆晓齐想到这儿,估计着他肯定找错地方了,说不定是当年隔壁的苏家帮他做的。但是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他点点头就应承下来。 “解锁三百块。”陆晓齐故意报高了一百,谁让这方圆几里路,就他一家呢。这青年看起来好吓唬得很,小小赚一点面汤钱。 张华没有任何异议:“好。” 然后没动静了。 陆晓齐都已经服了他了,气急反笑:“你倒是掏出来我看看哪!” 青年左右茫然:“掏、掏什么?” 陆晓齐要吐血了:“掏锁啊!难道是掏鸟?” 他揉揉脑袋,这一百块没多收,他精神损失费。 看见这样迂腐的书呆子都能上大学,陆晓齐这一个瞬间极其后悔自己没把书念下去。 这文弱书生完全不介意陆晓齐这一惊一乍的态度,慢慢把脖子上的锁拿到衣服外面来。 陆晓齐看他眉心中青筋颜色明显,像是受过惊吓神经衰弱的人,这拿锁的动作也像是偷别人东西似的,他转过头去,长长叹了口气,把所有情绪憋了回去。 现在他仔细看了看那枚平安锁,是青玉的,成色一般,颜色墨绿,暗沉不佳,唯一的优点也就是玉质还算细腻,看来当年请这块平安锁的人,要么是没钱,要么是被人给骗了。 可是这雕工……线条端庄中还有些清逸,陆晓齐觉得有些眼熟,这就更加确定是苏来时爹娘给做的,因为他从小见到最多的雕工无非就是自家和隔壁的。 陆晓齐一直坚定认为,玉,只要是真玉,作用相同,生来平等,所谓的价值,也不过是人类因为自己喜好后天强行赋予的,比如和田玉白的比绿的值钱,而翡翠绿的又比白的值钱。 玉要是有嘴它也会问,凭什么呀? 陆晓齐没把这长命锁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收回思绪,请他稍坐,自己去储藏室找些东西来。 开锁其实是个不小的仪式,要准备很多奇奇怪怪的物件。陆晓齐在仓库灰尘堆里左翻右翻,凑了点,红布条、红毛绳,桃木,带孔铜钱,笤帚簸箕、打火机和火柴。 陆晓齐把这些家伙叮叮当当往柜台上一摔,嘴里咕哝:“还少了点儿东西。” 张华见到陆晓齐推开窗户,扯着嗓子喊着:“嗨!大叔大婶儿,帮我送点儿糕点水果还有米饭咯!” 斜对面一个小餐厅,立刻传来一个破锣嗓子的声音:“知道啦!马上来!” 很快,一个笑呵呵的男人端来一个木托盘,送到陆晓齐柜台上,想要转身离开时,陆晓齐叫住了他,示意他跟张华收钱。 店老板机灵的很,立刻转向张华笑呵呵说:“承惠,29元!” 张华结结巴巴:“我才吃过饭,我吃不下。” 陆晓齐没好气:“谁让你吃了啊?让你付钱!” 店老板大力点头,张华“奥……”了一声,乖乖把钱掏出来付给老板,给了三十,老板点头哈腰流畅说道:“那就不找了,谢谢啊!” 店老板走了,陆晓齐两手拂袖,一道门槛,张华在外,陆晓齐在内,红腰带缠身,铜钱串脖,吃糕点说好话,铜钱进簸箕点火……一样一样,一板一眼走起了流程。 张华刻板的动作,到了走流程的时候,倒是驾轻就熟,一点也不生涩,陆晓齐忍不住在做完一套之后问他:“你这锁,是开过了吧?” 张华点点头,一愣又摇摇头。 陆晓齐不管那么多:“既然标准程序走完了,你现在可以取下来了。行了,啊!” 他等着张华付钱,可后者却在取下玉之后,拿着那青玉锁发起呆,好一会儿才说: “老板,要不,等到明天我再给你钱?” 陆晓齐措手不及,他没想到看着那么老实的小青年,还会耍心机。他陆晓齐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拿过青玉锁:“不行,明天你不来,我管谁要钱去。” 张华眼睛瞟着陆晓齐手里的锁:“好,那我,先给你钱,锁也放在你这里,如果,有什么,我明天再来找你,好吗?” 这回换到陆晓齐逻辑混乱了:“这是什么道理?” 先说不给钱,现在不仅给钱,连锁也要放在他这里了? 陆晓齐嫌他麻烦,看着心塞,不耐烦说一句:“行行行!你给钱就行,锁放在我这安全得很,明天来拿,没问题。” 于是收了张华300元,将那锁也留下了,当着他的面,放进了小盒子里,撂在柜台里头。 目送那青年叹口气,戴上帽子和墨镜,走出门去。 当天下午又帮客户修了一个镯子,忙到傍晚,把做法事剩下的点心水果和米饭,骗白临吃了,自己叫一份鸡腿饭蹲在门外吃了;又说陆字芳留下的书籍还没有整理完,里面说不定真有黄福的消息,又将白临哄去跟他一起整理。 书籍整理完了,露出一张床榻来,白临才看见陆晓齐擦擦那个床榻,把一床棉被铺在了榻上,四仰八叉倒了上去:“啊,真舒服!” 白临瞬间杀了他的心都有。 第二日醒来,陆晓齐本就想好打发走那张华,便去洛阳,把苏来时带回来,那小子的店也关了好一阵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白临在水池旁一边用着刚刚赊账得来的牙刷,一边拿白眼翻他。 被白临那眼神那么一挖,陆晓齐更想要快点走,这家伙才来一天,就已经学会报他的名字到处赊账了,现在是一根儿牙刷,接下来呢?陆晓齐想了想开始觉得很恐怖。 早餐后没多久,还没有到正式营业的时候,善玉世家的木门就被砰砰敲响了。急促的声音让陆晓齐快步走过去,打开一看,这不是张华吗? 他一脸绝望加惊恐,直勾勾盯着陆晓齐,陆晓齐一大早看到他那副样子,还以为他撞鬼了。他丈二摸不到头脑:“怎么了张华?” 张华嘴唇发白额头都是虚汗,口中急促说着:“锁,锁……” 陆晓齐见状连忙说道:“好好好!你别着急,喘一会儿再说啊,我现在就给你把锁拿来!” 他一面往柜台里走一面觉得这男孩子是不是多少有点心理毛病,昨儿个偏要把锁留在这,现在就这么慌脚鸡似的,风风火火赶来拿走。 陆晓齐打开柜台拿出那个纸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说:“这就给你!” 然而盒子一拿上手,陆晓齐就觉得不对劲,太轻了,打开一看,整个呆住,里面空无一物。 他迎着光线看向张华,张华默默地从衣服里把那块长生锁拿了出来。 !! 陆晓齐满头惊疑,他明明记得昨天是自己亲手将这把锁放进了柜台的。此后,他一直坐在旁边工作并未离开,直到晚上关了店门才起身上的楼!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张华的声音很是幽远,像从远处传来,他低头看了看那锁,抬头绝望一笑:“你看,它又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他又走到柜台前,走近陆晓齐,颤抖着嘴唇轻轻说道: “老板,钱我不退,我要,解锁!” ----------- 陆晓齐一惊,果断大喝一声:“白临!” 只听身后楼梯上咚咚作响,白临几乎是跳跃着从楼梯上下来,三步并两步到张华身侧,绷紧了神情问陆晓齐:“出事儿了?他怎么你了?” 陆晓齐抬手制止他啰嗦,指着那个人那块玉:“有问题,是我没看出来的问题。” 他大概把事情一讲,白临兴奋了:“不是玉的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 他立刻掏出为数不多的灵符来,念了声咒将那黄符往张华头上那么一贴,张华不动了。 白临大叫着:“你看,有用了吧!他身上有东西!” 哪知张华眼珠子转了转,向上瞅瞅那飘飘符纸,慢慢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动了吗?” “……” 如影随形的锁,丢不掉甩不开,陆晓齐和白临竟然都没有看出端倪来。三人齐刷刷、直愣愣地站在客堂,其中二人十分尴尬。 白临挪了挪小碎步,扯下黄符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是我师父画的,老灵了!凡是不属于阳间的东西,它一准伺候出来,怎么这回不管用了呢?” 陆晓齐小声说:“我不想退钱,三百呢!请你吃肉喝酒也好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撸起了袖子,恶狠狠地: 干它! 第五十六章 审鬼 才到手的三百块,加上从白临那儿骗取的一百,是陆晓齐目前兜里仅剩的票子,他绝对不容许自己吐出去,而且还是因为技不如人吐出去的。 陆晓齐征得张华的同意,把那锁带到楼上的房间,白临在门外严阵以待,他进去封了门窗,黑暗之中加以灵力:“以我之力,助尔所求!现身!” 那普普通通的青玉锁,却丝毫不搭理他。 陆晓齐一筹莫展,且再一次震惊:这玉,真的没有玉灵?那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它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回到张华身上。 怪不得张华对解锁的程序表现出一点都不生疏的样子来,他必定是求了很多地方,解了很多次锁,最后才找到了这里。 没有玉灵,陆晓齐就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如何探知,这真是个难题。 这就好比,你可以威胁一个活人,却无论如何也威胁不了一个死人。 陆晓齐忽然有了主意,他微微一笑:“没有玉灵是吧?我有啊,我借给你!” 取一脉玉灵于手中,为他替身,长驱直入:“让我看看你到底藏在哪里?!” 陆晓齐眼睛一闭一睁,便如同自己到了玉中,那玉灵之感如他所感,青玉锁内有了这么一脉玉灵,似乎黑暗中多了一丝游光,来回逡巡搜索。 猛地,一个青白的脸狰狞地冲到了眼前,陆晓齐眼前一晃,那东西就好似流星一般掠远,什么也没看清。陆晓齐此时就像是一个在无边黑暗的夜里,拿了一个小小手电筒的孩子在乱跑,能不能再看见它全凭运气。 这一丝游光四处碰撞着,终于在一个非常合适的角度,远远照见了一个蓝色衣服的人影!越来越近的同时,陆晓齐虽然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被吓了一跳。 半张脸! 那个缩站在角落里的人,瘦骨嶙峋,蓝衣黑裤,像是现代装扮,她是女的,像是三十来岁,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压扁,露出里面的绛紫色血肉,牙齿…… 她见游光逼近,索性张开那半张血口和空洞的黑眼,挥着一条胳膊前来扑咬…… 陆晓齐赶紧把玉灵收了回来,反手便用一个禁制,束缚住了这来历不明的青玉锁。 等到一切平息,陆晓齐感觉到,后背已经是凉飕飕的湿了一片。 那是个女人,恐怖的女人,这让他想起了少年时跟苏来时一起看的躲到桌子底下的一部恐怖片,此时的视觉冲击和心底的惊惧,跟那时也差不多了。 他打开门,冲白临勾了勾手。 “这里面有只鬼赖着不走。”陆晓齐说,他现在唯一疑惑的事情是,既然这青玉锁并没有玉灵,那就是没有保护者也没有控制者,这恶鬼是怎么进去的? 白临鼻子里冷笑一下:“那容易啊,你不是说这青玉锁也不咋值钱嘛,那就把它连玉带魂一起毁灭了呗!做个诛邪阵,一切搞定!” 看见白临这么胸有成竹,陆晓齐心安了:“没想到玉中之物,也有我搞不定的一天。不过,这玉我还得问问他,肯不肯舍了。” 陆晓齐走下楼梯,看着正发着呆一动不动如雕塑一样的张华: “哎,解是有办法解的,不过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张华一听有办法,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第一个问题,这青玉锁里的鬼,你一直是知道的对吧,你认识她?” 张华眼神十分空洞,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不认识。我,我就是害怕。” 陆晓齐点点头,看他那个样子,是真的害怕,应该就是个受害者,于是问他第二个问题:“现在把锁和里面的东西一起毁了,你同意吗?” 张华把眼神收回来看着陆晓齐,又快速将眼神移走到自己脚上,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陆晓齐放心下来:“一言为定。不能反悔!” 张华用力点点头,又说:“我回宾馆去等消息,如果不成功,我再来。” 他逃也似的匆匆夺门而去,陆晓齐看着他的身影撇撇嘴,没办法啊,谁叫自己眼拙,只收了三百块钱,就贸然接了个这么大的活儿。 他回到房间,白临已经完完整整摆出了一个四方八角的诛邪阵来,这阵的威力陆晓齐已经见识过,几天前要不是无羌法师的佛光护着,多秋便被他这诛邪阵,说杀就杀了! 陆晓齐心想这孤魂野鬼,天天盯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张华算是个怎么回事,张华那副常年被吓怕了的样子确实可怜,可这背后到底有没有缘由,如果就这么杀了,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差点误杀了那一对灵狐仙身。 陆晓齐想到这里,就跟白临商量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是鬼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不如先拘出来,好好问一问,看看有什么内情没有,真是恶鬼再杀不迟。 白临表示没有异议,他自信只要落在诛邪阵里,什么妖魔鬼怪他都不怕。 这里陆晓齐便袖手旁观,看着白临牵动诛邪阵,将一个狰狞扭曲的鬼灵从青玉锁中,拔了出来! 陆晓齐暗暗自喜,有白临这个合作伙伴真是太省事了。 白临眼中那是一团黑烟,陆晓齐却把这鬼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女鬼不知道生前受了什么大难,一小半的头颅和身子都是扁的,黑血淋漓惨不忍睹。穿着非常普通,像是陆晓齐小时候经常见到的“的确良”布料裁制出来的衣裳。 看了她的模样,陆晓齐担心起自己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你是谁?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女鬼挣扎着,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张口呜呜嚎叫,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陆晓齐便下一剂猛药:“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就只会害人,那我只好请这位高人,将你打得灰飞烟灭了!” 白临听了立马接茬:“让你血溅五步连六步都没有!” 女鬼听了更加激动起来,拼命地摇头,拼命呼喊。陆晓齐下意识躲了躲,他就是担心如果那还是肉身的话,再摇下去那残缺的脖子都要被她摇断了。 白临问他怎么了,他摆摆手说没事,对方是个哑巴。 自己说完那句话陆晓齐才恍然大悟,他指着女鬼问:“不对,你不是哑巴,你只是死前肉身一半被毁,搞得自己说不了话了对吧?” 女鬼连忙点点头,做讨饶之状。 陆晓齐再一次懵圈犯难,这遇见个不会说话的鬼,什么都问不出来啊。 他只能靠判断题了:“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觉得对就点头,不对就摇头……慢点摇。” 女鬼点点头。 “你认识张华吗?” 女鬼点头,陆晓齐冷笑,他就觉得张华那目光闪烁像是逃避问题。 “你是他什么人?姐姐?” 女鬼摇摇头,楞了一下就把头歪在肩膀上,身体轻轻摇啊摇,一手做出轻拍的姿势来。 陆晓齐一开始没能理解,但很快,他就看明白了,这不就是母亲给孩子喂奶哄睡的姿势吗?! 他一惊:“你是说,你是他的妈妈?” 女鬼嚎啕大哭起来,虚弱点头,看起来特别伤心。 白临听了也很吃惊:“那狗日的,竟要我们帮他杀他亲妈?” 弑母要下地狱的,不论如何!这是陆晓齐自己坚信的一条。 这女鬼死状实在凄惨,此刻又伤心痛苦,陆晓齐都看不下去了,这时候羡慕起白临他什么都看不见的好。 他干脆低头问道:“那个青玉锁,是你帮他请的吗?” 女鬼摇摇头。 陆晓齐对这个答案很是疑惑,他本来觉得一定是长辈送给孩子的锁,如果不是外公外婆那就是爹妈姑姑一辈,别人请的玉,又怎会摄了个让女鬼久留的空间呢? 空间? 陆晓齐不知怎地想起了阿元的双龙护主,那也是一处空间,但那是自己留下满身的玉灵拼力得来,这青玉锁,空荡荡没有玉灵,一定借的外力,是谁,竟然那么厉害? 是用了自身修炼的灵力作为空间和屏障的吗? 他不仅做到让这女鬼不靠玉灵也能支持到今天,还能让他这样的善玉师死对头轻易发现不了,特别是后一条,陆晓齐绝不相信是外门中人。 “你是,车祸?”陆晓齐小心翼翼问道。 鬼魂点头。 “那时候,你孩子多大了?” 女鬼慢慢伸出4个手指头在眼前。 “4岁?”陆晓齐算了算,4岁丧母,是很不幸,他自己心又有些难过,因为那也是陆字芳去世的同一年。 那年他九岁多,这么一算,女鬼没有骗他,年纪方面都是对得上的。 “你死后,就在这青玉锁里陪着他了?” 她又点点头。 陆晓齐默然,也许是小孩子不懂,长大了便开始害怕她了,渐渐地就想着,不要她了。 陆晓齐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谁,把你放在了青玉锁中,又把你带到了儿子身边呢?” 女鬼咿咿呀呀单手比划着,陆晓齐不明白她说什么,想起储藏室里有苏来时爹妈的照片,便出去取了回来,给她看:“是不是这两人其中的一个,你指出来。” 那是一张夫妻二人的合照,那一日天气不错,苏来时的爸妈就搬了椅子和花瓶,坐在店门口,招呼陆字芳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这一张是当年陆晓齐淘气,从父亲手里抢过照相机来给他们拍的,拍得不好,曝光了,陆字芳便自己留了下来没有送去。 此时女鬼的手直直地指了过去,陆晓齐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大惊失色。 笑面如花的夫妻二人旁边,是照相机被抢无奈一笑,无意中进入镜头的陆字芳。 女鬼的手,指的便是陆字芳! 第五十七章 青玉锁 善玉师之灵,玉灵相通。 ——《善玉师手记》 得知这青玉锁竟然是出自陆字芳之手,陆晓齐怔住了。 所以,张华说这锁是在善玉世家请的,是真话。他4岁的时候,生母出了车祸,而陆字芳在那个时候出现,把这枚青玉锁交给了张华。 一旁的白临看见陆晓齐若有所思愣在那里,问他怎么了。 陆晓齐有些心慌,他对白临的问话置若罔闻,继续问面前的女人: “那你的死,跟他……有关系吗?” 他心惊胆战,陆字芳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情,这人生百难,天灾人祸都不是他陆字芳可以管得过来的事情,他为什么单单看见了张华? 还好,女鬼摇头。 陆晓齐可算松了口气。 “可是,你的亲儿子,他知道你的存在?” “你知道,他要我毁灭你吗?” 女鬼哭着连连点头。 陆晓齐盯着她,此刻也不觉得她样子恐怖了,只觉得她可怜。 他沉声问白临:“先行把她困在这里,我们去找那小子。可以吗?” 白临对他这近乎恳求的语气很是诧异,看他一本正经,也不敢造次,就迟疑地点点头:“当然没问题啊!” -------- 这附近只有两家宾馆,陆晓齐跟服务员都熟得很,随口一问就知道他住在哪里。 二人走到他房间门口,只听里面有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她好像是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张华的声音很小,他们隔着门听不见说话内容。 陆晓齐砰砰敲门,女人的哭声就立刻停止了。 房门打开,张华看见是他们两个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有问题我会回去的吗?” 陆晓齐和白临大剌剌闯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扫视屋子,有个鼻头哭得红红的青年女子,正坐在床头盯着他们,张华则站在他们面前,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奇怪。 陆晓齐努了努下巴:“张先生,你女朋友啊?吵架了?” 女生愣住了不说话,张华点点头:“她是小静,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女朋友。” 白临来时大概是脑补了一出戏,张口便怒骂: “你埋汰不埋汰啊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不算,你丫的还打算借刀杀人是不是?” 女生一听,咬着嘴唇跑到了洗手间,重重关上门,又哭了起来。 陆晓齐翘起了二郎腿,冷眼看着张华:“说说吧!” 张华慢慢坐到对面的床尾,手指捏紧了被褥:“你要我说什么?” 白临一拍茶几,震天响,张华吓了一跳。 白临大声喝道:“你丫装傻充愣是不是?心里还没数吗?” 陆晓齐制止他,先问张华:“你还能不能想起来,那青玉锁,是怎么得来的?” 听到是这个问题,张华表情放松了一些,他点点头陷入回忆。 他4岁的时候,就住在青桐巷附近,那一年母亲去世,只有一个混账父亲对他不管不顾,他被巷子里的小孩欺负了,身上打得很疼,仅有的一块糖也被抢走了,他就一直站在巷子里哭,哭到很晚也不见有人来哄他,他就慢慢走回家,可家里没人,门也上了锁,他又饿又困,就迷迷糊糊坐在门口睡着了。 后来有个好心人把他拍醒,牵着差一点冻僵的他,带他去馄饨摊子吃了一碗馄饨,还问他为什么哭。 他就说:“我被人欺负了,我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想妈妈了。” 那人就说:“我带你去找妈妈。” 那天凌晨,他真的跟着一个陌生人,找到了他妈妈的墓地。 他不相信妈妈真的变成了一堆土,就趴在那堆新土上哭了好久,而那个陌生人,也站在他身后,陪了很久。 再牵着他回去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店铺,陌生人就指着那店铺说: “你看,我家就在这里,门口有一棵最大的梧桐树,以后要是饿了,就来这里找我。” 他懵懂点点头。后来那人牵着他的手,并没有回家,而是把他带到了儿童福利院,说了好多话,别人才把他领进去,洗了澡,擦了药,跟十几个不认识的孩子一起,睡在了一个大房间里。 第二天,他又来,送了很多吃用的物品,还给了园长很多钱,还有,就是那枚长生锁,他说:“只要想妈妈的时候,对着它说话,妈妈一定会听见的。说不定,妈妈也会到梦里来,抱抱你。” 往事说完,张华的眼圈红了。 洗手间的哭泣声仿佛也停了下来,里面的人跟他们一起静静听完了这个故事。 陆晓齐彻底放下心来,他觉得还是陆字芳心善的缘故,这才有这么一件事儿。要说陆字芳的能力,可以不用玉灵就将灵魂藏住,且不被别人发现,陆晓齐是相信的。 无理由地相信。 可现在…… 陆晓齐开始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所以你根本就知道,青玉锁里面是你的亲娘!” 白临无缝衔接一句:“混蛋玩意儿!!” 一声一声的谴责譬如惊雷,劈得张华把头深深低到了膝盖上,一个大男子,就那么“呜呜呜”地哽咽起来。 白临一看更来气了:“怎么着,你还先哭上了?大孝子,你倒是说说,你现在哭谁呢?告诉你你妈还在呢!不说清楚跟你没完!” 听到张华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卫生间的门又哐地一声打开了,小静跑出来,坐在张华身边扶着他,红肿的眼睛看着白临说道: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女子紧紧握住张华的手,陆晓齐冷眼旁观,觉得这个叫做小静的女子,很是爱护张华。 小静搂紧了张华,把他已经埋进膝盖的头轻轻拉回来,柔声劝他: “我相信不全是你的错,你就告诉他们吧,现在,也只有他们可以帮你了!” 张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塌了,陆晓齐看着他耷拉的脸,何止是经受了社会的毒打,简直是经过了社会的无情碾轧。 他捂着脸,半晌,才无不痛苦地说: “是,我知道它是我母亲,我知道她陪伴我这么多年,可是……”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其余三人也跟随他的叙述,回到了张华的幼年。 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美好,虽然不会有冻死饿死的危险,可整个童年都伴随着同伴的欺凌,张华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他比同年的孩子看起来更加的弱小,而且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被亲生父亲抛弃,整个人都是自卑的。 吃饭的时候不敢多要食物,挑玩具的时候总是最后一个被分到最破烂的玩具,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不明白,同样身为孤儿的同伴们,为何一定要欺负他一个人,就因为他最瘦弱吗? 这可怜的孩子常常在半夜哭泣,对着青玉锁悄悄说话。一个4岁的孩子,已经知道怎么去宽慰自己了。 陆晓齐听到这儿的时候,感同身受,因为就算当年陆字芳把张华领回了善玉世家,那也不过是让店铺不久之后,多了一个孤儿罢了。彼时的陆晓齐,除了有一个不明大师在身边,又比张华好到哪儿去呢?他也曾被人欺负,只不过在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他扬言:“让我打残了,我可没钱赔!”虽然不明大师后来逼着那孩子来道歉,自己也挨了骂,但既然把孩子王打了,就再也没人敢随便欺负他了。 张华的哭诉没有错,没有大人教养的、孩子的世界,也是一个恃强凌弱的世界。弱者没有公平。 张华继续说道,有一天半夜他再次悄悄跟青玉锁哭诉的时候,被起床尿尿的一个大孩子发现了,他就直接把张华的被子掀开,去抢张华胸前的青玉锁。 张华当然是紧紧攥住不给,那孩子便与他在床上扭打起来,打着打着,那孩子一抬头,不知道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等到老师们过来,就看见那孩子瞪着眼睛踢着脚口吐白沫,倒在张华的床前地板上大喊着:“鬼,有鬼,有鬼!” 那孩子便疯了,从福利院,被带走,去了疯人院。 欺负他的孩子终于走了,可张华从此背上了一个邪门破家鬼的称呼,当然是别的孩子们喊起来的,没有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人跟他玩。 过后不久,一个和尚来了,给了一笔钱,说是让这孩子去上学,把他接到了一所正规的托儿所,专门有一个老师照看他,他总算过了一段相对正常的生活。 之后他一直住校,有饭吃有床睡,心满意足。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送钱给校长。到了小学还有定期零花钱。等他大一些的时候,他曾经找校长问过资助人,校长说是一个慈善基金的定向资助,不知道资助人是谁,可张华觉得肯定就是那位深夜牵着他的手去吃馄饨的善人,只是不知道为何,那位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到这里,白临偷偷去瞥陆晓齐一眼,只见他果然眼圈红了。 张华继续说道,初中的时候到了叛逆期,他逃学出去上网,诡异的是,他到哪一台机子上,那一台机子就莫名死机,后来老板怀疑他浏览不明网站,再也不让他进去了。 后来他就跟着混混们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通过欺负别人来找回安全感,在一次深夜约架的时候,他还没有开打,对面的混混们就被吓得抱头鼠窜,大喊着有鬼!而跟他一起的几个学生全都头疼发烧在家上不了学了。 从此以后,就连不学好的混混们,也不带他玩了。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他只好乖乖回归到课堂,在课堂上走神走到快要睡着的时候,恍惚看见课本上缓缓渗出了血…… 第五十八章 谁是受害者 青桐巷宾馆房间内。 陆晓齐听到张华缓缓诉说着他的惊恐,理解了为何张华是这样一幅苦瓜脸。 但有一件事情他始终理解不了,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想问,陆字芳身为嫡系善玉师,虽然早逝,但有那么大的灵力护持着那女鬼,那为何却不能留一些在玉器中,最后陪着自己的儿子呢? 他有多少回在跟别人的残灵对话时,也在心里说道:“爸爸,你可知道?我也很想你。” 白临听了张华的诉说,感同身受地直叹气。真的,张华他没疯掉,就不错了。 张华说,从小到大,只要他跟青玉锁诉苦,晚上便会梦见妈妈抱着他安慰他;只要他做坏事,不是东西坏了就是身边人被吓疯了;有一次他把青玉锁拿下清洗,离开水池的时候忘记拿了,结果第二天醒来,还好好端端在自己脖子上。 “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了?” 张华点点头:“我怀疑青玉锁就是我妈,她没走。”他说着话,一刻也不松开小静的手。 从那以后,他的青春期就结束了,如一朵被冰冻起来的花苞,再也打不开。 他的生活就犹如被青玉锁监视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都不能有,因为香烟会莫名断掉,啤酒瓶会突然落地碎掉,网吧会断网,情书会烧着。 他几近崩溃着,畏畏缩缩过完了整个叛逆期。 不敢再有任何的叛逆行为。 一直到他上了高三,才有一封信寄来,说信托基金已经用完,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只能自寻出路。 他拿着信苦笑许久,老师问他笑什么,他回答这么多年他无处可去,无人为伴,除了看书学习他一无是处,不考大学又能干什么。 连老师都陪着他,沉默了许久。 他果然轻轻松松就考上了985重点,还成功申请到了助学金,又成功获得了奖学金。在一众羡慕嫉妒的眼光中,他突然有一点明白了妈妈的苦心。 自那以后,他规行矩步,尽量约束自己像一个不出错的机器人,也尽量忽略脖子上的那块枷锁。 在大学的轻松氛围里,各种优秀的荣誉让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正常的春风青年。 大四实习的时候,很多人开玩笑说,毕业等于失业,毕业等于分手;张华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窍,他鼓起勇气,向同学了三年、同样很优秀的女生江静表白了。 江静一向欣赏他自律诚实,觉得他虽然不强壮,但是很可靠,两个人又那么巧在同一家公司实习,便点头答应了他。 他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写论文,一起吃饭,张华对江静无微不至,同时也享受到了不同的人间温柔;到了后来,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便租房同居了。 一束花换一碗汤,美好的时光几乎治愈了张华心底的阴霾,他有一丝错觉,只要这样平平淡淡下去,不做错事,一切都会往更好的地方去。 直到有一天,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休息日下午,江静在阳台上帮张华洗晒衣服,张华歪在沙发上看一本科技杂志,江静看他在得意地抖腿就笑着说他: “男抖穷,不要抖腿哦!” 张华听她一说赶紧停住了,伸手去拿旁边盘子里切好的水果吃,又被江静说了一句: “我刚才那个,好像看见你摸过脚了,你赶紧来洗手,我这儿有水!” 张华就开开心心地去阳台盆里洗手,一边洗一边笑着说江静: “我看你不像要做我媳妇儿,是要做娘的架势啊!” 江静抿着嘴笑着接茬:“新娘老娘,都是娘,你都得听我的!” 张华洗过的手捏了一把江静的脸蛋儿笑道:“好!以后就只听你一个人的!” 两人正打闹着,忽然阳光满目的阳台就暗了下来,张华知道不好,连忙抱住江静,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没用,无论如何,江静总能看见一个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恐怖女鬼,逼近她,什么也不说。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是女鬼嫉妒了,她才是唯一的那个娘!谁都不能独占他的儿子! 张华要疯了,他拼命拿石头去砸那块青玉锁,可怎么也砸不坏,仍不掉,逃不过。 江静醒来之后,张华极其怕失去她,就豁了出去,把他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江静,并希望她不要放弃自己,因为这个世界唯一还让他觉得可以坚持下去的,就剩这仅有的温情了。 江静又怕又不忍心,最终还是决定,陪着张华回来,凭借记忆找到了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也就找到了善玉世家。 --------- 说完这些,张华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白临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种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鬼母之爱,让人不堪重负,他们母子根本说不清楚恩怨。 “但你不该,让我们来杀了她。母子之情并非人之常情,本就不能以一时情绪论对错。”陆晓齐冷冷说道。他自己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无论如何,弑母之心不可原谅。 江静哭着说道:“你们来之前,我也在跟他吵这件事情,这么做,就算成功了,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了,毕竟,我不能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心安理得。” 白临瞥了一眼张华:“得亏你有个懂事的女朋友!” 张华默默站起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也不想杀她,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那位先生还在,他一定有办法。” 他看着陆晓齐乞求道:“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有办法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想让她去该去的地方,让我过正常人的日子,或者……哪怕不把她赶走也行,只要她在青玉锁里好好呆着,离开我的身体,再也不出来就好,可以吗?” 陆晓齐冷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说得好!这心结由你当年而生,也该由你自己去面对,现在跟我走吧!” ----------- 几人一起来到善玉世家楼上,推门进去,只看见一团黑雾正在阵中,诡异非常。 看见张华,那女鬼便激动起来,陆晓齐把心一横对女鬼说: “既然他们说你会显身形,那就显一个吧!” 他空中一挥,释放一些玉灵之力,像从凭空之中借来一团力量,甩在了那团黑雾之中。 黑雾凝聚,瞬间成形。 江静早已经背过身去,她不敢再看那被碾轧得只剩一半的血淋淋的女鬼。 白临一眼看见,都吓呆了,他的手有些抖。 张华愣愣看着,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他才明白,那些被吓疯了吓晕了的人所言不虚,她太可怕了,可明明梦里面的她,是完好无损、笑容可亲的。 他呐呐说着:“妈,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陆晓齐平静说道:“这就是她当年死去时候的样子,”他转向张华:“难道你连她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吗?” 张华目瞪口呆地摇头。 陆晓齐将青玉锁放进张华的手里,哼了一声:“让你看看她的记忆吧!” 不大的房间里立刻风云诡谲! 陆晓齐也暗暗吃了一惊,他本来借用玉灵将女人的记忆渡进青玉锁之中,给张华一人看,却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能量,一屋子的人都一同看见了那记忆。 众人卷进一处逼仄小巷之中,见一少妇急急忙忙走来,她中长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朴素装扮,看起来是很贤惠的家庭主妇,此时或许是从岗位上下来,她走进一个昏暗的屋子,问其中一个邋遢男子:“张滔,儿子呢?” 那张滔看着面前的纸牌,不耐烦甩甩手:“不就在那边玩的吗?去去去,别烦我,老子输的脱裤子了!” 少妇匆忙找了一圈又赶过来慌张叫道:“没有啊!你个杀千刀的,儿子哪?!” 张滔还不为所动,桌子上有个人看不下去了,把牌一扔:“不打了不打了,快去找你儿子!” 那混蛋张滔见输了钱别人要溜,这里老婆嚷嚷着他把孩子丢了,气急败坏,一把抓住桌子上的一串钥匙向女人脸上砸了过去!还要动手打她,被旁边的拉住了,叫她:“你还不快去找!” 女人哭哭啼啼,一路沿着巷子走,一路喊着小华的名字“华宝!华宝!” 张华看到这里,眼泪出来,在梦里的母亲也是这样温柔唤他:华宝、我的华宝呀。 女人走着哭着,很多熟人都知道华宝丢了,大家一起帮她找,就在天快要黑的时候,有个老人发现了在河边堆沙子的华宝,把他抱了上来交到女子手里。 大家都后怕得紧,说天再黑一点,就不好找了,孩子要是跌进水里,就糟糕了! 女人也是千恩万谢,就差没给周围人跪下说谢谢了。 这时候陆晓齐也从邻里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米娟,你快回去吧,孩子也饿了,别跟那汉子较劲儿了,照顾好孩子要紧。” 张华看着米娟紧紧抱着不过三岁的自己,像是怕再弄丢一样,紧紧抱着哭着答应她们,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家中父亲面目可憎,躺在院子里龇着牙花子,吃着不知哪里抓来的花生米,见她抱着孩子进屋,砸了一颗花生米在她身上,大声嚷嚷着: “臭婆娘,这么晚才回来,跟谁在外面打情骂俏呢?!还不快去给老子做饭!天天一脸晦气,害老子输钱,我看你就来气!” 米娟抱着儿子,站住了。 一屋子的眼睛,看到这幅画面,都担心她要再次挨打。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张滔,我要跟你离婚!” 果然,张滔站起来,揉一揉鼻子,吊儿郎当撸起袖子,扯下皮带,边走边往小桌子上一抽,说道:“信不信,你再提一个字,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 米娟冷笑一声:“好啊!” 她把孩子轻轻放到旁边,无所畏惧地走到张滔面前: “打死我,我哥哥立刻会带人来收回这房子!你一无所有!你听着,如果你同意离婚,我只带走孩子!别的都归你!” 张滔一听,眯起眼睛:“真的?这房子不是你哥哥的吗?” 女子咬牙切齿:“我给他写借条买了这个房子给你,离婚之后我赚钱慢慢还!” 张滔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第五十九章 放手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一幕,在善玉世家重现。 办完离婚手续,米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大行李箱,住进了小小的出租屋。大哥给她送了些米面,仁至义尽;她每天背着孩子出去找工作,四处碰壁,最后终于接到一个帮宾馆换洗床单的活儿。 每天把孩子带在身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做着活儿,晚上睡觉的床很小,她又怕压到孩子,一夜醒来十几回,整个人疲惫不堪。 陆晓齐侧脸过去看张华瞠目的样子,想必他那时太年幼,早已记不得了。 一个牵着孩子去上班的路上,过马路的时候,孩子夜里有点着凉,鼻涕下来了,她低着头在包里抽手绢,给孩子擦鼻子,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了过来! 那一瞬间,米娟下意识尽全力把孩子一把甩抛到路边的草地里,随后自己便被卷进了车轮! 那刺耳的刹车声和车轮活生生碾过米娟骨骼的声音,让张华、江静二人泣不成声。 这个一生凄苦的女人,生前以命换命,死后还惦记着自己的孩子。 ------------- 生前记忆画面散尽,转为一片黑暗,突然有个声音在耳边: “你的儿子,他非常需要你,你若还在,去陪陪他吧!” 黑暗中陆字芳的身影出现了,在夜里,他的面部轮廓那么清晰,他用一枚青玉锁,带走了米娟的残魂,交给了4岁的张华。 24岁的张华,涕泪俱下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慢慢跨过诛邪阵,白临想要制止他,陆晓齐拦住了:“让他去。” 张华走到那女鬼面前,哭着伸出手去,触到那半边尚好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妈~~”“我原谅你了~” “是我的错,是我对你不好了…” 陆晓齐听了,不咸不淡地说:“她要的不是你的原谅,她要的是你爱她念她。纵使她还活着,还是会牢牢管束你,让你厌烦,让你恨不得她消失;可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她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他陆晓齐想起自己才是那个没人疼的孩子,说不下去了。 倒是白临深有感触地说:“我妈,那好家伙!以前可没少打我,虽然有时候不像是真的,但我知道她稀罕我。” 江静听到这里,似乎也不那么害怕她了,她鼓起勇气也走过去,结结巴巴地带着哭腔说道: “阿姨,我,我是江静,我觉得,你是个好母亲!我也觉得,张华是个好孩子,他那么优秀,他一点都没有辜负你,真的!你都看到了!以后,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生活,不让您担心的!” 陆晓齐暗暗点头,这女孩子很是聪明。 不是米娟的错,不是张华的错,是那个叫做张滔的混蛋造的孽。 于是陆晓齐也指着他们看着米娟说道: “孩子大了,你看,他过得很好。有个好工作,有个好女孩,胜过旁人许多。从大人第一天目送他们去学校开始,便是让他们学习如何离开别人的本事,依靠自己生活,现在他不需要你的庇护,也可以自信面对未来了,这难道,不正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米娟,你看看他们,即使你还活着,也是时候放手了。” 米娟垂下眼睛,看着对面站立的儿子儿媳,面容有些松动的意思。 陆晓齐开始趁热打铁:“他的生活在你监视之下被看的清清楚楚,那样一个一点错都不敢犯的孩子,他也被你剥夺了很多自我成长的乐趣,他也因此忍受了很多,而你除了约束,其实连削水果都帮不了他。现在,也已经不是他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他。我说的对吗?” 米娟低下头。 白临识大体地把诛邪阵从她身上撤去。 米娟伸出手去,抚摸儿子的脸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 张华明知触碰不到,还是把头轻轻放到母亲那一半肩膀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江静捂着嘴大哭。 白临也背过身去。 只有陆晓齐,带有一丝羡慕地静静看着他们。 当一个年幼的孩子靠在母亲肩膀上,是最初始的信赖,无条件的爱。 他也想要有一个拥抱,朝思暮想过。 拥抱着张华的米娟,在众人视线里,慢慢地隐去了,消失得不见踪影。与此同时,那青玉锁也落在地上,绳子自己断成了两截。 张华这才发现,母亲走了。 江静连忙把青玉锁捡起来,放到满脸泪水的张华手里。 张华跪下大喊一声:“妈!~~” “她……真的走了?”江静问陆晓齐。 后者点点头十分肯定:“她放下心事了,从此以后,她自由了。” 把坏事说成好事,是职业操守。 哪个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儿子呢?只不过是放手罢了。 -------------------- 走出善玉世家,陆晓齐问张华:“你已经知道你父亲的样子,你会去顺道找找他吗?” 张华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坚毅: “不会,我没有父亲。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回去之后到派出所改名字,我叫米华。” 陆晓齐笑了笑,催他们回去休息,至于那枚青玉锁,张华,不,是米华,他自己留下做纪念了,他说不仅要记得米娟,也要记得落难时帮了他的陆字芳,还有这善玉世家。 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米华。 陆晓齐想到陆字芳与他的缘分,忍不住伸手拥抱了他一下:“以后回来,记得找我。自己带生活费。” 米华点点头,很是感动。 目送二人离去,白临红着眼圈如获大赦:“好家伙,这给我惹得……” 他看着陆晓齐:“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真是个铁石心肠!还叫人家带生活费来看你,埋汰的你!“ 一进店内,陆晓齐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有预感,一定是阿元。 果不其然,是阿元打来的。 陆晓齐捂着电话,专门出了店门,坐在梧桐树底下,才说: “阿元,我很顺利,今天有没有新鲜的事情告诉我?” 虽然嘴里说着无关痛痒拉家常的话,他心里却莫名地、很想阿元此刻就在身旁,他可以依偎着另一个需要爱的孩子,他们靠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吧? “……嗯,好的阿元,记住不要多吃冰的东西,冰淇淋虽然好吃,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好吗?” 挂了电话,发了一会儿呆,陆晓齐才察觉背后有人,一转头看见白临很嫌弃的眼神,就莫名其妙: “你又怎么了?我踩你尾巴了?” 白临“切”了一下:“你发骚了就去找骚的,对着15岁的女孩子深情款款,你想干什么?小心我看不下去先揍你一顿啊。” 陆晓齐生平第一次觉得冤枉:“我有吗?” 白临努了努下巴,示意他看对面马路边树下:“哪!那才是你的菜!” 陆晓齐抬头一瞧,果然在对面树荫底下,有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红衣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隔着红色连衣裙,陆晓齐的本事,还是可以一眼看穿那女人的身材。 “d杯的,一尺九的腰,大腿圆滚,小腿修长匀称,极品啊!”他脱口而出。 美女似乎对他笑了笑,可是陆晓齐今天没心情,他扯着嗓子喊: “今天没空也没钱,美女下次来找我啊!” 就转身进了店,留下白临正要穿马路走过去,那女子却转身走了。 白临停住了摊摊手:“没戏了!” 进了店门,见到陆晓齐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只听他幽幽问道: “听说,你们玄门有种小范围的聚恶阵?” 白临咧开大嘴笑了:“有!” 当天深夜,距离青桐巷不远的河边巷,一户姓张的光棍家里,传来阵阵惨叫声,隔壁邻居就听见那糟老头子在喊:“鬼啊,你走开,不是我,别来找我啊!鬼啊,来人呐救命啊开门开门啊!” 隔壁有个人想要披上衣服去看看,被老婆按住了:“别多管闲事!那可是出了名的恶棍,以前可没少欺负咱家!把老婆逼死了又扔了亲儿子的畜生!长那一身疮也是活该,见鬼了也是遭报应,早就该死了!你给我回来睡觉!” 窄巷中,两个身影做完了活儿,一身轻松地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晃着,听着那惨叫声,很是悦耳。 聚恶阵,不过是些鬼影子,恶风,杀不了人,吓死人。 远处一处高楼之上,另有两个黑影,站在风中远远看着巷子里潇洒得意的陆晓齐他们,问道:“是他吧?” 没有等到另一个人的回答,他便自己唏嘘道:“是他了……” 万重屋檐下,似有星晕点点闪烁,似乎万灵苏醒。 一直飘在陆晓齐头顶的鱼宝也忽然睁开眼睛:“是他要回来了吗?” 正吊儿郎当走在巷子里的陆晓齐听到鲲宝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谁?” 微风习习,无人回答。 ------------------------- 晚上回来,陆晓齐躺在小塌上,听着隔壁白临的呼噜声震天,自己也翻来覆去。 正烦躁时,忽听楼下有响声,陆晓齐觉得有人。 他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贼偷到这来了,他这店里可是比兜里还干净,老鼠都不来,门口的花猫最近都搬了家。 陆晓齐捎了根棍子,悄摸地从房间探出了头。 不料才探出头去,有幽香味道扑面而来,有个人倒挂着下来,一口吻住了陆晓齐的嘴唇。 这猝不及防的香艳! 第六十章 【致命美人】 陆晓齐被温香软玉一团吻住,顿时整个人便不争气地酥了,只觉软糯香甜,春意满怀,这送上门来的蜜糖轻轻从梁上跳下来,嘴唇却还牢牢被陆晓齐控制住,口舌中只轻柔打了个转儿,让他脑门一轰。 这感觉如梦如幻,即将要让这位百花丛中的常胜将军一击溃败之时,他还是挣脱出一丝理智,反手将这怀里的羊羔儿扑进房间,就着窗外树影中几缕月光,欲要看清楚是何等模样的美人儿。 那黑衣羊羔儿却是个狡猾的,泥鳅一般欲从他手滑走,陆晓齐就力一带,要将她拉进怀里来,不料眼前寒光一凛,陆晓齐眼明手快一下抓住对方刺来匕首刀柄,在她耳垂边唇语: “刚才亲的不满意,这就要杀我啊?” 羊羔不语,顶膝盖便要往他那要命的地方去!陆晓齐嘻嘻哈哈一个侧身端住那条腿,猛地一抬,趁势便把她压倒在自己的小塌上。 没想到那小塌只铺了一床被子,太硬,陆晓齐黑暗里听见那女子砰地砸在上面,“嘶…”地痛呼了一声,陆晓齐趁机便堵住她的嘴。 离得太近了,只看见一双大眼睛晶光闪闪,美目盼兮。 大眼睛里倒是满满的冷静,正有一丝狠意闪过,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咋的了!咋的了!”是白临咋咋呼呼的声音,他推开门一看,月光下陆晓齐身下还有一人,咂咂嘴:“不,不打搅嘞!你们继续啊!” 陆晓齐咬牙切齿甩给他一句:“关门!” 白临干脆利落甩上了门,骂骂咧咧走了。 陆晓齐忍不住嘴角紧绷,这美人儿已经一刀扎在他肩膀,他也不肯吃亏,一手在她桃峰上摩挲上了:“是美人儿你先对我图谋不轨,这一刀,说不过去吧?” 女子气急败坏,将匕首用力拔出,趁着陆晓齐吃痛,将他掀在一边,全身而退,但却没有马上逃出门去,而是站在月光里,将匕首送到唇边,一尖娇舌轻轻地舐血入口中。 陆晓齐撑着坐在床边笑道:“小娘们,够味儿!想喝我的血,咬我一口不就行了,我乖乖让你咬,地儿随你挑!” 伤口疼痛,陆晓齐耍完酷,还是不由得按住伤口皱起了眉头。 对面黑暗之中,那女子也很惊疑:“你是人类?” 声音顺滑如水珠串串,好听得很。 陆晓齐怕血黏住衣服便索性脱光了上身,哑然失笑:“我不是人,我是这里的活财神,还是色中饿鬼,你喜欢哪一种?” 那精壮的男子半身尽收眼底,心脏处可见起伏,看着陆晓齐深邃朗俊的脸,女子哼了一声破窗而出! 陆晓齐追过去掀开窗户一看,灯火间早已经没了踪影。 他这才觉得伤口十分疼痛:“小娘们儿,搅得老子火上来她又跑了!”他心想,这女人不简单,能察觉自己身份与众不同的,又没有被白临布置在善玉世家周围的法器发现,那该是同道中人,潜来探路的。 他咬牙立誓:“白白扎老子一刀,下次让我遇到,非整得你哭爹叫娘!哎哟哟,疼疼疼!” 他自己先哭爹叫娘起来,打开电灯,灯没亮。他这才想起来,好久没交电费了。包扎伤口的东西,在原本他自己的房间里,如今白临住着。 走过去敲开白临的门,后者见他一身血腥气,吓了一跳: “妈呀,怎么玩儿这么猛?” 陆晓齐懒得搭理他,找到所需要的物品,三下五除二自己消毒包扎起来。 白临说不行,得缝针,又给拆开,借着一截蜡烛的光,粗针大线缝被子一般帮他缝上了,陆晓齐嘴里咬着布,默不作声忍着。 白临嘴里碎碎念:“挺大个人了,都不知道这种要伤口要缝针,活这么久也不容易。还有,你是不是找了个太妹啊,不给钱,完了人家就把你给捅了?” 陆晓齐拿掉嘴里的棉纱问道:“你进来的时候,看清她的样子没有?” 白临愣住了:“你不是让我关门吗?没看见啊!不,不是!你什么意思,不是你约的啊?刺客?刺客是女的你就把我赶走你有病啊!” 陆晓齐冷笑,就算没看清,那身材经过他的手,尺寸已摸的清清楚楚。d杯,一尺九的腰,不就是白天那马路对面的红衣女子吗? 问他是不是人类,有趣。 ------------- 第二天一早,白临非要拉着陆晓齐去诊所重新处理伤口,说怕以后肩膀不灵活拖累他。 陆晓齐实在烦他啰嗦,便拖着脚步去了。 一路上听见早点铺的人议论着说,昨天半夜那张滔老混子家里闹鬼了,早上被人架出来的时候满身青一块紫一块像被人揍了似的!人已经晕了,满院子湿漉漉的,房顶不知怎地都被风掀翻了,倒像是被千军万马抄了家。可奇怪的是昨夜明明月朗星稀无风无雨的,定是那老混子平常做坏事太多,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报应上身了! 到了诊所,医生一看,皱起眉头:“这线谁缝的?系鞋带儿呢?两边皮肉都没有闭合缝的有什么意义?蝴蝶结好看?” 白临咧嘴傻笑,说要出去给他买早饭。 随着白临走出去,一个女子急匆匆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诊所。 陆晓齐看清来人,笑眯眯张口唤她:“老婆!” 那女子一愣,看见是陆晓齐,哭笑不得:“怎么又是你!” 是那天帮他吃霸王餐的小萌。 小萌看起来行色匆匆,陆晓齐不由得关心了一句:“怎么了?怀孕了?” 小萌气得拿起一个药瓶子就砸了过去:“嘴不贱会死是不是?” 陆晓齐正缝着针不好闪躲,便乐呵呵地任由药瓶子砸中自己,掉在地上。 医生都不转身,就对小萌说道:“你砸的这个就是你姐姐定的药,快拿去吧,睡前半小时吃一颗。” 小萌气结,陆晓齐哈哈大笑,那药瓶子不偏不倚掉在他座位底下了。 他的椅子靠着墙,想要拿到,小萌只能在他身旁弯腰低头伸手去够了。 小萌气鼓鼓地走到他面前盯着陆晓齐,示意他让一让,陆晓齐无辜地眨眨眼: “你看我一介伤残,实在挪不了。” 小萌气结,陆晓齐为了转移肩膀疼痛,故意问道:“你还有个姐姐?跟你一样漂亮吗?” 小萌冷哼:“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天才提到的事儿您转脸就忘啊!是谁溜进别人婚宴上骗吃骗喝被发现了,就嚎着破锣嗓子唱了一首《忘情水》来着?在新婚酒席上唱这歌!你也不嫌丢脸!我们青桐巷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陆晓齐定住,他是真不记得了,这事儿太多了数不过来。不过他逻辑上确定了一件事儿,他吃过小萌姐姐的喜酒,还唱了歌。忘情水是他唯一会唱的流行歌曲,他尽力了。 “嗨,这可不就是有缘了?她是怎么了?” 小萌反制与他:“你挪开你的屁股,我就告诉你。” 正好医生收了线,陆晓齐便笑嘻嘻一低头将那药罐子拿起来,递给小萌。 小萌拿了药还是愁眉苦脸的:“她就是突然做很奇怪的梦,说跟连续剧似的,睡眠质量太差了,白天工作老打盹,想睡觉;可是越睡越困,恶性循环了!要说这事儿还真是有些奇怪的。这个镇静的药如果还没有效果,就得上医院了。” 她没有再多说,有些颓丧地走出了门。 这边陆晓齐消毒包扎完毕,拿了一包消炎药,也跟着走了出去。 站在路边左顾右盼,正不知道白临那厮把早餐究竟买去了哪里,一眼瞅见正前方巷子里,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小萌,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向前走着,那圆滚的屁股蛋儿便在腰肢底下,像在枝头摇晃的果实一般,欢快跳着。 陆晓齐饿了,咽了一口口水。 正看得入神,忽见小萌行走的那条巷子里,浮出一大片红光来! 陆晓齐一声“草!”扔下手里的东西疾奔过去! 光天化日,哪里来的凶灵? 慢悠悠拎着稀饭馒头的白临看着陆晓齐风一样地从面前扑过去,疑惑地将视线跟上,也变了脸色,掏出长鞭追了过去! 在他眼里,那是一团黑雾,但,绝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的!这时阳气蒸腾而上,这些腌臜东西怎么敢? 没必要去想,因为已经发生。 二人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进了深巷。 这个时间年轻人早已出去上班,只有老年人在家做家务,幸好此时深巷无人,除了小萌,陆晓齐心想,这凶物还知道掌握时机不能小看。 陆晓齐在前面,眼看那红色灵力从头顶上压向毫不知情的小萌,急中生智将随身玉灵抛出一半,化为自己人形,率先扑向那红光而去! 灵体辩物,不拘以形而是以神,这一击替身打出去,自然是要引起那东西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玉灵扑入,红光也被逼腾空几丈。 所幸的是,趁着这个间隙,小萌迈着轻快的脚步,已经懵然不知地走出了红光范围,随后陆晓齐一见,当机立断,急忙封住前后去路。 若这时候有人前来,会发现此路不通,一定会以为鬼打墙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目前只能速战速决。 他昂首呼喊:“鱼宝,跟着我的气息,咬住它!” 大鲲得令,立刻向那红光攻去,不到片刻,鱼宝就张开大嘴一口将那凶灵吞下!替身回归陆晓齐手中。 回头一看,白临的长鞭裹了符纸正与一团黑气较量,他看见陆晓齐空手,大牙眦出一句话:“你杀你的,我杀我的!快特么去啊!” 作者的话:亲爱的朋友们看书留下评论的脚印哦!让我更加有动力! 第六十一章 不死 深巷之中,杀意四起。 “飞星入潭,化鬼杀恶!” 陆晓齐十指化灵腾空逸散,如同灼灼流星散落,四下各一击,身边瞬间清明! 他疑惑这一个平常的早晨,凶气玉灵和古怪怨气是从何突然聚集而来,为何要攻击小萌这一介凡人? 他趁着白临正与恶灵斗得天昏地暗,唤住鱼宝,上了它的背,俯身一看,脑袋又是一轰! 这四面八方,赤土以下,竟有十几处若隐若现的灵光,那是正在苏醒玉灵的气息。只在青桐巷这一隅就是如此壮观,那么,其他地方呢? 陆晓齐心中一慌,原来如此! 玉灵苏醒,概是红光先出,余者次之。 未来他有的忙了。 鱼宝感受到他的情绪,问他:“不好吗?” 是大不妙。 他们善玉师能与玉灵相通,可以理解为是有血缘关系的。 古籍记载,第一代善玉师是玉灵与人类的融合,而他们的后代行走江湖的意义,就在于保护苏醒的善玉玉灵。 所以,每当收回或者唤醒一个玉灵,陆晓齐是高兴的。 可没有经过善玉师的手就能自行苏醒的玉灵毕竟不多,因为那是要看跟主人的缘分;而像目前这样的情况,埋在地底的玉灵同时自己苏醒,而其中还有凶玉,这就大大不妙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究竟是什么呢? 陆晓齐习惯性地搓着手指想问题,联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来历不明的指纹。 再回头来看,大齐寺的佛像真的是因为陆晓齐带着狐仙跪拜,才倒下的吗? 近日种种,他越想越惊心。 正在担心,眼错不见背后又一团红光袭来,鱼宝速度快,一尾巴甩过去,立即将陆晓齐放下,自己追了过去。 陆晓齐回头见到白临的长鞭大开大合,大杀四方,但架不住恶灵众多,便要上去帮忙,谁知兜头一张网落下,将他缠住!跟着出现四个蒙面人,持着利刃向他冲来! 陆晓齐电光火石间一下子明朗:请君入瓮、调虎离山,这个局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灵火!” 蒙面人见到面前蓝火诡异,瞬间将绳网烧为灰烬,陆晓齐却安好无损,面面相觑有些惊恐之意,但很快,便摆好架势悄无声息冲了上来! 对着冲上来的尖刀,陆晓齐不敢分心,将身子一屈绕到一人身后将他踹向对面另一人之后,又一手一个分别抓住左右两个人的手腕,使劲一拧,大力甩了出去! 四人并列,虎视眈眈,虽看不见脸,目光狰狞! 他们再次一拥而上,不遗余力拼杀而来! 鱼宝和白临现在都被牵制住,只能靠自己了!而他深知自己打架方面没有优势,非动用玉灵不可! “以我之灵,幻我其形!控制者!” 左右手各一半玉灵之力,化为自己身形,拥有和自己同等的力量,意念一动,各自扑向一个蒙面人! 本指望着,能各自纠缠一番等待白临援手,岂料那玉灵化身一扑出去,竟如陨石从天而降,山崩之力,一下子将那四人压制住动弹不得,渐渐竟听见肋骨骨折的声音,陆晓齐暗自道一声不好,忙撤回一些灵力,这才保住那四人狗命。 他松一松拳头,甚是疑心,最近几次不知为何控制不了自身的力量了,每一次都会用力过猛,且这撼山之力是从何而起? 他走向蒙面人,想要摘下他们的面具,看看究竟是何人要杀自己。 走到跟前,手才要伸出去,只听后面白临一声呼喊:“小心!” 迟了! 一峰刀尖从后背透到前胸,锋利刀尖滴着他的血。 陆晓齐头晕了一瞬,却更加清醒:在他身后,还有第五个人! 他欲要回头,不料那把已经得逞的刀并没有打算停下来,而是变本加厉拧了一下直往他心脏剜去! 他心惊之余,眼前一黑,倒下之前,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 ---------- 陆晓齐在混沌之中,见到了很多熟悉的脸,万思思,闻花公子,阿元,多秋,陆字芳,甚至还有惨惨一笑的黄福,他满头是汗醒过来,觉得口苦疲累,黑暗中摸索着周围,却触碰到了什么开关,铃声响了起来。 立刻有人推门进来,打开电灯。 陆晓齐眯着眼睛慢慢睁开一看,是个陌生的护士。 那护士戴着口罩,眼睛里满满的惊讶:“你醒了?!” 那神情就好好像怎么都不能相信似的,她那么一喊,又喊醒了身边的陪护人——白临。 白临咋咋呼呼差点没把胡子戳在陆晓齐脸上,红血丝的眼睛质问着护士:“怎么就是个护士,医生呢?来个人看看啊!活了没有?” 这咆哮声彪悍,护士被他一吓,赶紧回头出门去喊值班医生去了。 陆晓齐觉得身上哪哪都疼,哼哼一下算是笑了:“当然是活的,这么想我死啊?” 听到陆晓齐开口说话,白临的面色也放松好多,他站起身来双手挠挠鸡窝一样的头发,转了两圈才又坐定,摸摸陆晓齐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脉搏,待到还想把头伏过去听听他的心跳的时候,陆晓齐把他推开了。 “你有病啊?” 陆晓齐不耐烦得很,他想要喝水,左右看看,只注意到,原来自己在icu。 白临愣愣看着他,自言自语:“我现在应该不是在做梦吧!”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龇开嘴:“不是梦。”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陆晓齐: “你是人吗?” 陆晓齐给气笑了,一天之内两个人问他同一个问题:“你真的有病。” 一个白大褂几乎是冲进来,拿着听诊器左听右听,停下来看着他愣了几秒,干脆利落地吩咐护士,做胸透拍个片儿。 护士将他扶下来坐进轮椅,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觉得身后有人冷冷看着自己,回头看时,却没有人。 拍完片子送回加护病房躺在床上,白临递给他一杯热水。 陆晓齐看着白临胡子拉碴的脸,笑道:“我没事了,不就一刀贯穿伤么?缝几针的事儿!明天就能出院,我看这床比咱们的床还软,不如你歇着吧。” 白临不动声色从身后拿出一张胶片来:“贯穿伤?缝几针的事儿?你自己看吧!” 陆晓齐看他那么严肃,疑惑万分地接过那张胶片,那图像他不知道该怎么看懂,但是字是都认识的,地下清楚写着:大动脉破裂、心脏破裂。 白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也就是说,你应该在几分钟内死亡。”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过去了16个小时,你说你好了。” ………… 陆晓齐听了白临不带感情的叙述,自己也觉得大为不解。 他被人一刀刺中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说他马上就要死亡,铁板钉钉的事情,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不愿意再惹事儿,没人肯为他手术。要不是白临坚持说人还没断气,必须留在这里,他现在已经被放在太平间的冷藏柜里保鲜了。 白临说完,不管陆晓齐在发呆,站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双眼,问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 陆晓齐回过神,深深呼吸一下,觉得呼吸畅通无阻,摸了摸心脏跳得还算有力,笑道: “一定是医院的机器出问题了!我要真是什么,你家那诛邪阵能饶了我?” 白临一听,歪头一想也觉得不错,陆晓齐他站在诛邪阵里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是完全没有影响,他这才点点头,沉默不语。 陆晓齐突然想起那阵香味,急忙问起,他倒下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些蒙面人如今身在何方。可有抓到活的。 白临摇摇头,说他回头去救陆晓齐的时候,来不及了,幸亏有个红衣姑娘从天而降,一刀砍了那个偷袭者,但随着陆晓齐倒地,那姑娘和他都顾不了许多,只能快点把陆晓齐往医院送,而身后一死四伤的人,等他们去而复返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条路上,只有陆晓齐的血。那一场恶灵,应该是那一伙人刻意引来的。目的,当然不是别人,就是他陆晓齐。 陆晓齐一下子放松下来:很好,大家都没事。 慢着。 他坐起身来:“你说,有个红衣姑娘救了我?她人呢?”怪不得,倒下之前他闻到熟悉的味道,那个女人,真不是来杀他的,如果是,剜心那一下早就得逞了! 白临点点头:“她说让我好好陪着你,她出去查探周围,保证你的安全。她倒是相信你自己能活过来似的……” 白临揉揉脑袋,肚子一阵一阵咕噜咕噜地叫。 陆晓齐笑了,能让这个人一整天不吃饭的,大概只有他陆晓齐了。 医生推开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张片子,啧啧称奇。 “这不可能啊!” 白临立刻去看,只见原本该是鲜血淋漓一片模糊的位置,清晰归位了,虽然动脉破裂心房受损,可外层却多了一层半透明的物质,那不明物质将损伤的地方紧紧护住,形成一体。 这是什么?白临看了又看,陆晓齐冲他眨眨眼扁起嘴,意思是你还有完没完。 医生又跑过来听他的心跳,整个人都是懵的,陆晓齐不耐烦问他:“大夫!我可以出院了吧?” 医生盯着他,一时间竟无无言以对只是重复说着:“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啊!我要上报上去!” 陆晓齐一听上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着白临的面,从从容容来了一句: “鱼宝,开饭了!” 第六十二章 美人牌 善玉师血脉,有男无女。 ——《善玉师手记》 翌日清晨,白临从病床上醒来,落枕了,他揉着脖子一脸懵地看着自己身在医院,陆晓齐坐在旁边淡然喝着粥。 他坐起身来一阵心慌,顿时觉得自己特别虚弱,扶着脑袋莫名其妙问陆晓齐自己怎么了。 陆晓齐暗暗好笑,白临那个虚弱,当然是硬饿出来的,吃一顿饱饭就没事了。 他清清喉咙跟白临说:“昨天不是救人吗?你忘记了?杀了个恶灵,可能是对方人多势众你就被击中那么一下,就倒下了,我带你到医院来看看,医生说了没事。我也帮你看了,没什么事儿!只不过呢,我帮你垫付了医药费!你可得记着!” 白临歪着脖子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真杀恶灵了,但自己竟然倒下了?他拍拍脑袋,愣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正忽悠着,忽然有两个人推门冲了进来,瞪着端着碗正喝粥的陆晓齐,拍着胸脯惊魂未定:“你还活着呀,吓死我们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来时,还有阿元。 陆晓齐脑子转得快一下子醒悟过来,连忙把他俩推出门外。他心知自己兜里没有住院费,在青桐巷他陆晓齐的脸就是钱,可到了医院就不灵了,不带赊账的,白临那厮,肯定是打电话给苏来时求救要钱去了。 这么一来,苏来时都以为自己心脏中刀,快死了。 所以他和阿元才连夜赶了回来。 陆晓齐拽着苏来时的耳朵骂道:“你自己疯就算了,你拉着阿元干什么?开夜车?!我多久没揍你了是不是!” 阿元见他身上挂彩,满脸担心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看着他:“神仙哥哥,他们说你快死了……“说着说着她就把嘴撅起来,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陆晓齐赶紧放开苏来时,转过去捧住她的脸,对着自己:“你仔细看看,你哥哥像有事吗?都说了白临那家伙的话,一字都别信。他就是不想给医药费。骗你们来给钱的。“ 阿元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就扑在他怀里,无声哭起来。 苏来时在旁边拿手指头狠狠抠墙。 陆晓齐知道自己在阿元心里地位不一般,他要是真出事了,阿元受不住。没办法,只好放下脾气,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小声哄着:“我真的没事,啊,神仙嘛,怎么会有事呢?你白哥哥躺在里面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少女呜咽着在怀里连连摇头。 陆晓齐狠狠拿眼睛瞪苏来时,苏来时这回也不示弱,气鼓鼓地看着他俩。 白临在里面有气无力干嚎:“人哪去了?我病了!我要吃饭!有没有良心呐~” 阿元这才把满面泪痕的脸蛋儿拿出来,用手帕擦干净,进去看白临。 陆晓齐把粥碗馒头递给白临,后者苦着脸抽抽搭搭,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 “这好像,是我昨天早上买的早饭,塞包里的吧?你就拿这个热了给我吃?” 陆晓齐狡辩:“不是!” 白临从馒头里摸出一张小票,细细一看,嚎叫道:“还说不是!” -------------- 白临突然变得矫情起来,陆晓齐无法,买了新的早餐回来,只见病房里画风突变。 三个美人儿,齐刷刷站在自己眼前。 陆晓齐揉了揉眼睛,美人还在。 清新温柔的阿元、活泼朝气的小萌、明艳照人顾盼生辉的……红衣美人儿?! 白临也不虚弱了,站在房间里神采奕奕,正跟那个红衣姑娘伸出手来: “你好哇,我叫白临,白净的白,玉树临风的临……” 红衣姑娘不理他,只看着陆晓齐伸出手:“你好,我是丁瑶。” 白临讪讪缩回手挠挠头。 陆晓齐唇角荡漾起来,这红衣美女,可不就是那一晚潜入他卧室给了他一刀的羊羔子,目测顶多也就二十岁,一左一右双发髻像一对角甚是灵动,白净小脸大眼睛,宝石一样的光芒,冷艳得很,可满脸满身的风情,又没有风尘味儿,真是上上极品。不知为何,每一次近距离见她,陆晓齐总有一种想要把她揉进体内的冲动,这种冲动不同于以前面对的莺莺燕燕,是另一种自己还说不清楚的奇怪感受。 他心想“难道西方传说中,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这个说法是真的?” 他也伸出手去,握住丁瑶手指的时候,特意摸了一番,吃惊不小。 这姑娘跟他一样,没有指纹的! 善玉师?女的? 陆晓齐满腹生疑。陆字芳留给他的善玉师手记他背得滚瓜烂熟,善玉师血脉自与凡相通之后,生下的孩子通常有男无女,就算有女子,也不能继承善玉师的本领,因此只要提到善玉师,必定是男人,从来没有女人之说! !!! “没错,女的,善玉师,不行吗?” 滑如水珠般好听的声音入耳,面前丁瑶的嘴唇却一动未动,陆晓齐更加惊喜,便也用玉灵腹语说道:“你竟然可以驾驭玉灵?” 对方一句冷冷的话消打了他多年来的自负:“不然呢?不会驭灵之术还配叫做善玉师么?还不放手?” 陆晓齐瞬间释然了,他差一点就以为,所有的善玉师都像路辉一样,只懂得皮毛之术,连玉灵的影子都没见到过。那自己便是这善玉师里首屈一指的翘楚。 还好经过张华青玉锁一事,他见识到陆字芳的能力,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善玉师,前路漫漫,道长且阻,自己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现如今,眼前这个丁瑶便是佐证。 白临在一边看着二人握着手,却互相瞪着眼睛不说话,上前就掰开陆晓齐的手,说道:“我早饭要被你拎冷了,还不快给我!” 小萌鼻子里面讥笑道:“我今天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了。” 丁瑶不理小萌,只是拿着眼睛去看一旁咬紧嘴唇不说话的阿元。 陆晓齐被小萌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他昨天早上原是为了救小萌才进去的陷阱,这两个美人,一个扎了自己肩膀一刀,一个害自己心脏一刀差点翘辫子,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且都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倒是无奈又好笑: “小萌,你怎么也来看我了?这可是个新闻,放不下我?” 本来还有更大胆露骨的话,但是阿元在场,她没成年又是个古代闺阁的性格,还是不要教坏她的好。他眼角偷偷去瞄阿元,那少女正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呢。 见到她不自在,陆晓齐过去牵起阿元的手走过来,为她们互相介绍: “阿元,这是哥哥的邻居,小萌姐姐;红衣服的是哥哥的同行,丁瑶姐姐;”他又郑重其事地介绍阿元:“这是我的妹妹阿元,家里的妹妹。” 阿元被陆晓齐牵着,神态自然了很多,也轻轻打招呼。 小萌倒是很喜欢阿元的样子,看她的眼神也很是亲切自然,只有丁瑶抱着胳膊冷冷的不说话。 “不过小萌,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晓齐觉得奇怪。 小萌叹口气:“不就是我姐姐的事情吗?她昨天晚上办理住院了,就住在这里。” 话音未落,陆晓齐觉得不对了,他突然感受到了凶玉的气息,他赶紧抬手制止住小萌,让她先别说话,自己走出门,慢慢朝着那气息寻迹过去。 走到一扇门前,门卡上写着“宁小艾,25岁。” 他想要推门,身后传来小萌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在这个病房?” 他一愣,小萌走到前面来,打开门进去,让他也进来。 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姑娘,在沉睡之中人事不知。陆晓齐完全不认识,这是小萌的姐姐,自己吃过她的喜宴,可他早已记不得新娘的样子了。 “她怎么了?” 小萌伤神地说道:“昨天跟你说的,一睡就做梦,醒来还是困,困了又想睡,越睡越困,这样下去,不就完了?也抽了血,做了脑ct,都说没问题,现在诊断还是神经衰弱。姐夫工作忙,要明天才来,我爸妈住得远,听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那今天就我在这里照看了。” 陆晓齐听了,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他不禁自言自语:“你有没有听过,梦里的人生,用掉现实的寿命?” 小萌没有听清楚,追问他:“你说什么?”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怀疑得对,是她脖子上的美人牌。” 这是玉灵腹语,小萌听不见,但是陆晓齐知道这是丁瑶,她并没有进房间,只在门口便下了诊断,甚至知道那是一枚什么玉佩。 陆晓齐欣喜,此女的修行,当与自己不相上下,若为盟友,真是极好的助攻。 这美人牌也是一枚翡翠,湖水绿色,圆形,上面雕刻的花纹是一个昆曲花旦的侧脸,背面四字“国色天香”,看起来也是几十年前的玉了,如今玉灵苏醒,想要控制她,却大概因能力不够,便潜入宿主梦境,只能控制她的梦,可这样的情况长此以往,入梦者一定会深受其害。 “唉!说了很多次不要戴古董玉,不要戴二手玉,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当回事?”他真是谢谢那些卖二手货的不良货商。 现在的情况是,拿下这枚玉佩已经没有用了,必须驱逐玉灵,才能让宁小艾清醒过来做回正常人。 陆晓齐头大,这万灵苏醒,他一夫当关也无济于事,全世界都会有像小艾这样的凶玉受害者,必须尽快找到跟他一样的善玉师,分别行动。 小萌见陆晓齐发呆,推他:“你怎么了?“一不小心推到了陆晓齐的心口位置,让他疼的哎哟一声弯了腰。小萌连忙前去扶他。 不料陆晓齐抓住机会,直接俯身狠狠亲了小萌的花瓣小嘴,亲完说道: “先收个利息。” 小萌捂着嘴巴,左顾右盼又不敢叫出声来,脸红得番茄似的,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你个臭流氓!滚出去!” 守在门口的丁瑶,见到陆晓齐红着半张脸出来,冷冷一瞥: “看样子今天晚上小萌不会敢再在这里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来。” 第六十三章 读心 按照陆晓齐的大男子主义观点,红衣女子丁瑶一定是看上了自己才来帮忙,可他也奇怪,如果是这样,刚才他那么亲了一口小萌,这女人怎么半点吃醋的感觉也没有? 不管怎样,小萌的便宜他是占到了,他舔舔嘴唇表示很满意,回头又对着那病房喊了一声:“小萌,我晚上就在对面,有事记得喊我啊!” 房内又传出一阵歇斯底里崩溃跺脚之声,陆晓齐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 回到自己的病房,苏来时正接电话,唯唯诺诺跟李涣解释怎么把阿元拐跑了,电话里要求赶紧给送回去,说已经报了专门的女子国学班,让阿元接受一对一的教育。很快新学期就正式开始了,不许他瞎耽误工夫。 陆晓齐一听正中下怀,蒙面人的目的是自己,阿元留在这里有危险,自己难免分心,还是赶紧送走的好。 苏来时不明白眼下的情势,说才开了一夜的车,等缓过来就送回去。陆晓齐几步走过去接过电话说道:“她就在附近,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无视苏来时不明白的脸,他拉过阿元,跟丁瑶点点头:“我去去就回,帮我照应一下这里。” 他拿了一床被褥,带着阿元转身就走,苏来时喊着要跟出来,被丁瑶拦在了屋里。 阿元只管跟着陆晓齐走楼梯上楼,什么也不问,只脆生生说自己看到的: “小萌姐姐其实不讨厌哥哥,丁瑶姐姐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不告诉您,白临哥哥喜欢丁瑶姐姐,石头哥哥在生气,他觉得你多了这么多伙伴不看重他了,还有……” 听她细喘着气停住不说了,陆晓齐反而起了好奇心:“还有什么?” 这时二人已经到了天台,陆晓齐看着漫天乌云,想起土下玉灵苏醒,心绪万端。 “还有,神仙哥哥,你看到阿元,明明是很开心的,可是为什么这么着急赶我走,你有事情瞒着我,是危险的事情,跟你受伤有关,对吗?” 陆晓齐本来急匆匆要带她走,听了她的问话,静默看了看这形容尚小,将自己视作神祇的少女,心底突然温柔下来,他挤出一个笑容来,拉着阿元在水泥墩上坐下,觉得索性陪她聊几句也好。 其实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他理一理阿元长长的麻花辫,问她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怎么看到那么多东西。 阿元眨巴着眼睛问他:“你先告诉阿元,我说得对不对?” 陆晓齐点点头微笑:“对!我很挂念阿元,见到你我很开心,想多陪陪你,可是哥哥有哥哥必须做的事情,阿元你也是,人生不易,你慢慢来。等哥哥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一定去找你。” 阿元咬着嘴唇,说起那两千年的漫长岁月,她重复着一天又一天,没有别的事可做,就把每个人的表情都记了下来,他们的各种情绪、撒谎与否,都会有不一样的表情和动作,不同讲话的语气,而自己在天长日久的百无聊赖之中,就全都揣摩明白了; 还有爷爷的各种机关制作和使用,她也都学会了,甚至,还有猎户如何设置陷阱机关,如何捕获小动物,她也全都学会了。想忘都忘不掉。 陆晓齐听呆了的同时,心底又生怜爱:敢与枯燥岁月博弈,不自暴自弃,少女阿元绝非外表所见这么柔弱,她在自己面前如此小女儿态,其实是依恋,她在这新世界中,把自己当成她唯一的靠山了。 反之,陆晓齐认为,不管他自己在阿元面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阿元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她也会是他的知己。 “那,他们之中,有人撒谎了吗?”陆晓齐笑着问她。 “有。”阿元低着头抬起眸子,看着陆晓齐:“你说她是你的同行,你其实不确定。” 陆晓齐不由得“嗯?”了一声,惊讶于阿元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如同可以读懂人心了,他点点头承认,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阿元继续说道: “丁瑶姐姐的反应,似乎她对你说她是同行的看法,也很是抗拒,所以我认为,她并不是你的同行。只不过她对你也并没有恶意,甚至……甚至对您有一种特别期待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是奇怪。我也说不上来。” 陆晓齐越听越有意思,因为阿元所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他笑道:“小丫头,哥哥还真的不能再小瞧你了。那我问你,你在疗养院刚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如今的这个李爷爷,是不是因为读懂了他的眼神,才装作认识他的样子来?” 一个期待孙女复活的爷爷,一个期盼有人疼爱的少女。 聪敏的阿元低下头,脸上微红地应了声:“是。” 陆晓齐终于忍不住揽住她肩膀,紧紧搂住,安慰她: “哥哥都知道,也都懂!” 他心有戚戚,想要说起一个从未向他人吐露的秘密来,又怕在阿元面前丢了气势。 陆晓齐之所以喜欢欠别人的钱,让这青桐巷人人都做他的债主,只是认为,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会帮助他、惦记他、嘲笑他,就像一个普通的家人那样有了牵绊,只要回到青桐巷,他就不觉得孤单,甚至会有更多的安全感。 这样卑微的话,他说不出口,天长日久地藏在心底,早已消化了。 他是风流潇洒的活财神陆晓齐。 舒了一口气,拉回思绪,他问阿元:“其实,神仙哥哥有个会飞的本领,别人都不知道的,如今只告诉阿元一个人,今天我就带你飞回去,好不好?” 鱼宝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知道的人都被消除了记忆,包括白临在内,不为别的,作为外挂和杀手锏,必须隐藏起来最妙。 行走江湖,被别人了解到体无完肤,才最危险。 阿元的眼睛亮了,她惊喜地站起身来,一笑露出两个狭长酒窝:“是真的吗,阿元喜欢!” 陆晓齐见她难得笑得灿烂,也十分欣慰,他将被褥裹紧阿元,将她搂在前面,召来了鱼宝:“鱼宝,今天有乌云的时候,没人看见我们,可以慢一些。” 阿元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也不问,只随陆晓齐坐下,倒好像坐在实处平地,十分平稳。 耳边风声呼呼,阿元身后有陆晓齐,她并不害怕,只是眼前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想要向下探头看看有没有想象之中的山海风景,却被陆晓齐一把搂了回来。 “你不怕掉下去吗?”耳边陆晓齐大声问她。 她回:“不怕!你一定能把我捞回来!” 这话音里的自信满满,逼迫陆晓齐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阿元在风中大声呼喊:“我会飞啦!咳咳咳!”看到她敞开心扉地开心,陆晓齐也跟着开心。 不过一刻钟,陆晓齐便在紫砂壶茶馆的后巷,抱下了阿元。 早上茶馆没人,老侯看见他们吃惊一瞬,听说是送阿元回来,也没有多问,马上去打电话给李涣。说阿元在他这里,过来接就可以。 陆晓齐微笑,老侯是真君子。明知陆晓齐的本事,他不刻意亲近,也不疏远,不多问,更不倚仗苛求,在山处看山,在水处看水,不多想也是好本事。 陆晓齐紧接着就要回去,阿元拉着他的手不放,眼中藏着担心: “你会没事的,对吧?” 陆晓齐不敢说话,只微笑着点点头:“我很快回来看你,乖。” 他转身而上,没入朝霞,留下阿元原地轻轻说道: “你说谎。” -------------- 回到病房时,陆晓齐只说,将阿元交给可靠的司机带回去了,苏来时一个劲给阿元发语音,终于收到回复说一切安好,他才真正放心,先回去店里打扫卫生。 白临早已吃完早饭,他跟陆晓齐说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该出院了。陆晓齐说住院费已经交到了今天晚上,如果他不住,就把住院费拿出来还他。白临一听,咕嘟一声吓唬谁呢,住就住呗! 陆晓齐自身也有伤,他也躺下休息,让护士换一回药重新包扎。白临叨叨不休,一直打听丁瑶的来历,说她神秘又冰冷,来无影去无踪,简直是上帝派来给他的梦中天使。 陆晓齐瞪着天花板,不明白除了脸蛋身材,她跟天使有什么关系,丁瑶那眼中六亲不认的狠劲,说她是恶魔,还有几分神似。 白临心心念念的丁瑶,一直到晚上才出现,她背靠在门框上,第一句话就是: “那女的跑了,病房里没人,去看看吧。” 白临云里雾里,陆晓齐知道小萌被自己吓走了,点点头。 白临正无聊,一听这话立刻开窍,跳下来说道:“你们有事,怎能不带上我?” 陆晓齐瞥他一眼,将他“为人民服务的挎包”递给他,将这里面病人的情况大致交代一遍,吩咐他: “谁说没有你的事,你守在病房前听消息,医生来了就说宁小艾睡着了,她老公来了直接劈晕,总之,别让任何人进来,也别让任何鬼出去。其他的不用你管。” 第六十四章 选美寻凶 深夜的医院走廊寂静下来,然而这寂静,是浸染在一片红光里! 几分钟前,陆晓齐和丁瑶准备推开小艾房门的时候,突然隐约听到了旖旎声音,唱着一首古早的老歌: “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处处在,挡不住的春风吹进胸怀……” 那老上海一般华丽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忽近忽远,最后竟然像是从宁小艾的病房里传来的。 丁瑶与陆晓齐相视不妙,立刻推门进去! 红光一瞬间铺满了整条走廊。 一进门,陆晓齐和丁瑶都怔住了,这哪里是病房? 他们身处一处灯红酒绿的舞厅,男男女女拥抱着在舞池里,踩着霓虹流光不停旋转嘻笑,台上有个弯曲头发紧紧贴着头皮的粉妆年轻女子,面容姣好,身段妖娆,她摇晃着闪亮的旗袍,甜醉唱着“蔷薇蔷薇处处开……” 陆晓齐一惊,赶紧回头要开门,却发现身后只是一堵墙,根本没有出路! 丁瑶冷冷说道:“这凶玉好大的本事,不破此局,休想出去了!” 陆晓齐同意丁瑶所说,他们低估了这个美人牌,原本以为不过是潜入了宁小艾的梦境,没有及早下手,错过了最佳时期,现在这凶玉变本加厉咄咄逼人,将这一层医院都笼罩了,索性现实中的人都陷入梦境里,恐怕除了他们三人,至少这一层楼无人幸免了。 破除梦境的办法,只要找到那块凶玉的主人,也就是那个残魂,将他打散或者制服便可。否则,他们自己都有麻烦。 说来容易做来难。 不同于之前目标明确,这凶玉善于隐藏,这舞池里里外外几十口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始作俑者? 歌女一曲唱毕,众人鼓掌,灯光亮起,有一方面大耳之人走到话筒前,还没开始说话,底下又是一阵掌声。 男人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安静,说道: “谢谢云芝小姐动人的表演!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我们盛海市,今年将要迎来一件盛事!我们文艺界,将要举办一次史无前例的盛大活动,盛海市第一届选美大赛!” 底下有人吹起口哨,男人们都很是激动,女人们看着男伴的眼神,也跟着悻悻鼓掌。 那男人继续说道:“刘某不才,正是这一次盛会的发起人,这一次活动,是为了做慈善的,希望各界名媛、才女学士踊跃参赛,所获票价,全部捐献给北方遭了旱灾的地区,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送去一碗救命的饭!” 此番言论一出,又是满堂喝彩。陆晓齐这才注意到,这舞会是有名头的,舞台上红纸写了个横幅“1946年盛海市支援赈灾慈善舞会”。 “1946年?”陆晓齐惊讶,他看看丁瑶,后者面无表情,他暗暗佩服这女子波澜不惊的本领,除了那天晚上活色生香,再见面就成了面无表情的石头。 一个贵妇打扮的中年女人端着红酒杯,在帽纱后讥讽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那门口就抬走饿死了的一个,我倒是没看见刘先生给他一碗饭哪!” 这声音刻薄尖锐,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台上的男人却好整以暇,中气十足深情并茂地说道: “北方久旱无雨,蝗灾遍地,数十万饥民背井离乡,刘某很是心痛,与文艺各界经过商讨,决定了,鄙人来担当这次赈灾委员会的执行主理!并负责这次选美大赛的筹办!这一次盛海小姐选举大赛,筹措的所有善款,将全部用于解决灾区的燃眉之急!报名工作马上会通过报纸和电台公布,请各界文艺人士多多关注并大力支持!为我们千千万万的受苦同胞尽一份力!谢谢大家!” 他一鞠躬,台下又是一阵喝彩。 耳边传来不少的质疑声:“就他?冲他那个德行,我倒要看看,哪个良家女子敢去报这个名?还想充当救苦救难的佛爷,不就是个贪财好色的老淫鬼!” 有个女人用扇子遮住嘴说道:“呸!别说良家,就算那些个名流明星,花边星闻有一车的,都不敢去沾上这姓刘的吧,那还没等比赛结束呢,名声就臭了,还有什么星途啊?” 另一个接着话头:“可不是嘛,要我说看这些男人一个个眼睛跟灯泡儿似的盼着,最后上台的,要么是那些个不要脸的风尘女子,要么就是他姓刘的自己穿了裙子上去选罢!” 一群女人吃吃笑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这第一届“盛海小姐”选美大赛尴尬的结局。 陆晓齐和丁瑶看见的却不一样,那块湖水绿色的美人佩,在刘生鞠躬的时候,滑到了外面,正好被他们尽收眼底,清清楚楚,正是外面宁小艾佩戴的那块凶玉! 莫非,这刘生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此时舞会结束,有两个舞女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挎起了刘生的胳膊,向后台走去。 陆晓齐和丁瑶立刻跟了上去。 这梦境逼真,一如当年陈设,是一股异常强大的执念使然。虽比不上甜麦村那样的宏大,也不可小觑。 若问到什么可大可小可行善可作恶,便只有人心了。 昏暗的走廊里挂着暧昧的小小水晶灯,玫红的壁纸像是一眼看不到头,陆晓齐二人怕打草惊蛇,特意与刘生保持一段距离,因为若他是那只鬼,便是这虚幻之中,唯一可以实在感受到他们二人的东西。 见到刘生身影没在走廊尽头,陆晓齐赶紧跟上,也停在了那扇门外,他打个手势,自己冲进去,丁瑶控制住他即可。 可是让二人万万没想到的事,当陆晓齐开门进去,只看到刘生七窍流血,躺在了地板上,明显已经气绝。那两个舞女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门外大喊大叫起来。 “他死了?”陆晓齐懵了,这个玉佩的主人这么快就死在面前。 “像是被毒死的。”丁瑶看了一眼便说道:“刚才他在舞厅里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你注意了吗?” 陆晓齐不明白,为何要追究这件事情,但想了一想立刻就会意。 “你的意思是,既然这梦境还在,就说明,我们找错人了!刘生是他给我们俩下的一个障眼法,可他为什么要在梦境里杀了刘生,他不杀的话,我们会一直关注这个刘生,会被误导得更深才对。” 丁瑶冷笑一声:“可能是有仇吧!不然哪里来的怨气?这个人胆大心细,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这是,在跟我们玩游戏啊,而且这个人,就在刚才的舞池里。” 陆晓齐恍然大悟,狼人杀啊!可惜了不能把阿元扯进来,否则刚才舞池,只要她看上一眼,分分钟把人揪出来。 “还有办法回到刚才舞池里的时间吗?”陆晓齐问,丁瑶摇了摇头:“一切都在那人掌控之中,除非他愿意再来一次,不过我想他不会给我们机会了。” 陆晓齐明白他们二人从一踏进这个房间,就已经暴露了,现在的游戏规则,在那个东西手里。 就他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这刘生是个好色之徒,要杀他的人最大可能性是两种: 1、被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2、被他侮辱过的女人 丁瑶听了陆晓齐的判断,不置可否地说:“别把自己困进死局,这人间万千峥嵘,什么都可能发生。” 二人走出房间,打开门时,竟又换了一副天地。 这是一处露天的地方,人头攒动,陆晓齐和丁瑶站在一边,远远看见人潮前面搭了个舞台,舞台上有好几排旗袍美女先后上场展示自己的写画作品歌喉才艺。 有唱弹词的,有唱歌的,有弹琵琶的,还有现场画画的,无一不是自信娇俏的年轻女子,陆晓齐只觉得小时候挂历上的美女都活生生在眼前了。虽然她们穿着并不暴露,可底下的看客还是要过一把嘴瘾: “青天白日的扭来扭去,一群妖精,真是有伤风化。” “甚么选美大赛了,盛海小姐了,不就是青楼选花魁?倒是晓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听说啊,这个才是第一轮筛选,到最后要穿内衣表演的啦,啧啧啧,还能有什么好货色?“ “那倒也未必,我听说这次暗门子们都不让报名的!里面有些个穷学生,那也是迫不得已才去报名的!” “这还能有迫不得已?” “你不晓得啦,这一次冠军能得到两万大洋的奖励啊!亚军呢有两千块,季军嘛只有两百块了!但凡是进了前十名的,都有八十块的奖励!就这八十块银元啊,都够吃一年的!” 陆晓齐听出来了,这盛海小姐,要是得了前三名,那必须是名利双收啊! 这时候人群里有些骚动:“快看,今年最看好的冠军人选就是她!” “谁啊,我瞅瞅?” 陆晓齐和丁瑶也不禁伸头去看,那女子身段没得说,即使在一众美女里面也是佼佼者,前凸后翘的,耀眼夺目。 “就是那英国留学回来的女学生,王云芝!名媛哪!” 那女子款款一笑,坐下来弹起了一手好钢琴,修长的手指,天鹅颈般的雪白脖颈,在一头盘起的黑发下面白得发光,让不禁心生钦慕。 钢琴前奏已过,她开口软软腻腻地唱着: “蔷薇蔷薇处处开……” 陆晓齐和丁瑶对视一眼,面色微变:这不就是舞池里,刘生上台之前唱歌的那个歌女吗? 他们异口同声:“王云芝?” 是她? 第六十五章 冠军 梦境困局中。 刘生死了,王云芝成为冠军大热门,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 陆晓齐苦笑,杀人容易救人难,可这次救人也特么的太难了吧?别人在暗他在明,就这么抽丝剥茧的同时,还得跟那玩意儿斗智斗勇,而且还是在那人布置好的棋盘上。 他长叹了一声,对丁瑶说道:“走吧!” 既然只有王云芝这一张熟面孔,只能跟着去看看了。 二人走去舞台下面,目睹王云芝一曲唱毕,行礼后站到了一边,姿态颜色都算是一代佳人,此刻正是满面春风。 等到第一轮选票唱完,台上留下的30名佳丽,成为了初赛晋级者,那王云芝果然在列。 丁瑶看着王云芝的脸说道:“果然漂亮又妩媚,是个尤物,看她那个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是已经拿到了桂冠了!” 陆晓齐一看,她果然是站在第一排中间的c位,面前镁光灯啪啪拍照,似乎也只拍她一个人,她笑靥如花,风情万种。 底下又有人议论起来,说这王云芝不仅自身素质上佳,背后也是有人捧着的,这初赛呢,选票是可以买的,一张五十块大洋,看到王云芝那个压倒性的数目,可真不是一般的人捧得起的!这样大的手笔,看来这一次盛海小姐的桂冠,非她莫属了! 这时王云芝拧着腰肢款款走下台去,陆晓齐刚要跟上去,只见丁瑶不声不响,凌厉一刀便扎了过去! 陆晓齐措手不及,喊了一声,可见到前面的王云芝身影一散,又重聚在一起。他甘拜下风看着丁瑶,后者摇摇头: “也不是她!” 陆晓齐扶额,这女人果然凶狠!不得不承认,她用的的确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如果此刻他们猜的是对的,就已经得手。可是善玉师手里的刀对这王云芝没有作用,那便不是她。 “在舞池的时候,你怎么不用这招大杀四方?”陆晓齐邈邈问她,那个时候若用,现在就不用浪费时间了。丁瑶白他一眼,陆晓齐讪讪的,是啊那个时候谁知道情况呢?现在马后炮没用了。 这时候王云芝前面匆匆跑来一人,对着她附耳说了一句话,王云芝就愣在当地,面色惨白,身上的披肩掉落在地都不知道。她跟来人说了两句话,便飞奔离开。 不一会儿,身后涌散的人群中就传来了消息: “你知道吗,刚才王云芝家的丫头来说,王云芝退赛了!” “为什么啊?刚才不还好好的吗?那小娘们儿那么火辣,我还以为这一次比赛没有悬念了呢!这么看来,接下来还有戏可看!” 这个平行世界按部就班,好像一切都非常的正常。 可陆晓齐这里线索全断,一筹莫展。 面前人影绰绰,来来往往。 是谁?躲在其中窥探他们的束手无策?! 钟楼的钟声响起,直灌入耳。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场景又做了切换。 这是一个大礼堂,猩红色的金丝绒布帷拉开序幕,十个穿着艳丽的姑娘依次上台搔首弄姿表演身段动作。礼堂里灯火辉煌,座无虚席,一圈都是背着照相机的记者。 “他一直在给我们看选美,意欲何为?”陆晓齐想不通。 丁瑶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是要展示他的成果,一定是他生前没能做到的,现在一定要做到的事情,比如……你猜谁是冠军。” 陆晓齐稍微一想,表示同意。 那个人,他先是杀了本来要做为主办人的刘生,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王云芝退赛,那么,他想要左右的,一定就是冠军人选。 他需要陆晓齐二人作为他成果的见证,所以,他一直没有现身。 “你觉得他会在这里吗?” 丁瑶冷笑:“我有预感,他在冠军现身的时候,一定在场!到时候,有他杀人,不如我来杀。” 陆晓齐一凛,丁瑶这是打算无差别攻击,反正梦境中的人不算人,可那只鬼是真的。 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在这个时候竟然算是个好主意。 他们二人便静下来,等待良机。 ------------ 台下观众的衣装有所不同,大概在那个世界,这场选美也是持续了两三个月,可也不知道,外面的难民还有多少撑过了这两三个月的。 在一段各显神通的泳装身材走秀之后,开始现场唱票了。 底下议论纷纷,听起来好像是,那个王云芝表面是个归国大学生,内里竟然是个军阀的姨太太,那军阀本来铁了心要砸钱给王云芝一个桂冠的,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初赛的那一天,那个军阀竟然被仇家找到,当街暗杀了!王云芝没了这个靠山,也无心再参加什么选美了! 现在台上站的这十位,哪里还剩什么穷学生,那都是各有来头的,一时间还真说不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冠军。 陆晓齐听了,这才知道,原来王云芝退赛,还有这样的内幕。 又是杀人。 在别人的梦中杀人,就能快活吗? --------------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开始颁奖,从第十名开始,一边唱票,一边公布姓名和奖项。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出我们今天的第十名,舞蹈皇后李倩倩!得票一千三百张!” 那个被叫到名字的美女,便强颜欢笑,上台领取花束和奖杯,匆匆谢过主持人便退到了一边,心里大概是十分失望的。 后面跟着是各种名目的安慰奖项,什么评剧皇后,歌唱皇后,还有个其貌不扬的友谊小姐,等到7名佳丽全部退后站立,等待主持人公布前三名的时候,陆晓齐不由得去关心了一下站在舞台一侧候场的三位大美女。 “她们还真的都不错啊!”陆晓齐都看得目不转睛起来,虽说那个年代的泳装,比起现在的比基尼已经算是保守了太多,但是毕竟都是紧身,那水蛇一样的腰肢,蜜桃一般的胸脯,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 观众开始大力鼓掌,主持人开始卖关子。 观众的信息总是很全面,他们开始窃窃私语,陆晓齐留心听起来,说这前三名来头都是不小,有一个城中巨商的女儿,从前没怎么回来,这一回来就赶上了,图个新鲜参加的,叫谢言;还有一个叫管兰,是这次主办方大佬的孙女,女子学校的优秀学生,天生丽质蕙质兰心;最后一个,是盛海报社的总编的妹妹许婉,是个见多识广周游列国的才女,最近报纸上都是给她的照片位置,得天独厚。 这三位,一个有钱,一个有势,一个有名,果然是最好的前三名人选。 有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冷笑道:“还不都是黑幕?要不是看在是做慈善的份上,我辈谁愿意看这些东西?” 陆晓齐心里笑道:“我愿意看呀!” 他用肩膀蹭一蹭丁瑶的问道:“你猜猜谁会是那个冠军?” 丁瑶不理他。陆晓齐好没意思自言自语找台阶下: “一会儿也就知道啦!” 这时热闹的音乐响起,主持人开始公布季军: “这一次的季军,知性小姐,许婉!得票数八千五百张!” 许婉一惊,抿紧了嘴唇,又堆出浅浅笑容来,上前结果鲜花奖杯,以及一张支票,虽明显看出不大高兴,但还是说了一番十分得体的获奖感言,希望自己努力得到选票价值全都用于捐助贫困百姓。底下又是一阵由衷的掌声。 第二名,是那位富商的女儿谢言,陆晓齐看她的妆容有些浓,胸部刻意挺起,走路姿势也像是刻意练过,扭得有些过了,心道果然商家女子,站在那里,不如刚才那个书香门第的许婉有气质;行走起来,甚至还不如刚才那些歌舞皇后有魅力,能坐到亚军位置,得归功于家里肯砸钱。 谢言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拘谨,她袅袅走到舞台中央,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便将主持人的活也一并抢了:“那接下来,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毫无悬念的冠军,管兰小姐!” 管兰大方一笑,走到舞台中间来。 陆晓齐和丁瑶开始暗暗准备着。 这个管兰是主办方大佬的孙女,神色也是大家闺秀一般特有傲娇姿态,上去领了桂冠戴在头上,便拿着话筒欲要感谢所有人的支持。 不料在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谢言却采访起她来: “其实我们这次是慈善演出,我很想知道,作为今天的冠军,你了解过城门外面聚集不散的那些灾民吗?“ 管兰的手停在半空一愣,立刻缓过神来礼貌笑道: “其实呢,我经常去城楼上,丢一些干粮给他们的,我想,今天我的这六万多票,折算成三百多万大洋,一定可以让他们好好地度过难关,回到家里重享天伦之乐!” 谢言点点头笑道:“真是名副其实的冠军啊,人美心又善,”她机锋一转,忽然冷声问道: “那我在城外眼睁睁看着我父母惨死的时候,怎么无人理会?” 台下哗然。 忽见谢言从头发里抽出一根发簪,直挺挺地扎进了管兰修长的脖子!顿时血溅舞台!管兰瞪大了眼睛跪倒在地! 灯光一暗! 陆晓齐惊呼:“谢言!” 第六十六章 鲜血为彩 眼见谢言暴露,陆晓齐和丁瑶同时出手! 出乎意料,那谢言不闪不躲,同时中了二人的玉灵束缚。 见到她如此行事,丁瑶与陆晓齐心照不宣,肯定她这么有恃无恐,是有原因的,如果猜得没错,此时医院的人都已入梦,只是不知处境如何。 果不其然,谢言一笑把手一松,丢下染血的发簪,轻飘说道:“你看,把我定住,这个世界就不好玩了,你看看底下的观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呢!” 这姿态,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在撒娇。 周围原本活生生的人们,都定格冻结一般,十分诡异。 丁瑶轻蔑说道:“杀了你,梦境崩塌,他们自然就出来了。” 谢言扑哧一笑:“是吗?或许是吧!可他们自入梦便不像你们那么有意识,梦游起来,什么地方都去,我也是好心,怕他们有危险,就用自己的魂魄,绑住了他们的心志,就像,这里所有被我一念控制的影子一样哈哈哈哈!” 好手段。这看起来跟阿元一样稚嫩的少女,竟如此狠辣。 丁瑶不信,就要动手,陆晓齐喝止住她,问谢言:“你想要什么?” 救百人或杀一鬼,他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再想后手。 谢言一笑,她披散的头发下鲜艳的红唇,颧骨上的胭脂,无不给人一种鬼魅阴森的感觉。 她看着陆晓齐说道:“既然我们有缘,小公子你又那么聪明,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猜一猜如何啊?” 陆晓齐不语,她便把刚才从死了的管兰头上拽下那顶桂冠,戴在了自己头上,理好了头发丝,才慢条斯理说起她的身世来。 四十年代,春夏之交,北方久旱无雨,蝗灾遍地。农民颗粒无收,野菜树皮都已经吃光,快要易子而食。本来好好上着学的十七岁女子谢言,也为了一口饱饭,跟着家人加入到数十万饥民的队伍中去,那是一场浩浩荡荡的背井离乡。 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最近的繁华都市,就是这千好万好的十里洋场盛海市。听说那里的人们洋装挺阔吃喝不愁夜夜笙歌,一个拉车看门的都能挣很多小费。 所有人都相信,那样遍地黄金的地方,定能赏大家一口吃的。 抱着这样的热忱期盼,路上的难民们互相鼓励着,搀扶着一路踉跄向前。 可是希望填不饱肚子,很快他们就陷于绝境无法自救,自命不凡的谢言,认为自己一定能在伟大的盛海市走上更好的人生道路,在全家即将饿死之时,仍倔强不肯倒毙于地,她挣扎着将沿途饿死之人的肉切下烤干喂给自己和家人,这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到了盛海市城外。 谁知这座闪着彩虹光芒的希望之城,城门紧闭,连一口水也要靠乞讨取得,下了几场雨之后,很多人得了伤寒,在病饿交困中死去,而谢言的父母也在睡梦中一去不返,留下奄奄一息的谢言。 她躺在地上裹着草席瑟瑟发抖,浑身无力,只有眼睛的余光看得到父母枯瘦的脸,觉得很快就要死去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抖索着爬起来,脱得全身只剩下还算干净的内衣, 十七岁半裸的少女,以墙灰敷面,鲜血为彩,颤抖着身子蹒跚走到城门口,央求看门人,将自己卖入城中舞池。 洗澡换衣吃饱饭之后,上了妆的谢言躲在胭脂之下,对父母在天之灵发誓: 谢言,此生永不为贱民。 舞女之中多了个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雏儿,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猎奇目光,在一众贪狼之中,谢言选择了依靠城中豪商,说因为他同样姓谢。 那一晚,谢言自愿献出清白之躯给谢商,枕帷之间得一确切消息,说是盛海文艺界,正兴起演出救灾的活动,大佬刘生,提出一个新鲜花样,要筹办第一届选美大赛,要内外兼修的文青美女参加,冠军小姐有数万大洋的奖赏,亚军有千,季军有百。票钱会捐给门外那些饥民,是个不小的慈善活动。 谢言听了,立刻作乞求疼爱之状,央告谢商帮她报名参加,谁知谢商却轻蔑笑说,那比赛不许妓子闯入,要的是清白人家、文艺青年。 谢言便常伏不起,说自己一介清白俱已交付出来,再无可舍之物,盼能用谢商义女身份行走,从此不再愿意侍奉他人。 那一番楚楚动人的说辞,竟然打动了奸商,他大概也没想到一个十七岁的雏儿有那么大的心思。那谢商痛快应下,拿着些许大洋替她赎身连夜带了回去。 虽得义女之名,可她两手空空,除了侍奉谢商,便是钻研高门淑女的一举一动,那样子也很得谢商欢心,倒真的替她报了名一试身手,也算看一看这选美大赛的笑话。 “你为何一定要参加那个比赛?你那个长袖善舞的本事,在哪里都能活下去。”陆晓齐淡淡地问。 “你们高高在上的爷们懂什么?穷人是脚下的泥,一文不值,死了都没有人埋。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随时会被那奸商厌弃!只有我站在高高在上的女子位置上,名利双收,才会有价值,也自然会有好男儿趋之若鹜,那时候的空气才是自由的!” 参加选美时,因为她颇有文采,可随口成诗,初选的时候便从一百多人里脱颖而出了,成为幸运的30佳丽之中的一员,谢商听说哈哈大笑,说自己的坐骑原来在这灯红酒绿的盛海市女人之中,也能排到前30了,可见这盛海在他谢家面前,也没什么了不起。 经过此事,他的虚荣心作祟,反而放了一点血出来,拿了一些大洋去买了选票,令谢言在第二轮复赛的时候,又顺顺利利进入了20人之列,后来听说半决赛以及决赛的票非常贵,谢商便不再理会,只说前20已经很是不错了。 复赛的20名人选都很有水平,个个甜美鲜艳,像是玻璃柜里她吃不起的蛋糕一样琳琅满目,让她的自卑化为豁出去的狠心。 人人都说主办人刘生是个经不起勾引的人,可那些女人为了清白名声不敢造次,刘生看着也是整天抓耳挠腮难受得紧,只有她谢言敢把自己豁出去。 她找了一个鱼钩提前划伤自己内里,再用了绝妙的醉酒机会,水到渠成地“失身”于刘生,哄得他喜逐颜开,约定好帮她买选票,只要她发挥正常,必内定其冠军之位。 那一天,刘生将随身佩戴的一块湖水绿的上好翡翠摘下来,送给了谢言作为信物。 果然谢言又十分轻松地通过了第二轮复赛,跻身决赛的十人之列。 虽然谢言擅长于谋定而后动,可向来人算不如天算,决赛前夕,一个惊雷噩耗传进了谢言的耳朵。 刘生突然晕倒被送到了急诊室,几天后确诊为aids,艾滋病,因为要远赴重洋去治疗绝症,他退出了选美比赛,交出了主办人身份。 谢言整个人的精神崩塌无存,她不仅人财两失,而且性命在忧! “艾滋病!哈哈哈,我死定了!死定了!”谢言垂头大笑。 “天灾作孽你可活,自心作孽你必死。”丁瑶冷冷说道。 “我死了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我死之前、我死之后,我都要做女王!”谢言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你是病死的?我怎么有点不信呢?”陆晓齐问她。 谢言冷笑着:“我当然不是。” 那时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心如死灰,看着周围青春可人的参赛者们,她深感绝望。但她很快找到了新的乐趣。 投毒杀人。 那10人在一起训练的时候,也在一处喝水,那暖瓶里被下了毒药。 可惜的是,那一天有个人迟到了。 王云芝,迟到的那个就是最有可能夺冠的王云芝,这个人是她最想杀掉的人。 那8人相继倒下之后,她慌乱逃出,抓住最后的机会,马不停蹄地去到进入训练场的必经之路,企图以匕首结果了王云芝的性命,可她没想到,王云芝的真实身份竟是大军阀的姨太太,那一天谢言最终没能杀了王云芝,反而被跟随在王云芝身后的警卫反杀身死。 王云芝还活着,她一口气咽不下,就留在了那块美人牌中,寂静于此,等待机会。 ------------ 8条人命!见过风浪的陆晓齐都倒抽了一口气,除了战场和狼祸,这是他听过的血腥味最重的一个故事,竟然是出自一个十七岁女子之手。 这个女子,自地狱尘埃中来,仰望繁华,却被名利所困,化身人皮厉鬼,犯下血债累累。不仅于人间不能翻身,死后也注定不能超脱了。 “你本为弱者,为何挥刀向更弱者?舞会那一晚,门口饿死被抬走的人,不值得你注意吗?你的眼睛只看得见钱财名利,与你口中厌恶的达官贵人有何区别?你杀光了那8人对你究竟有何好处?”陆晓齐不解。 谢言纵声笑道:“做了一半的事情,马上就要成功,可到头来却被人毁了,你会如何? 他们都欠我的!欠我们所有难民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句你以为他们不懂吗?!不,他们只是装作看不见!什么慈善,全是演戏! 饿死的几万条性命无人在意,怎么我才杀了他们8个,你倒替别人心疼了?凭什么他们的命更高贵? 既然我活不成了,拼着一身剐,也敢做一回唯一的冠军!我尽力了!我在这梦里,已经试了几十种杀人最少的方法,你们看见的这一回,我只杀了三个,刘生、姓卢的军阀还有这个管兰,你们说,我是不是很聪明?下一次,我试试看,只杀管兰一人,或许我就真的成功啦!哈哈哈哈!” 陆晓齐和丁瑶都沉默不语看着谢言,这个女子,早在脱下遮羞布,口涂鲜血,蹒跚走向这座城楼的时候,已化身为一只鬼。 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手染鲜血积重难返。 丁瑶抽出短刀:“必须魂飞魄散!” 第六十七章 一抹温柔 旧社会把人变成鬼,这句话,从前陆晓齐从未真正感同身受,直到此刻。 明明是美少女,做了待宰的羔羊,又做了杀人的刀。 那次致命选美,前十名被杀得只剩一个冠军人选王云芝,血流成河,死的都是上流社会人家的女儿,也就是魔鬼才能干出来的事情了。 丁瑶举刀的时候,陆晓齐看着谢言年轻狠绝的脸,不知怎地想起了阿元,同样失去至亲,阿元的善良倔强让她熬过了两千年,守得云开见月明;如果阿元此刻在这里,她会同情谢言吗? 阿元有她的爷爷,就连米华,也在卑微中等到了爱他的江静,从而与这个世界和解。 这个谢言她真的是恨极了那个时代,恨到一无所有。 看见陆晓齐犹豫,丁瑶不齿:“怎么?她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要假惺惺做圣人?” 她杀意已决,一刀刺去,刀入皮肉! 丁瑶瞪大了眼睛,她刺中的是陆晓齐的手掌,掌心已被刺穿透,血顺着手臂缓缓引下。她一见,生气地直接把刀刃抽回,让这不知好歹为鬼挡刀的男人结结实实疼上一疼! 陆晓齐脸都疼皱了,紧捏住手掌:“你也听她说了,她这么被你杀了,那些入梦来的怕要受牵连。” 丁瑶一万个不信:“那你要怎样?度化?她配吗?就算她配,我也不会!”她气汹汹,背过身去。 陆晓齐挨了她一刀,却还要反过来低声下气:“别生气了啊……” 他忍痛看着面前无所畏惧的谢言:“你的父母死于天灾,更死于人心凉薄,所以你便要以此为由报复社会,可你有没有想过,乱世之下身不由己的难道只你一个?!你为一己痛快杀掉的那八个人里,可能也有她们自己的迫不得已?她们无辜横死,这个仇怨何处去诉说?我不是圣人,你以恶制恶我不管,可你滥杀无辜,谁能救你?你占用别人梦境,夺取别人寿元思想,来创造梦里的人生,夺一个永远无人在意的冠军,就真正开心得意了吗?” 谢言冷冷看着陆晓齐,还没有说什么,丁瑶嗤之以鼻: “说教有用的话,这世间还会有恶鬼吗?” 陆晓齐不理丁瑶,站在谢言面前,语气忽然软和下来: “谢言,你本该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少艾,却没有真正被人疼爱过,这本不是你的错。 你怨天不公,可改天换日,让穷人翻身这么大的事,也不该是由你一个女子去杀人,就可以完成的。” 谢言惊讶的抬眸盯着陆晓齐,像是要看透他一样。 这青年虽满身是伤,眉目之中却似有沧海桑田,一举一动尽显世事通明之意、悠游从容之感,如有光芒,真与别个不同,令她无法小看。 陆晓齐继续看着她说道:“世界不曾善待你,别人可以不爱你,可你自己呢?你为了不值得的事情,葬送了自己一生;如今当真还要继续下去吗?” 此问一出,谢言的眼神空了。 丁瑶也不说话,只冷面相看。 谢言无神的眼睛里却突然像是有了光,双眼流出两行惊心怵目的血泪来。 陆晓齐心惊,这是谢言快要烟消云散的前兆,她终是明白人。 陆晓齐忍痛撤去谢言身上的所有束缚,让她得以在消逝之前,放松片刻。 他做此事的时候,丁瑶别过身子不看他。 谢言慢慢跪坐在地,默默拿下头上的金丝桂冠,将不合时宜的弯曲头发拢起,露出一张本就清秀的脸。 然后微颤的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餐巾来,那白色餐巾上密密麻麻有小字。 餐巾摊开,谢言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轻轻说道: “在我做决定去找谢商之前的那个下午,餐厅还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来喝了一杯咖啡,他以为我是个服务生,我陪他聊了一会儿古典文学,他走的时候,匆匆写了一首诗歌,说要送给我,还告诉我他是大学的老师,每个星期二的下午就会来这个位置喝一杯咖啡……” 陆晓齐细看那首诗歌,道是: “…… 有真心何惧遍体鳞伤 没缘分也是一种恩赏 人生苦短、乐不思量 如果我跟你一起唱 你能否会心了对望 冰糖冰糖,没有芬芳,可甜在心房; 爱我爱的,不拥抱她,也不用开花。 人间四月,花开陌上 时有佳人,如梦如画 如果我同你一起唱 我能否夸赞你漂亮 姑娘姑娘,若经风霜,也不要感伤, 爱你爱的,不是梦想,我等你回答。” 陆晓齐从那书生即兴作出的长长歌词之中,只读出这关键的几句,这分明就是一封热烈的情书,以诗文寄情,也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浪漫了。 然而那天晚上,谢言就把自己献给了谢商,开启了她回不了头的扑火人生。 而下一个星期二,那个教书先生也再没见到过他的冰糖姑娘。 谢言当年留下这块餐巾,如今泣血泪而诉,想必收到这首词的时候心中也曾动过柔情的吧。 可那时她过早被生死事,磨灭了女儿情也冷了血气。 她放弃了那一次可能被救赎的机会。 谢言的血泪中荡漾了迟来的悔意和向往: “那先生的眉毛和鼻子,跟你很像……” 梦境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起来,她所在舞台也开始消失。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陆晓齐面前,凄绝一笑: “你可以不可以,抱抱我?” 陆晓齐只愣了那么一下,便毫不犹豫地拥住这个血泪满襟的少女。 见陆晓齐答应了自己的乞求,谢言在她实际上触碰不到的怀中,露出一般少女的微笑来,她轻轻哼着那首歌词: “姑娘姑娘,若经风霜,也不要感伤, 爱你爱的,不是梦想,我等你回答…” ……陆晓齐动了恻隐,闭上眼睛,慢慢将自己的拇指,按在了怀中谢言的印堂之上: “若还有机会,好好爱自己。” 那一抹千帆过尽的笑容,就这样慢慢地随着软糯的声音,四散而去了,连回声也不曾留下。 -------------- 一缕阳光照在陆晓齐的眼睛上,咚咚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他睁眼一看,还是医院的病房,不过站在面前的两个,一个是白临,还有一个,是小萌。 他们二人的表情都十分古怪。 白临是戏谑,小萌是愤怒。 陆晓齐正在莫名其妙,忽然脸上“啪!”地挨了火辣辣的一下! “你又打我干嘛?”陆晓齐嚎叫道。 白临挑了挑眉:“又?”他咧开嘴笑意更浓。 “你抱着我姐姐干嘛?!” 小萌指着他叫道,气势比他还大。 陆晓齐被一记耳光打得清醒,这才看见怀中抱的哪是什么谢言,明明就是小萌的姐姐,宁小艾。 宁小艾呼吸顺畅,面色粉红,睡得很香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陆晓齐赶紧轻轻放下宁小艾,哧溜下床,高举双手辩解道:“我真的就是来帮她推一推穴道经脉,帮她治病,太困了我就睡着了,真的真的!我可什么也没干啊!” 他一整个大无语,看着自己左手掌的贯穿伤,摸着热辣辣的腮帮子,无视气到要爆炸的小萌,气势汹汹就要去找丁瑶算账。 这娘们公报私仇,她放着自己不管让小萌看见,分明就是故意的! 才冲出去病房,就对上了丁瑶那一双冷艳眸子,陆晓齐没好气,先气哄哄展示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手掌,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我看你就是刺客请来慢慢折磨我的吧?” 他指了指病房:“你快去!你快去告诉她,我可没有轻薄她姐姐啊!” 丁瑶十分镇定地听了,嘴角挂了一个假笑出来: “怎么,你的名声很值钱吗?” 陆晓齐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了:“说的也是!” 看到陆晓齐生无可恋的表情,丁瑶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笑容好似雪融长提、分桃春晓般明亮怡人,陆晓齐看了个满眼,表情呆滞了一瞬,什么质问都咽回肚子里头去了,他随即垂头丧气去找护士包扎伤口。 护士表示无法理解:“陆晓齐,我记得前天你来的时候,就是肩膀的事儿,这昨天早上,突然心口上又是一个大口子;怎地,现在手掌也通了个洞?你到医院来,真是来治疗的?” 陆晓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嘿嘿一笑打算敷衍过去。这时门开了,小萌扶着她姐姐站在门口问:“张主任呢?我姐姐醒了,说好了很多,请他看一看。” 护士长一边给陆晓齐细心包扎一边回应:“去查房了,你稍等一下吧!” 小萌答应了一声,带着小艾坐在了门口的长凳上,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陆晓齐。 陆晓齐微笑着,等到包扎好,又拿了药,走出门去,这一次却被宁小艾叫住了: “哎,这位…小哥?我看你好像有些面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晓齐心想不会梦里她能看见自己吧?幸而此时小萌快嘴说道: “不就是那个在你婚宴上唱忘情水的混蛋吗?青桐巷败家风流子,陆少爷!” 宁小艾作恍然大悟之状:“奥……是你呀?哈哈哈哈!”她掩口笑出来,看样子真是跟小萌一家人,一样的活泼生动。 小萌连忙叫姐姐不要理这种人,看小萌自己也是一副遇人不淑的样子,陆晓齐憋出长长的一口气来,大声喊白临: “出院了!快滚出来!” 白临快步跑过来左看右看:“怎么这么着急,投胎去啊?” 陆晓齐没好气:“找一个没人扇我耳光,也没人扎我一刀的地方呆着去!” 第六十八章 来风 趁着没人的时候,陆晓齐在鱼宝背上查看了一下,确认没有可疑的红光生出,才放心地在善玉世家养了几天的伤。 白临也摆烂起来,不着急去寻黄福了,因为根据他的推断,杀陆晓齐那一波九成九,就是黄福的人,既然有陆晓齐这个诱饵在,他还操什么心,等着机会就是了。 陆晓齐对他的揣测表示了感谢和慰问。 这期间不知怎地,苏来时特别的勤快,每天都要来一趟,扫扫地做做饭,突然对陆晓齐是关怀备至,使得陆晓齐十分的不习惯,忽而想到了阿元离开之前说的话,这才释然,心安理得地使唤起他来。 可这家伙也不消停,成天在他耳边念叨着阿元如何如何,陆晓齐虽然也喜欢听阿元的事情,但每次都由苏来时嘴巴里说出来,他总有种说不清楚的别扭,就像是自己刚养的花被人连盆搬走了,而自己没赏到。 好容易憋到了晚上陆晓齐就偷偷溜出去,让鱼宝停在阿元住的院子上方,偷窥一会儿,无论能不能见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又灰溜溜回来。 现在还不是见阿元的时候,身上各种纱布还没有拆,一想起她扁嘴要哭,陆晓齐头疼。 左耳是苏来时,右耳朵还有个白临。 白临使出浑身本事,将善玉世家周围明刀暗箭地安排了里三层外三层,说是让陆晓齐好好睡觉,另外他竟然破天荒地自掏腰包去买了一张新床丢在了空房间里,还铺好了干净的新棉被褥子。 陆晓齐头一回挂那么重的彩,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可当他感激涕零地一屁股坐上那张大床的时候,立刻被白临拎着衣服领子给提了起来,丢出了门去。 “不是!这难道不是你感谢我把房间让给你,又怜悯我有伤在身,特意帮我准备的吗?” 白临中气十足地奚落他:“谁说的?我实在看不上你那小气样儿,啊!人家大姑娘每天来看你,啊,你连个房间也不给人家准备,搞得人家跟上班儿似的,早九晚五的,磕碜谁呢?你脸皮厚假装不知道,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老爷们儿,我干不了那么没品的事儿我跟你说!” 陆晓齐算是听出来了:“怎么着,这是替那个小娘们儿打抱不平呢?人家说了要住这儿了?白临啊白临,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 这几天丁瑶白天守在店内,晚上不知所踪,白临跟踪了两次都无功而返,啧啧称奇,把对丁瑶的爱慕之心又加上一分。他顺便提了一嘴他们这一群人的战斗力,自封第一名,丁瑶第二,陆晓齐第三,苏来时垫底。 说到丁瑶比陆晓齐强许多的时候,被点名的两个冤家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 陆晓齐是无所谓,丁瑶的样子好像在看幼儿园搭积木一般地瞧不上。 陆晓齐对丁瑶的好奇心,并不比白临少,但他并不迫切,因为他信奉的是这样一条处世规则:看她说什么,不如看她做什么。 但是!丁瑶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特点太鲜明,哪怕她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陆晓齐都能透过衣服感受到那身材的饱满充实,前后一面各领风骚,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思考起发明衣服的意义和人类繁衍续存的择优性。 养伤的第三天,那个让陆晓齐看见就脸疼的姑娘,宁小萌,也破天荒地拎着水果来了一趟善玉世家。 陆晓齐惊奇地从蹲着的地上站了起来:“咦?老婆?你原谅我啦!” 小萌这次只是嘟着嘴红了脸,却没有生气,语气妥协: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不会好好躺着养伤吗?动来动去的,伤口撕裂了怎么办?听说你去医院的那天,整个医院的人都跟你一起做噩梦,我要是医生,可不想再看见你!” 陆晓齐那一瞬间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他喜滋滋绕过丁瑶那尊门神,接过那只系了粉红蝴蝶结的可爱水果篮,把稀客引进门来。 小萌坐下之后,又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罐茶叶,几盒酒精消炎等药物,放在陆晓齐手里。 陆晓齐眨眨眼笑了:“这些,确定都没下毒吧?” 小萌鼓起腮帮子扭捏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来,声音也比往常温柔了三分: “那个,你不是帮忙推拿了嘛,我本来是不信来着,但是我姐姐从那天起就真的好了,精神比从前还好呢!我觉得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所以思来想去,就,还是要亲自来谢谢你!” 陆晓齐听了这一番话,炫耀一般瞥了无动于衷的丁瑶一眼,意思是你就算不去解释,怎么着,爷也无所谓! 小萌觉得有些奇怪的还是那块玉:“不知怎地,醒来那块玉就碎了……” 陆晓齐赶紧接上话:“我没有,不是我!” 小萌莞尔一笑:“知道不是你,我姐姐说那块也就是在地摊上买的,不值钱,坏了就坏了,她就拿红纸包着埋了起来,说是葬玉。” 陆晓齐笑说宁小艾懂得还挺多,不管什么原因碎掉的玉,为了感谢他的陪伴,都会将他好生包好葬于尘土,对它们来说同样是魂归乡里。 但有一件事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小萌,那美人牌中的梦境,已用掉了宁小艾现实中几个月的寿元,几个月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听起来不长,但在陆晓齐眼里,寿元对于一个那么有趣的宁小艾来说,每一秒都是十分珍贵的。 他为小艾叹息,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宁晓萌,郑重嘱咐: “小萌,如果以后你也有这样的情况,睡觉做连续剧一样的梦,嗜睡不想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可拖延,知道吗?” 小萌看他那么紧张,哈哈一笑连连点头:“好哇!” 看着她那娇俏含羞的笑容,情场老手陆晓齐品味出来了:这丫头想哪儿去了! 他看着小萌的笑脸,突然觉得如果谢言看见,会很羡慕这样的女孩子吧?这样的笑容,才是一个普通年轻女子面对生活该有的样子。 人生南北多歧路,凭添白头断肠魂。 此刻小萌正在掰着手指头,跟他说那个小巷子里挂了新的彩灯,哪个院子里又开了一家新的咖啡馆,那个店铺上了新的酸奶,哪家的麻辣烫可以连砂锅一起打包…… 陆晓齐愣住了神,任凭这女子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他却在分心想着,如果这一辈子一定要结婚,非得在人间烟火里打滚不可的话,那小萌这样的女孩子,必将是老婆首选。 那抹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说着话,变幻出各种花儿的形状,陆晓齐趁她喝水停顿的时间,大剌剌地凑上去又啄了一口。 小萌面色一变,陆晓齐赶紧躲开:“这是你上次多打的一巴掌,啊!我可没有多收!” 小萌静住片刻,噗嗤一声笑了:“今天就饶了你。” --------------- 白临他们在店里看着陆晓齐耍无赖,都十分瞧不上: 上辈子也不知修了什么德,交上了这样儿的朋友。 白临蹭到丁瑶身边,指着陆晓齐亲啄小萌的样子给她看:“你瞧瞧~你瞧瞧!我告诉你他老不要脸了!你可千万别看上这种人,结了婚都找不到人!” 丁瑶反而冷冷瞪了白临一眼,继续给善玉世家做门神。 正在嬉闹着,一个快递员到了门口,喊了一声:“陆老板在家吗?” 看见快递,陆晓齐眼睛亮了,他快步上前签收了文件,将那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拿回来。看到上面的邮戳,面上一喜。 是路辉的资料到了。 裁剪封口之后,陆晓齐看到了足足两百页的a4纸,打印了密密麻麻的字和表格。 陆晓齐蒙了,他以为黄福狡猾,不会留下多少把柄给后人来查,没想到是这样的路子。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小萌不禁伸手拿过去瞧了瞧,告诉陆晓齐,这个做文件的人很认真,因为第一页就是目录,还标了数字作为页数方便检索,是个好文员。 被小萌这么一讲解,陆晓齐把皱起的眉头又给舒平了,去看那目录上,果然十分详细: 疑似黄福的开店地址时间经营规格、印业执照、身份证复印件、老板名称等内容,还有历年拍卖会黄福参加的情况,甚至还有两张照片夹在里面作为参考,花出去的价格买回来的东西,事无巨细都列出来了,还附录了身边好友的近期情况。 陆晓齐大呼一声好爽!这份资料面面俱到,该涵括的明面资料都有了! 他决定打个电话给路辉,好好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电话声音一直响着,却无人来接听,陆晓齐知道他一直很忙,便先搁在一边,将订好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慢慢查找有效内容。 即使玉器协会能接触到的材料有限,都能看出这些年黄福的生意越做越大,如同滚雪球利上加利,历年来每一场拍卖,他竟然都没有错过,即使本人没去,他店里也会派代表过去,竞拍成功所得,就有几十页的图片。 看那些古董玉器都气派不凡,有价值连城的行货,也有不知来历的黑货,最近的一次,是一堆黯淡无光的黑货,倒斗私卖的甲骨文,图腾柱,祭器等等。 陆晓齐仔细看了看他最后一次付款的时间,就是自己和白临抓住他的前一天。 而付款的店铺名称是“苏城古香堂” 陆晓齐差点没稳住手里的纸张。 苏城古香堂,苏城古香堂,这几个字他一定见过,就在最近,在那里见到过! 第六十九章 凶玉师 陆晓齐正在极力回想在哪里见过这几个字,只听门外传来呼喝之声。 他从纸堆里抬起头来,见到白临正在跟五六个臊眉耷眼叼着烟的混混推搡着。那几个人虽说是青桐巷的地头蛇,但从不来找陆晓齐的麻烦,因为他们也是这里附近土生土长起来的,知道陆晓齐没有油水,欺负了也没用,况且那些大爷大妈还不让他们欺负。 为了树立威信他们只在第一次扫街的时候虚张声势进了一回善玉世家,陆晓齐瘫在摇椅上笑眯眯让他们看上什么随便拿。结果几个人楼上楼下只看见一节大柜台几张旧椅子,一堆破书一张床,连个烟屁股都没得捡,一群人简直是满含同情叹为观止地走了,此后街头看到陆晓齐的时候,随身带了什么,就捐给他点儿什么,啤酒、香烟、矿泉水瓶子,果子,陆晓齐来者不拒喊一声:“谢谢大哥!” 陆晓齐笑,他们几个这一回是看上了门槛里艳若桃李的丁瑶啊,这才上来准备搭讪的,这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啊,白临又怎会错过?这不就仗义上前,相互推搡起来了? 他按兵不动准备看好戏,万一白临真动手了他还得去替混混们说几句好话。想到白临包里那根铁鞭,陆晓齐就一个哆嗦摇摇头。 看了一会儿陆晓齐就对白临五体投地,这大嘴货吵起架来,完全不输于隔壁蒲扇大婶儿啊,一对六,那边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这当年要是放他去跟八国联军对骂估计也不带输的。 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丁瑶的声音冷冰冰响起: “你太吵了。” 她走到完全没有防备的白临身后,一把揪住他胳膊,手臂轻飘一抬爽利地扔到了大梧桐树上,挂在了枝桠里头。 整个场面顿时静悄悄。 陆晓齐瞪眼直接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 咳咳咳!莫非她就是当年扔石头砸月球的怪力少女阿拉蕾? 被卡在树枝中间的白临都忘了谴责她,看着她转身回头的背影,眼睛里又又又多了几分赞赏热切。 她走过几个混混身边,脚步只微微停了一瞬,那几个人中带头的一个眼尖看见了柜台里的陆晓齐,也不敢乱动,捏着嗓子眼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陆……陆哥儿?” 陆晓齐好不容易把那口茶水咽下去,喊道:“还不快跑?” 几个人抱头鼠窜。 从树上跳下来的白临灰头土脸,却不气馁,充满期待去撒娇: “你说你生什么气呢,我这不是不想让他们骚扰你嘛?怎么还狗咬吕洞宾呢?” 丁瑶脚步停了一下,白临看见陆晓齐的表情立刻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捂住嘴。 陆晓齐其实有点期待白临跟丁瑶比试一番,探一探这个丁瑶的路子,毕竟她实在太神秘,让人很难没有好奇心。 如果不是阿元说她没有危险,陆晓齐也不会放任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 这天夜里陆晓齐照例偷偷去看阿元,那姑娘认真的在学习这里的文字,拿钢笔的姿势已经很好,只是手机照例只能用语音。 回来的时候他落在善玉世家的屋顶上,见到满天星光如同宝石闪烁,索性躺下来看一看,幽香拂面,陆晓齐赶紧坐起来,果然看见丁瑶已经到了身边。 她看到多少? 陆晓齐不动声色,随时准备召唤鱼宝。 丁瑶先开腔了:“你想知道什么?” 陆晓齐反问她:“我该知道什么?” 丁瑶看向远方:“我以为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今天特意留给你这个机会。” 陆晓齐打个哈欠:“能陪我睡觉吗?” 丁瑶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不能。” “那你在哪睡觉?”这个好奇心是白临给的。 “我不睡觉。” 陆晓齐觉得这不可思议:“不图我的人,我又没有钱,……那到底你跟着我干嘛?” 丁瑶深深看他:“等你。” 陆晓齐瞬间觉得好无聊:“算了不问了!” 一个不跟她睡觉又不满口谎话的女人,逗他玩儿呢?还是说正经事吧。 “你还认识别的善玉师吗?能联系到多少?近来不会太平,我们需要帮手。” 陆晓齐一边问她,一边感慨他亲爹心可真大,除了那一本善玉师手记,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给他留下,这跟平常的小说情节就不符嘛! 人家那都是一封信一张照片一个宝盒,开启了探险寻宝大翻身之旅。 他呢?什么都没有! 丁瑶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不用找别人,你一个人就可以。” 她站起身来,指着远方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玉灵光晕:“时机一到,他们苏醒,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若可以吸收为你自己的力量,区区凶玉对你来说也不值一提。” 陆晓齐突然就笑了,摇摇头说她幼稚: “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会不知,善玉师手记记载,能否从玉灵契约中得到力量,也是讲缘分,不可能每次都有每个都行,就算全部都得到,自己的凡人肉身怎能承受得住,德不配位必遭祸殃!” 他其实心里打着小鼓,有点怕万一真的集齐十枚指纹,自己就一命呜呼。 他突然想到一茬儿:“对了,你是善玉师!能运用玉灵,你也可以结契啊!为什么只说我。” 丁瑶一声冷笑:“善玉师姓什么?” 陆晓齐眨巴眨巴眼睛:是啊!善玉师姓陆/路的,他原先以为丁瑶是随母姓,名字嘛不过是个辨认符号,叫什么都行,既然丁瑶这么说,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不等他发问,丁瑶自己说道:“我不是善玉师一脉,我是凶玉师。” 她在星辉下看着陆晓齐,大眼睛里的冷光清澈,给陆晓齐一个直觉: 这句话是真的,她没有撒谎。 凶玉师?还有这个职位?他们善玉师本事是不够用嘛?还是提倡男女平等给女子一个机会? 看懂了陆晓齐胡思乱想的表情,丁瑶继续说道: “凶玉归我,善玉归你。你看过关于陨河仙人的传说吗?” 原来传说中的陨河仙人作为善玉师创造者,是有两派的,一文一武,一派引善一派除恶,善玉师对弈恶灵,通常无法感化,最终会将它们打个魂飞魄散;凶玉师则可以解除恶灵的力量收为己用。陨河仙人一念慈悲,认为不论凶玉善玉都是同类出身,误入歧途而已,比起善玉师惯用的魂飞魄散,倒不如凶玉师的更留一线生机的好。 只是凶玉师专门面对狡诈的凶玉,须有绝对的定力和一颗法则心,看起来就会比较沉着冷血。 陆晓齐心下深以为然:这样看来,凶玉师听起来比较可怕,做的事情反倒是仁慈向善。 “那,你还有认识其他的凶玉师吗?” 丁瑶摇摇头:“只有我一个。”她看了一眼对此表示失望的陆晓齐,继续说道: “不是没有找到,是原本只有我一个。” 陆晓齐心下一惊,被开水烫到一般站了起来,盯着这美艳女子。 丁瑶这才捧着下巴欣赏起他这一副受惊的样子来,她口中说着的是陆晓齐实在不敢轻易相信的话。 “祖师爷当年分离出我这一脉,只我一人,我陪着他四处云游,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不知所踪,我也被封印起来。直到前些年,我才跟一名族人一同苏醒,他带我来人间寻找其他族人气息。直到最近我突然重获力量,我就感知到,我找的人就在这里。就是你陆晓齐。” 陆晓齐把这一番话听了进去,但完全不信,阿元可是说过这女人不置可否的撒谎方式。 他抱着胳膊问道: “那,请问姑娘芳龄几何?” 丁瑶歪着头,算了一算,陆晓齐就笑了,肯定她还需要犹豫那就是个骗子。 谁会对自己的年龄还要掐手指? “4500多岁吧!如果沉睡的那些年也算上的话。”丁瑶很认真地回答。 陆晓齐仰息长叹重新躺下,心累。一个2015岁的阿元不够,一个4500岁的丁瑶?不要玩啦!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特别,就孤儿吗? 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声:“白临!” 有点远的水池边传来一句:“干嘛,洗澡呢!” “你多大了?”陆晓齐心想你要是敢大于40我就下去扁你,还让不让人过了? 那边楞了一下:“干嘛?给我相亲啊?你哥我32!风华正茂!” 陆晓齐放心了,善于世家总算还有个不太正常的正常人。 “你看,他32,我还没满30,仙女,我们玩不起,要不您找别人试试?” 陆晓齐自己满嘴胡话不打紧,他就怕遇见别人满嘴胡话还身份不明,普通人也就罢了,大家成年人吗,互相吹吹牛不要戳穿比较有趣,就看你演戏,演得好我还给你鼓掌;可问题眼前这个女子如果演戏,他陆晓齐还当真了,后果难料。 丁瑶再次摇头:“只能是你,陆晓齐。” 陆晓齐有点崩溃:“几个意思?” 丁瑶依旧面无表情:“我是你的。” 陆晓齐气笑了开始耍无赖:“你是我的那你还不肯陪我睡觉?” 丁瑶轻描淡写:“我不能。” 陆晓齐抱着脑袋要疯了,确定自己是在浪费时间:“谢谢你陪我聊天,这一夜我过得很愉快,晚安!” 他抓住屋檐翻进窗户,把红衣少女留在了寂静的苍穹之下,少女昂首看看夜空: “他不信我。” 黑暗中模糊有人笑了笑,算是回答。 第七十章 【求药】 玉灵者活物也,盖有有神、有力、有声、有色,有形。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睡到半夜,忽觉得房间有人。 他不耐烦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被面前一幕吓了一跳。 红衣丁瑶正一柄寒刃,指着就站在陆晓齐枕头近旁的一名白衣男子。 陆晓齐一下子头脑清醒了。 他见那白衣男子背影,宋装打扮,白色披风白色束腰裙衫,长发丝绦天鹅颈,削背蜂腰,若是女子也定是个出尘的美人胚子。 “怎么了?”陆晓齐莫名其妙,现在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半夜里闯到别人卧室里来吗? 那男子听见陆晓齐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不要紧,差点把陆晓齐的心肝吓出来。 雪白的鹅蛋脸上,没有五官。 真就是光滑的鹅蛋脸。 陆晓齐抿紧嘴巴控制住自己没有丢人地尖叫出来,他只是瞪圆了眼珠子看向丁瑶腹语: 鬼? 再一想不应该啊,白临自从被多秋扰得一夜噩梦之后,早就养成好习惯,把这里用各种法器围得跟铁桶似的,寻常小鬼根本进不来,再高深的鬼也进不了这个有诛邪阵压脚的房间。 丁瑶摇摇头:“他不是鬼。” 陆晓齐一听放心了,怎么看这也就是个不一样的人,他麻着胆子打量一下,发现这男子双手捧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那玉牌是圆形,麒麟牌,缀着璎珞,是块美玉不假,可惜了有裂。圆牌中间的位置上,一道长长细裂纹,眼看快要断开不能戴了。 “你,找我,修玉器?”陆晓齐张口问她,心想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段,竟然没有脸,也不会说话,那该怎么吃东西呢? 那男子跪下,双手捧上那块玉:“上人!修好它我便好了!” 陆晓齐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不是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因为他没有嘴。 这声音……他和丁瑶面面相觑:“玉灵?!” 陆晓齐接过那块圆牌,摸在手中立刻感觉到了不同,他,这个素衣男子,真是个玉灵。且正是这块玉的玉灵。 最强者玉灵,有形! 陆晓齐惊了,能附身人类的玉灵比比皆是,能冒充人类的玉灵闻所未闻! 若他这张脸修好,站在阳光下,谁能分辨他是人是灵? “你这么强大,为何不能修好自己?要向我求救?”陆晓齐问他。 “请上人救我。”男子不虞其他,执着求救。 丁瑶早已收了刀,站在一边。 陆晓齐无奈:“道德绑架是吧!今夜是睡不着了,看在你满身蓝色荧光的份儿上,许你!” 这断玉他若不救,很快便散了,玉灵便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陆晓齐双手合十抚紧了那块昆仑白玉,指尖流出一些玉灵之力,缓缓缠绕十指直到没入白玉之中,片刻,他摊开手心,将这块费心劳力修补好的圆牌提在手中细看。 洁白无瑕,结构致密,祥云花头,麒麟瑞兽,别具风格,栩栩如生。 价值百万的好玉。 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金相玉质的脸,眼神纯净,是个翩翩少年,可惜神情却如断雁孤鸿,叫人怜惜。 “谢过上人。” 陆晓齐甩甩手:“我不习惯别人跪我,一跪准没好事,你叫什么名字?快快起来吧,有话好好说。” 他盯着麒麟忍不住多看几眼,唉!真好看。 可是,上一个这么漂亮的男子,闻花公子,就没少给他惹麻烦,闹心得很,都是蓝颜祸水。陆晓齐担心这一个麻烦更大,毕竟他自己明明就很强大,竟然把自己搞成要断为两半的这个样子跑过来求救。 那少年便站起身来:“名字?我应该就叫麒麟。” 陆晓齐懂了,玉灵跟残魂不一样,玉灵本身是没有名字的,鱼宝宝那也是被封禁在玉牌中的神兽,它也并不是什么玉灵。 眼前这位,怕是有过主人,他主人就叫他麒麟,他便也只能知道这个称呼了。 “看你这身打扮……”陆晓齐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刚刚苏醒过来的玉灵之一了。 麒麟行了个拱手礼:“上人,我是替主人出来求药的,一不小心迷了路,也没有求到药,只在迷茫之中寻得一缕同类生机,这才寻来了。一到这里,就只看见了上人。” 他口口声声称呼陆晓齐为上人,陆晓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辈分,只觉得他对自己甚为恭敬,是个好孩子,既然是善玉,自然是要帮一帮的。 “求什么药?我这又不是药房。你且说说那药的名字,你没有钱,我帮你出钱去买便是了。” 麒麟少年却茫然在原地,眉头紧锁起来,好半晌轻吐一句:“药,药的名字我……怎么会忘了?” 陆晓齐见状捂着脸:他就知道!才不会如此简单! 他想睡个好觉为什么就这么难? 丁瑶在暗处偷偷笑了笑。 陆晓齐扶着额头:“算了算了,我不睡了还不行吗!把手给我感受一下你的记忆。” 麒麟少年很是听话,将一双纤纤玉手伸过去,陆晓齐刚想捏住又有点迟疑: “你你你,先告诉我有没有经历什么吓人的东西?”他的心脏可才受了伤,被一股自己都没搞清楚的力量维护着,再吓坏了多麻烦。 麒麟少年摇头,十分肯定地说:“没有。” 陆晓齐下床拿毛巾洗了一把脸,坐在床上,郑重其事地握住那双素手,闭眼沉浸玉灵之中,两下会合记忆。 眼前白茫茫一片,陆晓齐对这种片段不陌生,这是刚苏醒的玉灵常有的状况,这只懵懂纯洁的麒麟看样子还没缓过神来,但是他相信,记忆深刻的画面一定都还在。比如求药这件事,他还不是一苏醒就想起来了。 果然,只见前方一片白茫茫之中,“嗖!”地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到了近处陆晓齐才发现:“箭?” 一箭射中他胸膛! 陆晓齐好一阵疼痛,差点疼出屏幕回到现实中来。 这说明当时玉牌被射中了。 才进入记忆就被射中一箭,他好生懊恼:还说不可怕?被射死了不可怕么? 眼前是一块出现细纹的麒麟玉佩,正被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捡起来揣回怀内,一声年轻的怒吼响彻云霄:“随我杀敌!” 陆晓齐立刻明白了。 这主人,是个将领。 而这玉佩,就是为他挡了那致命的一箭,才出现的细纹。 随即劈天盖地的箭雨灭杀而下,盾牌挡在耳边受到惊心动魄的冲击,血腥味连绵不绝,血肉之躯一片片倒下,满目疮痍。 陆晓齐感觉自己身在其中,心惊胆战。 “呸,这个麒麟敢骗我,这还不可怕吗?” 反观那将军毫发无伤,还真是块护主的好玉啊! 金戈铁马的画面翻涌过去,帐篷内几盏灯下,将军拭剑完毕,特意从怀中掏出白玉麒麟,大拇指轻抚了一下,重新挂回胸前,并没有多话。 文人喜好将玉佩挂在腰间,淑女喜好挂在裙边行走起来环佩叮当十分悦耳,武将不喜多余的配饰,真有玉佩每常在剑鞘刀身,锦上添花而已。 而这位将军应当是真心喜欢麒麟玉佩,将这么大一块佩戴在了胸前他也不嫌沉。 恍惚之间听得一句将军肺腑之言:“金戈风雷,生死不弃” 陆晓齐便身有簌簌之感,十分愉悦。 忽见一大宅内院,有个精壮青年舞剑,气宇轩昂目有精光,不料麒麟甩出,跌落在阶下,竟滚为一个素衣少年来,那少年懵懂,倒是舞剑青年对之一笑,搀他起来 …… 陆晓齐竭尽全力也只搜寻到这三处记忆来,他放开少年的手苦笑着说: “你还真的什么都忘记了,自己出来干嘛的都忘了,也是厉害。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这个光景,不管你求什么药,都迟了!” 麒麟惊恐:“为什么?” 陆晓齐有点不忍心也必须告诉他: “你那个朝代看着衣装,最早也过去了一千年,什么人能等你一千年哪?黑山老妖啊?” 麒麟怔怔的:“一千年,那是多久?为何不能等?” 陆晓齐一听很是无奈,他双手抱头苦思冥想该怎么跟这个死脑筋解释,果然是麒麟神兽,完全不懂人间事啊!这会算起来康黎都比他强多了。 丁瑶难得好心提醒麒麟:“你的主人是人类,他们不同于你我,也就数十年寿元,最多不过百来年,若是得了顽疾,说不定你前脚出来寻药,后脚他就离世了。更别说,你沉睡了一千年,麒麟,他不会在原地等你了。” 麒麟听了,表情更加迷糊起来,他似乎全身每一处都在拒绝这个理论,摇头摆手地说: “不对,不对,我记得,一定有办法回去找他,我记得……” 他眼神一亮:“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不能自我修复,是因为,我要用所有灵力,去所有地方,所有的时间,去找药!” 他沉吟着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了起来: “只身……入山海!” “只身入山海?”陆晓齐一下子明白了,他震惊到拧紧手指: “你可以去任何时间?那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你不是沉睡了,你是不顾后果穿越了很多个朝代,在时间中行走?最后走到这里来的?” 第七十一章 只身入山海 黑夜之中星光之下秋野薄薄雾气翻涌,善玉世家不时露出一个屋檐,仿似遗世独立。 陆晓齐忽的站起身来,看着面前一脸执着的麒麟,等他一个回答。 麒麟好像也在极力回想,有些犹豫地点头: “好像是的,我一直在走,一直在找,我找个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药。最后在一条河边,有个跟我一样没有脸的人指给我一个方向,我才走到的你的身边。” 陆晓齐再次震惊于此事,穿越时间对于他一介凡人善玉师来说太过于荒唐,可自从阿元一事,他明白玉灵的能力不是目前的他可以探底的;即便已经不经意间经历了一回,他还是很惊讶麒麟的能力。 “没有脸的人?那是什么?”陆晓齐找到了关键,他求证一般看向丁瑶,在丁瑶的脸上也捕捉到一丝异样的神色,他觉得阿元说的没错,这小娘们儿肯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 另一方面,他非常奇怪,麒麟走了那么多地方,竟然都没有他要找的药,那究竟是什么稀世罕见之物?而那个“不要脸的人”,为何把他引到自己这里来了呢? 麻烦就在于现在不管问他什么他也记不起来了,陆晓齐灵光一闪: “你说你寻药迷了路,可如果让你找到回去的路,你还能找到吗?” 那个时代,那个人,那个牵挂的时刻。 找到问题,才可以求解。 麒麟一喜:“我就知道,上人有办法。我与主人之间有血脉相连,契约联结。即使我出走千年,重楼环宇我都能找回那个地方。即使我忘了,契约自己不会忘。” 陆晓齐听他说得郑重其事,点点头看看丁瑶:“你怎么说?” 丁瑶玩味地看他:“你随他走?你敢吗?不怕回不来?” 陆晓齐懒得理她,说起血脉相连、契约联结,他也有一神兽鱼宝,想要回来还不容易? 他动了此刻心思,鱼宝没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走!” 陆晓齐将手交给麒麟少年,少年如遇救星见他死死锁握住,想要捂住陆晓齐的眼睛时,陆晓齐止住了他:“不用。” 于是乾坤颠倒,寒来暑往,山海错行,炙阳落雪,如同人间一两风,填入十万八千梦! 陆晓齐如同身在梦中,万花齐放,再定下来的时候,耳边已是冰冷寒风,一缕梅香扑来。 到了? 陆晓齐定了定神,素衣少年站在他前面,跟他一样看着这寂静陌生的夜晚。 陆晓齐猛然觉得,这里的月亮如此皎洁,星光熠熠竟然有那样光辉,空气寒冷却又如同调进了薄荷一般让人神清气爽。 “啊!这里是一千年前?没有汽车尾气的地方果然是不一样。” 陆晓齐以为这是一处旷野,不想黑暗之处慢慢显出两盏灯笼,又见到一处府邸,主人明显十分低调,这种建制最起码也是正三品才能有的规格,结果门楣上也不过是简单两个字,连个官职都没有的“宋府”。 何以把府邸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眼看麒麟少年越走越喜悦,陆晓齐直到他来对了地方。这时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便看见了红衣丁瑶。 “丁瑶?”不会吧? 陆晓齐不敢相信这样她都能跟来,再三去看,那眼神没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丁瑶。 “很奇怪吗?我要是说,你走到哪儿我都能跟着,你觉得如何啊?” 她一边走近一边神气地挺了挺胸脯表示挑衅,陆晓齐眼睛看着那微微一颤的胸脯,嘴巴不受控制地说道:“随你。” 也不知道她何时有空竟然换了古装,红色半臂裙衫十分俏丽。 他低头看看自己这个短袖衫大裤衩人字拖三件套,也不知道怎么办,反正不觉得冷,随便吧! 走到门前,麒麟有些迟疑地拍拍门上的兽头铜环,里面果真有了动静。 门开出一条缝,里面的人似乎是瞅了瞅来人,立刻就把门打开,唤麒麟一声: “二公子?你这么快回来啦!” 陆晓齐一听这口吻,心中称赞麒麟这娃好本事,竟然真的以人类身份在这生活起来了。还是个不小的身份。 大门已开,仆人拎着灯笼迎上来,看见他身后的陆晓齐和丁瑶,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什么也没说,让他们进去了。 哪知进了大门,麒麟就表现出不知往哪里走的样子,陆晓齐瞧了出来,他明显是忘记这偌大的园子,那一条才是去往主人房间的路,看他惶然的样子,陆晓齐替他开了口: “我们是二公子请来的……大夫,请带路去看看你家主人。” 这园子虽然不错,但并不热闹,走了半天依稀看见几个送热水的丫头,穿着朴素,完全不像一个大员府宅。 “在下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相问,就被这位二公子请来了,不知这里的主人如何称呼啊?” 仆人听了很是疑虑,听说二公子什么也没交代,哪会越俎代庖去告诉他呢,立刻就回话说:“这个不重要,只要见了我家主人,大夫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陆晓齐一听,这古代人就是有家风,区区一个守门人都谨慎得很哪,什么也问不到。 左拐右拐,穿过连曲回廊和月洞门,才来到一处小院子,仆人便不再走近,做了个相请的姿势,将灯笼挂在门口,便拱手退下。 麒麟也不通报,匆匆跑了进去,还没有到房门,就闻到一阵阵中药的酸苦味道,伴随一声微弱的呼唤:“麒麟,是你吗?” 三人先后进入房中,一个中年妇人见了,赶紧以袖遮面退了几步,婉婉曲膝行了个礼: “原来是小叔回来了,这两位是?” 麒麟没有回答她便扑过去床边,拉着那人的手:“我回来了!” 他千年久别重逢,很多事情记不起来,面前之人懵然不知,只当他出去了半日。 陆晓齐也没有回答,此时他看着卧榻之人,一眼便认出他来,这个年代就算没有照片,只有史书上各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几张画像遗留给后人,但,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此人。 宋青! 鼎鼎有名的八大将领之一! 他太好认了!他的双眉中间,有一处尖锥形青色胎记,所以名为“青”,正是这块胎记,使得本来还算不错的面相变得有些可怕,史书记载,这人打仗的时候喜欢披发戴面具,人称铁面将军,敌人一见是他都要闻风丧胆。最可怕的一次,他身中八箭,依旧在敌阵中取得对方将领首级并且杀出重围,一战成名! 可惜……宋青他死定了。 当年有人设陷,导致人人说他功高震主,眼见他如今所在之地既然不繁华,又卧病在床,想必定是如同史书记载,他被贬异乡,喝了奸臣狐假虎威派人送来的毒酒,此时已经是回天乏术。 陆晓齐这才知道,找到了问题所在,他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 历史注定的事情,他不敢轻举妄动。人不作不死,这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 麒麟走了那么多年代,他当真一点影子都不知道吗?陆晓齐眼看着赤子心肠的麒麟,还在跟自己的嫂嫂说这是他找到的大夫,一定能治好大哥。那妇人苦着脸,一点也不相信,敷衍地对着他们笑了一笑,便避出去了。 那行将就木之人,昔日鼎鼎盛名的大将军,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十分从容地说: “二弟费心了,如今我不过躺了几日,并没有什么不妥,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把尚有余威的眼神一扫陆晓齐和丁瑶,似乎很是怀疑二人的身份,淡淡笑说: “要把脉的话,就试试看吧,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这话一说,陆晓齐明白了,这是把他们二人当作是前来查探虚实的探子了。陆晓齐很是难过,当年一人入阵万人归心的铁面将军何在?如何屈就成了这幅模样? 史书是史书,到了真人面前,陆晓齐出离愤怒,片刻间窝了一肚子火。 他此刻没有多话,依言伸手去摸那脉搏,谁知手一触之,便察觉此人身上有生死契! 他立刻变了脸色转头看向麒麟少年:“麒麟,你签的生死契?” 陆晓齐心凉:本来是宋青一人死,现在是两人一同死! 这沉沉一问,麒麟先没有什么,将军面色大变! 他要挣扎着坐起来,不料气血攻心,一口黑血吐出,污了一大片被褥,他也不管不顾,指着麒麟说不出话来。 “宋将军,宋青!”陆晓齐按住他不想伤了他,只好言语震慑想让他别那么激动。 陆晓齐心想宋青一定知道麒麟的真实身份,所以一听生死契,就知道大有文章。 生死契约,顾名思义,不论祸福生死相依,玉灵只有在自愿的情况下,与人类或者善玉师结成生死盟约,这个契约必须双方你情我愿,但得益者往往是人类一方。因为只要人类一死,玉灵也会魂飞魄散;反之亦然。 听起来好像是公平的。 但是人类出险的几率,当然是大过玉灵很多倍的,再说了,论寿命,人类短短数十年,玉灵可天长地久,这么惨绝人寰的不平等条约,居然真的有傻子会签? 还是个最强状态的化形玉灵,陆晓齐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最最奇怪的是,从刚才宋青的反应来看,他是真不知道生死契约此事。 陆晓齐知道这里头必须得有故事,他心里长叹一声:冤孽啊! 第七十二章 死生契阔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 ——《善玉师手记》 宋青不看陆晓齐,只残喘着说请他们出去,他有话要与自家兄弟说。 麒麟到了这个时候,竟然依旧一脸无辜,但是很听话地刚要开口,只听陆晓齐厚脸皮地抢先说道: “我可是麒麟赶了一千年的路,专程请来救你的,现在看来即使救不了你,我也要救下麒麟,你想死可以,别拖累我家孩子。” 这话出口,宋青和麒麟二人都大为震惊,丁瑶微微一笑。 宋青怔住:“一…千年?” 麒麟则是满目不信:“救不了?” 宋青纵然被贬,然而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说别人,是万万不敢在他这个铁面将军面前多说一个字的! 他此时不明白陆晓齐怎么如此胆大包天,但看他捏一指决,将屋子以灵力封住,便知道这奇装异服之人,却不是他想的探子,真正是麒麟的朋友。 因此陆晓齐那么一喝,宋青却马上理清楚了思路,反而放松下来: “好!好,既然是麒麟的同族那就太好了,快快与我说说,这生死契如何解开?如何才能救麒麟?” 丁瑶声音传来:“想要解开,须问问以何物为媒介,不如说一下怎么回事吧!” 可当事人两人,竟然对这么大的事情都很茫然,陆晓齐心想这也算是千古一桩奇事。 麒麟是在使用灵力过度后记忆缺损,宋青是真的不知道。 陆晓齐只好变本加厉,使出狠劲覆盖在那枚麒麟璧上,助其记忆恢复。 窗外夜风吹着腊梅清香进来,伴随着记忆画面如画轴一般缓缓展开,瞬间铺撒了整间屋子。唤醒麒麟最初的记忆。 …… 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宋青,为了保护自己老实的兄长,将兄长与人殴斗的罪名自己顶了缸,被判发配充军。临别之时,他哥哥将家中唯一值钱的物件儿——一枚家传麒麟玉璧,作为护身符,赠与弟弟宋青。 宋青得了那枚玉璧十分欢喜夸赞一句:“可真好看。”便小心翼翼佩戴在怀。 玉璧本已经有元灵,得一人之真心,遂决心认主。 宋青气血方刚,入伍后表现奇佳,屡立军功。 一次刺探军情,有人嫉妒他被擢升过快,故意使他一人带小队前往最危险的地方,任务过程之中,一枚暗箭射中宋青,被麒麟牌灵气所摄,箭头正击中玉璧,而宋青无事,麒麟牌却出现了小小细纹,阴差阳错的,细纹处吸收了宋青身上气血,具备了人之六识。 宋青挫败对手又取奇功,回到大营之后才发现麒麟牌救了自己一命,拿出来观察后又戴了回去,拍拍它十分感激地说道:“金戈风雷,死生相依。” 人家宋青原本的意思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会因为你坏了就嫌弃你了,从今以后,只要我宋青不死,我就戴着这玉佩。人家也就是这个意思。 可怀里的麒麟璧天真无邪的就当了真,听说主人要与自己结契,它便二话不说应了这个契约。 在不知不觉间,寒霜摇草之中,二人生死契约已定。 ------------ 通过麒麟的角度看了这幕记忆,宋青才算是明白了。 这真是个傻子啊! 陆晓齐慢慢将生死契约的意义说给宋青听了,他恼怒不已地捶床,锤坏了一根雕花栏杆,要不是他现在没力气,陆晓齐怕他是要跳起来,没准抓住麒麟暴揍一顿。 这小子,确实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糊涂事。 这跟伯牙子期不同,之前龙凤配都知道保住主人连川一剑招式,保住闻花公子一抹残魂,这都是他们理智的情义,可如今麒麟做的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主人死,他也要跟着死,就纯粹拿自己这一条最强玉灵的命不当命呗! 陆晓齐觉得暴殄天物,心疼得紧。 这时宋青既然不能救,那必须想办法救了麒麟。 陆晓齐腹语问丁瑶:“你可知道生死契约的解法?” 丁瑶摇摇头,陆晓齐从她冷淡的眼睛里看出了无奈和可惜。 麒麟冲着陆晓齐浅浅一笑,说道:“上人,若有办法,还是先救我家主人吧。” 陆晓齐:“……” 他刚才摸了宋青的脉象,乃是偃刀脉,属无胃之脉,病情重危,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就算把他拉到现代的icu根据现在的条件来治疗,也是无济于事,毒素已入五脏六腑,病入膏肓。 他有心无力,束手无策。 陆晓齐看了看刚才宋青夫人手边的那个药方,上面的药都是吊命的,竟然没什么解毒药物,看来夫妻二人对这场阳谋暗杀,早已经心知肚明,不想再做抗争。 但此时因为麒麟,事情有了变数,只听宋青稳稳地问他: “可还有药相救?我死不打紧,但我可以慢些死,让你们找到解决的办法。” 陆晓齐一拍大腿,是啊!药,刚才给了那么多灵力过去,麒麟应该是可以想起来了。 “你到底所求何药?”陆晓齐问麒麟。 麒麟静默想了想挥一挥衣袖,墙上便显示出几日前的一幕来。 前几日,有人送来一锦盒,称是官家所赐,打开一看便是一小壶酒,还有一张纸条,上书四个大字“忠臣良将”,宋青一看,先是泪眼盈眶,再就是哈哈大笑,端起酒壶谢了恩赏,便当着来人的面,一饮而尽! 之后便五体不畅,喉间蔽塞吐血,却不能马上死去,叫了府中大夫来看,大夫心知肚明是中了毒,却唯唯诺诺一字不敢说,把话只说了半句: “许是将军素日里健壮,这害人命的病症一时不能发威,是要逐个摧毁五脏六腑最后窒息而死,将军若想要痛快些,老奴还是有办法……” 陆晓齐气得将指节握得咯吱响,这哪是什么将军素日健壮的鬼话,这分明是故意的!死都不让人死痛快,是要慢慢将这铁面将军折磨致死。 当夫人问及这病可曾能治,大夫含着眼泪说道: “非人力可为,非药物可医,唯神仙可救。” 这画面看完,麒麟全部想起来了。 他茅塞顿开:“我要找的药,就是神仙!” 陆晓齐觉得自己要晕了,这个麒麟表面上粉妆玉琢的俊俏公子,还能不能再蠢一点? “神仙是药吗?”“我是神仙吗?”“你的脑子呢?雕刻师忘记刻了是不是?” 一连串质问甩过去,一旁吐血吐得虚弱不堪的宋青都哭笑不得。 他躺在床上吐着血,竟然还敢忍不住大笑起来。 用微弱的气息笑说道: “我家麒麟,向来如此,他也是我的命中劫数。罢了,人世间的是非曲直本就扯也扯不清,如果真不能救,我们兄弟二人在一处,也是快哉!” 这时候,陆晓齐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匆,夫人的声音在外面说道: “官人,外面突然有很多士兵拿着火把前来,说是看见有盗贼闯入了府邸,要进来搜寻。” 麒麟一听,愤怒起身:“又是那个坏人来找事?我把他们打走!” 宋青冷笑:“眼看着我喝下了酒,还要如此苦苦相逼,使我离开之前阖家不得安宁吗?” 陆晓齐知道,麒麟说的那个坏人,便是皇帝手下一文臣遗老,接替了宋青的枢密使要职之后,十分尽职尽责地做起了送宋青上路的催命鬼。 秦汉重武力之时,天下纷乱,武将死于沙场; 可叹宋青生错了时代,此时重文不重武,人心纷乱,武将死于朝堂。 文臣弄权,一样可以舆论杀人,不止杀人还要毁人清名。比武力更叫人害怕。 陆晓齐起身往外走,丁瑶叫住他问他要做什么,陆晓齐吊儿郎当: “反正宋将军要死了,先帮他出口气。” 丁瑶一听,看着陆晓齐认真说道:“交给我吧!” 她难得灿烂一笑,杀意十足,陆晓齐心知不妙连忙说道:“吓走即可。” 丁瑶头也不回,走到院中水池,双手红光化出,池水破冰而出!在空中浮游如借来瀑布,她伸手在水流瀑布之中熟练画了几笔,劲力推出,顿时那水变化为无数红色人形,聚集空中,远远一看,红光笼罩整个宋府! 在门外的兵卒原本是有宋青手下,本就不服于现在的长官,无奈必须听令行事,这才来到宋府门前搅闹,使得这一家老幼人心惶惶。 忽见宋府之中风起云涌,闪雷阵阵夹杂着红光乍现,那兵卒便故意叫道: “看哪!是将军的阴兵们来接他了吗?” 其他人抬头一看全都傻了眼,无数红色人影鬼行,在夜空中如同鬼火,不断变幻出各种狰狞的样子来,呼啸着扑面而来,一时间红色鬼影裹挟飞沙走石,在兵卒队伍之中横冲直撞,将他们打的鼻青脸肿,整个队伍冲散得七零八落,带头小官的乌纱帽也吹到不知何处去了! 片刻之前在宋府砸门呼喝的威风,瞬间荡然无存。 “鬼啊!是宋大人受了冤屈,天都看不下去了啊!” “快跑!快跑!” 有胆小的腿软,兵器也拿不动,匆匆丢下便跑了,跑得慢的回头一看,那几杆兵器竟然在空中自己叠加回拢,活生生凑出了一个“死”字来! 那小兵怕到说不出话,真个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陆晓齐和丁瑶麒麟等人在院中听着动静,算是小小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第七十三章 上人 他们三人回到房中,在门口正听见宋夫人带着哭腔问宋青: “官人本就平步青云,怎地一两句话就至于如此了?你要我们孤儿寡母将来如何?我早就怀疑麒麟蛊惑人心,你怎么就不听?看他现在那个样子又弄得满院子红光,是怕外头传的谣言还不够多吗?我就知道,从前种种分明是他害了你……呜呜呜……” 陆晓齐无言用目光去问麒麟,麒麟蹲在地上拿手指刨沙子,闷闷不乐。 宋青一代名将,忠心天地可鉴,却为盛名所累,戎马半生伤痕累累没奈他何,最后要死于毁谤,陆晓齐是不忿的,想来宋青自己才应该是最不忿的那个,何以如今心平气和,这其中难道还真有麒麟的事儿? 麒麟被陆晓齐一问,只好说起事情的经过来,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是好事,什么样的算坏事,太难分辨了。 自它认主之后,宋青英雄少年意气风发,与麒麟璧一起枕戈待旦拼死沙场,身经百战威名远扬,兵卒行伍之中,更是有口皆碑,这良将之才上达天听,终于领了恩旨,做了当朝最年轻的将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皇帝不仅赐了官衔还赐了华贵府邸,一日闻鸡起舞之时,宋青剑锋犀利不小心划断了系着麒麟璧的丝绦,眼看那玉要脱身落地摔碎的时候,空中玉璧起了氤氲,就地翻滚出一个素衣无暇的小郎君来。 小郎君唇红齿白眼神清澈,将玉璧执于手中交还给看傻了的宋青。宋青因面貌不佳,在战场上常以铁面具示人,到了朝堂又被一众出身高贵的文臣瞧不起,除了几个老部下,并没有几个朋友。 这小郎君看宋青的眼神与众不同,宋青久经沙场,明白那样的目光不是恶意,便也不怕他,豪气干云拉着这凭空出现的少年喝酒,打算趁机把底细盘问个清楚,岂料少年喝了一口酒便倒地变成了一只软趴趴的真麒麟,四脚朝天打起了呼噜还吐起了火球。 宋青这才知道,这凭空出现的美少年可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直陪伴他的麒麟璧所化。他想到当年长兄将麒麟璧交给自己的时候十分郑重,说是家传之宝可以护身辟邪,而后来那支致命的暗箭,便是这麒麟挡下的。兄长竟然所言非虚。 思及此处,宋青的豪爽脾气上来,说这玉既然是家传的,那麒麟也是他宋老二的小弟,长兄早逝,麒麟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从此真的是兄弟相称,在这宅子里以宋府二公子的名义,一起生活。 只不过才几天相处,宋青就发现麒麟心思单纯,毫无城府,如同八九岁稚童,所有深刻的“话外之音”、“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含蓄的言行,他一概不懂! 宋青很怕他在外面因为不通情理惹祸吃亏,好在麒麟是个痴心种子,一门心思都在“保护宋青”四个字之上,宋青到哪儿,他就在哪儿,不方便的时候,就变回玉璧。也并没有闯出祸事来。 这就使得宋青在京都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宅在家里的,就连亲事,也是岳丈亲自找上门来对饮,才一力促成。 他身居高位又不善交际,娶了个同为武官家中的庶女,自然更加成为清流文人喜爱拿捏的对象。 成亲喜宴时,外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那一日麒麟便充作唯一的亲眷胞弟出来见客,虽见客之后麒麟就偷偷回去,还是被酒气熏得出了原型,摇头晃脑在花园里晃荡起来。有宾客醉酒之时见到白麒麟,回去之后便大肆宣传,坚称在宋家看见了他家的狗长出了双角,还闪闪发光,要化龙了! 宋青出身寒微又平步青云,上行下效,国内寒门草莽皆对他交口称赞,以他为榜样楷模,这样的舆论为当朝文人权贵不齿,早就想要找个机会整一整他,听说了这样的奇闻,便推波助澜,将这犯忌讳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搞到街头巷尾童叟尽知! 据宋李氏在宋青耳边所说,这消息已经传到皇帝耳中,圣心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宋青成亲不久,京城久旱不雨,皇帝率文武百官前往祭台祷告求雨,不得怠慢,那一天宋青在路上遇见饥民讨食,旁人为了赶时间纷纷避之不及,他便下马买了馒头分给饥民。到达祭台的时候,并未迟于圣昭的约定时间,只不过所有人都比他先到了。 所有人都已经跪下,皇帝开始准备颂词,一抬头正看见宋青最后一个匆匆赶到,跪在最后一排。皇帝眼中,他那膝盖才一跪下,祭坛之上便天雷阵阵,浓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倾盆! 众臣纷纷拜服,称颂皇帝诚心感天动地泣鬼神,这么轻易便祈雨成功,当然也有个别人注意到了皇帝看宋青的眼光比往常不同。 那是恐惧。 这一段祈雨佳话,传到外面,就变成了“宋青襄助,神龙现身”,那些曾受过宋青恩惠的饥民一听见此话,更加愿意帮他宣扬,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却不知已经沦为帮凶,一步步将宋青逼入无间地狱。 麒麟说,那场雨是他在府中见到宋青愁眉不展好多天之后,偷偷跑出去咬了很多天的乌云凑到一起的。之所以在那时候下雨,也是见不得宋青跪在大太阳底下,仅此而已。 陆晓齐听了麒麟这“忠心护主”的故事,听得是黯然神伤,这麒麟若是在一般人家也是个福星,到了官场自作主张,要害死他家将军了! 怪不得,宋青刚才说,麒麟也是他的劫数。 陆晓齐长叹一声,救得病,也救不了命。宋青并非死于毒酒,而是死于君心,死于宿命。 这一趟他们很可能是白来了。 回到房间,宋李氏带着儿子悻悻沉默着。宋青像拉家常一般问道: “客人走了?” 麒麟严肃点点头:“走得很快,拦都拦不住。” 宋青忍不住又笑,丁瑶还意犹未尽,说道最好再来几批这样的窝囊废,反正结局无法改变,如果他们那些人还不知好歹,那就破罐子破摔,让他们一起陪葬算了。 史书记载,奸臣用计太毒,揣摩圣意之后,用捧杀之计暗算宋青。 本来舆论之下已经众心难安,老臣都担心国本动荡,谁料此时那奸臣竟还故意联名上书,在边疆平定无仗可打、宋青赋闲的时候,上表为其请官,这么一来,没有人不认为这是宋青自恃功高,挟恩自持了! 谁知道皇帝故意赏给了他枢密使一职,这是本朝调兵之权,非同小可,本朝一向是文人担任,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每日都有人弹劾宋青如何如何德不配位,更有耿直大臣,直截了当的说:“他现在是忠臣又怎样?会领兵又能调兵,哪日不忠了一样想反就反!” 此言一出,宋青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关键是,怎么个死法。 很快,宋青被贬边镇。 高处不胜寒,他无功受禄不是自愿,他无过被贬也不是自愿,所有的路都走得身不由己。 听来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但在君心面前,最是寻常。 每日派使者前去“探望”不说,还以“忠臣”二字胁迫他速速了结莫要再节外生枝保不住一生清名。 宋青看着墙上挂的长枪悲慨道: “即作为臣,是该有始有终;既使我识人不明,遇人不淑,当自尝苦果,大势所趋,为了妻儿不得不死,莫不如让我痛快些,舍了这肉身去,全了我一生忠勇。不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咯噔一声,陆晓齐脑洞大开了! 他腹语:“只要不改变宋青这具肉身必死的结果,其他的,我们都可以自由发挥。” 这话,麒麟和丁瑶都听见了,三人心有灵犀,目露精光! 《善玉师手记》记载,玉灵无肉身,最强者玉灵可练成“有形”,其实并非真正肉身,入水不溺,入火不热,只不过是让寻常人类分辨不出而已,就算没有这个“形”,玉灵照样可以该干嘛干嘛,毫无影响,你就算想办法把那颗人头砍下来,玉灵照样不灭。 在善玉世家陆晓齐见到没有脸也能说话的麒麟,知道他是玉灵之后就不再惊讶,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只要将麒麟这幅肉身托出,将军的魂灵就可以用它重生,而麒麟你自己回归玉璧即可。金蝉脱壳两全其美!” 麒麟听说是这个办法,立刻表现出灰心丧气的样子来,他说: “我早已试过这个办法,不行。” 陆晓齐听他一提醒,也想起来,玉灵之形本就靠玉灵力量支撑,到了人的灵魂取用时,缺少玉灵的天地造化,仅那三魂七魄是撑不起来的。从大局来看,如果有形的玉灵都这么干的话,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丁瑶听他们说完,撑着下巴像听故事一般,举重若轻地说道:“就这?” 陆晓齐心中一喜:“你有办法?” 丁瑶努努嘴:“不是我,是你,你有办法。” 别的没啥,陆晓齐就最烦她神神秘秘话不说清楚的样子,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没钱给。” 麒麟一听赶紧抱来一个箱子:“我有钱,都给你,姐姐快说!” 丁瑶打开箱子,取出一环手镯戴上:“好啊,既然收了钱,那我就帮了你这个忙。” 她欣赏够了手镯,巧笑倩兮问麒麟:“我问你,你为何称他上人?” 麒麟一副好学生模样,立刻举手回答: “有何奇怪?可为人,为灵,为仙者,即我族首领,称为上人。” 第七十四章 九道彩虹 宋府的夜,凝重萧瑟。 宋府的老仆人木爷,夜不能寐,因为他看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麻衣素服,傍晚那时一副厚重棺木也悄悄从后门运了进来,可没过多久,听说按照宋将军的吩咐,又将那棺木绕回大门口,重新堂而皇之地抬了进来,似乎是要天下尽知。 这木爷自乱世时投奔宋青,牵马扶车,至今已有十几个年头,他不明白那位可让天地为之变色的铁面将军,在太平日子里这短短数月,怎么就轰然如山倒,就连往日络绎不绝的内亲外戚,也再不见人影了。现在弥留之际,除了这几个老仆,就只有妻子在侧。 他家二公子更是个奇人,十几年仍然不见衰老,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出门之时说要寻访神仙,带药回来一定可以让将军起死回生,言之凿凿,如今只带了奇奇怪怪一男一女回来,不知道能否会有转机? 天幕映画月光下的老仆,遥望着那所小小院落,迎风起泪。 ----------------- 陆晓齐此时被麒麟殷切的目光注视着,很是糊涂:“上人?又是什么鬼?” 麒麟抢答:“不是鬼!是仙!” 陆晓齐摆摆手:“行行行!你们肯定搞错了,我可是在医院挂了号,有出生证明的血肉之躯,别想忽悠我干什么危险的事情!怕死!” 丁瑶转着手腕上翠绿的碧玉镯子玩,一边绕着翠环一边心不在焉地问道: “哦?那你解释解释,有个人心都快被挖了,可他怎么还没死?” 陆晓齐瞠目结舌,心想是啊这事儿白临和医生护士一干人等都被消除了记忆,唯有丁瑶这个当事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看他迟疑着说不出话来,丁瑶得寸进尺: “还有,你度化谢言的时候,大拇指上发光的那是什么指纹?怎么你们善玉师,已经进化到可以有指纹了吗?” 麒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头,摇摇头。 麒麟眼里,人是天地之间灵气所育化,万物之灵来时去时皆有踪迹,人类出生那一刻,风神水月全都汇聚为那一丝一缕,刻在身躯之上成为独一为二的印记。这便是珍贵的指纹,为人的标志。 “所以,你是什么,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你若有胆子,不如趁机试一试,一试便知。” 这激将法十分有用,陆晓齐摊手耸肩: “你要死马当活马医,我没意见。可你总得告诉我方法啊!” 麒麟苦着脸说其实也很简单,现在的难题就是如何解决宋青的元魂离体时,保证麒麟的“形灵”化为凡人肉身,但这种无异于点石成金,从没听过有这个办法。 “你长途跋涉了一千年,来来去去都没有找到答案吗?”陆晓齐惊奇,这麒麟虽说幼稚,可灵力卓绝,既能生形,又能过山入海,一千年都没有想到办法的话,他一介善玉师又能如何? 然而麒麟的回话让他更加讶异,麒麟说,这一千年的光景,玉灵倒是遇见有几个,神仙呢,连影子都没有一个。更有一个不期而遇的玉灵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便没有神仙了,他们全都陨落了,血为河流肉为山川,滋养的就是他们共同保护的后人:人类。 没有了神仙,陨河仙人的后人,玉灵和人类的结合体——善玉师,若到了极高境界,便可有号令天地山川之力,曰:神性: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擿无痟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石亥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也就是说,能力感知上皆与神仙无异了,可毕竟不算是正牌的上古神仙,只有“上人”称呼,可为玉灵之首。 而“上人”的气息是与常人不同的,玉灵一眼便可分辨。 麒麟跪求,说现在只有他可以救宋青,不作第二人想。 陆晓齐内心起了波澜,他知道自己是凡人肉身,跟传说中不近女色不杀生的神仙该是不沾边的!可近来种种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恐惧,只是真的很好奇,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天见地,随自心指引,参透天地运转之道,顺应其理,以玉灵之形,使四季更迭山河日月之时空凝聚一脉,助其得生。” 丁瑶像背书似的,将这一段一字一字读出来,眼睛看着陆晓齐,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凄凉。 她背这一段的时候有些愣神,回过神来便说,就是这口诀,一字都不会错,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剩下的就交给陆晓齐,能不能成,就看他如今的领悟力了。 陆晓齐觉得丁瑶此女,个性非常复杂,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是讳莫如深,可自己呢?虽不喜欢那种雾里看花叫人猜不透的感觉,骨子里竟不由自主地将她看作自己人,这感觉实在令人费解。 麒麟将刚才那一段一字不落的写下来,叫人挂在院子里之后,清退了所有侍奉的人,燃了一炉香,只自己和陆晓齐面对面坐在庭院之中,丁瑶一反常态地没有跟出来,似乎还在屋里发呆。 陆晓齐此时如同书生挂帅,是硬着头皮虎着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麒麟心无旁骛坐在对面蒲团之上,定如老僧,旁边的托盘之上静静着那一块洁白玉璧。 陆晓齐低头看着那三枚来历不明的指纹,嘀咕了一句“都是你们惹的,好好养个伤睡个觉,都被拽回一千年前来救人,何苦来哉!” 随即他正襟危坐,学麒麟闭上眼睛感受天地万物。 起初耳边并没有什么特别,这里初春三月依旧天寒地冻,一声虫鸣都没有,只有三两点更漏之声,点滴入耳。 这沉香味道轻柔幽然,没睡好觉的陆晓齐闭着眼睛闻着香味,细细品味,慢慢地,竟然打了两个哈欠,他赶紧醒过神来继续坐好,怕自己再打瞌睡,他便唤醒周身所有灵力,聚精会神盯着白纸黑字跟着念了一遍,仿似念经,一遍又一遍之后,声音又小了下来,他不禁又打起盹来,混混沌沌垂下头,即将要半身倒地,额头直冲往蒲团之上,此刻突然被谁泼了一盆冷水,陆晓齐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串串水泡,一个个腾起幻灭,随缘和合,陆晓齐感觉自己为潭底游鱼,承着水波轻灵而上,每一个水泡里都有一幕小小天地,穿梭在他眼前,又很快被他甩到身后,他一跃而起腾出水面,迎面春风,山花烂漫,山川日月浮浮沉沉,阴晴圆缺颠倒众生,苍鹰的羽毛光芒吸引了他的力量,他自在空中翻腾,没有任何阻拦,风雷云雾之中,忽现一道绚丽彩虹,他便跟着那道彩虹,与苍鹰擦肩而过,略过一片片花海落叶,沾一些春草露雨,拂过不知哪一家少女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坠落下来,身如一叶一花,落在她脚下,没入黑夜般泥土之下,白驹过隙再看他,又是一树春香。 这便是所谓化天地见众生! 陆晓齐此时如同做着清醒梦,人如在梦中,思维十分清晰,此时心念一动,见缘起,则明因果,只见麒麟身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将那过眼云烟、天地万物之灵心只取一瓢,一掌绵绵不绝轻托纳入其中。 …… 晓风残月东方白,公鸡叫醒了所有人。 此时清晨,天还没有大亮,老仆轻轻扫着院子,不知怎地见到地上亮了起来,似是有光照,他一抬头便被悬挂在头顶的彩虹艳霞震慑不动了! 耳边传来侍女们慌张奔走的声音,呼喊着:“老木爷!别发呆了,夫人叫唤,大人走了!” “将军去了!快来人呐!你们都过来!快快快!” 木爷不管别人的催促,他径自直挺挺跪下,扑通一声!然后老泪纵横,抬头看着艳霞流云,颤颤巍巍数起了彩虹的色阶来: “一、二、三、……七、八、九!” 他的表情既悲又喜,一边痛哭出声,一边磕头有声,哀哀绝然哭嚷道: “将军,你看见了吧!是九色彩虹,九色彩虹啊!人能冤你天不能冤!六道为人,七道为天,八道为仙,九道……为神!” 他站起身来双手向天,似乎要举托那尊彩虹一般,大声呼喊: “九道为神!九道为神哪~!属下木羽恭送将军!” --------- 宋府之中隐约传来哭声,门上才过完年的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很快便有当地官员前来吊唁,然而吊唁之人,木爷不认得,他心知肚明,恨不得拿扫帚将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全都扫地出门! 那紧握着扫帚的手还在颤抖,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净的手,扶住他因气愤才颤颤巍巍的身躯,接过他手里的扫帚,轻轻说道: “木爷,别扫了,为客人引路吧。” 老木爷转身一看,是自家的二公子,宋麒麟,如今他依旧一身雪白,美卿儿郎,只是神色沧桑,如同经历将军去世这一夜,他突然成熟懂事了。 木爷看着将军一向溺爱的宋麒麟,突然就不顾身份,搂着他哭了起来:“老奴看见九道彩虹了,他是神仙他一定是回去了!你不要怕,家还在,木爷还在!别人欺负不了你。”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喜欢扫地,我就要把这些脏东西通通扫出府去!“ 此刻从他身边经过的官员们,停了一停,冷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麒麟拍拍木爷的肩膀,看着他,顾地左右长叹: “木爷,将军说了,许你进内堂以家人身份为他守灵,也把他孤儿寡母托付给你照顾了,请你千万别因为生气,一定要长命百岁,他才会觉得心安。” 他说完,顺手理了理木爷的衣襟,扯一扯他的衣摆,叹了口气,才转身回去了。 木爷拄着扫帚回味刚才二公子那一番熟悉的动作,愣愣看着宋麒麟的身影,有点不可置信地背后,殷殷切切喊了一句: “将军?!” 宋麒麟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踏步去了。 第七十五章 时代之殇 这大概是自宋青被贬以来,府中最热闹的一次了。 陆晓齐本该做完事情就走,可麒麟这尊身子不得空,又怕有人趁机骚扰,不得已答应留到晚上。 此刻未亡人跪在棺材旁悲哀欲绝,还要给前来吊唁的众人一一致礼,她满心怨恨,怨恨皇帝不公,怨恨丈夫不争,怨恨小叔拖累,怨恨娘家无力,更加怨恨这些金玉其外前来假惺惺吊唁的人们! 眼看着那两面三刀几进谗言的人也暗藏得意前来,妇人便要起身呵斥他出去,刚要挣扎,却被跪在身边的麒麟死死拉住衣袖,对她摇摇头说不可。 那神情恍若丈夫生前,宋李氏怔怔坐了回来。 那奸臣些微拜了一拜,又对着礼堂大放厥词:“嫂夫人呐,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向我们几家府中借一借嘛!这虽然仓促却不可寒酸,没的让旁人以为官家怠慢忠臣……怎地还有个红衣服的丫鬟在礼堂中,太不成体统!” 他又指着柱子后边坐着看好戏的陆晓齐:“那是僧侣吗?都快衣不蔽体了,哎呀呀,啧啧啧!真没想到哇,宋老弟竟到如此地步……且让我看看棺中,宋将军,是否走得安详哪!” 他真的要去推棺材盖,身后饱读圣贤书的大小官员竟然无一人阻止,宋李氏大惊失色就要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 陆晓齐不打算理会他,因为他看旁边骤然被指名道姓的丁瑶,被那贼子视为丫鬟之后,一脸冷笑,就知道接下来的活儿有人干了。 宋李氏冷看着那奸臣的帽子忽然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满屋子乱窜起来,众人大骇,这时刚好火盆卷起一阵灰,如一只黑手趁势便将那乌纱帽揪进火盆里,那人夺之不及,眼看烧成了一簇火苗,与那纸缗钱一同化为灰烬。 身穿孝服跟小少爷一起烧纸钱的老木爷见了,亲切一笑,用木棍迅速将那灰烬搅碎,口中喊道:“文学士敬献乌纱帽一顶……请将军受用!” “这……”后面的人站不住了,有胆小的作势随时回头,毕竟这宋府怪事不少,要不是前面那位拉着他们一道来看笑话,他们也不是不大来打扰的,再说宋青生前并不与他们来往,算不上朋友不来也没什么。 奸臣大呼“哪里来的妖风!”,岂料他口中的妖风突然成势,像一只无形大手,将他们那一列阴阳怪气的人,一起推翻出了门槛去,跌得横七竖八,靴落帽歪。 带着一群人屁滚尿流爬起来时,只见礼堂上空如坠山一般,轰然落下一尊红色光影拼接而成的人脸,那人脸横眉瞪眼,络腮髯胡,睁目张须怒发冲冠,让人看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直视。 有个小官当场便尿了裤子,哭喊着叫道:“是判官!地府的判官!” 他哭喊了没几声便吓得晕了过去,其余人都没好到哪里去,想跑,无奈手脚发软,两股战战一动不敢动。 那比房屋还高的红色人脸张口说话了,振聋发聩: “宋青一代忠臣,乃是武曲星下凡尘,为尔等避祸杀敌,身上大小伤口九九八十一处,处处是功德!他铁骨铮铮,刚直不阿素有德行,本该享年九十九!竟由尔等奸佞折辱,使他枉死,他如今不过五十,剩余四十九年,便是尔等下黄泉后来弥补,要箭穿心四十九年,要碾为肉饼四十九年!!” 判官人头一口气说完,张开大嘴“啊!……”一声震天怒号摧肝撼胆,那大口不知哪里来的黄沙怒卷,全部喷击在那一堆人身上,差点全部埋了进去! 不远处,前来宣旨加封的太监一行,措手不及地目睹了全过程,已经全部吓得瘫软在地,抱着圣旨怕都爬不起来了! 宋李氏捂着孩子的眼睛,杏眼圆瞪看着那现世报,也是还害怕,麒麟站在身旁缓缓说道: “善恶有报,他们终会知道。” 烟尘平息过后,太监们哭丧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受着煎熬颤抖着声音前来宣旨,那人成日里去各处宣旨,被当作天使供着,是端惯了架子的,这回纡尊降贵,收了圣旨之后还特意领着小弟们跪了半晌,说了半晌的歌功惋惜之语,另外带来官家赏赐的藩王封号,正是武昭王。 鼎鼎有名的武昭王,死于这一年的早春三月,享年五十岁。 邸报上说,武昭王死于喉舌毒疮。 同年,举国悼念,王恩大赦,以慰民心及英灵。 可无论如何掩饰,神鬼之说甚嚣尘上,坊间传闻版本种类繁多,无一不是关于武曲星乘着九色彩虹下凡到本朝却死于奸臣的话本传说。 奸臣文相闭户不出称病三月,门可罗雀,告老还乡,残生吃斋念佛炼长生丹药,一通乱搞,吃错了丹药腹胀而亡。 陆晓齐回去的时候,是宋青身死的当天晚上。 他和丁瑶以及麒麟,彼时已经是宋青元魂的麒麟,在院中以茶代酒,叙话作别。 宋青看着寒夜中皎皎团月十分感慨,说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真的是无官一身轻,从未如此畅快过,眼中风景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只此清凉月,可涤人间尘。” 陆晓齐佩服这被人所害死了一次的人,竟然还有以失为得的这份胸襟,也学他们拱手,嘱咐道: “这以后,绝不能与宋夫人夫妻相待了,小公子也只能称你叔父,你可要想开些。” 宋青哈哈一笑,汉子豪气,配上麒麟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真是俊美绝伦,他摸着腰间那块玉璧说道:“我从小便知道,有得有失,凡事不能够求太圆满,如今这个局面,也是麒麟拼命替我求来的、最好的结果,我定会好好珍惜,保护他们好好生活下去,不露出任何纰漏。请两位放心。” 丁瑶还在气那些不知廉耻的人,她好奇问道:“那些打压过你的人,你会找机会报私仇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帮你的忙?” 宋青摇摇头:“罢了!若不是他们,我何来这份奇缘能够认识二位。再说,这件事情我早已想通,是个死局。若换了我是官家,我也不一定会做得比他好多少。” 陆晓齐点点头暗暗叹服。 不是宋青的错,不是皇帝的错,甚至不完全是那奸臣的错,这完全是 时代之殇。 因此麒麟一心想要求的救命药,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 哪一个朝代,都裹挟了几条甚至更多无辜的人命,才能将巨大的历史车轮缓缓推动向前,不断变法,不断流血,不断前进…… 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死局。 陆晓齐喝完茶就要告辞,宋青腰间的麒麟牌一闪一闪,走出一个人形的蓝色光晕出来,宋青见他光芒太盛,连忙拿起一件白色披风搭在他头上,挡住那刺眼光晕。 这时是真正的麒麟,他想要与陆晓齐亲自道别。 可当一个空虚的人形裹着斗篷走过来时,陆晓齐猛然想起了记忆画面中的种种!他心中一下子雷霆万钧! 原来,他记忆中的浩浩荡荡的大军,那些连眼睛都不露出来的人形,还有那红色斗篷下空荡荡的人影,竟都是高阶和最强玉灵! 眼前麒麟一人玉灵就如此强大,可跋涉千年,可偷天换日;那记忆中的万千玉灵大军,岂不是可摧毁万物? 是什么样强大的军队,会知难而上跟万千玉灵决一死战? 而既然玉灵如此强大,为何最后才是惨胜?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又是谁的记忆? 陆晓齐越想越心惊,一念之间,便感知手中指纹发烫起来,他紧紧捏住,匆匆道别。 ------------- 归去途中,一宿行人,两三星火,眼睛已经看得见善玉世家的熟悉万分的一角屋檐,陆晓齐不知怎地突然触动,停下脚步问丁瑶: “我究竟是谁?我真的还是陆晓齐吗?” 丁瑶看向他的眼睛里,肯定地点点头:“你是陆晓齐。”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晓齐闭上眼睛,深呼吸似的吐出一口气来,笑了笑: “回去吧!” 他快要走到青桐巷,又想起来,嘱咐丁瑶: “这次的事情,前前后后都不用跟其他人说了,包括白临和苏来时他们,我不想徒生事端。” 丁瑶听了,只定睛看着他不说话,经她这一看,陆晓齐才想起来,这种嘱咐根本就是多余的。 因为细细一想,丁瑶似乎从来没有主动跟别“人”说过一句话,除了他陆晓齐。 陆晓齐摇摇脑袋,给丁瑶一个微笑,回去睡他渴望已久的回笼觉。 奇怪的是,床边那杯开水还冒着热乎气,似乎他并没有出去哪里蹲了一天一夜,而是只有片刻。 陆晓齐拿起那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展开手心露出一枚晶光闪闪的物件来,那是麒麟临别时吐给他的,说自己已经无法化形,这麒麟神珠,是借以化形的好物,不可辜负了,将来若有一天,有玉灵需要一个身体,这个必然可以派上用场。 第七十六章 以血开始 第二天起床拆纱布换药的时候,陆晓齐惊奇地发现,伤口全部愈合了,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好像那些所受的伤,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陆晓齐定定神,猜想是不是前一晚参悟天地妙法时,天地灵气路过他身躯顺手帮忙修复了一下。他想着想着就陶陶然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心脏上面所护着的,也应该就是玉灵的灵力了。 “不枉我那么辛苦护持你们。” 他自忖这加强自愈的好消息,一定不能让丁瑶知道,那丫头下刀太狠。 于是重新换上干净的纱布装作继续养伤的样子,下楼之前拨了个电话出去,打给路辉,想要好好问问那家“苏城古香堂”,到底在什么地方。 电话响了很多声依旧没有人接,然后直接被挂断了。 陆晓齐皱皱眉头:几个意思? 正在此时自己的手机有了来电,他一看是范群的电话就接了,电话那头声音凝缓: “陆兄弟啊,有个事情咧,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你听了呢,可不要太难过啊,路辉,他昨天下午,去世了!我也是刚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陆晓齐一听,意外得手机差点没松手落下去,他稳住语气问道: “怎么回事?十几天前他还好好的!昨天我还收到了他的快递!” 范群在电话里说的话,让陆晓齐又惊又疑。 他说,有个疯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路辉出去办事的路上拦住了他,两个人起了冲突,那个疯子拿了一把刀出来,竟然当街就把路辉捅死了,警察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断了气,那疯子就在旁边居然不逃走,任由警察把他逮捕归案。 “唉…路辉是个好人…这真是惨遭飞来横祸,连个赔偿的人都没有!可怜他家里老婆孩子一直靠他养活,以后就难了!我们公司里所有人今天下午都要去他家里安慰未亡人,顺便送一点捐款表示心意,陆兄弟啊,我就帮你也捐上一份聊表心意啊,那个他在公司兼顾的位置呢?你有没有兴趣啊……” 陆晓齐不关心范群最后说了什么钱不钱的话,他满心不相信半月前神采飞扬舍我其谁的路辉今日就死了,觉得事有蹊跷。 趁着苏来时没来店里,白临还没起床,陆晓齐决定一个人去看看路辉。 无论如何,这是同门中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不去了解情况他接下来的日子会很不踏实。 打开窗户,唤一声鱼宝,他飞跃而下! 街头正举着瓷缸子刷牙的蒲扇大婶回了个头一眼瞥见,满嘴泡沫地顿在了原处,一个劲揉眼睛。 几分钟后,范群接到电话,陆晓齐说他在广东没走,此时就在楼下。 范群一听急匆匆赶来,用帕子擦着汗,焦头烂额说最近旺季特别忙,本来就缺人手,结果得力助手鉴定大师路辉竟然去了,让他雪上加霜。现在还要挤出时间去慰问,真是一团糟啊。 陆晓齐听他的意思,不是难过路辉这个伙伴,更像是难过丢了一名关键岗位上的员工,妨碍赚钱了。 他无暇顾及那么多,只要求范群带着自己去路辉停灵的地方看看。范群说他家住的是小区,停不了灵,佛山天气又热,已经在殡仪馆等待亲友参加完葬礼,就火化了。 到了殡仪馆,门口已经摆满了一簇簇雪白的花篮花圈,各界相关人士都对路辉的猝然离世表示震惊,一半因为江湖情义一半因为八卦好奇,因此来了不少人,内堂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了。 陆晓齐站在人群后,忽略所有,只紧紧盯住水晶棺中躺着的人。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近前,发现那棺中之人,真真切切的,就是路辉,他的眼睛没有闭紧,听悄悄议论的人说他死不瞑目,定是后来才抹上的眼睛。 陆晓齐将手掌扶上水晶棺,立刻就感应到了路辉手上的扳指,路辉无论如何也是善玉师旁支,他选择的扳指是有极大灵性的,虽然路辉本人死得突然,可这扳指尽职尽责将他最后的经历留了下来,尽数抛入了陆晓齐眼中。 路辉在人行道上,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说道:“你就是路辉吧?” 路辉点头称是,可能直觉不大对,已经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一些距离。 那人就说:“我有个交易想请你帮忙做。” 想必那时路辉跟陆晓齐一样,接了很多请他出面赌石的电话,也拒绝了很多人,画面中的他就不耐烦地说道:“对不起啊先生,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有具体的事务呢,可以去那里左拐,我们玉器协会就在那里,你去登记一下就好了,我回来会看的,好吗?” 他说完这番话就要走过去,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猛地往他身上一撞,路辉整张脸都震惊到扭曲,随后踉跄倒地,腹部汩汩冒血,他还喊着救命,可周围寥寥几个行人反应过来之后,反而都尖叫着逃走了。 事情还没完,那人红了眼拿起尖刀,一下一下狠狠地朝路辉胸膛刺去,最后竟然伸手掏出一块血淋淋的东西来! 那是一颗心脏! 陆晓齐下意识摸着自己刚刚痊愈的心口,如雷轰顶。 这绝对不是巧合! 他们的目标,是在世的善玉师,包括自己在内! 可杀人,何必剜心! 陆晓齐出乎意料地没有感知到一点点路辉的残魂,很是受挫,此时怔怔退出来,迎头看见了正在安慰家属的范群。 范群看见陆晓齐,小眼睛就开始放光,他赶紧过来打算攀谈,大概是想请他帮忙做生意,不知道陆晓齐此时心思深沉,无心其他,惦记着那凶手有些面熟,便问范群一件事: “那凶手现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范群听他对这个感兴趣,为了不让家属听见,赶紧把他拉到人少的地方,告诉他: “警察抓走了,那人好像真的精神有毛病来的,听说是赌石亏得倾家荡产,老婆带孩子不要他了,房子车子也都被银行收走啦,他就要报复社会嘛,据说是当初求过这个路辉,可是路辉呢,没有搭理人家。名字呢,好像是叫……叫庄显哪!现在人好像已经关起来了,候审。” 庄显? 陆晓齐一下子想起那个人,十几天前,他在“聚宝盆雅局”上与路辉交锋,结束之后,在门口石子路上,就是那个人,死死拉住他,要他帮忙去缅甸拿蒙包货。当时白临教训了他一顿,他们就走了。 那个赌徒,竟然对路辉下手了吗?这听起来好像是有逻辑的,甚至顺理成章,但是陆晓齐总觉得事实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要知道真相,必须亲自见到这个凶手。 佛山这个地方陆晓齐没有其他熟人可援手,幸好,一个有价值的人总会有自己的办法。 陆晓齐不露心思的对范群说道:“我知道你希望我将来可以在重要的鉴定上面帮忙,这没问题。眼下,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范群一听,立刻舒展了愁眉,做出遗憾的样子来: “嗐!人有旦夕祸福啊,其实经过上一次的事情,我也早算是看开了!但是你也看见了,老婆孩子都是拖累,男人咧,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们想一想,这才是我们靓仔气概和担当,好啦,有陆兄弟这句话我就放心啦,你说说是什么事,我只要能办到,一定替你办到! 陆晓齐说的事情,当然就是要去看守所,看一看这凶手。 这就让范群十分奇怪,但看到陆晓齐非做不可的样子,狠心点了点头: “好,我来想办法,你先去我公司休息片刻,联系好了时间我就接你过去!” ------------ 有资本的范群果然是有手段,就在当天下午午饭后,严格的见面条件下,陆晓齐就见到了老鼠一样肮脏的庄显。 记忆中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老板,现在蓬头垢面,双眼无神,在桌子对面,直直盯住虚空,没有聚焦。 陆晓齐看着他的面相,觉得是那种偏执的赌徒没错,但不该是一个如此残忍的杀人犯,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还记得我吧,你找过我,我是陆晓齐。” 听到这个名字,庄显把一直呆滞着的眼神收回来,看着陆晓齐的脸,嘿嘿一笑: “看?你还不是回来找我了?我厉害吧!” 陆晓齐点点头:“厉害,杀了个手无寸铁的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庄显阴柔一笑:“好处多着呢!你想知道吗?谁让你当初不帮我,我才搞成今天这样,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明明你们眨眨眼睛,就可以帮我做事,我们双赢,可是现在呢,我在这里,他在那里,我们一起完蛋,哈哈哈哈哈!” 陆晓齐尽量理顺情绪:“杀人就杀人,为何剜心那么残忍?是谁让你这么做,我猜猜,有人给你钱?还是,威胁你,让你做了替死鬼。“ 庄显听了,戴着手铐的手抖抖索索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他张着嘴像是要喊门口的警察把他带回去,陆晓齐急忙说道:“你不说可以,我有一个黑客朋友,他能让你老婆孩子一家人账户里的钱走得消失无踪,我还有个朋友,最喜欢拐卖妇孺,你想不想试试?” 庄显一直摇头:“我不信,你吓唬我,我不信你,他们明明答应我……” 说到这里,他愣住了,紧紧闭上了嘴。 第七十七章 以首领之名 看守所内。 陆晓齐趁热打铁:“你不信的事情还有很多,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这个时间有很多你未曾见识的人和事,难道你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见到庄显犹豫,陆晓齐再加一把火:“庄先生,你本来是个体面商人,你有商人的头脑,现在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被关在这里,你觉得,他们承诺给你的,有几分可能做到?可我,我想做的,一定能做到。不知道现在,你如何选择?” 庄显听了魔怔暴躁起来:“不可能!我看见他们打了一半的钱在我老婆账户上,不可能撤回的,你骗我,就是你想骗我!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人!姓陆的都得死,全部都死,死得一个都不剩!” 外面的警察听见他发狂,说背后还有主使,立刻进来将他押走,也将陆晓齐请了出来。 他站在看守所门口盯着那一层一层的台阶,心如明镜。 跟偏僻的青桐巷不同,这里地处繁华闹市,为了不引人瞩目,有人买刀杀人,盯上了与自己和路辉都有所接触的庄显,这个赌徒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又心怀怨恨,无疑是最好的凶手人选。 那人在偷窥善玉师? 有人叮嘱路辉,想要另一半的钱,必须要做到剜心这一步。 联想到自己差点被剜心的遭遇,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想要灭了善玉师,而且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假设这个人是黄福或者任何一个人,他觉得善玉师的存在对他是一个威胁,可大费周章去剜心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操作,这其中,一定还有更深的缘由,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们在自己这里围攻不成还吃了亏,不敢轻举妄动,可他依稀记得,路辉说过,在东北沈阳,那里还曾见过一个善玉师,只是当时竟没有细问名字,真是失算。 他此时觉得,沈阳那名善玉师如果没有隐藏好自己,现在也十分危险。 “沈阳……” 陆晓齐突然想起,自己和白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嫌弃善玉师能力太弱,很有可能他也有线索,想到此处,他立刻启程,返回善玉世家。 ------------- 他从善于世家楼上下来的时候,白临正坐在他柜台里的位子上,小心翼翼抚平他包里的那些黄符,一张一张地献宝似的,给杵在一旁不说话的丁瑶看。 “这是定神符,这是化鬼符,这是召唤符……” 丁瑶见到他下楼,换了个站姿,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白临这才抬头,挠着后脑勺:“你一直在楼上的吗?奇了怪了,好几次上去没看见你,吃饭也不下来吃了,我总觉得最近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丁瑶眼睛瞥一瞥他,他立刻低声:“我错了,错了!” “路辉死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搅散了善玉世家难得温馨热闹的气氛。 问到沈阳的那位善玉师,白临很肯定地说,他师父认识,自己很久以前跟着师父,远远看见过,是个有年纪的人了。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没有手机,从来不用那玩意儿,山里电话也没有,信号也没有,邮差也到不了,只有一只特别有灵性的鸽子定期来找自己,将白临的信带回去。 屈指一算,还要起码一周的时间,他们才能等到师父的鸽子,这写信一来一回,半个月过去了,救人肯定是来不及了。就算是现在出发开车去机场,到了沈阳,如果没有师父提供的信息,他们也找不到那人。 白临扛着脑袋歪着头呆了半晌,一拍手,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张轻飘飘的符纸来,满眼兴奋:“有办法。” 原来那是在紧急情况的时候,联系山门的符纸,某种蛊虫尸体磨粉做成,只要写上字烧了,他师父那边相应的符纸就能收到信息,且能给个简单回复。 说做就做,陆晓齐亲眼见证了玄学的奥妙,只见那符纸上写好:“善玉师有难请师父保护,临。”这一行字,放在烟灰缸里烧着以后,那灰尘竟然瞬间凝聚成一个字:“好”。 白临就很得意:“看!我师父一定去找这人了!他老人家在,你就放心吧!他雷厉风行,此时必定已经动身。” 陆晓齐还是不放心,他私心里觉得自己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路辉与他仅仅两面之缘,就丧了命,这跟自己当然有脱不了的关系。 骨子里,他始终是很瞧得起自己的。 无论如何,他于情于理,不能再坐视不管另一人的死活,那是他的族人。麒麟说他是“我族首领”,他要对得起那赤子之心全心全意的信赖。 陆晓齐极目远眺那看不见的远方,心语: “为何要灭我全族?!” 这场较量,对方敢以血开始,他便敢以血了结。 ------------------- 他们一行四人,赶上了当晚最早一班的飞机。 之所以是四人,因为那三人发现自己没钱坐飞机,正好苏来时来了。 苏来时听说他们要去东北,眼睛一亮,说先去探探路,阿元曾经对杂志封面上的俄罗斯城很感兴趣,还有套娃,这回他要找一些新鲜玩意和景点,发视频给阿元看。 陆晓齐听说他是去玩的,就随他了,本心想着到时候做正事撇下他便是。 另外他始终怀疑白临鼓囊囊的包里,是有钱的,他记得去凤凰山那一次,老侯为了召回石头和范群的生魂,给了他两万块呢。可那厮死死捂着包硬说没有,都出了沿途的香火了。 下了飞机兜兜转转进了城,已经晚上九点,苏来时提议住旅馆,可看见他们三人都不准备掏兜的样子,又想起回程的机票还得自己出,就迟疑起来,白临坏笑着看他那副样子,突然豪爽起来:“走,带你们去住宽敞屋子!” 于是他们不明就里地跟着突然大方起来的白临,坐了个大巴摇摇晃晃,到了黑灯瞎火的一站半路,白临就招呼他们下来,说是到了地方了。 几个人一下来就傻了眼,这是什么鬼地方? 苏来时感慨说这感觉一下子到了80年代的农村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不靠着电筒的微弱的光,连路都不会走。 陆晓齐的眼睛在黑夜里看得很清楚,但白临真的笑嘻嘻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电筒来,打开之后照着一个方向说:“喏!你们看!” 朦朦胧胧之中,他们看见了一角飞翘屋檐,类似某种古建筑,但这偏僻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间或听见一声乌鸦嘶叫,实在瘆人得慌。 众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跟随着白临的身影,慢慢地视线适应了周围,也看见了一扇拱形木门。 这像是一处荒废已久的道观。 白临不急不慢地把墙上一块砖头拉出来,摸到里面藏着的一柄钥匙,就这样再众人瞠目之下打开了门,进去邀请:“请进!” 一个厢房里,靠墙有一排火炕通铺,冷清清的铺着一层单薄毯子。 丁瑶满脸无所谓,陆晓齐本来就没有报太大期望,唯有苏来时吐槽:“什么啊,这就是你说的宽敞房间?我还以为你带我们到老家来,是在你家下榻呢!搞了半天住这鬼地方!你也太抠门了吧!” 白临神色一敛,正色说道:“这里就是我家啊!” 众人异口同声:“啊?” 白临特别自豪地点点头:“嗯!” 也轮不到别人尴尬,讲卫生的苏来石崩溃问他: “热水呢?洗手间呢?马桶呢?被子呢?……你家人呢?啊?” 丁瑶受不了他聒噪,走出去直接跳上房顶就躺着了。房顶破烂砖瓦,倒是能把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白临一指院子里:“有井水,井边可以洗澡,冷是冷点,反正我一直这么洗,那边有茅房,可没有纸啊!” 他全部交代完,觉得已经尽了待客之道,咕咚一下倒在炕上,异常欢喜舒坦地说:“可算是到家了!” 苏来时和陆晓齐无法,也在另一头分别躺下,他们二人虽没有金尊玉贵地长大,但也都是有过幸福童年的,至今人穷身不穷,保持着睡软被褥的习惯;这回来,远没想到白临比他们还潦倒,看这家当,实在难以入眼,想一想他自掏腰包为善玉世家多布置了一个房间,那该是多奢侈的一种行为,即使后来证实了是讨好丁瑶,陆晓齐还是觉得这哥们讲究了。 苏来时没心思,闹也是闹得最凶,睡也是睡得最香。 倒是本该第一个睡着的白临,透着月光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去到了院子里,背靠着柱子坐在了廊檐下。 他抬头看看屋檐上露出一丝红衣裙,憨厚笑了笑,轻轻说道: “丁瑶,我也睡不着,我们聊聊天,或者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红衣裙的主人一声不响,白临清了清喉咙,刚要开腔,肩膀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唬了一跳骂道:“陆晓齐!黑灯瞎火的下次再敢这样,容易被人当做熊瞎子直接捅了你知道不?” 陆晓齐笑眯眯坐在他身边:“野蚊子太多没法睡,什么故事,我也听听?” 第七十八章 【三生玉香囊】 东北秋野的深夜,山寒水冷,几个年轻人毫不在意,在此趣说不老岁月。 白临回到许久不归的住处,激动得睡不着觉,兴兴头头在星光底下,与心仪的女子说起肚子里的一个传说来。 他说自己住的这个地方钟林毓秀的,最适合修行,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是神女修炼的地方,有座神女峰,叫做七霞峰,有个圣女叫做丁香,带领万千神女在那晶莹积雪的山峰上修行; 有一年有个散仙到了此处,与丁香十分投缘并互相引为知己,二人立下飞仙之约,谁先飞升上仙,就要先去寻对方,携礼纵酒为贺。 圣女丁香心高气傲,却在即将突破最后一道境界时滞步不前,她为了寻一株灵药“丹红百合”帮助自己飞仙,贸然下了山,被山下一国君主以情迷惑,带回去做了贵妃,她本以为可以两情相悦,天荒地老,只羡鸳鸯不羡仙,连飞仙之约都忘了;可是到头来发现帝王之家不可专情,那曾经说过一心一意之人,转脸便纳了六七个妃嫔,她自己的孩子也因为那国主招来的刺客而被误杀; 一代神女就那样走火入魔,立下血誓。此后那国主的儿子全都夭亡,更奇怪的是,那小国家的子民们,再没有生出过儿子的,因此害怕的臣民纷纷远走他国,留下的都是颇有家国情怀、有胸襟的女子。 毫无悬念的,丁香成为了那一国的女王,好好的一个国家,因此变成了女儿国,女子身份从此珍贵,可以娶外国的男子回来延续香火。那女儿国竟然也支撑了几百年,最后还是那已成为上仙的散仙寻来解了执念,丁香才得以重回七霞峰,继续修炼,而那女儿国也慢慢有了男丁,慢慢变回正常的国度。 听完这个特别的故事,陆晓齐还沉浸在古意中细细回味着,惊叹于平常粗枝大叶的白临,竟能讲出这样生动的故事来,才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就听那厮说: “那女王,世人谓之,冰雪为肌霜为魄,可望不可即。正如我家梁上如今躺着的美人,只要看了一眼,铁定延年益寿!” 话一说完这家伙紧接着凑到陆晓齐耳边咬牙切齿:“她是我的!” 陆晓齐怼他:“你是臭道士!” 白临大声辩解道:“我是正一的!派里俗家的!俗家能下山!下山娶妻的!” 陆晓齐哧哧笑着:“那我把她许给你了,她愿不愿意,就看你本事了。” “嗖!”地一声,两枚松针直直定定插在二人眼前石板缝里,一丝不差,就在石板缝里,陆晓齐和白临讪讪对望,紧紧闭上嘴,陆晓齐改为用眼神嘲笑他。 二人蔫坏笑够了,趁着此情此景人心澄澈,比较合适交心,陆晓齐拿捏住了白临的情绪,想要套他的底: “好好的人,为什么偏要当道士呢?还要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白临看了看他,憨笑了一下:“几番生死之交了,告诉了你也无所谓,我祖上应是名震天下的战神,白起,你知道吧?” 陆晓齐骇然惊坐:“白起?” 白起?! 赫赫有名的秦将,战国四大名将,那宋青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可叹名将与人屠划了等号,白起长平之战坑杀了45万赵军,还是骗杀,而他自己最后不得善终,被王上赐剑自刎,卒年74岁。 陆晓齐呆住问他:“就算是这样,跟你当道士又有什么关系?” 白临挠头:“我太爷、爷爷、父亲都没有活过50岁,正当盛年无疾而终,父亲去世那一年,我妈急得不行,找到我师父看相,他说我祖上杀人太多,祸及子孙,我身上煞气尤其重,需要入了玄门,好好修炼才能有望长寿,我妈一听特别相信,把家搬到这里来,大学考上了都没给我去,直接上山拜了师学了武,替天行道以补罪孽。” 陆晓齐听得目瞪口呆,心道电视剧真没骗他,21世纪了还有这种事情。也难怪,总是能看见白临身上厚重的煞气,他却声称自己从未杀人。 “我不能杀人,再杀罪孽更重了。养生才是王道。”白临无奈地说,他师父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如此放心地把很多事情交给他来办,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出人命。 陆晓齐发呆:一个门框那么高大穿篮球服的大傻个子跟你谈养生是王道,这世界好奇妙。 可白临他今年都32了,如果这事情是真的,他……还有18年的时间,要说看见美女想要娶妻生子,往深了说是有点不负责任,往浅了说却也是人之常情难以苛责。 气氛莫名凝重了一些,谁也没有再开口,陆晓齐赶紧打了两个哈欠。 “睡了睡了,故事讲挺好,下次再编一个更好的。” 回到榻上,睡是没睡好的,不知为何陆晓齐觉得最近睡眠少了很多,已经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他干脆偷偷乘着鱼宝,打算溜到老李的小院子,隔着窗户看一眼阿元睡得香不香,听苏来时一路讲来,那少女似乎有心事没说出口。 他刚到鱼宝背上,打算如往常一般感受行风疾疾的时候,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一般,似乎被一阵风吸进了漩涡之中!鱼宝一见随后跟去!一起原地消失在蔼蔼雾空之中! --------------------- 陆晓齐头昏脑涨从空中摔下来的时候,心中一念准备好好疼一下了,谁知有个人伸出手稳稳接住了他。 他气急败坏张开眼睛仔细一看,怎的是个男人? 那张凑得极近的脸,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朗声笑道: “多亏我眼明手快接住你啦!” 陆晓齐惊愕之余,注意到鱼宝竟然还飘在上空守着他,心里便多了几分安心,连忙从这该死的男人手上跳了下来。 脑袋转了一圈,他觉得事情不妙。 这是白天。 这里明明是个古典雅致的院子,可院子里到处都是类似白临包里的那种经幡符纸摇铃,种类比白临的还要多上数倍,正随风飘飘,搞得恐怖森森以为在做法事驱鬼。 这恐怖场景,偏偏将眼前这古装黑衣少年衬托得剑眉星眸,高高束发加上肆意的笑容,那英俊潇洒的俊逸劲儿竟让陆晓齐自惭形秽起来。 “谁?”陆晓齐站在这少年面前,幽幽问他。 他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刚才那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黑衣少年一笑,明亮照人,似乎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不知在下请来的是哪一位神仙,可否速速回去,帮我换一位女神仙过来?” 陆晓齐直呼好家伙! 不回答他的问题不算,还要嫌弃他? “慢着!……请神?!” 陆晓齐才意识到,脑袋里都要冒凉气:“你的意思是,你就用这些破纸,就把我拘来了?什么咒语?” 他心惊于,为何这区区纸符对自己有用?若是人人都有这么一张东西,自己不就成了牵线傀儡谁都能扯上一扯? 黑衣少年一个鞠躬表示道歉,皱着眉头搓着手表示无奈: “真不好意思,这个请神咒我也摆弄了很长时间,但是吧它不能选人、也不能定性别,头一回成功,就看见您从祭台上现身掉下来了!看您这打扮,是穷神吧?哎!失敬失敬!可其实,小生是想要请一位仙女来帮忙……所以……这个嘛……” 陆晓齐瞅他连连叹气又是摇头似乎大为遗憾还给自己封了穷神的样子,气得不行,按捺住冲上去把他扁一顿的冲动,压着性子沉住气,长呼出一口气问他: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大阵仗,费劲巴拉把我召唤来了,对我不满意,要我自己走,再帮你请一个仙女过来?” 这小子特么以为在ktv呢? 他说着说着,越想越气,就想干脆真的把丁瑶喊过来揍他一顿出出气,但看那少年郎对请来的神仙竟然也敢这么吊儿郎当,这哪是目中无人,简直目中无神,这德行还真是跟自己一个样,这么一想,他反而不生气了,换了个心境调侃起来: “请女神仙这个忙,本仙也不是不能帮,但我总得知道这里是何时何地,你是何人,你所求何事,才好相帮。” 少年表情木然:“你是神仙你不是会算吗?” 陆晓齐:“……” 行吧!他看了一看周围假装掐指一算: “我看你是为情所困吧?” 少年大喜,深深作个揖拜服:“果然是神仙!” 陆晓齐暗暗笑了,身体健康十几岁少年,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如果不是零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那肯定是在什么情感上了。家人朋友恋人。看这周围雕梁画栋的,估计后者。 街头算命老技巧。 很好,这天下能召唤他陆晓齐的人,是个绝美少年,笑起来比闻花公子多几分阳光明朗,行动间更比麒麟多几分不羁潇洒。 那少年托着腮坐在廊下,还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笑着示意陆晓齐坐过去。 陆晓齐忍住笑意,坐了过去,仔细看这院落竟像一处宫殿,心想这位莫不是个贵胄人家的公子。 少年随手抄起手旁一碟子点心捧在手里,陆晓齐以为是请自己吃的,刚要伸手过去,只见那少年已经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看着他说: “这是供给你以后撤下来的,是您已经享用过了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晓齐眼睁睁看着黑衣少年把一盘子糕点吞了下去,对着空气打了个饱嗝,这才嘻嘻哈哈说道:“穷神尊上,在下叫肖绝,这里呢是希夏国,我呢,想请个女神仙来,帮我参详参详,怎么搞定我们家女王,让她喜欢上我!哈哈!” 陆晓齐像是大白天被一个雷劈中了,不可思议转脸瞪着这个肖绝: “你请神仙来,就是为了泡妞?!” 这是! 女王? 女儿国! 第七十九章 良人 陆晓齐万万没想到,自己被肖绝一纸请神符,召唤到了昔日的女儿国,这女儿国连史书上都没有,存在年代不详,只怕要追朔到上古。 而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肖绝,如此大费周章,竟然只是为了泡妞? 这绝对是自己目前为止受到的最离谱的托付。 “是这样,我想做唯一一个跟她睡的男人。让她倾心于我。” 美少年笑嘻嘻对陆晓齐说,穷神在这方面是帮不上忙的,女人最了解女人,赶紧回去帮他请别的女神仙来吧。 陆晓齐破天荒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才不着急回去,他立刻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来,循循善诱: “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穷神的?还不就是因为我受到很多女神青睐,她们喜欢买东西,要包包要首饰,买着买着我就穷了嘛!” 肖绝一脸问号看着他:“你们…神仙是这样的嘛?包包?” 陆晓齐心想你这么对我,我不诓你诓谁,他理所当然的喊道: “是啊!女神们就是这么势利啊,宁愿在宝马车上哭,不在自行车上笑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这尊神,很受人喜欢的!你说要问怎么讨女孩子欢心,那当然是非我莫属,你运气好,你找对人啦!” 肖绝掰扯着手指头,嘴里喃喃念着:“包包,宝马车,这两样倒是不难搞,就是听起来不大管用,包包褡裢那都是市井粗人用的,宝马车宫里有一堆啊!”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睥睨过来:“你们仙界的女神仙真的喜欢这种东西?不是骗我?” 陆晓齐对他口中爱慕之人特别好奇,这女儿国的女王,到底是怎么样。 “不如,肖公子跟我说说,你家女王的品行风貌,我好帮你对症下药。施施法术。” ----------- 经肖绝开诚布公,陆晓齐听了个极有意思的八卦。 这里还真是女儿国,圣女数十年前早已经回归七霞峰,国中渐渐有了男婴,现在的王太君,已经年老,但是苦无女儿,倒是有一个幼子,爱子之心,她当然想要立自己的儿子为王,可希夏国的规矩,只能由女人继承王位,王太君没有办法,心不甘情不愿的在自己家族中,选择了一个德容俱佳的内侄女进宫来,继承女王之位。 新任女王的闺名叫做浮生,肖绝在宫外见过,年方十五刚刚及笄,是个楚楚动人的可人儿,如同那水中初露的粉荷一般惹人怜爱。 “名门闺秀,你怎么见到的?”陆晓齐问道。 肖绝很是诧异:“你们神仙这么迂腐嘛?再说了这里是女儿国,女人在大街上比比皆是,男人嫁进来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十分懊恼地说道,自己其实是从邻国来的,本来就是为了逃避仇家追杀,全世界有仇人的男人,都会往女儿国跑,因为到了这里,如果被选成某某的丈夫,那便是得到了整个女儿国的庇护,但如果那人罪大恶极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又没有女儿国的成员出面担保,也会被押解了丢出去,永远不能进来。 他是顺利跑进了女儿国,躲在了那郡主的轿子里,躲是好躲,郡主不怕他,还对他笑了笑,他就谎称自己是躲债的,郡主也信了,一路还聊了聊外面的世界。谁知道那是进宫选夫的轿子,到了地方他窜出来的时候又被当成是候选人,拖进队伍,阴差阳错地选成了五品良人。 “五品……还良人?” 那是有几个老公?这也太开放了吧! 肖绝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阶品呢,是低了点,谁让我没有家世背景呢?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我是真心喜欢她!” 原来陆晓齐以为这肖绝就是王夫了,心想这王夫的性格也过于跳脱了点,搞了半天,原来这就是个小小的良人,放到真寰传里,也就是个嫔。 据肖绝所说,女王浮生,现在被王太君立了6名王夫,个个都是不同凡响包括他自己。但是,只有他和另外一个阶品更低的,六品公子,是浮生亲自选的。另外那4个,都是王太君的主意。而那个六品公子之所以被看中,也不过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浮生家里的大夫,被她带进宫里方便伺候而已。 “所以,她的真爱肯定就是我了!” 陆晓齐嘲笑:“那你还来找我作甚?” 肖绝狠狠叹一口气:“我这不是搞砸了嘛!” 刚分配完宫殿,各宫按照规矩,每人准备了自己的一份礼物送给浮生,大概都是玉梳背,金簪,手镯,禁步一类表达情意的东西,单独他送了一瓶珍贵“敛容咒”的药水,是他用了几年才做成的一瓶,属实滴滴精华。 那天晚上浮生就真的来了他宫中坐了一坐,好奇问他那是什么。 得知敛容咒的药水只要涂在脸上以后,无论谁见到她,离开两分钟就会忘了见过她,特别方便偷偷去干点刺激的事情。浮生在小宫女那边实验过后,笑了很久,十分开心,当天晚上,两个人果真手挽手,去干了件刺激的事情——去到她最不喜欢又不得不娶的正宫大君的宫里,一左一右抓住那刻板高傲的大君,给他脸上画了只大乌龟。 坏就坏在,大君在他们走后是把他们忘了,可浮生一样把肖绝给忘了。在她印象里她是一个人干的那件事儿。 陆晓齐:“……” 后来宫里传闻,谁先侍寝,谁就会是女王最爱的那一个,各宫也是不择手段耍尽百宝。 隔壁的杨贵君十分聪明,在听说浮生要路过他宫门外,特地让人藏在一边放了两个老鼠窜出去,吓得浮生一溜烟跑进杨贵君宫中,据说挂在他脖子上好久才下来,杨贵君那几天见了谁都是浅笑吟吟,让他特别不爽。 “换在以前,我将这女人抢了,直接带出国去,谁也找不到!”肖绝狠狠砸着手里的石子儿。 “现在为什么不行?”陆晓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肖绝叹气:“在这里她的身份是女王,跟我出去了是个逃犯老婆,我下不了手。” 他恶狠狠地:“但我一定先睡到她!迷惑她!” 肖绝说,他也效仿了一下杨贵君,在浮生路过这里的时候,挂了两幅招魂幡出去,她一到这里就阴风阵阵鬼哭狼嚎雷电交加! “那她跑到你宫里,也挂在你脖子上了嘛?”陆晓齐忍俊不禁。 肖绝想不通,他那天伸长了脖子在院子里等着,却听说因为阴风堵住前路,浮生被吓得往反方向跑了! 她又挂在了隔壁杨贵君的脖子上,他杨贵君得了个不意之喜! 肖绝整个人悻悻然,看起来像要冲过去掐死那个隔壁的,陆晓齐心想这么厉害一个术士,整点幺蛾子把一干人等治倒还不是信手拈来,怎么就如此一筹莫展了。 不期接下来就听到肖绝说道:“我也想过,把他们全干掉,但是就算干掉了,那个老太婆还是会再为她选一批,想想还是这群人算了,至少她心里有我……还有那个贴身大夫。” 他看了看陆晓齐,很敷衍地笑了一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还请穷神尊上,帮我看看怎么施法的好!事成之后,日日不断香火。” 陆晓齐心道我要你的香火干什么,给我两块金子就成。问题是故事虽然听完了,可问题确实棘手,从来没听说过那种法术能左右别人的感情,人心瞬息万变,什么法术也绑不牢。这事情要是自己搞不赢,他这个“神仙”也太窝囊了。 人家女王,不缺钱,不缺帅哥,甚至还有现代女人没有的权力,他拿什么去讨好呢? 陆晓齐眼睛一转,从大裤衩的兜里掏出几块巧克力来,那是小萌塞在果篮里的一盒酒心巧克力,醉人的香甜,古代人肯定没吃过,那个女孩子不爱香香甜甜的东西呢,那十五岁小女王只要吃了,就一定会看到肖绝的与众不同了。 他掏出这个递给肖绝的时候,心里特别得意:“天助我也,这可比法术管用。” 嘴上告诉肖绝说:“这是仙丹,她只要吃了,肯定会感觉到你对他的爱意,一定还会回来找你,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毕竟你所求的也太荒唐了,拿着!到时候就看你怎么留住她在怀里了。” 肖绝拍拍手立刻站起来,双手恭谨把酒心巧克力接了过去,闻了闻:“果然极香!我都想吃一颗了!” 陆晓齐看他口水都拉丝了,没眼看地说:“那你就吃一颗!对你没关系。” 肖绝果真就吃了一颗,细细品味,眼睛是越来越亮,眉开眼笑。 陆晓齐看他的那个样子,一笑春风来,一笑万花开,心想他要是女王,第一个就点这个五品良人,从此君王不早朝!真不知道什么女娃娃那么没眼光。 肖绝吃得感动得要哭,万分珍惜又开开心心将巧克力放在锦盒里,缎子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准备进献给他的心上人。 陆晓齐看见那满桌子贡品,也觉得饿了,说他也不急回去,就在这宫殿里等消息。 肖绝笑眯眯,弯腰鞠躬后,郑重其事捧着那个盒子出了宫殿门。 陆晓齐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明明是个厉害的家伙,在感情一事上却那么一窍不通,真是个木头!” 轿子里的郡主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轿子是去往宫殿选夫的,还让肖绝躲在轿子里,还一路引他聊天,直到目的地,选夫的时候还亲自选了他,这不是一见钟情,那还会是什么?只有肖绝这个当事人,是个难得的诡术天才,却不解风情太迟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陆晓齐背着手看着这琼楼宫宇:“一对有情人……这才叫咫尺天涯啊!” 第八十章 尔之蜜糖 陆晓齐正拿着盘子里的鸡腿吃,一眼瞄到祭台上的一炷香,依依燃尽了,突然心口一慌,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就回到了鱼宝背上,往下一看,这不还在白临家的头顶上,还没来得及出发呢? 原来如此。 陆晓齐想明白了一件事情,穿越,跟被召唤,去了时空的另一端,都一样不占用现实这一端的时间,每次回来,他发现还在离去的那个节点上。这要是能隔三差五出去溜一圈,他就等于是能活得地久天长。 可召唤术有局限,根据估算,自己在肖绝那里也就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强制遣返了。 15岁的女王他可以不看,15岁的阿元还是要去看看的。 陆晓齐继续往既定目标去,到了老李的小院子上空,懊恼地只见到一扇拉上了窗帘的窗户,隐约看见窗户上新装了防盗网。 陆晓齐鼻子就酸了:这孩子,是被那一村恶狼吓怕了,大概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个噩梦了。 他盯着那朦胧的灯光,叹一口气趴在鱼宝背上,朦胧间竟安心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一阵车喇叭的声音把他叫醒,他听见扫地车开始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睡眼惺忪的一看,天已经大亮,空中密密下起了小雨。 房门一下子推开,陆晓齐看见阿元穿着睡衣匆匆忙忙跑进院子收她的画板等物件,也不打伞,只用手臂遮一下头就跑了出来。 陆晓齐紧盯着她,怕她心急滑倒,连忙让鱼宝飘到院子上方,自己铺开些许灵力,遮住这小小院落的风雨。 阿元也发现没雨了,抬头看天,纳闷了一会儿,赶紧低头加速收拾东西。 不一会儿,陆晓齐见她背着包,跟老李一起出来,老李把她送到门口,叮嘱了几句才回家,阿元穿着小白鞋,就拿着一把不用撑开的雨伞,静静地走在人行道上,陆晓齐乐呵呵趴在鱼宝上,随着她一起慢慢走。 相隔几米的路人,都很奇怪,那么密的秋雨,那漂亮的少女怎地不把伞撑起来还走得很诗意。 很快阿元就拐了弯走进一家国学机构,陆晓齐见了,将脸上的雨水一抹,身心愉悦地返程。 --------------- 回到白临的地盘,大家都在井水边洗漱,白临他晓得尽地主之谊的道理,早早去附近村庄买了米面鸡蛋来做了一锅早饭。 吃完早餐,苏来时听说要去不对外开放的道观,嚷嚷着也要去看一看,陆晓齐几乎可以断定,这货一开始就是想要凑热闹。 坐了一段时间的拖拉机,到了龙临山下,白临提议步行上山,众人沿着小小栈道,慢慢前行,白临趁着中间几次休息的时候,大略说了说这里的情况。 这个道观自唐朝时便有了,听说前身就是个高人的隐居之所,他是上清派得道之人,那时帝王夙好道真,求神仙长生之法,奉他为神仙,来做过些隐秘的法事,又见这山脉形似飞龙,便赐名龙临山,道观为灵龙观,好记,又有意思。 如今上清派归于正一道,很多道人也成家的,但他的师父依旧是,严肃于礼法,清修自持不吃荤不成亲,喜爱扶乩上清法,要说他是老牌的上清派的才像是真的。 在能力方面他又很开放,精气神的修持也好,符箓斋醮也好,炼丹也罢他全部精通,而且对于办理了皈依的弟子不吝赐教,真的是很想传道授业,让纯正道教传统文化得以保存下去。 陆晓齐听了给出一个结论来:“你师父,他是否一向爱对事不对人,平素没个什么太大情绪的?” 白临听了,立刻给出一个大拇指来:“精辟!” 苏来时汗如雨下喘着粗气,拽着白临后腰上的衣服,扶着栏杆问道:“说半天,怎么称呼啊?” 白临拍拍苏来时的手让他拽松一点:“他老人家,是存思道长。” 眼看着爬到了半山腰,有个“留雨亭”横在山腰石台上,众人一见,如释重负,都一屁股坐下来,唉声叹气,唯有丁瑶这个石头美人云淡风轻,喘都不带喘一下的。 他们哎吆着,正在捶腿揉腹,忽然瞥见旁边不到20米的地方,“咯吱咯吱”上来一辆高空缆车,里面几个游客举着相机,开开心心在拍照。 苏来时扶腰瞪着那缆车,目送它缓缓晃过去了,才难以置信怒指着躲躲闪闪的白临: “你!” 被口水呛咳,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临嘿嘿笑着狡辩: “那个缆车,它不跟我们一道儿!那去隔壁龙雀台景点的!” 陆晓齐阴阴问他:“龙雀台离灵龙观多远?” 白临扭捏着往后退几步假笑:“…不…太远。” 苏来时气急败坏冲着陆晓齐嚷着问他交的什么朋友,陆晓齐想想那破败的住处,和白临的身世,反而安慰起不知道内幕的苏来时:“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出来旅游爬个华山可比这个累,再说了这风景多好,你赶紧拍视频,回头给阿元看看,她肯定喜欢。” 经他这么一提醒,苏来时又兴奋起来,忘了计较白临的抠门了。 倒是白临小碎步走位到陆晓齐跟前谄媚道: “一句话就摆平了?” 陆晓齐笑意灿烂小声回答:“好哄。” 他难得在半山上吹着凉风,朱花草香的也觉得十分惬意,于是迎风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里的千年灵韵。 ---------- 哪知眼睛闭上没多久,身体突然被一阵力量推得摇摆,陆晓齐睁眼一看,已经躺倒在了某一处的地上,这黑夜笼罩的小院子又是哪儿? 他坐起身来,看见一个熟悉的祭台,一张脸从他耳旁伸过来,幽幽一句吓他一跳。 “神仙?” 陆晓齐看清了那张脸,轻轻抚着胸口顺顺气: “我爬山呢!又找我?”他干脆躺下不动,歇一会儿。 美艳的少年肖绝俯身看他。 一袭黑衣的他在夜里,更加邪魅动人,他唇红齿白展颜一笑,就敢与星月争辉。 陆晓齐正欣赏,直到那少年笑眯眯从背后忽闪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他脖子上! 少年挑眉:“你找死!” 这危险的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突然紧绷,陆晓齐心中一惊,脖子上的刀刃竟然毫不犹豫要切下来,陆晓齐感觉到皮肉已破,一念周身发力! 屏障已开,那匕首整个被震动飞到天上发出“滴呤呤”的蜂鸣,少年一个筋斗退开,稳稳着地,却也是伤了虎口。 黑夜里的肖绝扬起半个嘴角冷笑: “好得很,爷爷很久没打架了!”作势就要冲上来,却被陆晓齐打出的玉灵封印死死捂在了地上。 虽然能制住他,可陆晓齐不禁纳罕: “实际上玉灵摁住的是他的魂魄而非肉身,这少年肉眼凡胎,怎地那么大的魂魄力量?这束缚之力,比当时斗在闻花公子身上的,可只多不少,却只能将将摁住他。” 他蹲在肖绝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发起牢骚: “一言不合就把我拘来,我还没说生气,你发什么疯?神仙你都敢说杀就杀?论起胆子你当属第一。” 肖绝强行几次要起身发现打不过,只好妥协地理一理他: “你真是神仙?我可没见过会杀人的神仙!” 陆晓齐大呼冤枉:“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上次来,不就给你一盒仙丹就走了嘛?” 肖绝大骂:“你还敢说!” 陆晓齐百思不得其解,要求他说清楚,别冤枉好神。 肖绝狠狠描述起来,陆晓齐恍然大悟。 那天巧克力送去女王那里,小女王听说是点心还是很开心的,打开盒子一看,觉得虽然味道很香,可看着怎么像是泥土做的一般,十分可疑。 因为是入口的东西,她的贴身大夫,那位六品公子古雨比较认真,他先是拿了一颗试了试银针,发现没问题,又给趴在地上的小狗吃了一颗,静观其变。 结果很是可怕! 那两个月的小狗,吃了一颗下去之后,不到一会儿就呕吐拉肚子,很快就四脚朝天一命呜呼。 肖绝的脸被灵力按趴在地上,还是不依不饶瞪着他: “你还敢说自己是神仙吗?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陆晓齐一下子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狗当然是不能吃巧克力的啦!那对于狗来说就是毒药。 他头疼:“我该怎么解释呢,就是吧,这个丹药人吃了会激发她的爱意,可这个世界上唯独狗不能吃,一吃就死,这次纯属你运气不好,我说明白了吗?还有,你自己不还吃了一颗嘛?现在连杀神的力气都有。你细想想?” 肖绝真的眨眨眼睛,点点头。陆晓齐见状便放了他,摸了摸脖子,果然那细微伤口已经愈合。 两个人并排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萧瑟的小院子,风含着几片落叶打着卷儿。 陆晓齐一眼看出来,这不是那个雕梁画栋的宫殿了,这里砖瓦泥墙跟农舍差不多,且冷冷清清没看见几件像样的东西,也就祭台还是那个祭台。 “这什么地方?你有事快说,你这柱香燃尽,我就会消失了。”陆晓齐说道。 肖绝立刻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第八十一章 双魂 月色如霜,冷寂小院中,卓绝少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不委屈地吐露心声。 陆晓齐大为惊奇,这少年前后一幕,判若两人。 他可以是阳光热烈的暖男,叫人看见他便觉得人间值得; 他还可以是冷面阎王,谈笑间顷刻结果旁人性命。 如今他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少男,哭哭啼啼说自己的运气未免太差,那点心出了问题,女王自然是没有召见他,当场也并没有处罚,只是让他回宫。 可是第二天这件事情不知为何就传到了王太君那里,王太女立刻就发飙了,传话下来说,在宫中意图不轨刺杀女王,要把这肖绝杖毙五马分尸;还是女王亲自求情,说自己一共只钦点了两名王夫,一位这么快就要被赐死,恐怕传出去不好听,引起百姓对王太君的揣测。 王太君听了自然知道她这内侄女意指为何,这是暗示自己将王夫都安排成了自己人,好摆布这新任的小女王。 这话没有挑明,可王太君也因此忌惮,高抬贵手,饶了肖绝一命。但肖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就被痛痛快快地打进了冷宫。 “所以,你这是才被选上王夫就被关进冷宫了?省去宫斗一步到位啊!” 陆晓齐不厚道地笑喷,这小子的运气着实太差。 美少年悲恸摇摇手指:“已经被关了月余了!” 陆晓齐麻了一下:“一个多月?”明明才六七个小时过去,在肖绝这里竟然已经一个月了。这么说来,传说中凡人对神仙的描述也并非空穴来风,所谓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还有什么过了很多年再见到神仙,那神仙面貌不曾变老,正是对这种现象的解释吧! 肖绝说,关在冷宫不让出去这件事情本身对他来说没什么,本来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可一想到那几个王夫对单纯柔美的浮生虎视眈眈,他就无比难受。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浮生竟然用敛容咒瞒过侍卫悄悄来看他几次,每次都带来不少吃用物品,还表示自己相信不是肖绝下的毒,只是那点心已经被销毁,无法证明了。肖绝当时就想到,那个点心如果有毒,一定是他召唤来的东西,下的毒。 陆晓齐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我不是东西!” 肖绝:“……” 总之肖绝就让浮生派人把他这些物件儿偷偷运进来,他好重新摆阵,把那冒充神仙的家伙召唤出来问个清楚。 现在弄明白了,两个人挨着坐在一起,相顾忘言。 还是肖绝打破沉默:“这天底下能把我打倒的人绝无仅有,你是第一个!不知您这位神仙到底怎么称呼啊?一个穷神竟然如此厉害吗?” 陆晓齐没好气:“我不是穷神!我是玉神!” “玉神?我才不信,称呼呢?” 陆晓齐心想他还真没有一个好听的称号给他,总不能叫陆仙人吧?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硬生生加上“仙人”两字有些羞耻,不如借老祖宗的名号一用: “我尊号陨河,陨河仙人。” 肖绝心不在焉点点头:“陨河仙人,记住了!” “马上就是她的生辰了,我想翻墙出去看她,顺便给她带件礼物。手边没有像样的物件……”肖绝咬了咬嘴唇看向陆晓齐:“你有吗?不会死任何东西的那一种。” 陆晓齐一口气没调上来就气得从鼻孔冲出来: “所以你这次召唤我来,是杀我不成,跟我要礼物???” 肖绝异常冷静:“不然呢?”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太过熟悉,这简直就是他陆晓齐自己。 但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把神仙二字也太太太不当回事了! 狂妄! 他破口大骂:“你个夯货!你以为我是阿拉丁神灯吗?摸一下就给你许个愿?” 肖绝面对着他,笑得是颠倒众生: “阿…拉丁神灯?那是什么,听起来不错,分我一个吧!” 陆晓齐擦汗。 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的山峰,那里有一块不错的玉石可以一用。他伸手从容源源不断放出玉灵之力,引向那处,犹如神锥一柄,只听那遥远地方某处一声响,好似山中抖了一抖,陆晓齐赶紧将灵力徐徐收回,有一拳头大小的原石已落在手心上! 以前他的玉灵之力只够延伸一间屋子的大小,自从那三枚指纹出现,一切都不同往日。 将来的事谁都不知道,这力量,他用了再说。 “原来是一块东陵玉。”陆晓齐欣喜,这种石头成分主要是石英石,其实以现代人的观念,不属于什么好玉,妙在颜色油绿柔和,像青苹果一样清新可爱,倒是非常适合送给那位可人儿浮生。 肖绝把脑袋伸过来,借着微弱的光根本就是黑乎乎一块石头,不知道陆晓齐在笑什么。 陆晓齐说道:“这块玉颜色她一定喜欢,玉质也不错,我可以帮你做一件礼物出来,充作你的阿拉丁神灯。有刀吗?越锋利越好。” 看见肖绝拿过来的一大把杀人的刀斧,陆晓齐无奈,时间来不及了,只好化玉灵为刃,将原石去皮浮在空中,双手并用,巧夺天工,只见玉屑簌簌落下,两股刀刃渐渐修轮廓、掏膛、上花透花,钻孔一气呵成!交给肖绝的时候还遗憾说道: “赶时间,第一次用灵力来做,粗糙了些。” 肖绝已经看得眼花缭乱,赞不绝口:“竟有如此神技,陨河仙人,你不愧为玉神!” 一枚鸡蛋大的椭圆镂空小罐,有个顶盖可以打开,古朴典雅,青翠欲滴,粉嫩粉嫩十分玲珑可爱。 “这叫什么,竟能如此漂亮!”肖绝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陆晓齐将那活盖打开,指给他看: “这里面可以放香料进去,怡神养性,有助凝神静气,还可以驱蚊虫,这种东西,也是寄托情思可用之物,所谓寄君作香囊,长得系肘腋。记住了吗?” 肖绝赞叹不已,一边听一边点头:“所以这就是香囊,玉香囊?” 陆晓齐点点头颇有意味地看着肖绝俊美无双的脸:“你想不想让它成为你的阿拉丁神灯?” 肖绝立刻点头:“怎么做?” 陆晓齐忽然一掌定住他元魄,细细查探:“果然,你有两个元魂!”他松了手。 现代人催眠的时候,会发现有的人有多重人格,比如最常见的便是一重善良一重邪恶,这样的人容易遭受魔障,做出变态的事情来,很不幸,眼前这位肖良人便是。 一念为明朗少年,一念为阴骘死神,阴晴不定气场不合,自然运气不好。 肖绝看他神色有异,追问陆晓齐:“不好吗?” 陆晓齐一笑,凡是哪有绝对的好不好: “好事!好事!你天生双元魂,我打算将你元魂中取半善半恶,凑成一魂,存在这玉香囊中,如此一来,你的灵气便时刻跟着她,她有什么心思和异动,你会知道;你有什么相思和愉悦,她也会感知。这样有利于你们俩互相了解,感情升华。” 陆晓齐没有说出来的是,这更有利于肖绝的情绪稳定,这么美,就少惹事儿长命百岁吧! 肖绝连连点头:“真的那么神奇?” 陆晓齐肯定地点点头,日常生活中,两个人常常在一起,灵息便会融合,有的时候,会出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另一人会同步感知;一人心里想着一首歌,另一人便唱了出来。这样的情况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此真实情况是“灵息”的作用。 如今把肖绝的一半元魂渡进去到这个香囊玉质上,让女王每日戴着,那自然能做到两个人心有灵犀,心心相印了。 肖绝笑得天真烂漫,催促他快快动手。 陆晓齐依计而行,肖绝托之,如获至宝。 ------------------------------ 再张开眼睛回神的时候,还在龙临山的半山腰,苏来时正在拍视频,白临正在给大家分发矿泉水。 陆晓齐接过一瓶水喝下去,坐在山石上欣赏悠悠岁月长河洗涤过的山川,记挂着宋青和肖绝,继而又觉得自己好笑,竟为这些已经作古的人徒然伤神,他长叹一声:“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他休息片刻,看着眼前上山的路,呼喝一声:“上山了!” 现在他要保护的,是自己的族人,首先是那位善玉师的安危,不能再分心去感慨手不能及的事情了。 几个人怕歇了更累,干脆一鼓作气,在中午的时候爬到了山顶。 老远便有个小道士对着白临喊道:“师兄!” 白临冲他潇洒挥挥手,那小道士如箭一般唰地奔过来,陆晓齐以为是个爱的拥抱,转眼到了跟前,小道士便翻起白临的包来。 小道士那么熟练且肆无忌惮的动作,陆晓齐可不敢想,平时那挎包是被白临看得死死的谁都别想摸。 不一会儿小道士笑嘻嘻摸出一塑料袋的零嘴来,里面有薯干葡萄干山楂片小鱼干牛肉干等物,那小孩将东西鼓囊囊揣进怀里,这才跳起来给了白临一个热烈的拥抱:“你可回来了,我可是天天想你!婶娘也天天念叨。” 白临听他一说便问道:“我妈现在哪里呢?我带朋友去看她!” 第八十二章 投龙简 山中无岁月,玉灵无时间。 ——善玉师手记 直到见了白临的母亲,陆晓齐才理解,为何白临那么爽快的脾气偏偏在金钱上那么看不开。 他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很有主意的要强妇人,中年丧夫,还要面临老年丧子的威胁,她尽人事,不听天命,儿子做了道士不算,索性连她自己都住在了这龙临山上修行,房子是占用了道观的地方,但还是自己花钱一砖一瓦盖的,说以后充做道观资产,也算供奉。 这位母亲对儿子的深切爱护之心,可见一斑。 可白临却想着,母亲不知自己总与异类打交道,若有一天遭遇不幸,总要让老娘有傍身钱包,安度晚年。因此只要赚了钱都是直接去银行存进了老娘的账户。 他包里每每也就剩那么三瓜俩枣的几百块零头,聊以果腹。 再回首善玉世家那个房间,属于是下了血本儿。 陆晓齐本没料到他母亲也在山上,速速去摸苏来时的背包,择出几个新鲜果子来,加上自己挎包里的两包饼干两罐饮料,放在一个兜里留给白临的母亲,勉强算是看望一趟的心意。 老人家十分豁达,见到他们同来关系密切,儿子毫发无伤,心中有数,就十分客气,招呼了一顿黑豆红米汤,把感谢的话说了一车,倒把个苏来时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尽了孝道之后,他母亲催促白临,快快去见存思道长,不要误事。 陆晓齐就等这一句,他心中着急打听那位前辈的下落,可白临一回来就必须先拜见高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着急也无用,好在这道观从外面看起来虽不是恢宏大气的连片殿宇,也算得上庄严肃穆,而外面所见几个来往居士都一派清和稳重的样子,都不像有事发生,陆晓齐也将心思定了一定,觉得自己定是比恶徒抢先一步找到了人。 这灵龙观虽不大,却也是均衡对称式,一道锦绣门楼矗立,也宣告着当时的尊荣。陆晓齐将苏来时、丁瑶留在外面逛一逛,自己随着白临进到了观内,只见观内正在举行某种仪式的学习,三四排大小道士身着道袍,手中拿着一物念念有词,有时低头写点什么,又是抛一件东西出来落在地上。 陆晓齐没见过,觉得有意思:“这是干什么,考试吗?” 白临想了想,告诉他:“这好像是斋醮中的投龙仪式,用来告谢天地的。我一向也学过,不过我师父说了这个我不会也没关系,有的是别人会。” 他说着说着特别自豪,说自己身上的煞气还是有用的,弱势的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他,因此师父教给他的本事自然也跟别人不一样,与众不同得很。 陆晓齐想起来一个地方:“南岳衡山有个投龙潭,说是开元投金龙,水底闻天钧,是不是就跟这个投龙仪式有关系?” 白临呲牙一笑:“应该就是了。投的应该是金龙简,金简入水。” 陆晓齐觉得学到东西了:“这还分金木水火土?” 白临点点头:“分啊!质地不同种类不同,用处也不同,我记得的,便是除罪、解厄、赐福、求仙这些。很多历史传说还挺玄妙。” 二人怕打扰别人清修,于一角不起眼的地方站住了,等仪式结束,便上去问安拜见。 看那些个裹得严实的道士们大中午的在炎炎烈日底下晒着,满头满后背是汗的,动作划一一丝不苟,陆晓齐深感道教所赞无为不争,也是建立在深厚底气之上。要不然也不会跟一帮和尚辩论的时候自甘下风了。 “你说这什么什么投龙简啊,仪式啊,谁发明的?总有第一个人吧?正一真人张道陵?要不,那位上清派魏姓祖师娘?” 白临一头雾水:“你钻这个牛角尖干什么?道教源远流长,有修炼的心时就有了道,说不清的。今天能流传下来的那必定是有用的。学就是了。” 陆晓齐轻飘飘结束话题:“三百六十行,无祖不立,我好奇嘛!” 半山腰上凉风习习,到了山顶却突然没了风,太阳下白临也频频擦汗,陆晓齐发牢骚:“都九月份了,山中应该很凉快了才是,这时候来一阵大风多好!” 他话音刚落,只见周围山峰树梢间如若游龙一般,连绵起伏起来,陆晓齐哈哈一笑指着那远处说:“快看,真有风了。” 白临不留神地看去,嗤之以鼻:“一丝游风,横扫半山腰的,到不了这。” 哪知那游龙一般的细风一缕,竟然借助着树冠之力,越翻越大,转眼便成呼啸之势,扑到了灵龙观这儿。 虽然起了风,道士们也充耳不闻,埋头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情,但谁也没料到,那风哗然,将道士身边的木简颂词等物全都吹上了天,掀翻作一团,又丢得满地都是。 白临跑过去帮师兄弟们捡东西,陆晓齐也准备动身时,一块方简“咚!”地一声砸在了他脑袋上,疼得陆晓齐一呲牙。 他捂着头蹲下捡起来一看,就是刚才道士们手里拿的那玩意儿,一个长方形的薄片子,但是这个材质……陆晓齐摸了摸,发现是青玉的,玉料年代久远,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是个光板儿,什么字也没有,心道这大概就是哪一个讲究的道士学习投龙仪式用的道具而已,只是这风真是大的诡异,连这玉石板子都能吹起来了。 幸好这风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灵龙观风平浪静犹如几分钟前。 白临帮师兄弟们捡完了东西整理好,只听台阶上一声刚欲断金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回去互相交流,好好参详。” 陆晓齐拿着那块砸了他的家伙件儿,递给白临:“这儿还漏了一个。” 白临一看甚是疑惑:“不是啊!我学过我知道,他们用的都是木简,又不是真的派上用场,怎可能拿玉的做出来给学生乱摔啊?” 他看着陆晓齐红红的额头揶揄道:“还砸挺准!既然你捡到,就还给我师父好了,咱们不正好要去见他吗?” 陆晓齐一听也是,跟着白临绕过三清殿,去了后面炼丹房的侧室。 小小侧室里茶香四溢,陆晓齐见白临站在门前告了一句:“师父,徒儿回来,特来拜见。” 他师父“嗯”了一声,并没有动静,陆晓齐的目光越过白临悄悄看过去,才看见老道士存思道长,正与另一个年纪相仿的道士一起下棋呢。 陆晓齐见状,不好坐下来也不好转身走开,只好随着白临一起静静等着。 这存思道长须发皆白,骨骼有棱,面色红润声如洪钟,眼睛炯炯有神,脸上一丝皱纹不见,只眯起眼睛来的时候眼角有些褶子,很有那仙风道骨的意思。 另一位道士,面容慈和,身形微胖,笑容可掬,观之可亲,同样鹤发童颜很让人羡慕。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一局杀尽,只见那慈眉善目的道士说道:“罢了罢了,既然我输了,那就我来收棋,你快让徒弟们进来吧。” 存思道长转身唤白临进去,陆晓齐也大剌剌跟进去垂手站在一边。 还不等白临开口文安,存思道长便说:“还是没有捉到那人的踪影吗?” 白临看着前方却愣住了,陆晓齐也吃了一惊。 只见那胖道士双手放在棋盘上方微微动指,棋盘中的黑白棋子,如同收到指令一般,自行分为黑白两色,各自落回到自己的棋盒中,且排的整整齐齐犹如列阵。 “怎么不说话了?外物不乱于心,你又忘了。”存思道长说着,拿眼睛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白临,嘴角漾出一抹不经意的笑意。 白临回过神来“哦!”了一声,才答应道:“徒弟没用,自从让他逃脱,半个人影也没抓到,但是,有关他的踪迹,通过我这次带来的这位朋友,还是有迹可循。” 陆晓齐适时地向前一步,低头问安: “学生陆晓齐见过道长!” 白临刚要开口说他的身份,存思道长抬手制止了他,上下盯着陆晓齐打量一番,咳嗽了一声,点点头:“你就是我徒儿信中所说,帮他做事的善玉师,陆晓齐?” 陆晓齐微笑着答应称是,心想白临还真会摆谱。 存思道长把陆晓齐多看了几眼,赞许地说道:“依我看,将来或许,比你好些。” 白临没听明白,陆晓齐早了然于心,存思道长这话,是跟胖道士说的。 那胖道士,能用玉灵控制棋子,便是如假包换的一名善玉师。却不知道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位。 路辉说他没见过别的善玉师会用玉灵,也许是人家不肯轻易将能力示于人前,毕竟相对来说,路辉确实太过高调张扬。 将心比心,如果现在有人在陆晓齐最擅长的专业内夸夸其谈,陆晓齐也只会看马戏一样静静让他装13还点个赞。多有趣。 可怜路辉当真了,以为大家都一样。术业有专攻,段位自然有高低。 眼前这位,真隐士也。 那胖道士收了棋盘抄着手,笑眯眯地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牙床来,十分喜感: “难得有你牛鼻子夸人的时候,夸的还是我家的后辈,我就算没有白来一趟!” 第八十三章 陆冬离 陆晓齐听了,喜形于色,赶紧上前来见礼。 那胖道士哈哈笑着扶住他一乐: “自家人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快拿出来吧!” 陆晓齐不明其意,胖道士吹着胡子比划道: “你不是带了一块上古好玉吗?青玉,长的!” 陆晓齐醍醐灌顶,立刻从裤兜里把刚才砸他脑袋的青玉拿出来双手奉上,却是给到存思道长眼前:“方才大风吹起一物在学生头上,想来是道观丢失的瑰宝投龙简一片,如今原物奉还。” 方才他心思不净,竟没有留意察觉到这玉的年岁,真是粗心,而眼前这位前辈隔着衣衫就能感受到,这老人家绝非凡品。 存思道长将这片玉接过手来,左右细看一番惊讶道: “这规格真的是投龙简,而且是山简。但却不是我观中之物,若有此等物件,别的不说,这胖子便早就闹着叫我拿出来给他看了。” “哦?还有这等奇事?”胖道士哈哈大笑,再抢过来,细细观察又闭目深思一番,也一个劲的摇头:“什么记忆也没有哇!光板儿,什么投龙简,估计就是古时候,压咸菜缸子用的!” 他将玉托回去还给陆晓齐,嘿嘿笑道:“既然随风而来,又不偏不倚砸在你头上,那你便是他的主人了,拿着吧!” 他不管陆晓齐推让,径自把玉塞他怀里,这才回头摸着胡子疑惑了一下:“牛鼻子,你说这是山简,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上课说的是水木金火土,何曾说到一个山简?” 存思道长意味深长看着陆晓齐,回答胖道士的话: “山简无他,只用来拜神。平常用不到它。” 陆冬离嫌弃:“就说压咸菜好了!非要说这么多!” 陆晓齐静悄悄将那青玉记忆探索,脑中不知怎地竟出现了自己的身影,还有肖绝的脸。他觉得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睡好,有些糊涂了,再一次屏气凝神去探,还是自己和肖绝,肖绝那张美到犯规的脸,挂满泪水,却依依笑眼看着陆晓齐。 这是什么时候?他怎么全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 一声叫唤把陆晓齐从发愣的状态拉回现实,胖道士请他坐到窗前来,说他已经年老眼花,今天要细细看看这位难得的后辈。 “你可看出什么了?”他推给陆晓齐一杯茶问道。 陆晓齐赶紧摇摇头。 白临在一旁成了烧水伙计,有些气不忿地看着陆晓齐能和两位长辈一起用茶。 存思道长介绍说,胖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沈阳那一位唯一的善玉师,名唤陆冬离,已经古稀75,年轻的时候便是非常有能力的一位通灵善玉师,常常慕名前来与自己手谈切磋。 陆晓齐慢慢从对话中听出来,也正是他,是白临口中所说“资历最老的一个善玉师”,二十几年前被存思道长说成是“善玉师只能以他物为本,借物打物,行移花接木之巧工,实在算不上什么本事”的那位。 这陆冬离是个老顽童,本来凡事不过心,就被存思道长噎了这么一句,戳到痛处,竟然撒泼打诨起来,一定要跟存思比个真章,存思道长懒得理他,他就犟在院中银杏树上住了三个月不下来,只要学生上课,他当众向存思提问。 小道士们乐于见到此热闹,再说跟着抢先学了不少东西,背后还要丢给他东西吃,就这样威逼了整整三个月,直到存思捏着鼻子站在树下,说他认输了,再不下来要把树砍了,陆冬离才笑眯眯爬下来。 陆冬离脚一着地,存思道长就打算揍他一顿,结果一个用符箓压阵一个用玉灵破解,是又翻天覆地打了十几个小时,陆冬离来了一句:“道观又不是我家的!”再一次逼输了存思道长。 这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从此做了这一生最好的知己朋友,从道义之交,变成莫逆之交。 白临听着,小火炉上的水开了都忘记拿下来。 陆晓齐便问道:“不知前辈是耳旁陆,还是足下路?” 陆冬离笑道:“耳旁陆,我们同出嫡系一家,按年龄算起来,我该是你的爷爷辈。看你这副身子骨,出身之处非富即贵,还不怕吃苦,不错啊!” 白临忍不住插嘴道:“就他拿寒酸样,还非富即贵,穷得连饭都是我买!” 陆晓齐刚刚被人夸完,这一刀从两肋插过来,他面子挂不住,回嘴道: “我家好歹还有两张床,你家连个屋顶都是破的!” 存思道长和陆冬离,无语看着两个自家晚辈轮番比穷,默不作声看着窗外喝茶。 还是陆晓齐先把场子找回来,详细说了黄福之失,还有善玉师路辉的死讯,以及自己受到袭击的情况,特别担心地问陆冬离在沈阳城里可有发现异状? 陆冬离顿了半晌最终决定告诉他:“你来晚了,他们早已向我动手。我昨天接到牛鼻子派人打的电话的时候,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四天了。” 陆晓齐一听,惊喜交加。 惊讶的是陆冬离已经遭遇过截杀,喜的是他如今还是好好的,那说明吃亏的必然是对方。 陆冬离气哄哄指着黑洞洞的门牙位置:“我也掉了两颗牙!” 白临噗嗤笑了,被他师父轻飘飘的目光吓得低下头,继续倒茶。 存思道长看着他没了的门牙,十分不齿:“那不是黑衣人打不过你准备撤退的时候,你硬生生咬住人家的衣服不放,被情急扯掉下来的吗?” 陆冬离悻悻然:“牛鼻子!没意思,成天戏弄不了你,跟我家晚辈开开玩笑也不成了么?” 陆晓齐不期而遇这样的长辈,心中十分欢喜,他总觉得做老大的感觉不如做小弟来的舒服。之前他躲在白临身后,现在抱一抱这个大腿也很妙。 “不知上人是否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我们的命,而且,还要剜心这么可恶!” 听见陆晓齐呼唤自己一句“上人”,陆冬离哈哈大笑摆摆手说不敢当,虽然他也很想达到那个境界,但无奈玄关之力一直尚未突破,不能达到长生地仙的程度,不能忝居上人之位。 提到剜心这怪异的举动,陆冬离胸有成竹,他告诉陆晓齐,善玉师一脉靠的的确是血脉相承,非常特殊的一点在于,若善玉师生前心脏受损,则不仅自己的能力会消失,就连后代们,都不会再出现善玉师血脉了。 “也就是说,他们意在永绝善玉师血脉!让善玉师这种身份,永远在世界上消失?” 灭族灭种,陆晓齐不安。 陆冬离也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正是。只是老夫也尚未找到任何证据,不知道此中缘由。他们很狡猾,在你们到来之前,我已经跟牛鼻子说过,这些人,至少对我们善玉师和道教都非常的了解,也许是道教中人,也许是善玉师中的叛徒。” 白临和陆晓齐异口同声:“不可能!” 存思道长接茬说道:“修道之人不会这样龌龊行事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我的分析,是你们遇上了异教徒,邪教徒。” 陆晓齐还是很担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如今我与前辈二人都在此山中,若他们知晓,会不会很快对灵龙观下手?一网打尽?” 陆冬离不语,存思道长轻哼一声:“只怕他们不来。” 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确实让陆晓齐安心不少。 当天晚上,他们便留宿观中,住在外面的客居之所,陆晓齐得了一个可以亲近的同族长辈,心情十分愉悦,便自己烧了一大桶的热水,将自己脱光了蹲进去,尽情享受起难得的热水澡来。 氤氲水汽在屋中流淌,陆晓齐惬意舒服地闭上眼睛,忽然身体就变凉了。 他心道一声我草! 果然! 面前出现一双脚,陆晓齐精光着身子蹲在地上,沿着那双脚慢慢看上去。 “狗日的肖绝!”陆晓齐骂道,气得跳起来,又觉得不妥,复又蹲了下去捂住要紧的地方。 肖绝抿着一张要笑不笑的嘴,瞪着亮晶晶的凤眼,欣赏了半天才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你们神仙,也有那个啊!有什么用吗哈哈哈!” 陆晓齐紧紧遮住骂他:“废话,当然有啊!用处大得很!” 肖绝狠狠笑着不打算停下的趋势:“对对对!撒尿嘛是吧?” 他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们有尿吗?哪来的?不是不吃饭不喝水吗?” 陆晓齐被他气得蛋疼:“找衣服来!不然杀了你!” 肖绝咯咯笑得像一只生蛋的母鸡,但还是找了套衣服丢了过去。 陆晓齐把衣服穿起来,仔细看了看,好得很,这丫还在冷宫呢。 就该关着他,关到天荒地老! 此时有鸡叫声,该是凌晨。 那少年探头出去看看天,笑嘻嘻伸个懒腰说: “今天天气不错,就一炷香的时间,我邀请你来,陪我出去逛逛!” 陆晓齐觉得是时候要给他立规矩了,这召之即来的,他成什么了! 待到穿好衣服准备开口教训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漫天赤色云气,大面积红云滚滚! 这是!兵荒之象! 陆晓齐这才反应过来,眯起眼睛问这全宇宙最不靠谱的少年: “你要我陪你出去逛逛?” 第八十四章 上面有人 赤色云气,天有异象,主兵荒马乱。 陆晓齐再次被肖绝召唤来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肖绝此人长得绝美是其一,性格乖张是其二,能力卓绝是其三,样样碰巧都是陆晓齐心口上欣赏的,否则就凭他这么来来去去小狗一般地召唤,陆晓齐定要跟他死磕到底。 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是的。 一个上古的古人,一个21世纪现代人,算忘年交。 肖绝说要带他出去逛逛,说得是云淡风轻,似乎就是去去野外散心,陌上一少年,花踏马蹄香。 陆晓齐信他才有鬼! 他估计外面必定已经是千军万马,这小子想去单人夺阵,自己一个人丧心病狂就好,偏偏要带上他! 还有,他猪头跟前那炷香为什么做得那么粗那么长? “杀人的事情我不去。”陆晓齐抱着胳膊倚着门框,岿然不动。在这个世界他是神仙拿拿架子是必须的,回到几千年后他再装孙子不迟。 “是要救人!”肖绝不容辩驳,身轻如燕跳上一柄坠满了黄符的长剑,如天女穿梭般腾空而前,丢下一句话:“非你不可!你若不跟来,我便大开杀戒!” 陆晓齐最后瞥见他那个神色不同往常,不容自己多想,叫上鱼宝便跟了上去!他庆幸自己有个鱼宝傍身,不然飞不起来,要被这个术士克星嘲笑致死,大丈夫颜面何存? 苦笑一声: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 纵然鱼宝速度刻意放缓许多,也才短短一瞬间便与肖绝并肩,肖绝见他追上来,开口说起了前因后果。 如今希夏国女王浮生,已经成亲小半年,可哪怕王太君几番催促暗示,浮生都没有要与大君圆房的意思,不仅大君,任何人都没有得以亲近侍寝的机会,甚至是每天有大半天都陪着她的那位古雨公子,想要一亲芳泽也被她以“感情误事更怕误了卿性命”三言两语打消了念头。 有一回强拗不过,她被王太君安排请进了大君宫里,必要过夜才罢,肖绝与浮生心有灵犀,听了这个消息,肖绝二话不说连夜潜进大君罗帐中,将他迷昏,自己裹进云纱被里,屏声静气等着浮生自投罗网,来个图穷匕见、羊入虎口! 谁知那晚,浮生是留宿在了大君宫不假,自始至终只是坐在房间里看简子,喝茶吃点心,就是不肯靠近那罗帐半步,有大君侍女在旁侍奉,肖绝不敢出声出帐,浮生也不入帐,二人咫尺荒凉……直撑到早晨,割了手指染了一方雪帕轻丢入账,说道:“你我各安天命”,便施施然离去。 大君那日醒来之后一蹶不振,以为女王不喜欢他就算了,竟然打昏了他!找到王太君哭诉说身为大君毫无尊严。 王太君觉得自己也一并被打了脸,遭受了愚弄,这才恐惧忧心,自觉小瞧了妹妹家这个看起来蠢蠢笨笨的女儿,既然王妹说好了一切听从安排,才放心让这女子来继承王位,如今怕是要脱出掌控准备翻天了,怕是哪一天王妹一撺掇,她这个王太君的位子都要换人! 她越想越难以入睡。 她到底是稳坐王位那么多年的一代王太君,曾把一切阴谋摁死在萌芽中,不相信自己会按不住一个蠢蠢欲动的小辈女王?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谋划了一场硝烟。 希夏国邻国太信部落,与希夏国结有宿怨历来不和,只因为他这个部落靠得近,资源国力不如得天独厚神女峰庇护下的希夏国,因此国中之男人,品貌尚可的流失到了女儿国作上门女婿,国中女子若有了极大委屈,大多数也是跑到了希夏国去寻求安生; 这么一来,搞得此面积广袤的太信部落,地位几百年来都屈居于女儿国之下,国主十分不忿,几任国君几次三番想要举兵,都因惧怕那位冷血且有神力的圣女,无可奈何悻悻作罢。 如今王太君书简一封,说愿自己最疼爱的幼子迎娶太信国公主,两国从此结百年之好。对方回信嘲讽她家幼子并无实权,自己珍爱的公主嫁去,能得什么好。 王太君收信之后不久,太信国举国发兵,以“正天纲”之名,威逼希夏国,说自从浮生上位天多异象,希夏国已触怒天神不再为神女庇护,要逼迫浮生将王位卸下,交还王太君幼子,自此之后希夏国不以女位为尊,男女平等对待。 强调男女平等当然是个幌子,因太信部落本身是男尊女卑的地方。 陆晓齐一听,傻子都明白,这当然是王太君的如意算盘。 眼看王妹靠不住,内侄女靠不住,只有给自己的儿子,心里才最畅快。 如果浮生同意了最好,如果不同意,就算这一次真的打了起来,军损民怨这笔账也定要算在浮生的头上。将来朝堂之上要叫她寸步难行! 这一仗,打得成打不成,伤的都是那15岁的浮生小女王。 现在兵临城下,王太君推说自己有恙不管,几个前朝老姜察言观色,也都不吭声,只有女王亲选的后进之将士,才一力维护她,朝堂之上显得十分势弱,传出去搞得民心惶惶,都认为这一仗若打,必输无疑。到时候要变天。 女王见状,气定神闲给各个将府送了一封手书,只问一句:王太君所求不以女位尊,是否也是诸位心中所求? 这封手书立竿见影,不仅将相和臣民服,为了赢得这一仗,更是举国喧嚣,倾巢而出,誓死捍卫女儿一份净土。 说话之间,陆晓齐已经跟着肖绝到了城外三十里大军对峙之处,二人在上空红云之中眉头紧锁盯着军中车上的浮生。 陆晓齐一眼便瞧见那与众不同的女孩,她束发执剑站在战车上,雪白盔甲掩映着此刻的英姿勃发,眉宇只见冷静果敢,哪里是肖绝口中形容柔嫩可人、小鸟依人的粉荷少女? 这清清楚楚,就是风姿飒爽一个年轻女王,气度和勇敢她全都有,不输于身旁任何一人。 陆晓齐心中赞许,耳边传来肖绝忐忑不安的声音: “你看她那么弱不禁风的样子,此刻内心必定惶恐不安,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子,绣花针刺破了手都喊疼,何况是现在大军对垒,真怕她下一刻就吓软了脚,跌倒了我该如何是好?” 肖绝看着那女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陆晓齐绝倒。 人家女王领兵捍卫自己国家的地位,何惧一死?这个肖绝倒好,就担心她跌倒。 “所以,你把我召唤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你要是现在让我单独把你家浮生救出来,我倒是很轻易做到,可她不愿意,会立刻跟你翻脸哦!” 此话不假。 陆晓齐真心怕他提出什么异想天开的要求来。这时只听肖绝说: “他们不是说浮生做了女王,就失了神女庇护吗?其实那老太婆掌权的时候正是神女回去的时候,扣锅扣得这么明目张胆脸皮非常人可及,你大小也是个神仙,在天上耍一套神通,让所有人都看见,浮生上面有人!从此割了那帮人的舌头!今日这仗就打不起来了!你这个神仙就是做了功德一桩;就算要打,也帮浮生脱了关系,这士气如虹,更帮希夏国凭添胜算!” 陆晓齐一听这混账说出了这么一番铿锵有力谋算来,刮目相看的同时心生疑窦: “你说你当时被仇家追杀,你到底干了什么?” 陆晓齐越想越疑,凭借他这一身大言不惭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是难事,除非他犯下的罪恶滔天,才让别人对追杀他这件事情坚持不懈。 “我杀了一国国主,导致那个小国内乱,被别人吞灭。那一方诸侯便记仇要杀我解恨。就这样喽!哎呀好了,你这时候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上啊!” 陆晓齐觉得不对揶揄他:“你不也飘在天上啊,你上也行,哦……懂了!底下怕有谁要认出你来,是不是?” 肖绝歪着头看着他一笑:“怕字怎么写我是真的不知!只担心我一露面,吓到我家小浮生,给她添麻烦。” 话说到这份上,被扣上了神仙功德的帽子,陆晓齐哀叹遇人不淑,今日这番止戈为武本是正途,就随他了,改明儿得空时一定要搞清楚他那个请神咒从何而来,如何想个办法偷偷毁去才好。 看了看着战场,风起云涌,烟尘滚滚,人人怒发冲冠的样子,陆晓齐觉得就算今天没人出手,小女王也不见得会输,明摆着这边女将们各个斗志昂扬,兵卒中还有一半的男性,眼中也有各自捍卫之物,这一仗,希夏国赢面更大。 太信部落阵中策马闯出一肥壮男人来,嚷道:“一群女人能坐什么天下?看看这里,出了女儿国就一派黄沙,你们女人这些年独占好地方,搞得各处天怒人怨,可见惹恼了神明!是时候改一改了!我们大王说了,也不是非战不可,只要你们女娃娃,同意将大权交给同族的男人,我们就马上撤军,绝不干预你们的事情!各位觉得如何啊!” 希夏国阵前一女将直接“呸”了一口:“啰啰嗦嗦关你屁事!有能耐就打,没能耐就滚!回去闭好你的嘴!有叫骂的力气,就把你们的牛羊养肥,黄沙里种出树来!否则将来婆娘跑了再赖到我们头上来,不要脸!” 男人被气得脸发紫,啊呀呀呀就要动手,大战一触即发! 他刚要冲锋,只见天空万里沉云,前方黄沙猝然崩起,如喷射一般直窜上空,与那红色云气纠缠成了一股龙卷风,瞬间壮阔,向着自己阵前蛮横霸道,左冲右击奔袭而来! 第八十五章 外面有人 战场画风突变。 风卷狂沙万里低沉,可那恐怖的龙卷风一股变为两股,两股又变为四股,直冲着太信部落而去,那边觉得不妙一声令下早已回头先撤,人马当然是赶不及风速,本来威风凛凛的大军瞬间人仰马翻,丢兵弃甲。 那女王一见,娇声一斥: “大军听令,将他们从我边界赶出去!” 于是希夏国众将带领大军马踏疾风,更在龙卷风后面追跟过去,黄沙飞翻更将那龙卷风助势起来!如洪水猛兽,将那一地外侵之敌扫了出去! 浮生执旗微笑,不失时机地大声宣告: “神女犹在!庇我希夏!” 此女引臂一呼,振奋人心,身后臣民沸腾。 胜利之声响彻云霄。 女王突然昂首,看了看逐渐散去的云端说道: “今孤有一心愿,我族愿毕生供奉神女峰,请神女准允!” 所有人都静下来,她们看着自己的新女王第一次声震沙场,就有神明庇护,接下来见到她拿出一支箭来,扯下自己一角衣袂,包青丝一缕,扎在箭头之上,对天射去! 陆晓齐惊讶:“聪明女人!” 她这就开始趁机立人设了,如果没猜错,她能感应到头顶上有人在,便是这位抱着胳膊看好戏、正得意洋洋的肖良人。 “呸!郎豺女豹的!沆瀣一气!这一对还真是相配!” 陆晓齐会心一笑,那个香囊真的成了他们之间的神灯。 羽箭咻地飞上来,不等陆晓齐帮忙,只见肖绝两指便截住了飞箭,开开心心拆下箭头上的衣布和青丝好好闻了闻,满脸享受地揣进怀里,一抬头看见陆晓齐难以形容的表情,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 陆晓齐白了他一眼躺下来,歪头去看那女儿国等人兴高采烈的样子,那气氛可以舞龙舞狮子了! 可不是?象征着供奉之心的羽箭射上了天,却没有见落下来。可见神女应了女王的要求收了那支箭,这件事情举国欢庆也是合情合理啊! 从此以后,这女王只要供神人设不倒,人心也就不倒。 从今日起,浮生这王位就算坐稳了。 陆晓齐开始跟肖绝算账:“我这里不能只出不进,就算你用供奉召唤的我,若还有下次,便有契约了,否则,恕不接待啊。” 他设下伏笔,心想肖绝这性格必定还有下一次,到了那时候,自己便可以提出关于请神咒的要求。 肖绝抿着嘴角一笑做个鬼脸,反手紧紧执着那长箭,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晓齐看着那黑色背影,觉得那就是他的克星。 “还好还好,幸亏他死得早。”相隔几千年,回到现实中就不用受这个莫名其妙的克星差遣了。 但这话一说出口,陆晓齐又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 回到灵龙观房中,他依旧欢欢喜喜泡了个澡,身心舒畅。 穿好衣服出了门,就察觉丁瑶又站在了他房顶上,他有点无力地问她: “不洗澡吗?不吃饭吗?不睡觉吗?还是人嘛?” 美人冲着他微微一笑:“不去找阿元吗?” 陆晓齐无语叹叹气,懒洋洋晃着去找苏来时他们要花露水。 白临不知道跑哪去了,苏来时正在帮白临母亲推石磨,磨豆浆,一身大汗贴着t恤,见陆晓齐进来,哈哈笑着说,今晚煮起来明早有的喝了。 陆晓齐知道苏来时一向心软善良,定是不知不觉中同情了白临了。 看到他们在干活,不好意思转身就跑,便接过白母手里的米舂子,舂起米粉来,白母笑呵呵松了手,说去拌红豆沙,等会儿做豆沙馅儿的糍粑给存思道长送去。 一番闲聊,陆晓齐才知道白临被他师父叫去学本事去了,说存思道长就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教白临。 陆晓齐突然居心不良地来了兴致,速速舂好了米就找了个理由出来,到了阴暗处上了鱼背,偷偷逛一逛,看看白临跟存思道长学什么不能教给别人的东西。 慢慢飘到悬崖边,真的见到一棵松下,师徒二人并排坐着呢。 陆晓齐想要靠近一点又怕被发现,竖起耳朵在山峰中听见不太连贯的对话。 “师父的意思是,这是好消息吗?” 白临的声音响起,很有几分高兴的意思。 存思道长便说:“不知你将来的际遇,有了变化,自然是好消息。” 白临十分开怀:“以往都是半百二字,现在换了个不可说,那就是什么可能都有了对吗?也就是说,我的命运有转机了!” 陆晓齐不太明白他们在聊什么,探头探脑才发现那里有一个木质的沙盘,沙盘上有丁字形三脚架,他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刚才说的,定是扶乩的事情。 看白临的神情,半百二字,说的应该是他的寿命,之前都是50岁,现在看来,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行终于有了变化了!变成了“不可说”。 这就五五分成了,或者更长,或者……更短。 白临乐观,他那么高兴自然是往好处想,陆晓齐也希望是更好的结局。 毕竟这大傻个子除了不爱洗澡身上臭,爱发牢骚嗑瓜子,其实是完美的一个朋友。 眼看存思道长认真手把手教白临扶乩的步骤,陆晓齐便悄悄回来,不想到了别院,看见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悄悄停在一边,不做打扰。 是陆冬离,老人家出来散步,发现了房顶上站着的丁瑶。 清亮的月光下,丁瑶雪白美艳,更加不可方物,可周身的荧光散发,是红色,与她的红色连衣裙染在一起,月色下便显得有些吓人。 陆冬离以为她是凶玉化身,一掌打过去,正被丁瑶一掌回敬,二人灵力正与空中对峙。 陆晓齐觉得二人都没有用尽全力,只是在互相试探之中,这较量静悄悄,不远处的苏来时和白母忙碌着吃的,竟然一丝也未察觉。 看不见灵力的人从此处走过,还以为一男一女在一起练太极,只不过一个在房顶上推,一个在院子里推。 这一掌你来我往,一进一退,须臾之间不能分胜负,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丁瑶十分轻松并未发力,陆冬离抿着嘴唇有些吃力,虽然都未用尽全力可程度还是相差很多。 忽然陆晓齐发现了不对,丁瑶突然撤守,任由陆冬离那一掌力气结结实实打在了身上,她自己却移花接木一般,转了个身向着围墙外面全力打了一掌出去! 那面墙立刻哗啦啦倒了下来,砖头散落一地,一片哗然! 露出了围墙后的几张脸。 白母走出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了,陆晓齐赶紧到她身后跳下来,拉住她:“回去!” 苏来时正往院子外面跑,被丁瑶掌力推了回去踉跄老远,他好容易站稳了高声嚷道: “你们干什么啊!” 陆晓齐见状立刻将白母和苏来时一起推进屋子,顺手封了这所屋子:“不叫你们都别出来!” 转身眼睛一眨的时间,院子里已经多了十几个蒙面人,看见陆冬离和陆晓齐,似是有备而来,一声哨响,忽然轰然一声响,三清殿那边有人喊:“救火啊走水咯!” 火光乍起,陆晓齐明白这是要把灵龙观的人手调开,来一个声东击西。 救火的人越着急,越没人注意到门外小小的居士别院里,有人在厮杀。 蒙面人训练有素,围攻心思十分缜密,阵型收放自如,如漩涡一般,不管两陆怎么攻击防守,都被围在这漩涡的中心,只待找到机会,便会有一支冷血的剑直刺向心窝。 陆晓齐想到记忆中的路辉死状,怒从心起,瞅准时机伸手,忍痛徒手夺了一人的长剑,任由鲜血自掌中流在剑刃上,一记狠狠的灵压碾向四方,将那几个人压倒在地,他反手一剑直刺其中一人的心窝! 那人没喊一声就死了,陆晓齐恨恨说道:“还路辉的命!” 再要杀人时,陆晓齐双眼正好对上被灵力封住的门口,苏来时难以置信的面孔。 他一晃神,一身道袍的存思道长,已经赶到他身边,那拂尘也如同腾渊之蛟,将倒下的几人击穴打晕,白临看见母亲无事,丁瑶此刻正站在了关着苏来时和白母的门前,脚下击毙了两人,看见丁瑶严阵以待,白临便感激一笑,挥着长鞭去帮陆冬离。 陆冬离对付那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再加上外围杀来的白临,不到一会,蒙面人便横七竖八地都躺在了地下。 众人站在原地都舒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微微响动,陆晓齐心里一动,这声音是他与肖绝在空中刚刚听过的穿云箭的声音,连声叫道不好。 丁瑶出手了! 如一张降落伞及时开启,一面红色透明的盾牌,瞬间牢牢将两支在暗处等待已久、分别射向两颗心脏的箭挡了回去,甚至其中一根直接冲断,那红色灵盾却像是牢不可催。 眼看所有攻势化为无形,一阵哨声再次响起,山林瞬间归于寂静。 小道士来报,火并不大,已经救下来了,已经派人上夜,让存思道长放心。 陆晓齐撤了禁锢,将苏来时和白母从房间中放出来,白母一见身上血迹斑斑的白临,赶紧上去看看有没有受伤,她似乎受到了惊吓,拉着白临的手一直在抖。 丁瑶完成使命,就退到一旁,但是陆冬离不想放过她,他笑眯眯指着丁瑶问道: “谁家的?” 白临和陆晓齐异口同声: “我女朋友!” 第八十六章 对策 “他们是人。” 存思道长坐在茶房内,给众人这样一个结论。 那些被活捉的黑衣人被打晕后,道长派人把他们绑起来关到了地牢,打开蒙面,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白临已经施展浑身解数,在那里审问他们了。 陆冬离舔一舔缺门牙的空洞愁眉不展: “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我们善玉师一向与人为善,一定程度上不也是锄强扶弱嘛,既然是人,何故要忽然针对我们这一小撮最不起眼的玄门?” 这一问,使得陆晓齐也沉默了。 普通百姓人家都有一年一度的出谱,族人聚在一起在族谱上,续写血脉,每个家族成员都有自己的排行; 善玉师一族真是没有的,老祖宗说了,善玉师是隐士,都是一家,无论何时何地遇见了,不分辈分排行,不分年纪大小,都必须相互扶助,没有二话。公开的族谱是不可以有的。 这就使得所有善玉师,都对自己处在那一代上,世界上还有哪些同族在世,都一无所知。还真的是跟玉石一样的脾性,玉者遇也,随遇而安。 “也许,是跟前些日子的异动有关?”陆冬离撑着一团肉的腮帮子,陷入沉思。 存思道长点点头:“我赞同你的推断!” 陆晓齐知道他们所说的异动,就是玉灵忽然苏醒的事情。但即使这件事情在善玉师眼中,算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放眼全世界来看,玉灵中本就不多见的凶玉,所造成的影响还不如某些邪教大,更甚者算起来,可能造成的人命还没有每年车祸死的人多。 况且凶玉出世,不更加需要善玉师净化收服吗? 何至于此? “前辈,不知前辈可还遇见过其他城市的善玉师,或者听说过的?” 陆晓齐问陆冬离,他毕竟75岁了,肯定见识广博。 陆冬离惭愧地摇摇头,说他年轻的时候爱好山水,也如徐霞客一般走过很多地方,却从未遇见过其他的善玉师,自己结过一次婚,也没有子嗣留下,只要等他自己寿终正寝,这一脉便也算是自然的断了。 陆冬离说到这里,把眼睛一亮,伸手拉过陆晓齐,谆谆叮嘱: “外面那个姑娘,继承了善玉师血脉吧?难得还是个女孩子,要我说,你们马上结婚,速速生几个孩子,生孩子要趁早啊!” 与此同时,在外面守着苏来时和白母的丁瑶,也被白母拉过去,摸着手笑眯眯赞不绝口: “真是个好闺女!又展样又大气,身段儿脸庞哎,都这么俊!还能看得起我家白临,也是他的福气,要我说,阿瑶啊,女人哪,生孩子要趁早啊……” 苏来时正在后面吹豆浆,听见最后一句,没管住口劲儿,喷得一浪滚烫的豆浆扑了出来,洒在脚面上使他丢下碗抓耳跺脚,嗤嗤笑着,白母回头瞄他一眼,他赶紧摆摆手: “我心急了,没事没事!我没事!不用管我真的!” 实际上并没有人管他,他默默地继续端起那碗洒了一小半的豆浆。 丁瑶在陆晓齐跟随其他人出门之时,也要一同去的,但陆晓齐示意她留下来保护这两个人,她看着白母殷切的眼神,只好点点头,陆晓齐特意叮嘱了,老人家胆子小别吓人家好好说话。 这才有她现在十分无措的一幕。 白母把刚出锅的红豆沙白米糕端出来,绕过眼巴巴的苏来时,端给丁瑶: “闺女,来,尝尝娘的手艺!闻闻香不香?” 苏来时咽着口水插嘴:“就没见过她吃别人的东西!” 白母狠狠瞪他一眼,苏来时赶紧背过身去。 丁瑶盯着盘子里的糕点,慢慢伸出手去,又慢慢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两下。 “好吃。” 苏来时觉得这一定是个梦。 陆晓齐杀人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这一夜非常不真实。 待到白临等人一起出手,他怀疑全世界是不是其实只有他不会武功和法术。 最后看到丁瑶一招的时候,他反过来觉得陆晓齐拿刀杀人简直弱爆了。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石头美人丁瑶开口说话并且开口吃东西。 -------------- 陆晓齐等人绞尽脑汁,列举了十几个可能性,都被一一排除了,善玉师这个行当素来不与普通人结怨,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报私仇。 最最接近这个人设的就是黄福。 那人有钱有势,看在钱财的面子上,也能找到组织为他卖命,如同当日那些摩托车混混一样。 “他也许就是想永远长寿下去,而陆晓齐出现后,坏了他的事。”白临这样猜测。 陆冬离听不下去了摇摇头:“那你和牛鼻子不也要满世界抓他嘛?那他就要杀光天下道士?讲不通。” 陆晓齐想起一物,从挎包里将那份200页的资料取了出来,交给存思道长: “这是路辉生前替我找到的关于此人的资料,我已经复制了一份,这一份交给道长,请您过目,不知会不会有我们要找的线索。” 他顿了一顿,想起黄福之前买东西用过的最后一个账户: “不知道长和前辈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做苏城古香堂的地方?” 陆冬离摇摇头说未曾听闻,存思道长沉吟半晌: “有迹可循就好,我会找人再行探查。现在最重要的是二位的安全,我看,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就住在这里的好,出了事有人照应,再有,马上我就会将这里周围布下机关,再有人靠近道观这座山峰,我就会马上知道。比别处安全!” 陆冬离点点头说反正他无儿无女,是要赖在这里养老的。 陆晓齐提出不一样的看法,说分散对方兵力逐个击破更适合,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叫人一并盯上然后火力全开的好。自己这一边有灵力强大的丁瑶在,不会有事。只要陆冬离在这里被保护起来,他也就放心了。 存思道长这才想起来那个丁瑶,只觉得那个女子不一般,想要细问一番,结果陆冬离嫌他啰嗦:“我们善玉师会的多着呢,那姑娘力气大是天赋,你这里没有就眼红了?不如去看看白临审得怎样了是正经。” 他们一行三人去了灵龙观古老的地牢,那里曾是秘密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牢固隐蔽,陆晓齐和陆冬离二人随着存思道人走过了至少六道设有机关的门,才走进了真正的牢房。 陆晓齐看见白临的时候,他正满身大汗做笔记。 是的,写笔记。 见到他师父进来,立刻恭恭敬敬将笔记本递过去,陆晓齐伸头一看,上面第一页写着: “哼!啊!哈哈哈!草拟大爷……” 陆晓齐皱着眉头看白临:“这一句一句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临一笑:“笔录就是这样的,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得记下来,还录音了。” 他晃晃手里的录音笔,里面传来各种哀嚎的声音。 打恶人,道家可没有佛教的慈悲心。白临更没有。 翻到第二页,多了一句话:“我要单独见见你们当家的。” 存思道长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下笔记本,去看那六个人。 陆晓齐看见正如他所说,这几个人面貌普通,除了眼神犀利之外,真的没有特别之处,身上被白临打得是伤痕累累,依旧表现出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来。 “你们替谁做事?为什么盯着善玉师不放?” 道长给出两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些人低着头喘气吐着血丝,就当没听见。 存思道长叹了口气:“当真不说?好吧!” 陆晓齐傻眼,就这样?这存思道长,也太好说话了! 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该去跟肖绝请教一二,那家伙手段了得诡计多端的,定能让他们吐出点东西来。 道长背过身去,陆冬离笑了一声,两手放出无数灵力光点出来: “老夫给你们放个烟火,赏一赏天女散花如何?” 灵光一现,光点萤火虫般尽数没入那六人身躯之中,陆冬离笑道: “身上真的什么石头也没有,是怕我们读取你们的记忆吧!果然对我们知根知底。有心了!” 一手握拳,猛力一抽,旋即松开,六道猛烈的惨叫声! 陆晓齐在那颤抖人心的惨叫声中,定睛发现,他们的手腕脚腕处鲜血淋漓,应该是那灵力进了血脉,从血管筋络中爆破出来,瞬间废了那六人的12对手脚。 “善玉师,善字当先,可不代表,我们不会反击!”陆冬离拂袖而去。 陆晓齐心里在给这位前辈点赞,只听见陆冬离在前面唤他: “走吧小子,把这里留给牛鼻子,他比我们更有手段!” 走出了地牢,白临才告诉陆晓齐,他师父祖籍云南,苗寨子里也曾是养血蛊的好手,后来机缘巧合入了道,就不大用那些手段了,不得不用的时候,也是不伤人的东西,有一种就是催人说实话的东西,从十大蛊毒之一的情蛊中分离出来,犹如外面的“真话水”,但比那个更好用,更准确,跟读心也差不多了,那蛊虫极为难培养,他师父也只有一条,而且很麻烦,需要先放进人体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发生作用。 到时候道长问一句,俘虏便会迫不及待地答一句,不回答便会浑身难受无法忍耐,且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凶浮出水面,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白临如释重负,指着陆晓齐笑道: “你这个妖孽,只要躲满一个半月,就可以上门寻仇了!” 第八十七章 宁武子 陆晓齐走回居士别院时,小道士们已经连夜将围墙修补了起来,最后走的几个,依依不舍地看着走出围墙外面的红衣美人。 陆晓齐老远就看见丁瑶从口中吐出什么东西来,攥在手里扔的老远。他揣着手走到近旁,奇怪地问她:“扔什么呢?” 她瞪了陆晓齐一眼,一跃上了房顶躺下了。 白临几步走过来喊道:“阿瑶,山上冷,下来睡!” 听见儿子的声音,白母立刻走出门来,连连跟白临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白临一见,就知道今夜有很多话要向上汇报了,他连忙跑了过去。 陆晓齐进房间的时候,隔着窗户隐约听见他们娘俩嘀嘀咕咕说得十分热闹。他抬头看着冷冰冰的丁瑶,说道:“要是下雨了,就进来。”说着莫名其妙给她一个笑脸,丁瑶躺着并没有看见,陆晓齐便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只见苏来时躺在他床上玩手机呢,山上没有信号,他就在看自己拍的视频。 陆晓齐一眼看那视频就变了脸色,那是他们反围杀的场面! 他伸手就要去夺:“快删了!这不能开玩笑!” 苏来时立刻起身把手机藏在身后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你今天不跟我把话说清楚,下山我就去报警!” 陆晓齐直觉是直接敲晕这发小,把手机夺过来拉倒,可惜啊可惜下不了手。 再次想念肖绝。 沉住气想了一想,面前这人是苏来时,能有什么危险,他陆晓齐自小就把这人吃的死死的。 “叫你不要跟来偏要跟来,还要分心保护你,你哥我今天,差点就被那群人杀了,你也看见啦!嗯?” 陆晓齐先打感情牌,果然苏来时想到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面露羞愧,回嘴说: “我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坏人来?还不是怪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倒是跟那个半路来的白临亲热得很!” 陆晓齐一听他满嘴幽怨,怎么觉着怨妇那味儿出来了,刚要纠正他,只听他继续抱怨道: “还有那个丁瑶,她就跟一个木头似的,也不理人,你倒是愿意天天带着她,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打给阿元?跟他们两个一起来东北,我竟然是自己撞破才最后一个知道的!” 陆晓齐唉声叹气捧住头坐在床边,想了想,不能让他这么没完没了,提出要求: “好!先说好了,你只能问三个问题,我保证!一定会如实回答;想好了再问,多问的就算我告诉你,也可能是说谎;三个问题回答完,你要答应我把手机视频删了,下山后更不能告诉阿元今天发生的事情,成交吗?” 苏来时点点头,真的想了几个重要的问题出来。 其一:“是不是因为只有我不会法术,对你来说拖后腿,你就疏远我了?” 陆晓齐冤枉:“真不是啊,白临和他师父学的是道法阵法障眼法,哪有什么法术,不信你明天去问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这就是你这一辈子的用处。以后别乱想了。” 其二:“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来杀你们?是什么人?” 陆晓齐回答:“我们也在查,所以你最近不能跟我在一起,回去好好做生意,帮我攒点钱。” 其三:“你喜欢阿元嘛?” 陆晓齐:“喜欢。” 他猝不及防被这一问,心里的答案脱口而出,自己也傻了。 苏来时问完三个问题,静默了一会儿,果然把视频删除,起身走了。 陆晓齐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苏来时还是不太高兴,白临挎着包兴冲冲跑来,说他娘跟师父都同意自己保护他们一起下山。 原来白母说了两点,一是丁瑶不错,必须赶紧抓牢别放跑了,户口本塞包里了原地结婚都行不用汇报了;二是山上有危险最近别回来了,下山躲一阵子再说。 很明显她还不知道危险是来自于哪里,只觉得当初上山当道士就是为了儿子长命百岁,既然这祸事都堵上门了,还是躲一躲的好,她揣着这份小心思去找了存思道长,没想到道长也赞成白临随着陆晓齐一起下山历练,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他们几人下山的背影,执着拂尘站在门楼上的存思道长,不无遗憾地说道: “草萤有耀终非火,昨夜看来这小子比起你,到底还是差一丝火候啊!善玉师这一门,堪忧了。” 旁边的陆冬离搂着钓鱼竿笑呵呵抄着手在袖子里,把缺门牙伸出去啐他一句: “你可知道宁武子?” 老道士疑惑道:“那是谁?” 陆冬离见自己难住了他,呵呵大笑了几声,揣着手一边走一边漏着风说道: “世上真正的贤愚莫辩,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呀!” 直到拿着钓鱼竿已经走远的时候,过路的道士听他嘴里还在念叨着: “宁武子啊宁武子,乱世之下大智若愚韬光养晦的宁武子啊!” ----------------- 昨夜那帮人有来无回,想必此时不会再有人那么快上山来送死了。因此陆晓齐这里几个人在日出的时候下山,只觉得风光处处好,心情比上山时松快多了。 苏来时的背包被他们几个掏空了,人的步子却反而沉重了,陆晓齐连续逗他好几次,也只见他勉强笑了几下。 到了山脚下等拖拉机的时候,所有人的手机都有了微弱的信号。 陆晓齐的手机连续响了十几声,他打开一看,层层叠叠都是阿元的语音,当着大家的面,他没好意思点播放,心里满满的期待感,犹如小时候于无人处偷偷摸兜里的糖果。 苏来时则不同,他立刻高兴起来,拿着手机开始跟阿元发消息,发视频,说这里的风景多么多么好看自然,自己磨的豆浆是多么鲜香好喝。 山路不平,众人坐在拖拉机上一颠一颠,陆晓齐头那么一晕,又是眼前一黑! 这熟悉的滋味!酸爽. 陆晓齐都不用想,就知道,肖绝又作妖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耳边闻到的也是山野之味,这是在哪里? “陨河仙人!” 陆晓齐听见声音,回过身躯才发现,河边石滩上,有人。 三个人。 一个死人,一个将死,一个活着的便是肖绝。 本来若脱离了玉灵的探查,陆晓齐不会知道,可是现在他能够感受到魂魄,他相信丁瑶也可以,否则那晚不会那么及时发现潜伏之人。 他快步走过去,发现肖绝身上有伤。地上躺着一个刚死不久的,是个年轻男子,而奄奄一息的,正是女王浮生! “发生什么事?!”陆晓齐情不自禁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肖绝能搞出来的事情,绝非小事。 “先救她!你要什么契约都行!救她!” 肖绝几乎是撕扯着陆晓齐的衣服领子,两眼通红要吃人。 陆晓齐不生气,但还是吼他一句:“你不滚开我怎么救?” 肖绝面露喜色立刻松手蹲下来将浮生扶着半坐起来。 陆晓齐见到这少女此时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气若游丝,即欲断魂,身上横七竖八贴了很多血符,像是刚写的,还有血腥气,该是肖绝的手笔,他确实尽力留住了浮生一口气,暂时封住了死门。 若不是因为这些血符,浮生早已香魂悠悠不知何处去了。 陆晓齐深深佩服: 杀鬼符!敢在阎王门前抢人,好本事好胆量! 只是要救她,迫在眉睫! “她中毒太深,身体无法运转,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陆晓齐沉声说道。 他不是真的神仙,没有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如今拼尽一身所学所得,才能勉强做到这件事情。 “以命换命都可以!你尽管去做!”肖绝抱着少女毫不犹豫地催促。 陆晓齐看着他的眼睛:“怕是要借你的命。” 肖绝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手臂一伸,一截剑身出鞘,利索地抵在陆晓齐脖子上任性哭喊: “快救人!” 陆晓齐又好气又好笑,有tm这么求神仙救人的么? 他话没说完,他要借的是香囊中存着的元魂,元魂含有肖绝的三魂七魄,三魂是生机之本,气魄是六识之根;这三魂给了浮生稳住肉身生机,她便可以脱胎换骨。 只是如此一来,肖绝想等于是给了半条命出去。 本来他可以留着给自己以备不时之需的。这也原是陆晓齐的好意。 夜长寤寐中,悠悠生死事。 三魂经过玉灵渡进少女身躯,竟很是调和,陆晓齐心喜,猜想是自己当初歪打正着,浮生也够专情,日夜佩戴香囊的缘故,才让自己这幅身体,与香囊中的三魂十分契合。 陆晓齐行完此事想去河边洗洗脸喝口水,一起身才发觉肖绝那把剑还死死定在自己脖子上,他不禁骂自己犯贱,这种不敬鬼神的人帮他干什么。 他把拿剑慢慢移开,示意肖绝:“你再看看她的脸?摸摸她的脉?” 陆晓齐随手捏了个灵火给他照着,肖绝一滴滴的眼泪滴在少女身上,俯下身贴着她的胸膛,去听心跳。 陆晓齐长长叹息,慢慢走去河边,身后传来肖绝呜咽之声。 他眼圈有些红:得此郎君,万古可休。 第八十八章 舍我其谁 幽泉古木,寒花疏寂,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陆晓齐望向那一对生死相许的男女,不忍打破那一份劫后余生的宁静,可看到河滩上那么一小块糕点上就敢插了那么大一炷香,就算是给自己的供奉,越想越来气。 这气氛下,提请神咒的事情确实不合时宜,不如问一问肖绝发生何事。 “怎么离了我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你不是天下无敌的么?” 陆晓齐奚落道。 肖绝正含情脉脉看着怀中慢慢暖起来的女子,听陆晓齐这么一问,想起自己胳膊的伤,低头看看那么长一道口子,完全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回答他: “我自己砍的。” 陆晓齐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他急于化血为符的时候,仓促砍了自己一刀,也不问轻重,下手可真够狠的。 左右看看,陆晓齐只好去死人身上割下点衣带,前去给他简单包扎一番,一边包扎一边问:“死了的那个又是谁啊,他不会是要跟你家女王私奔不成恼羞成怒,给浮生下了毒被你杀了吧?” 肖绝淡淡抬起眼眸,映射透明月光:“差不多。” 自古好事多磨。 自两个月前,那场本来避无可避的战事,被他和浮生化解之后,那王太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趁浮生出宫之时,诏了六品公子古雨前去,说了很多赞许的话,又说自己现在年事已高身体不济,只想着普通老人该想的事情,那便是子嗣国祚。 如今后宫六人,一人进了冷宫,其余四人女王也都是面上敷衍,根本没有行过夫妻之礼,现在看来,唯有古雨公子是浮生亲自带进宫来,又每日里朝夕相处,是最有可能第一个与女王亲近之人。 这话说到了古雨一番痴心上,他平日里就特别明白,当初分封阶品时,女王故意让他屈居六品,不为别的,就因为六品公子,是身份最低不假,但却既不招人嫉妒,又最能够随常侍奉左右的阶品。 从前不是没有私挑过,可女王一句话拒绝了他,让他痴心半冷。如今听王太君一席话,他心底又泛然活动起来。 王太君说了,她此处有一妙法,能让人意乱情迷,古雨便看见了一小小木盒,其中大小珍珠似的洁白香丸,用了此物的女子,便会身动情起,烈焰春风。 若用法得当在时,古雨便会成为她孩子的父亲,天长日久这王夫之位也不在话下。 古雨虽接过此物谢恩,却也不傻,他何曾不知王太君与女王之间有嫌隙,身为大夫,他回去仔细研究了此物,确实无毒,甚至秘密拖人带了一粒出宫找人验证效果,结果令他十分满意。 这一日恰逢神女供奉日,浮生在王太君宫中焚香告祷完毕,王太君借故说自己要诚心供奉需要人手,把浮生的几位王夫全都留了下来,当然也包括了古雨,然而古雨了解王太君的暗示,推却说今日女王有要事相托,浮生觉得气氛不对怕有事端,也帮着古雨说话,这才独自与古雨回到了自己宫里。 谁能想到这便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王太君宫里那杯茶,多半是个引子,就等着古雨下一步合而为一。一气呵成! 女王宫中午后静悄悄,看到眼前换了常服放下头发的浮生光彩照人,古雨毫不犹豫地将那香丸放入草茶汤中,情涛汹涌端了上去。 结果就是浮生才饮下一小口便当场吐血中毒,古雨吓得将手边所有解毒之物都喂她服下,还是回天乏术。 那时肖绝感应到了,立刻跳出冷宫疾奔到女王宫,沿途发现所有宫门都已经被锁死!一路有人拦他都直接被杀死,他已经明白,今日有人要对浮生下手,要把事情做绝。 他到了女王宫看见大吐着黑血的浮生,和四肢颤抖着的古雨公子,知道留在宫里必死无疑,他雷霆手段,直接抱着浮生,要冲出宫门,那古雨公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如今唯有救回浮生,自己才能清白,便也跟着闯出去。 那时恶鬼巨灵齐聚,宫门毁尽如同废墟,杀了多少人,肖绝已经记不清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带着浮生逃了出来。 直奔到河边,没有追兵他才停下,第一件事情便是烧了请神符点了香,然后一边救人一边听古雨追悔不已,这才知道王太君借刀杀人的诡计。 浮生眼看要气绝时,古雨公子绝望地说要自杀谢罪,肖绝果断地帮了他一把。 一刀断喉。 “居心不良,死有余辜。” 肖绝迸出这几个字来,抚着浮生渐有起色的面庞,万分怜爱地看着她,对陆晓齐说: “今天浮生在我背上和我说了很多话,她说我才进宫的那几天,她有两次都要去我的宫里,可是都被人吓走了。她说是她运气不好。” “她说我被关在冷宫里的那些天,她反而很是放心,至少没人随随便便能去害我,而且她去看我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人在,只要我在那里,冷宫就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她说那天在大君宫里过夜,她感觉到我就在罗帐后面等着她,可她不愿意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苟合方式,与我圆房,她想要为我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风风光光地来侍寝。” “她说那天在战场,她其实有点害怕的,但是我一去,她就不怕了,而且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回局面,那束青丝不是给神女的,她说,青丝者情思也,就是给我的,她什么都知道。” 陆晓齐听得身子都麻了,他还是羡慕的,夫妻间最好的关系莫过于此。 没有谁欠了谁,只有背后凝望,相辅相成。 燃香过半,终于听见他怀中少女嘤咛一声,似乎要醒来,陆晓齐转身走几步,觉得不放心又转回头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肖绝理一理浮生的头发:“我要跟她圆房!” 陆晓齐皮笑肉不笑:“就这?” 还是这个? 陆晓齐三滴汗自叹不如:咱男子汉啊能不能有点别的出息了? 肖绝微笑着看着小女王的脸:“给我夫人换件漂亮衣服,打扮得国色天香的,”他扬起唇角抬起头继续说道:“带着她痛痛快快地杀回去,将那老妇扔到冷宫喂我的狗,清理了所有包藏祸心之人我再名正言顺跟她圆房,做她此生唯一的王夫!” 陆晓齐呵呵一笑给他点个赞,好家伙,江山美人他都要,还是为了美人而夺江山,这一下子,陆晓齐多少明白了陈圆圆一案了,多少文人墨客后来者,谴责陈圆圆红颜祸水,就有多少新生代,强调女子误国不过是懦夫借口。如今看来,“倾国倾城”这个词所言非虚。 若哪家君王不幸是肖绝这样的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整个国家要跟着他倒霉。幸亏啊他不是,他老婆看起来比他靠谱。 “其实……你若只是为了与她终生厮守,就此隐居也不是不行,凭你的本事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何必去那风云诡谲之处求白头?” 肖绝听了一笑置之:“这话若是哪一日从她口中说出来,我求之不得;可是现在,能与她共进退的,舍我其谁?!” 听了肖绝这番描述,陆晓齐倒也放心得很,干别的或许不行,杀回去这件事,他一定顺手,再说,现在那王太君定然以为浮生已死,正是有所松懈的时候。想想这位侍奉神女的女王带着肖良人在,外面的将士不会听那老婆子的。 这一局,有他二人鬼马精灵,自然不用外人费心。 还是担心担心王太君的命运比较合适吧…… 陆晓齐刚刚抬脚要走,突然想了起来,又催促肖绝: “说好的契约,你就告诉我请神符的事情吧!” 结果肖绝抬头茫然无辜:“什么契约?” 陆晓齐:“……艹” -------------------- 陆晓齐从拖拉机上醒来的时候不禁狠狠骂道:“无耻!” 肖绝到底什么玩意儿变的!神仙都敢骗? 他骂骂咧咧戴上耳机,在拖拉机发动机的突突轰鸣声中,偷偷听起阿元的留言。 就像是一个花季少女的日记一般,阿元每天告诉他,今天见到哪些人,吃了什么有趣的零食,还有很可爱的同学,以及学会的成语和简字。阿拉伯数字也全都会了。但依旧不敢尝试短裙…… 这满满的元气少女日常分享,陆晓齐听的十分享受。 读完阿元的信息,陆晓齐随意一瞥,竟然发现还有不明大师的一条短信,应该是不久之前发的。 只有寥寥四字:盼望一见。 陆晓齐回信打电话,都无人接听,这本来也正常,做和尚嘛,哪能时刻带着手机呢?大齐寺的信号也是很弱。 可陆晓齐还是拿着手机陷入深思。 不明大师主动想要见陆晓齐,这不太像他寻常的作风。要知道即使在陆晓齐少年孤独时,不明大师也晓得他骄傲的性子,只托邻居帮忙照应,或者直接打钱汇款,最多打个电话问一问聊一聊。因为是陆晓齐说要锻炼自己独自生活的本领。 陆晓齐骄傲,不明大师佛系,不知往事的人看来,这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明知他在远处,还要见面才肯说话,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陆晓齐一眼看到那四个字,就知道不同往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听了陆晓齐的描述,白临一听要去大齐寺又面露苦相,那里吃得太穷,可苏来时一句无心的话引起了陆晓齐的戒心: “你说那些坏人知道你们都去哪里了,会不会也会跟着去大齐寺?万一我们连累人家怎么办?” 第八十九章 威胁 陆晓齐以为,最起码有一段时间是见不到肖绝那个克星了,没想到,只是过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在他们下了飞机,坐了大巴去揭阳,又转了小巴开往大齐寺景点的路上,经过了接近一天的颠簸,众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陆晓齐再次被他叫了过去。 这一回陆晓齐见到肖绝的时候,他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两个月过去了。 在缀满彩锦华宝的大殿内,殿门紧闭,一切宫人皆都不见,只余身材颀长一华服男子坐在窗前守着那一炷线香依依袅袅,玄端礼服,比平日里明朗少年的样子端雅许多,更加显得华懋不俗。 陆晓齐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笑得温文尔雅,没想到有朝一日,“温文尔雅”这个词竟也能跟肖绝此人挂钩。 陆晓齐徐徐走向他,左右打量,突然开悟了,大笑着指着他: “哈哈哈哈长良心了!喊我来喝喜酒是不是?” 这样子的打扮,这样子的宫殿,肖绝终于是求仁得仁,凭本事娶到…不,成为唯一的王夫了! 他想起那件砸到自己头上的青玉山简,既然有自己和肖绝的记忆,也一定是要交给肖绝吧。如今拿出来作为贺礼,正合时宜。 肖绝从陆晓齐出现,便站起身,一直微微笑着看着他,待陆晓齐走到跟前才倒了一杯酒低头敬上,尊称他: “陨河仙人,值此一杯!” 陆晓齐心里觉得不对,这小子今天太有礼貌了,想换了个人似的!他狐疑着接过这一杯酒,一饮而尽,称赞好酒,刚坐下眼看肖绝又提起酒壶,给各自倒了一杯,举杯道: “劝君上进,不如劝君酩酊,再干!” 陆晓齐又喝干,但见罗帷绣幕之中的肖绝眉宇之间埋伏着决绝之意,忙覆手扣下酒杯,不许他再倒酒。 “我知道你有事,难道喊我来,也不打算告诉我吗?” 少年一愣,盯着扣下的酒杯神色一变,抬头对着他如往常明媚一笑:“有事,当然有事。两件事跟你说。” 陆晓齐这才微微放心,肯说就好,肯说就不是大事。 或许就是因为大婚在即,他突然觉得找个朋友抒发一下心情也好,等于是发个朋友圈了。而这个朋友圈里,就只陨河仙人陆晓齐一人。 “你一直想知道请神咒的事情,对吧。” 陆晓齐讶异,今日是怎么了,也不提要求,突然就坦白这件压在自己心底的事情。 他仔细听来,原来这肖绝是九黎族人。 九黎族,人间初定时,世界上出现的第一支人类部族,那时候还有神明,突然有一天神明与一恶龙相斗,天崩地裂,神明纷纷陨落化为山川河流,恶龙也最终被杀死,它的血液凝固在大地上,使得土地寸草不生,后来地母凝诸神之力成仙,将龙血化为朱砂,这才解了大地之困。 九黎族人目睹这一切,将那些朱砂聚集封存,让大地更干净,长出了各种植物,使得大地恢复生机。 而肖绝的请神咒,是他偶然之间发现这朱砂画成不同的形状有着不同的作用,找了很多的规律最后琢磨出来的。 陆晓齐下巴都快要合不上了:“你是说,你自创的?所有这些符咒?” 还有龙血凝固为朱砂,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十二生肖中的龙确实存在过。 少年笑得云淡风轻:“杀鬼符,封灵符,聚灵诛邪玩腻了,就想方设法提高所求命格,提到了最高处,请个神仙陪我玩,我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神仙,没有想到,竟还有你陨河仙人。” 这话讲得原不尊重,可陆晓齐却生不起气来。如同他和肖绝的相遇,这千门大观,虚无缥缈的缘分谁能说得清。 这人天赋异禀,开创以灵化符之道,难道是道家的先祖,可眼前这少年的心性无论如何,跟老气横秋风清气正的道士怎么也难以联想到一起。 肖绝这个名字,道家历史上根本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道家各路神仙谱,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到过这个人。 陆晓齐还在发愣,只见肖绝将一小盒暗红色的土块和一叠符咒放在自己眼前,笑道; “你放心,别的符咒用人血也可以,唯有请神咒必须用龙血,这一块会放进我的棺木中,当作是有你陪伴的意思,从今日起,不会再有人不知死活地召唤你了!这一叠符咒送你,杀恶鬼,封乱灵,诛邪魔,三品皆是上品,希望你不要用到。” 陆晓齐奇怪这大喜日子说这么苍凉的话干什么,才收起符咒来,这时只见肖绝脱下自己外衫,只余白绢单衣,将朱砂揣在怀中,似乎是要准备起身走出门去。 陆晓齐更奇怪了:“第二件事呢?” 肖绝看着桌上快要烧尽的香,笑道: “我要死了。” “什么?!” 陆晓齐吃惊得大声叫出来,紧紧抓住他: “你你你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把你带走!让你什么都做不成!” 这是他的朋友!独一无二的肖绝!不许他说死就死! 肖绝的微笑让陆晓齐觉得无力,他有各种各样不要脸的笑容,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奈的微笑。 “我们的婚讯十天前传遍了十州,有人拿着我的画像,被我的仇家认出来了。他们以自己的属地和军队作为交换,联合太信部落出兵,就在今晨大军压境,比前一次更甚,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要的不是浮生,而是我,肖绝。” 陆晓齐气冲冲:“希夏国国力雄厚,何惧一次战争?浮生不怕,你也不怕,还有我去帮你打!” 他这才想起来:“浮生呢?难道她也放弃你了!” 肖绝摇摇头,一袖吹开身旁的绣帘,陆晓齐转脸一看,那床上躺着的就是浮生,还穿着盔甲,大概是准备出发时,被肖绝劈晕了。 “为什么?!”陆晓齐最烦这种自我牺牲的情节:“为何不可以再一次携手共进退?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你觉得她为了你就做不到吗?” 肖绝低头一笑,缓缓问他: “举国出兵?就为了我一介还未行王夫之礼的良人?……大军不发!浮生又奈何?” 陆晓齐心里一沉:大军不发? 这是后人多熟悉的戏码!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没想到杨贵妃的遭遇,早已经有人提前演过。 能用一条无足轻重的人命解决的事情,何苦劳动三军? “我也想过请你来劈山填海,合力将大军赶走,可为我一人,两国结怨,从此以后这里断不会容下我了!就算勉强为之,浮生将来的处境将会是怎样?民愤非议,这些你我所有人都清楚。” 肖绝自袖中取出那根定情之箭,反手掣于肘后就要从容出门。 陆晓齐紧紧拽住他的手臂极力劝说:“你可以自己逃走,只要你不在这里,一切都跟浮生无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少年轻轻拍拍陆晓齐的手:“迟了,他们的要求不是在此杀了我、放逐我,而是要浮生亲手交出我。浮生做不到的事情,只能我替她做到。陨河仙人,此时见你一面,与你共饮,肖绝知足了。” 他俯身行礼,依旧明朗的笑容之下,去意已决。 陆晓齐还想说什么,一下子看见欲要折断的那炷香,模糊间只来得及扔出自己手里那件青玉山简。 …… ------------------------------- 如从噩梦醒来,陆晓齐满头大汗。 车子上很多人盯着身边的丁瑶有意无意地看,白临正恶狠狠瞪着他们。 一切平静的时刻都让陆晓齐心底焦虑不已。 可是此时此刻他连女儿国的具体年代都不知道,也从来未尝试过自己如何穿越,真的是毫无头绪只能干着急。 苏来时看见他苍白的脸,递了一片晕车药给他。 陆晓齐看着苏来时,突然打心底里觉得,这一路他没事,真好。 突然,他叫停小巴司机,丢了一句话给车上人:“去大齐寺等我!” 他飞奔下车,呼唤鱼宝:“我要回到刚才那个地方,肖绝的地方,快!” 不管结果如何,为了朋友,他必须试一试。 鱼宝难得开口:“我可以跟随你,可以引回你,却不能带领你,我去不了。” 陆晓齐抓着大鲲的麒麟角,恨得直跺脚。然而一点用也没有,没有人召唤他,他无计可施。陆晓齐一屁股坐下来,怔怔地接受这件事实。 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再也寻不见了。 入神许久他才木然开口:“去大齐寺。” 他不能再失去朋友了。 到了大齐寺,只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辆小巴还没有到,陆晓齐看着刚入夜色的大齐寺,不发一言,坐在鱼宝上静悄悄浮进去先探探虚实。 大齐寺内十分安静,安静地能听见树叶簌簌风吹落的声音。 没有熟悉的木鱼声、诵经声,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危险的气氛笼罩这千年古刹。 陆晓齐心内一凛,定眼望去,大雄宝殿门前被五花大绑用刀架在脖子上跪着的,正是这大齐寺内,方丈主持大小和尚,还有首当其冲的一个,便是不明法师。 一个都没有少。 他们不知道已经被绑了多久,已经东倒西歪最嘴唇干裂。 有定力的高僧,此时也只能勉强维持神色不改而已,唤醒不了拿着刀的恶徒回头是岸 第九十章 我为刀俎! 大齐寺危险! 陆晓齐看着石板地上,被挟持的众僧犹如砧板上的鱼肉,握紧了拳头。他们一定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来历不明的人一一挟持,这贫穷偏僻寺庙里的僧众尽是老弱瘦幼,无人能反抗这群恶徒,只好遭受这无妄之灾! 陆晓齐也庆幸他们没有脑子一热就反抗了,那些恶徒看起来是人,狠起来不是人。 现在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两次围杀自己不成,改路子了。用不明大师的手机发信息给自己,就等着他自投罗网,再以人质威胁,逼陆晓齐自戕。 凝息以待的蒙面人们,训练有素,看样子他们也保持这个持刀相逼的动作很久了,有几个人正在轻微地活动手指,眼睛灵活地观察四面八方,机警着只等猎物到来! 陆晓齐的命,他们势在必得! 浮云之上有双眼睛阴霾着,正在俯瞰着他们,对他来说,现在最有利的办法当然是先发制人。 于是陆晓齐冷笑一声,口齿中捏出几个字来:这就怪不得我了! 大殿如来金身注视下,夜空中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萤火虫,微弱的光在微弱夜光下悠悠荡荡,慢慢往人堆里来,慢慢地近了,停在了一人的手指上。 那持刀人动一动手指掸了一掸,萤火虫却隐化不见了! 紧接着手指一阵刺痛,钻心入肺!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他举着手指看时,那只手掌一麻连皮带肉一起炸开,一刹那血肉模糊! 那人捧着断掌昂首惨叫,抬头惊见汹涌磅礴的千千万萤火虫扑面卷袭而来! 伴随不知哪里传来的阴曹地府之声: “天女散花!” 无数萤火虫快如流星,瞬间化为横雨飞针!只攻击蒙面人! 那狂暴荧光根本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化灵为刃,这一招,是陆冬离用在地牢里废了别人手脚筋的那一招。 陆冬离的天女散花虽然看起来残忍,然只取人手脚,不伤人性命,于善于恶留有一线;陆晓齐觉得,今日他若还有一丝善念,那便是对他自己残忍,对他身边所有的伙伴残忍!因为将来死在他们刀下的,就可能会是苏来时,会是阿元! 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释放,此时他的天女散花,只为大开杀戒、取人性命! 说是已迟那时快! 万千阵雨腾腾杀气,眨眼之间,毫不含糊地将蒙面人尽数击倒,陆晓齐牵引那入了血肉的灵刃,如同扯着傀儡一般,大喝一声,将没入之力,猛地飞旋收回,蒙面人顿时前仆后继全部软倒在地! 鲜血洗地的画面,让和尚们瞪大了双眼,惊到口不能言。 本来被人掠押在此刀剑挟身,他们还能心中念着经忏勉强稳住情绪,现在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 好好的人,突然血肉模糊倒下,变成从头到脚都无一处完好、不能辨认的人形,那些人的身躯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噬咬,又好像是有东西在体内爆发而出,这样的残忍谁不惊惧? 僧人们提心吊胆,连呼吸重一些都觉得是放肆! 可他们怕归怕,软归软,被五花大绑得如粽子一般,想喊喊不出想跑跑不了,只能紧闭着双眼默念经忏,不去看身旁的那一摊血肉。 陆晓齐此时顾不上和尚们的惊惧。 虽然他利用鱼宝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开局占了上风,但是他觉察,事情还没有完。 周围有人盯着,想要故伎重施,趁他现身放松警惕的时候,放冷箭打冷枪。因为自己没有现身,那些人也没有动手。 距离不近,使他不能及时感受到气息,倒是真的看得起他陆晓齐。 他不愿意僵持,如果他不现身,下一发冷枪便会打到和尚身上,逼他现身。 在这之前,他必须出现,让别人以为得逞。 于是暗处忽然走出来一个丰神异彩的青年,黑夜渐渐浮出他的轮廓,直到清清楚楚地站在了庄严的大雄宝殿前,他才停住了脚步。 不明大师一直闭着双眼,张开眼睛见到他,显出一丝慌乱,可是因为嘴都被塞了起来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着急的声音。他想提醒陆晓齐,不能这样站出来。 陆晓齐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不明大师安静下来。 陆晓齐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估算,人不在寺庙内可视范围,距离超出了两百米,想要杀他,那所用武器不是羽箭便是枪。这里地处偏僻周围少有人烟,不用忌惮许多,所以杀伤力更大的,便是枪。 “砰!”“砰砰砰!” 虽然加了消音,声音不是很响,可风声鹤唳,所有的人还是怕极了突如其来的声音。 飞鸟惊起,陆晓齐应声倒在了地上。 不明大师紧紧盯着他。 夜太黑,风太凉,空气,太血腥。 四个矫健人影几乎同时跳了出来,从四个不同的方向,疾步走向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 走到视线能及的地方的时候,有个人不可置信地停住了脚步。 那个狙击枪的弹头在地上,变形扭曲了,然而弹头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继而更加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都突然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做什么,面面相觑。 “我们是在干什么?”拿着枪的手没有抖,声音颤抖了。 四个人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时候,有个人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你们,是来杀我的!” 职业杀手的条件反射使得他们迅速再次举枪对准地上爬起来的青年,是个眼含笑意的英气男子,那笑意却太让他们警觉。 不等他们扣动扳机,只听到那青年一句“山海之力!”四人便如同被泰山压顶,伏地不起,有一人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狙击枪慢慢折断落地,紧接着就听见自己肋骨的声音。 让人窒息的压力! 他们像是被无法估计的重压扼住了体内任何一处可以动的地方!紧紧地、慢慢地,一点一点被压扁、压死。 血液和着泡沫,缓缓填满每一处石板缝,渗透这黑夜的每一双恐惧的眼睛。 青年站在那乌黑血泊里,盈盈一笑,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大声呼喊:“今天晚上,还有人吗?” 只有风回答他。 陆晓齐看了看手上的表,又喊道:“太无聊了!今日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就玩不起了?才玩十分钟,下次撑得时间长一点!听见了吗?” 他等不到回答,静静看着地下的几十条面目全非的尸体,冷笑叹道: “陆晓齐,你回不去了。” ------------ 白临等人到达的时候,整座寺庙都透着古怪。 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大殿内半躺着的每个和尚都很虚弱,有的僧袍还血迹点点,几个年轻一点的,僧袍上都是泥浆,这里多雨,白临觉得他们一定是刚刚去了后山。 这么黑的天,和尚去后山干什么?这些血腥味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刚刚冲洗过的殿前石板地,大概就明白了。 已经结束了。 苏来时紧紧闭着嘴,看见了不明大师,赶紧过去跟他说话,不明大师抓着苏来时的时候打量一番:“你是小石头啊……好好好!” 丁瑶依旧睁着大眼睛,一声不响,也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要陆晓齐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与她无关。 此时,众僧人都在一起静坐了,有的在喘气,有的在喝水,有的背靠在柱子上呆愣愣不说话,有个小沙弥尿了裤子,一直在抖,他想跑可是缓不过来了,只好再抖一会儿。 当不明大师走到前面的时候,大家都静了下来,只听他说道: “陆居士,师弟们都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到今天为止,你们也算全都看明白了。若是害怕,也可以明日一早便去别处修行;他绝不会伤害所有的普通人。” 无闻方丈颤巍巍站起来,连连摇头,罪过罪过的唱了几遍,看着陆晓齐看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出大殿,回禅房休息去了。 僧人也是普通人,也会害怕,陆晓齐想了想,还是让鱼宝等众人熟睡,消除这一天记忆的好。 陆晓齐见到不明大师,打听了他来之前的情况,跟他料想的差不多,有一处不一样的就是,“盼望一见”这四个字本来也是不明大师自己发给陆晓齐的,他正埋头摆弄手机的时候,就被人拿枪指着头了,后面的字就没有发出去。 不明大师说着,还笑了一笑,似乎今日这番生死极限体验,也不算什么。 陆晓齐扶着他坐在殿前喝一口热水,缓缓问他本来想要说什么。 不明大师端着水碗的手停了一停,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给他:“这是,我的遗嘱。” 陆晓齐心中一慌脱口问道:“什么遗嘱?” 不明大师神色淡定:“当然是你叔叔我的遗嘱了!”他说着有点自嘲地叹一口气:“本来既然入了空门,就不该有遗嘱的,可是我欠的太多,罪孽太深,总是要还,我怕生前还得太少,故而这份遗嘱需要你来实施比较好,你也是我,唯一信任之人了。” 陆晓齐更慌了:“什么生前?你还活着你跟我说什么生前?” 他正在拼命将心里升起的那不好的预感按下去,拼命按下去。 不明大师执着陆晓齐的手,让他不要激动,陆晓齐反掐住他的脉,探了一探吃了一惊,怎会虚弱得这么快?这是气数已尽了! 陆晓齐双眼一片薄雾。 这方正缁衣僧人,就在那样躁动不安的气氛中,与他讲起了半生之前的一段尘封往事。 更深露重,夜半寒时,不明大师终于讲完了那个故事,也依靠在陆晓齐的肩膀上,安详走完了他治愈自己的一生。 陆晓齐的眼泪与秋露一样凉,大殿里所有人都没有睡,僧人在他背后用微弱的力气整整齐齐地念经;丁瑶白临等人站在陆晓齐近旁,听到他浸透寒冷的一句话。 “为什么我一个都留不住?是因为谁都不能打败这命运吗?!” 我辈为鱼肉,命运,为刀俎? 第九十一章 丹兰的命劫 天已经大亮,大齐寺内关于血腥的记忆都已经消除,他们只记得陆晓齐等人赶来,因为不明大师圆寂。 后山之上陆晓齐静坐。 不明大师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从不明大师圆寂,到焚化,到入舍利塔,每时每刻他都抗拒着这个事实,对不明大师的过往,他同样觉得不真实。 “我一定是睡了,做梦,还没醒。” 他坐在山上,那是不久前,他和不明大师一同放生幼狐的地方。苏来时陪着他蹲在树墩上也很沮丧,小时候在一起住了那么久的不明大师,也在他的童年里。怎么才见了一面,就匆匆圆寂了。 “你也别难过了,我们也都会有这一天的,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还能再相见,而且他还交代你事情,你可别因为太伤心,就耽误了他重要的事情。” 陆晓齐低头看着手中那一个信封,里面是不明大师,穷极一生在还的债。 是很重要,但不是眼下的急事。 不明大师年轻的时候,也是面貌端正的小伙子,那时他还不叫不明,他的俗家名字是丹兰,家中是缅甸十几个大财团之一,经营的也是家族生意,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没有继承人竞争,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然而,命运不会让一个人十全十美。 这是铁律。 还在念书的时候,青春萌动不久,丹兰就因为情绪过激差点强奸伤害女同学,被诊断为性瘾患者,这让他不得不退学在家,极度压抑自卑,却又忍受不了身体上不由自主的强迫冲动。这样的自己让本性善良的他几度要自杀,都被家人发现救了下来。 缅甸是佛教国家,一次佛节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他看着繁华的街道突然变得空荡荡,顿悟清净的佛法才能洗干净他的头脑,于是不顾父母阻拦,要去出家侍奉金身。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一个少年,出家之前有几个同学时的好朋友,邀请他出去放松放松,说他们会照顾好他的,在酒吧里,有个不怀好意的同学想要看看,一个性瘾患者,如果喝了伟哥会怎么样,便把药物投放在了他的饮料里。 这样过分的恶作剧使他立刻感觉到了异样,立刻冲出酒吧要回到家里,可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女孩子,他们那么不幸地撞在了一起。丹兰便忍无可忍地将她拖进了路旁的草丛里。 结束之后,冷静下来的丹兰,被那个晕死女孩子身下一摊的血吓傻了,他就那么跌跌撞撞逃走了,回到家吞了镇静的药物,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家。 那一次出家,是躲避现实的。 足足五年,少年变成了青年,家人无数次地希望他还俗回来继承家业,可他怎么也不听,说只有佛陀才能平定他的内心。 然而命运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有一天一个姑娘来拜佛,她跟佛祖说了很多话,听起来过得非常的不好,身体健康,家庭维持都很是艰难,丹兰听进了耳朵,本来在念经的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她的模样。 那一眼看得他魂飞魄散,这个女人,就是5年前被他拖进草丛的女子,从她留给佛祖的祷告来看,她曾经因为被侵犯,流产一个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并直接导致新婚丈夫离开了他,至今没有再成婚,家中很是贫穷,还有两个弟弟,日子过得非常的不好。她希望佛祖告诉她解脱的办法。 丹兰拿着那张纸追了上去,骗她说,一定要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大概的住址,佛祖才能帮到她。女子看着丹兰,迟疑地点了点头。 丹兰后来拿着那张象征他罪恶的纸条,哭了很久,这才知道这个困扰了他5年的女子的名字,叫瓦拉。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寺庙里的师父告诉他“出门见佛塔,步步遇菩萨”,只要诚心修行,出门去也可以每日修行。他最终决定循着自己的内心,去寻找这个女人,赎回自己一身的罪恶。 他很快便如愿找到了这个女子,并且以财团富家大少爷的身份故意与她邂逅,对她展开了强烈的爱情攻势。瓦拉认出了这个帅气的富家公子,就是那天追着出门要求她留名字和地址的三藏和尚,惊喜地以为,自己被佛陀解救了。 对于一个身体受到摧残、不能再生育的女子,丹兰的父母是很不能够接受的,更何况还是比自己的丹兰大了好几岁的离婚女人,家中贫穷,容貌普通,对丹兰那样的家境而言,简直一无是处。 可仅仅是她能让丹兰从寺庙里还俗这一条,就能让他们暂时压下所有的不认可,默认他们的情侣关系。 那一段甜蜜,是瓦拉如梦如幻的日子。 丹兰虽然年轻,但是心智成熟,对她特别照顾,可以说是无一不备,要什么都百依百顺,想去哪里都陪着她;还改善了她家中的住宅以及两个弟弟的工作,使得瓦拉一家都认为是神明眷顾瓦拉,而丹兰更是神圣得如同神明的使者。 最让瓦拉感动的是,丹兰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不在意自己的婚史,在她情绪因此低落的时候,更是掏心掏肺出尽百宝地哄她开心。 而这个荷尔蒙旺盛的男子,面对着自己那么普通的身体,却表现出极大的饥渴和爱意,这一切都让可怜的瓦拉受宠若惊,一时分不清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属于她。 终于两个人在父母以继承家业为要求并且需要过继孩子的前提下,在所有亲友的祝福声中,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时,丹兰不小心喝多了酒,又把平日里用来缓解情绪的药物不小心带错了,换成了普通的维生素,当天的夜晚新娘子穿的艳丽,在房间里丹兰的难以自控的野性让瓦拉想起了当年的阴影。 结婚后一年,瓦拉非常的幸福,直到一个电话让她知道了所有真相。 当时他们在一辆游轮上钓鱼,丹兰的父母打电话来,给丹兰跟他商量过继孩子的事情,说如果不能办到就必须离婚再娶,丹兰跟他们起了争执挂了电话就走到船头去吹风。瓦拉非常疑惑地靠近电话的时候恰巧丹兰的父母再一次打进来,瓦拉立刻拎起来,就听见他的父母一阵劈头盖脸的牢骚,意思是: “丹兰你虽然当年对她流产的事情有所愧疚,可是那是一个误会,而且你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去弥补她了,你可以继续给她更多的财产当作赔偿,让她离开你,再娶一个正常的女人吧。” 瓦拉立刻明白了丹兰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 她愤怒地冲上船头跟丹兰理论,拒绝他的赎罪:“你娶我根本就不是因为爱我,就是为了替你自己赎回罪孽,是利用我!” 瓦拉表示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一个始终伤害她、欺骗她的男人,更不会宽恕她的罪恶,在情绪激动之下,她掉下了游轮,那天风浪很大,瓦拉被卷进海底,脚被水草缠住,等到丹兰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看着那具湿漉漉的尸体,丹兰身体上的病奇怪地好了,但精神上从此一蹶不振,他知道,这个女子说到做到,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宽恕了。 他给岳父岳母送去的钱被丢了出来,他们也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开始认为丹兰是灾难的化身,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痛苦。 他万念俱灰,再次走进寺庙,做起了僧人。 不知哪一年,心如死灰的丹兰面前站了一个儒雅如兰的长衫君子,那人说与自己有缘,家中正缺一位精通佛性的雕工师傅,不知他意下如何。 丹兰一开始不以为然,以为对方在讲笑话,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雕刻过任何东西。直到他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人手中的木头,拿起小刀,慢慢地雕刻出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合十小沙弥出来,他才觉得面前那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你要出家,不妨远一些。”那人就这么把丹兰拐到了中国,在中国以不明大师的名号继续吃斋念佛,不过从此多了一样工作,就是雕刻佛像。 非常神奇的一件事情就是丹兰雕刻的佛像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可是如果做其他的东西,哪怕最简单的,比如桃子,都是没有那种传神气度的。 从黎明到黄昏,丹兰变成了不明大师,做了一辈子吃斋念佛的和尚。 他跟陆晓齐说的唯一一句揪心的话,便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命运,是如此被安排。我不明白……” 他的遗嘱信封里,是国内的资产,房契地契工厂资料,缅甸国内的资产,这些全都是留给陆晓齐的,他托付陆晓齐,将受益的大部分都用于捐赠,给孤儿院,给大齐寺这样贫困的寺庙,给远在缅甸的瓦拉的家人,其余的怎么用,让陆晓齐自己分配,是留给他的。 陆晓齐不知道当年的陆字芳看见了丹兰身上有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陆晓齐明白了,命运不是用来顺从的,而是用来抗争。 他穿过摇动的树梢,看向阴沉沉的天空,问道: “谁为鱼肉?他们所有人吗?” 第九十二章 杀鬼咒 陆晓齐不久之后发现,不明大师早早地已经决定好了身后的一切,他的工厂有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会计也是请的非常刚直的一位,他们似乎是按照要求,陆续联系了陆晓齐,说可以随时接任董事长的位置,随时监督工厂运营情况。对公账户后台情况和密码也发给了陆晓齐要求他过目。 这就更加让陆晓齐更难受、更意难平,以不明大师的聪明才智,明明可以好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得不做了一辈子的青灯古佛的和尚;现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这都难以平复陆晓齐万分受挫的心情。 短短半天他接连目睹了两个伙伴的离去,而他无能为力。 看到他意志消沉,白临充当起了四人组的头脑,他分析说,自从他和陆晓齐参加了那一次的聚宝盆雅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麻烦就立刻找上了门,先是路辉,然后是路辉在对话时提到的沈阳的陆冬离,最后是回到善玉世家的陆晓齐,先后遭到了袭击。 所以按照这样的跟踪顺序,暂时他们应该还没有发觉其他人和陆晓齐的关系,比如去聚宝盆雅局之前的老侯、李涣、阿元等人。 保险起见,现在陆晓齐不适合回善玉世家,更不适合去阿元那里,最适合的,就是干脆离开大齐寺,去一处不连累别人的地方独居,等再过40多天,存思道长把坏人的名字审出来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陆晓齐刚接完工厂的电话,听到白临这样的部署,表示赞同,恰好不明大师的名下有一处小琉璃工厂,地处郊区,早几年因为环境治理不符合要求,暂时关闭了,那里只有个老看门人一家守着,正好可以去住。 给大齐寺汇了一些钱之后,他们开着不明大师的车子,四人在傍晚时分到了不远的那个县城,桥县,乡下郊区的小小厂房。那小小工厂的名字十分普通,挂在门头上那一横拱形的铁牌子上写着:七彩琉璃厂,油漆已经脱落了一大半。 看门人拎着筷子端着饭碗诧异地迎接了新的东家,可新东家却给了他两个月的带薪休假,工钱现在就付,于是他欢天喜地帮老板布置好两间宿舍,眉开眼笑地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去了。 晚上白临负责做饭,苏来时负责吃,陆晓齐看着他们吃,丁瑶看着陆晓齐。 吃完晚餐,几个人一道沿着工厂外的河边走走,散散心。 气温二十度晚风适宜,陆晓齐慢慢呼出一口郁结之气,肚子响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了,竟也不觉得饿。 一阵风过耳,好像有个细微的声音擦过耳边:“救命啊……” 那声音苍老无力,好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叟。 “你们听见有谁喊救命了吗?”陆晓齐停住了脚步。 白临和苏来时都摇摇头四目相对,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伤心过度,产生幻觉了。 陆晓齐深深嗅着河边野雏菊的味道,立刻又听到了几声相同的呼喊。 他不动声色,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坐一会儿,想想接下来的对策,白临和苏来时便听话地回去,丁瑶留下,冷静看着他说道: “那个人你不要救。” 陆晓齐问她为什么:“你也觉得我的能力救不了任何人对吗?” 丁瑶摇头:“是不能救。” 陆晓齐摆摆手,径自往那声音的方向去了。 声音似乎不远,可陆晓齐走了很久就是找不到,没办法,招来鱼宝让它带去,它却说出一句让陆晓齐觉得有意思的话来: “就在脚下。” 脚下? 陆晓齐皱着眉头跺一跺脚,那声音就变成:“仙友饶命!” 仙友? 陆晓齐屏息感受了一番,笑了。 这地底下有岫岩矿,岫岩矿本该在山里,沧海颠覆却到了底下,并且在矿石中夹了个老头,也不知是何人,但那股纯然气息陆晓齐是熟悉的,他在尾狐身上探查到过,那是仙气。 陆晓齐觉得新鲜,麒麟不是说,这个世界早已没有神仙了吗?怎地这底下还压了一位现成的仙友等待出土? “我倒是想救你,只是你说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声音说道:“老朽现在仙力太弱,对着这岩石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来,仙友使个入地决,来看看再说?不然,慢慢把我挖出来也行啊。” 陆晓齐索性坐在这草坡上,慢悠悠问他:“你什么人啊,我要是放了个哥斯拉出来,这也没有奥特曼啊。还得我自己打!” 那人糊涂:“什么拉?我是这里的地仙,主管这一方水土,地母座下的!” 陆晓齐明白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土地公公? 土地公公被压在地底动弹不得也是个趣闻。 陆晓齐一掌着地,使出玉灵之力缓缓而下,探查到那浑厚一块的岫岩玉,一使劲让它碎成几块,地面也跟着颤了一颤,还好并没有突然塌陷。 还真的有个老儿破土而出!落在地上,掸着身上的灰尘。 “倒也不用掸灰尘了,都破烂得精光了!”陆晓齐想起自己泡澡的时候被肖绝召唤去,也是一丝不挂的,看着眼前这窘迫的老头,他是一丝也笑不出来。 那老头哭丧着脸,“嗐!”了一声,坐在地上。 陆晓齐在他不远的地方蹲着打量这灰头土脸、没有一丝仙风道骨气的神仙。 “您这是遇到……土匪还是山贼了?怎会如此狼狈?”陆晓齐嘲笑地问他。 老头子喘够了气白他一眼:“你小子,大小也是个破了玄关气的地仙,不懂礼数,有这么跟老人家说话的嘛?” 陆晓齐佩服他这翻脸的速度:“我救了你,你一声感谢也没有就算了,还说我不懂礼数,好吧,您老人家凉快吧!” 见他起身要走,破破烂烂的老人赶紧跳着脚追上去拦他,口中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都是同道中人,也请你帮人帮到底,给我拿一件衣服穿穿,我这刚醒来仙力还没有恢复就被不知道一个什么东西召唤走了,召唤过去呢又说他找的不是我,一下子就把那炷香给折断了,结果我一回来竟然卡在岩石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做神仙的最烦这种事情了……” 陆晓齐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来,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老头子也愣住:“我说……给我一件衣裳?” 陆晓齐抓住他:“你说被什么人召唤去,又说找的不是你?!” 老头子呆呆地点点头,不明白他高兴什么。 陆晓齐心头狂喜,是肖绝!一定是肖绝,这天底下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他还活着! “我给你衣服,你告诉我,被召唤去之前,你在干什么?” 老头子抖抖凝结在一起的胡子莫名其妙回答他: “那会儿我刚苏醒来,当然是在凝神聚气啰!” 陆晓齐这才恍然,他怎么都没有总结过,自己前几次被召唤去,要么是在放空大脑泡澡的时候,要么是在半山腰心无旁骛欣赏风景的时候,要么是在打盹的时候,总之都是心里没有胡思乱想,灵台清明一片的时刻。 他想明白这一点哈哈大笑朝前跑去,老头子上气不接下气喊他: “给我衣服啊!” 陆晓齐一边用力跑一边脱下自己的t恤大裤衩甩给他,只留了一条三角内裤在身上,他朝那条安静的河边跑去。 后面的老头捡起t恤裤衩,一脸懵,弱弱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从树木草菽上抽点葛麻,变…变一件给我……” -------------- 陆晓齐坐在偏僻处的树下,学习打坐,尽力什么都不想,真的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一个声音惊醒。 “陨河仙人?” 是在室内,一地柔和月光。 陆晓齐慢慢地转了一圈,看见站在避光一角的肖绝。 他的脸上还是那样明艳的笑容。 陆晓齐却慢慢收了笑容,不想走过去。 “你死了多久了?” 陆晓齐悲怆地问他,用的是玉灵腹语。 因为站在那里的不是人类肖绝,而是玉灵肖绝。 “两年。” …… 两年前的那个清晨,白绢素衣的肖绝,持羽箭出城。 那一日乌云翻滚,黄沙漫天。 肖绝雪白的衣袂翻飞,独自一人站在了几十万大军阵前。 他说他肖绝一人做事一人当,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自己把那根羽箭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他把事情做绝不给敌方一丝余地,有画像为证,肖绝已死。 如果他是被俘虏,那么等待浮生的,或许还有各种条件。 陆晓齐伤心之余,很是惊诧:“玉灵要有声有色,非得千年不可,你有残魂很正常,怎地成了能看得见的玉灵?” 他还没有成为有形玉灵,但已经能看得见听得见,便是高段位的“有声、有色”。 肖绝笑道:“当日你去之前,丢了一枚青玉给我,我在自杀之前,给自己肉身施了咒,杀鬼咒。” 陆晓齐大骇,杀鬼咒,当时他封住浮生死门,使阴灵阴差不敢靠近,用的就是杀鬼咒。那东西是在阎罗殿抢人,得罪的是整个阴地,死后不得超生沦为游魂,再不能入轮回,永溺黑暗! 肖绝,人如其名。 他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他敢给自己施杀鬼咒,三魂死后,七魄六识不出肉身,不仅这一辈子不要了,生生世世的化生机会,都舍了。 只为了一个浮生。 第九十三章 浮生一梦 人行缥缈,月色下分外如梦。 这晃晃荡荡的人形自然是不得实体的肖绝。 他身死后,太信国自以为面子上扳回了一局,不欲真的与希夏国开战,便下令撤退。希夏国正位太君感念其人忠心护主,命人将肖绝尸体带回秘密以国礼厚葬。 浮生知道肖绝身死,一夜白头。 她将玉香囊作为自己替身,与肖绝合葬在王陵,许诺将来以夫妻之名共葬,遣散后宫诸等王夫,专心治国以慰肖绝之灵。 肖绝本就有七魄留在玉香囊中,自身又有七魄,那玉香囊是陆晓齐以灵力所作,早已有灵,青玉山简是拜神聚正气之物,竟让这亦正亦邪的肖绝,死后凝结而成有人情味的玉灵。 要知道康黎、麒麟二人,一位初化狐仙,一位最强有形,都不是很通人间世事,知风情而不解风情,听人言却难懂人心。 谁知这肖绝竟是个与人无异的玉灵,只要静修千年,便能得一个身体了,到时候便如人类无异。只要玉香囊本体不散,还能与日月同寿。 陆晓齐转悲为喜地细细将这些告知了肖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玉灵竟然问他: “我更想知道你衣服哪儿去了,我现在可是没有衣服借你的。” 陆晓齐这才想起,自己全身上下就一件三角形。 他左右查看,想找件衣服穿,猛然发现这哪里是一个房间,这就是一张极大的床,他们这是在哪一所宫殿的寝室里。他与肖绝就站在床尾下的两侧。 陆晓齐这才发现床上躺了一个人,抱着一堆衣服在熟睡。 那人皮肤雪白,可她的一头长发覆盖在身上,比月色还要白。 “浮生?” 陆晓齐心道不妙,这混账就算做了能被自己控制的玉灵,也不是个善茬,但凡有浮生在的地方,他必定有所求。 “先说好,你现在是玉灵,我是善玉师,我动用灵力帮你做事那可是要结契约的,不然没效果,你可别白费力气做荒唐的事情啊!” 肖绝笑得空气都摇摇晃晃,笑得陆晓齐心慌。 这简直就是他的债主。 “我要跟她圆房!” 陆晓齐:“……” 他无语气结,进而语无伦次: “我!你!她……不是!臣妾做不到啊!” 他气哄哄地腹语:“你现在没有身体,你还想着这事儿?玉灵本就该没有七情六欲的好吗?这什么变的这是?还有,浮生不会怕吗?你想想?死人爬上床了,她不死也被你吓死了!” 肖绝这个厚脸皮笑得月光摇曳的,: “我辛辛苦苦召唤你来,当然是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他笑着笑着,看着床上的白发女子,声音就轻了下来: “我自从苏醒,这一年我每天陪伴她,可是她看不见我,她每天抱着我的衣裳入眠,说我欠她一个洞房花烛,陨河仙人你看,你忍心吗?即使我这一身灵力让我千年百年之后可以重新行走在阳光下,可浮生不在,我生又有何欢?哪怕只有一夜,我要让她知道我还在,在她身边,她就不孤单了。” 陆晓齐灵光一闪:“真的,只要一夜?这放在我们那,可是不负责任的渣男啊。” 他想起自己有麒麟给他的麒麟丹,可注灵化生,麒麟自己把身体捐出去了用不了了,给肖绝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纵然有麒麟丹也不能一蹴而就,至少也得数十年功夫,估摸着浮生过世的时候,肖绝他能走出来送送。 “若只求一夜功夫……”陆晓齐想了想那个画面,简直生无可恋。 可这肖绝不服命运的反骨,他喜欢。 谁要从他身上拿走东西,都要问过他愿意不愿意,他若不愿意,谁都拿不走! 肖绝还想说什么,陆晓齐伸手制止了他: “我帮你!“ —————————————————————— 月光突然氤氲柔和起来,似乎要将这寝宫与世隔绝,只留了一个素衣散发的男子,赤脚踏着月光,一步步走向帷帐。 他的侧颜如峰,星眸如辰,在混沌旖旎中是清绝一番好颜色,可他眼眸中只有床榻之上这朝思暮想的人。 他长叹一声,躺下将那银发女子搂住,在耳边问道:“想我了吗?” 那女子猛地惊醒,坐起身来,惊愕不已!双手捧着那少年的脸,泪流满面哽咽不已地点点头:“嗯嗯嗯!”她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哽咽,艰难挤出几个字:“我每天都在等你。” 少年笑道:“侍寝的事,你既说过由我说了算,我今日便来了。还有棺材里那个紫色的被子太丑了,你能不能帮我换换。” 浮生又哭又笑一口咬住他的肩头,留下深深的牙印,却不见血。 她有点发愣,肖绝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我还没有心跳,你怕我吗?” 浮生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低眉俯首,将肖绝的手放入自己发上,眼中秋水连波: “青丝忽慕雪,寸寸缕缕,皆我相思泪,郎君既归来,此身方托付。” 周围寂静无声,天地之间唯有此一男一女,一痴一狂! 帐中人以腹中相思为引,情深相拥,卷一袭香暖鸳鸯被,乘东风上头,入低云阁雨,耳鬓厮磨轻细说,相怜相惜万千种,蓦然烈焰仗春风,风驰电掣快意与共! 这一生一世一次,如醉如痴! 帷帐之外,隔着一层封印,陆晓齐半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地通过麒麟珠,源源不断向那滞雨尤云处输送着灵力,想到身后的肖绝与他联手,连破命定门槛,终于好梦留人,争得今夜,与心上人温柔乡中同数寒更,不知为何,竟比他自己行此事,还要痛快! 他于纷繁情事中敢对着长空皓月大笑起来: “人间世生死事眼前事,若我通通不惧,你奈我何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这声音惊动乾坤,响雷阵阵!殿外惊觉之人却无一个敢靠近那杀伐决断的女王寝宫。 --------------- 东方已白,素衣少年不得已将少女点晕轻轻放下,满面春风走向封印之外,笑看着手都已经举麻了的陆晓齐:“不白辛苦你,我用了你的灵力,便留这玉灵区区一半与你,将来可由你掣肘,望你笑纳。你将麒麟珠留与我,咱们百年之后再见。” 陆晓齐哎哟着将手放下来,接过素衣少年拿过来的一件衣服穿上,发着牢骚: “由我掣肘这四个字我怎么万般不信呢?反正麒麟珠换你一半玉灵,这生意亏本!还有就昨天这事儿,你就当没发生过,说出去的话,老子嫌丢人!” 肖绝想了一想:“这好像不在契约里面。” 陆晓齐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指着他,动作突然顿住,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事,严肃地看向肖绝: “若你成了根骨不灭的玉灵,为什么21世纪没来找我,不会是乱说话被灭口了吧!” 肖绝皱起眉头:“我觉得我不可能放过你这么好……欺负的朋友。” 陆晓齐看着他的脸,想起了那日灵龙观上随大风而来的青玉山简。 来不及思考,那炷香已尽头。 -------------------- 陆晓齐回到现实疼到匍匐在地,双手抓着泥草揪住,旁边宁静的小河突然如海浪一般咆哮起来,河水扑向岸边青草又退去,留下一片河底黄沙。 他慢慢摊开手掌,咬紧牙关看着那多出两个指纹的右手掌,这一只手,已经满了5枚指纹,而他浑身疼得如同皮肤要裂开一般,疼到无法忍受地大喊出来! 一角红裙闪过,丁瑶到了他面前,看到他的模样,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奇怪的是,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 陆晓齐已经是疼得脸都变形,一下子得了两枚指纹,前所未有,他狠狠骂道: “肖绝,你给老子滚出来?什么区区半个玉灵。这半个是多少?疼死老子了!你给老子下了什么咒?肖绝,肖绝!我再见你我非撕了你的嘴!你给我出来!” 他站在闪电雷鸣之中,对着狂风呼吼:“老子知道你一定活着,还敢拿青玉简砸老子头,来啊,来,滚出来对着我脸上砸!” 身边河岸如潮汐浮沉,吞尽黄昏。 静静站了许久的陆晓齐,微笑起来,慢慢走回来时路。 身后树下丁瑶冷冷对着身边的空气说道:“他找你,你为什么不出来见他?” 空气中有一个声音,似乎是嘿嘿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丁瑶叹了口气:“也对,还没到时候。” 第九十四章 【还君明珠】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回去的时候,白临和苏来时正打开守门人传达室中的电视机看,新闻说最近一段强对流天气,秋分时节极端天气开始增加,还有几个地方出现了山体滑坡,路面塌陷…… 再换一个台是历史探索频道,陆晓齐扫了一眼,意外地看见了考古研究队的钟启,镜头里正在接受采访,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从各种对古墓出土的文物来看,这是一个关于君子之交的故事,虽然很离奇但很有极大可能就是事实,由此可见古人对承诺的看重是现代人无法比较的……” 看到钟启,陆晓齐就想到了北侠连川和南陌闻花公子,可惜时间带走了一切,他们不知还能不能在别处重逢,又怎样重逢。 宿舍有热水器洗澡这件事,让颠簸了一天的几个男人十分欣喜,苏来时想要夸奖不明大师对员工仁爱,又怕被陆晓齐听见,开开心心哼着歌儿洗完澡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这一夜十分的宁静。 有门神丁瑶在,众人安心睡熟。 白临早已经知道他爱慕的女神不是普通人,但他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正常,跟女神那也算是门当户对嘛!只是苦于不知道如何讨好丁瑶,只好没事找事就去她跟前自言自语地“陪她聊天”,以至于丁瑶每挪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多一堆瓜子壳儿。 陆晓齐在他们入睡之后,看不过去那扎眼的瓜子壳儿,想要自己吃点亏打扫干净,结果房顶上的丁瑶想要帮忙,一阵掌风翻飞过来,想要把瓜子皮儿吹出大门去,不想近日有台风,歪风邪气一处凑来,反而把本来挺聚拢的瓜子壳儿散的满地都是。 陆晓齐看着从没有表情到微笑了一下的丁瑶,拽着扫帚直起腰来,气得鼓起嘴来吹着自个儿额前的头发,真的是被这一对活宝搞得没有了脾气。 他扫到很晚才去用那一台热水器,从浴室出来,只见走廊上有一列新鲜的湿漉漉的脚印,还是赤脚的脚印,一路走到门外去。 陆晓齐估计又是苏来时睡太熟,睡糊了,也不穿鞋就起来撒尿。 苏来时自小睡觉容易“走神”,半夜起来给叫门的父母开了门,第二天问他他全然不知;夜里给陆晓齐打电话问他吃早饭了没,电话里说了很多胡话,说了一半自己醒了,圆了半天才给圆回去;起来撒尿,把当初他家新买的沙发扶手浇了个透。 他爸妈为此还特别找了神婆来给孩子叫魂,那神婆说不妨事,小孩子眼睛太干净,心里也干净,是个水晶玻璃心肝的娃娃,睡着的时候就容易被别的东西影响了,等到娃娃长大了,有了别的心思,也就自然而然地痊愈了。 果然自从他跟陆晓齐一起搭伙泡妞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陆晓齐搭着毛巾一路跟着这脚印,那脚印却好像只在苏来时房间门口转了一圈又继续走出去了,陆晓齐走到宿舍门厅里,才看见苏来时木讷地站在那里对着墙壁念念有词。 陆晓齐不敢贸然去拍他的肩膀,就慢慢绕到他前面,打算观察一下再说。 谁知转到面前,那眼珠漆黑满瞳无神,面色幽幽惨白一笑,把陆晓齐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用手推了他当门一下,竟从苏来时身体里推出一个人影来! 苏来时身躯一软,陆晓齐赶紧扶住他,此时丁瑶也已经及时出手,制住了那个人影。 “怎么你竟然没有发现他?”陆晓齐将苏来时悄悄搬回房间,回来后看着那被定住的鬼灵,很是奇怪。更奇怪的是,为何白临亲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一个都没响动,那厮正打着震天的呼噜呢! 陆晓齐不会因为自己疏忽转而去责备一个女子,即使是那么厉害的丁瑶,关键时刻,陆晓齐依旧觉得她是要被人保护的。 只是他真心十分奇怪,以丁瑶的明察秋毫,怎会有残灵可以瞒过她的眼神进到内室里来,甚至还扑在了苏来时身上。 “他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地下。”丁瑶十分平静的语气,让陆晓齐绝对信任她说的话。 毕竟反过来想一想,区区一个鬼灵,看起来还老实巴交没什么灵力的,若是从外面来,不可能绕过丁瑶的! 陆晓齐鼻子里哧了一下苦笑道:“不会是我今天那一掌把鬼门关震开了吧?逃了个小鬼出来!我瞧瞧!脸上是什么刺青?” 陆晓齐仔细看去,这鬼灵与他曾经见过的都不同,他额头上就如同被发配了一样,印了一个黑色花纹,花纹古典,但一眼看去,依稀像是一个双角怪兽的头。 “这是什么东西?”陆晓齐想用手去碰碰看,那残灵似乎很是怕他,眼睛里露出惊惧的神色来。 丁瑶赶紧制止住他的手:“他是阴灵!你刚才推他出来,已经伤了他,你再用自己的指纹,他就地魂飞魄散也说不定。” 陆晓齐看看自己的右手掌,无奈撇撇嘴,觉得最近开始练习做一个左撇子比较好。 “他额头上的刺青来自于地下,是有鬼仙保他,需要他做完一件事情才可以回去。”丁瑶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句句有用,陆晓齐不由自主跟着点头。 “这种印记有个名字叫做偿,意思就是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这个鬼,应该是欠下不小的债,阴司都不容他入轮回做畜生去还,看来得罪了大人物了。为了方便出入,不被误杀,这才给他印了这样的印记。” 她说一句,陆晓齐跟着点一次头,连连点头,末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去过?” 丁瑶立刻又板起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来,不吱声了。 陆晓齐转而去打量那只鬼,三十左右的年纪,个头不高,长相平凡,要不是那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古装,丢进人堆里也是找不到的凡夫之相,要说可取之处,便是从面相看,他应当属于忠厚老实那一挂的。 头发湿漉漉衣服湿露露皮肤发青,陆晓齐是从他的特征得出一个结论: “淹死的,是吗?” 他解了一部分禁制,那鬼便点点头,嘶哑的嗓子说道:“南姬,我找南姬,还他的珠子。” 他的身上浮出一颗硕大的珠子来,如夜明珠一般,瞬间照亮了一大片的地方。 陆晓齐眯起眼睛,他的眼睛本就在黑暗中更加敏感,那么被强光一激,倒是睁不开了,但是非常意外地,他似乎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一颗什么珠子。 “鲛珠?”陆晓齐愕然,这可不是什么人鱼的眼泪,这可比珍珠还要珍贵,是鲛人的内丹。他一下子明白,如丁瑶所说,这老实人欠下的债,还是鲛人的! 传说中,鲛人可活一千岁,但他们没有灵魂不可以轮回,只有鲛珠天生神力,鲛人死后身体消散为海风一片,而鲛珠依旧可以回归大海,作为祥瑞定海之物。 这人敢拿了鲛人的鲛珠不还,跟谋人性命还挖人祖坟也差不多。 “你拿了别人的鲛珠,也知道别人的名字,那就去还他就是了,何苦来这里,跟我们互相吓唬?”陆晓齐抱着胳膊特别不耐烦,好不容易洗干净,真的想休息休息,迫切地想静下心来,理一理肖绝那克星的线索。 那人惶恐无措的感觉,面露难色:“我找不到他,哪里都没有,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了,只有你能找到他。” “只有我?”陆晓齐哭笑不得:“这怎么就又摊上我了,他是南姬,可我又不是指南针!” 陆晓齐想着让丁瑶把这家伙赶走,那鬼却就地跪下了: “只有你了大人!可怜可怜我,我已经被关了几千年,再找不到他,我还要继续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能出去,永远堕落在地狱里,我活不了,我死不了,我我我……” 他盯着陆晓齐,想想自己的遭遇,似乎是忍无可忍砰砰磕起头来:“救命啊大人!” 窗外狂风骤雨敲打着窗户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一如鬼哭。 那中年男子也跪在地上呜呜地直哭,地上又是一滩水湿湿哒哒,他哭着说,自己只知道自己名叫张海生,定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因为阴司老爷说了,他生前连一根针线都不曾偷拿的,他就这一笔账,仅有这一笔,却不是欠了人的,而是欠了神的,必须还清一笔勾销,才能重入轮回,否则,他连轮回盘都进不去,一只蚂蚁都别想有资格做。 他那么绝望地哭着:“几千年了,几千年了,我连我自己怎么欠的债我都想不来,我怎么去找这个人呐?这是要我生生世世呆在地狱里,不得超生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陆晓齐听着他从可怜变成义愤填膺,这好奇心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一个老实巴交没犯过大罪的凡人,一个海神鲛人,怎地就结了几千年的恩怨?什么鲛人同海神,居然去跟一个渺小的凡人去计较,也是够了。他也不嫌掉价。” 这么一想,他就乐意给出了一点提示: “你叫张海生,他是鲛人,你家一定是住在海边了,他叫南姬,这里足下便是南方,我猜,他会不会就在南海岸呢?南海,你去找了吗?” 张海生无比沮丧:“我每年都去,没有一次找到的,”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求告: “只有你,才能找到他。” 第九十五章 张海生 陆晓齐不明白为何最近会有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找上他。 之前他也不是没遇见这样的事情,一年总有那么两三回,无甚新鲜,也只不过是有些冤魂借着玉灵闹腾,简简单单地也就收拾了; 如今虽然说面对大地中玉灵苏醒,他早已经做好了收拾红灵的准备,却没成想,会动不动跟异族挂上钩。 又是狐仙,又是鲛人的,还嫌他最近不麻烦么? “究竟是哪个鬼仙说我可以解决这件事情的,这么不负责任的,你带我找他,我理论理论!” 张海生伏在地上是死活不起身。 陆晓齐无语,这老实人耍赖你要是不依,别人还以为是你欺负了他。 还好这里没有不知死活的吃瓜群众起哄。 “不是!我是善玉师,我只能和玉灵生契约,你是个鬼你不知道啊,我身上的玉灵不一定肯帮你,就算肯,白白消耗我有什么好处?”陆晓齐摆摆手:“不干不干,这事儿你该去求南海观音,不归我管。” 陆晓齐悻悻想着自己已经一身麻烦,又不是正牌神仙又不是圣人,操那么多心干嘛。果真丢下他就去房里睡了,反正料那张海生被丁瑶盯着,出不了岔子。 一梦沉酣,十分香甜。 早起的时候,陆晓齐就听见白临嘀咕,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他就头皮一紧,知道昨天那家伙还赖着没走。 他走出去一看,果然张海生还蹲在那儿呢,门外风是大风.雨是雷雨,十分猖狂。 苏来时从他身后走过来伸着懒腰拍着胸口皱着眉: “哥,这地儿不旺我!我怎么睡了跟没睡似的,浑身累得慌,还口苦舌干的,这嘴角这咸味什么意思?白临你偷亲我了不成?” 白临汗量大又爱磕瓜子,周身总有点儿咸味倒是真的。 白临听了苏来时这番质问,瞟了一眼丁瑶,斜眼怼了苏来时一句:“想得美!” 看到苏来时,陆晓齐注意到张海生的眼睛亮了。 陆晓齐心道不好,这家伙要是不给他哄走,苏来时怕要遭殃。 这鬼要是尝试了附身,就跟吸了毒似的,会上瘾。百分之百。 能再体验一把做活人的滋味,闻到食物的味道,摸到实际的触感,哪个鬼不想呢? 这时趁着白临苏来时二人去研究大米的十几种做法,咸菜的几十种吃法,传达室旁边鸡圈里的母鸡是留着下蛋还是就地宰了……陆晓齐示意那鬼灵给他出去。 “你既然是淹死的水鬼,就在这门外倾盆大雨里站着,还说不定能想起当初的事情,想起来了再叫我。” 见到陆晓齐开口搭话似有松动之意,张海生如逢大赦,赶紧起身直直出了门。 陆晓齐松口气,他离苏来时远一点儿,就没事。 这头奇怪的事儿发生了。 眼看着张海生才踏出门去,就只听得一阵轰然雷鸣声,仿佛就在房顶上,紧接着大雨如水倒灌,瓢泼嚣张起来! 白临从厨房神了一个脑袋出来,瞪着眼看着天感慨了一下: “这是要劈哪个负心汉呢?” 陆晓齐啧啧嘲讽:“好家伙,这仇不小哇!” 他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也走出去,心道毕竟自己惩恶扬善普度众生的,灵力好赖到了地仙级别,他一站出来,不说能风平浪静,至少来个和风细雨吧。 他从容不迫地走进雨中,顿时!雨没有了。 呆头呆脑的张海生张大了嘴巴,陆晓齐扬起嘴角得意一笑。 突然平地惊雷,五声炸雷一个盖着一个连续砸下来,一个比一个狠,震得陆晓齐耳朵疼,紧接着竟然咚咚砸起了冰雹! 屋顶被砸得砰砰响,惹得白临和苏来时一起走出厨房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纷纷坠落在院子里那一地鸡蛋大的冰雹。 苏来时甚至奔去抢了一个大冰雹团子拿在手里观察,真切就是雪白的冰雹,他惊奇得不行:“哇,五雷轰顶啊,冰雹都下来了,怪不得叫强对流天气啊!就是强!” 张海生畏畏缩缩瞅着陆晓齐,默默地往离他远一点的地方挪了两步。 陆晓齐朝天上竖了个中指,那个倒霉的手指不偏不倚地被一个冰雹砸中,疼得陆晓齐缩了回去。 他只好悻悻地滚回屋子里,神奇得很,冰雹没了,又变成大雨。 他冷笑一声:“整我对吧?” 老实人站在雨里罚站,表情仍然是呆若木鸡,陆晓齐狠狠叹口气,果然是找上门来的都是债,试试看吧,谁在背后搞这种幺蛾子。 他勾勾手,丁瑶走过来,只听他说了一句:“看好这里,我去去就来。” 他叫上鱼宝,拽上张海生,真的往南海方向去了。 新闻上说有台风名叫蝴蝶,这名字是美丽,可这海边的台风真不是闹着玩的,恐怖二字才能形容,若不是在鱼宝背上稳住,沙滩边的一切都能卷到空中被无情扔进海里。 “鲛珠呢?拿来。”陆晓齐伸手。 张海生站在一边,听话地将鲛珠奉上,陆晓齐一鼓作气给它丢进海里,他拍拍手:“好了!” 张海生垂手不做声,就拿两只无辜的眼睛瞅他。 不料那海咆哮起来,大浪竟然翻到几层楼那么高,巨浪滔天,恶狠狠往岸上卷去!陆晓齐惊呼不妙,这是海啸! 他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闯祸了,于是立刻使出浑身解数,企图将那可吞噬一切的巨浪压回去!灵力一出手,奇怪是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反而利用那汹涌的力量扯着他,将他和鱼宝一起拖进了黑暗深海底! 大鲲是无所谓的,它还挺舒适,快活地摇着尾巴,陆晓齐也不怕水,只是对眼前的一幕有些好奇,因为自他一入水,海浪便似乎平息下来。 那鲛珠好像就在前面发出耀眼的光芒,陆晓齐不由自主朝它靠近,等到够近了,却被那道刺眼的强光没入眼底。 伴随着一阵一阵的海腥味,这熟悉的感觉如同读取记忆一般,着落到了一方沙滩。 这沙滩的沙子十分细腻平整,一个脚印的痕迹也无,沙滩和岩石的连接处,有很多倒地枯木,枯枝上系满了黑色带子。 古时候只有瘟疫的地方会系黑布条,可是这里荒无人烟,这又是何用意? 身边的张海生却睁大了眼睛,嗫喏着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陆晓齐呼了一口气出来,好好好,无论如何走对方向了。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旧物品旧场景,最容易把有执念的冤魂勾进回忆里,从而让陆晓齐窥得真相。 这是鲛珠的力量,鲛珠重新入海,往日封存的一切都被化成了鲜活的场景。 如神之眼,俯瞰这个地方,只见两个人影向着这处黑带之地疾奔而来。 差不多的装束,似乎都是渔民,一个在跑,一个在追。追的那个相对年轻,他大喘气着起没死活的保住前面那人的腿:“不能去,你就不能去!去了,就死定了!谁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异常凶猛的鱼怪,用宝珠迷惑人心,你若拿了它的东西,它就要吃了你!” 前面那人见他说着话喘着气,更加追不上,趁机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丢下话: “娘拜托给你了!” 那人眼中有着坚毅的光,他跑到系满黑布条的枯树跟前,只稍稍停了那么一下,就再无犹豫,大步越过去了! 走到这边海滩,陆晓齐看得十分清楚,那执着跑到这里的人,不就是活生生的张海生么? 陆晓齐看着身边这个木讷的鬼,调侃道:“你活着的时候,还是生动好看多了。还有些侠气。现在能想到什么了吗?” “我,我娘,她病了!”看见张海生的鬼灵终于想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了,陆晓齐很是欣慰,他猜多半是鲛人出现把内丹送给他,让他给自己老娘治病,结果病治好了,这人贪图珠子的宝贵也好,想让老娘一直健康也好,总之呢就是不想还了。所以鲛人就告到了阴司搞得他不能投胎,要亲自来登门谢罪归还宝珠才肯放过他。 陆晓齐自信地把以上脑补的情节说给鬼灵听,那家伙张着嘴久久没有回神,憋了半天说了一句:“那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陆晓齐深表赞成地点点头:“就不要脸,不是男人,更不是东西!” 二人正说着,海涛聚浪翻出一张巨大的人脸来,飘来荡去阴阳怪气问道: “人类来这诅咒之地做什么?有求于我吗?” 那声音像是憋着嗓子不男不女的老太监让人反胃害怕,可张海生攥紧了拳头昂首不动: “我堂堂七尺男儿,本不想求人,更不想求你,只不过为了家母得以康复,我一条命算得什么?你只要答应帮我治好她,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痛快点。” 那海浪泡沫一般散去,忽而从海里走上一个人来。 远看是人,近看吓了陆晓齐一跳。 以后谁再骗他说美人鱼漂亮的事儿,他就跟谁急。 这鲛人比人族高许多,最像人类的地方就是一张脸,不知是不是经历岁月的缘故,那张脸的眼睛洞悉一切的感觉,显得气质高冷。 头发像极了海带苗,人类是一丝一丝的发丝,而这鲛人头发,是一片一片的!脖子后面有三层褶皱,陆晓齐盲猜相当于腮的功能,用来换气的。 并没有小时候童话书里的大眼睛大胸脯,唯有那眼神,十分纯净。 第九十六章 海妖 陆晓齐深深觉得,自从万思思的那根手镯开始,他的世界观便已经天翻地覆,甚至可以用颠三倒四来形容。 例如狐仙不仅是神话传说中的九尾,也有三尾;例如鲛人跟神话图册里的美人鱼完全是两码事,举个例子,眼前出现这一位。 他不知男女,整个惨白,身体全裸着,皮肤类似于鱿鱼那样光滑,一片鱼鳞也没有,在起了皱褶的地方,还让陆晓齐想起了他最不喜欢的无毛猫。胃里一阵不舒服。 这惨白的脸,五官吧勉强可以说成是清冷端庄,美杜莎一般的海带头发,手臂以下都生有鳍,胸前那两团横肉,究竟是胸大肌还是那什么(这个词不让打),那就得看他是什么性别了。 胸肌以下全是尾巴,很长,像是腿一样的两条肌肉很结实,能够支撑整个身体立在地面上,尾鳍很大,蜷曲在一边的沙滩上,这形象如果在海里自在遨游,也不失为一种美丽的生物。 可若与人相提并论,还是当得起响当当的“怪物”二字的。 要说谁能把眼前这鲛人画成美人鱼,那准得是一千度以上的瞎子。 陆晓齐正看得缩起脖子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看着张海生为他壮胆:“别怕啊对付这妖怪我有的是办法!” 沙滩中,鲛人低头看着求死换心愿的张海生,张开满嘴森森的尖牙利齿狞笑道: “人类就是这样,明明那么没用,却永远这么傲慢!当初若不是有恶人帮你们,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你们这群弱小的东西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身后的海浪一缕缓缓凝聚向前,长出一只手来,扼住了张海生的下巴: “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的肉就比鲨鱼的好吃?一点价值都没有,凭什么让我帮你!” 不由分说那手用力一掀,张海生被掀翻在沙滩上,敢怒不敢言。 那湿漉漉的海妖,对人类斑斑劣迹如数家珍: “从前我们跟你们一样居住在大陆上,我们更强壮,我们有神力,是我们让这世界风调雨顺,硕果累累!而你们就只会抱怨自己分到的不多,想尽办法把我们赶出了大地,如今又怎样?大地上没有了我们的灵气滋润,听说连龙和麒麟这样的瑞兽都很快消失了!你们越来越矮,越来越无力,除了动脑子用心计什么都不会。我看,什么病不病的,别治了,就让我吃了你吧!” 鲛人张牙舞爪要扑过去,张海生伸手挡住他豁出去似的说道: “我把灵魂交换给你!” 海浪立刻平息,鲛人也停住了手,语气沉沉:“当真?” 张海生劫后余生,喘着气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 “你们是强壮,你们是有神力,可是我听说你们没有灵魂,不懂七情六欲为何物,对待自己年老的同族啃而食之,滥杀弱小无辜人类,十分残忍没有天道,这才被大地遗弃。可见大地上的法则,并非完全以力量最强者为尊! 若我把灵魂给你,你就能拥有更多智慧会更加强大,还可以自由在陆地行走!在千年以后,还可以用灵魂到另一个世界重生,而不会就此消失,如此这般,值了吗?” 鲛人一愣,深深笑了:“你准备得很充分,灵魂确实是珍贵的东西,值一条无用的人命。可我怎么才能完全相信你?要知道,你们人类啊……“ 他开始吐槽起悠悠往事,说什么有一个鲛人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归海,就在岸上一户人家借住了几天,走的时候被讨要房费,他没有办法,就哭了整整一盘子的珍珠还他,才能及时归海,从此再也不上岸了;还有的人类,花言巧语骗鲛人上岸,说要与他一起过日子,只要伺候人类终老,就可以获得灵魂,结果去了之后就被千方百计锁了起来供人观赏,甚至因为雌雄同体而被狎戏,没有一个得到当初的许诺的。 “你们人类的嘴里,没有真话。每一句都可能是谎话,甚至什么目的都没有,你们就是想说谎话,这就是你们的本性。” 那边张海生站着听他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的故事听的脖子僵了,这里陆晓齐听得耳朵疼,心想,敢情鲛人个个都是话唠? 海滩上的张海生已经是不耐烦,他打断鲛人的话十分干脆地说道: “我先给你一魂,作为抵押,你要先把宝珠给我拿回去救人,十天之后,我就把宝珠归还,再拿回我那一魂,到时候再与你立契约,死后,魂魄归你!与人无尤!决不反悔!” 鲛人听了,身后的海面立刻波澜壮阔起来,再水波粼粼万千光芒之下,吸走了张海生一缕生魂,哈哈笑着留下了一颗珠子,在张海生的手中。 陆晓齐很是震撼,不明白为什么鲛人把灵魂如此看重,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他原本可以轻易吃掉的人类。再者,他很久之前读到过,身体来自于父母,意识灵魂来自于万物,和后天的学习,鲛人跟人相差无几,也是万物之灵,甚至还是更加强大的灵,又怎会没有灵魂? 总之他认为,鲛人没有灵魂这件事情,说不通!如果肖绝在的话,他应该知道一些吧? 再说张海生得了梦寐以求的珠子,低头看着它的光芒一闪一闪,眼前的海浪已经完全平息,鲛人也已经入海去,他却怔怔的发起呆,过了好久才从沙滩上起身远去。 那表情姿态,完全没了来时的爽快利落,陆晓齐站在鱼宝上,撑着下巴比较了一人一鬼两个张海生,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因为失了一魂,张海生才这么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那鬼仙几千年不让他入轮回,想必是也有这个原因,逼着他一定要来归还鲛珠,竟然有可能出自好意,想让他有机会拿回灵魂,继续做个完整的人。 思考了这么一会儿,沙滩上已经没有了人。画面却没有转换。海风习习,黑布条左右乱摇,扰动陆晓齐的思绪。 突然海水中又幻出一个人形来,他坐在沙滩上,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陆晓齐没想到这片沙滩还有后续,目不转睛地观察起那个人来。 是个女人,长长的头发婀娜的身姿,修长脖子,前凸后翘,修长的腿,是个绝对的美女。 她慢慢转过脸来,陆晓齐一见又吓了一跳,这不就是刚才的海妖吗?鲛人怎么吃了一缕生魂,就成了稀世美女了? 她依旧没有穿衣服,站起身来的时候,就被陆晓齐看了个满眼春色,美女胸前那两只大白兔,跳着跳着,陆晓齐的鼻血就蹿了出来。 他赶紧擦一擦,自我解嘲:“秋燥,球太燥了!” 张海生的鬼灵没有理他燥不燥,看的眼睛直了,口中说道:“早知道是这样,我换一个要求就好了。” 陆晓齐白他一眼,这老实人,失去一魂,也变成个不分好歹难辨是非的糊涂鬼了,真是自作自受。 女子欣赏自己新的身体,双手和双脚都令她十分陶醉,她上上下下一寸寸肌肤细细抚摸一会,才将那双依旧单纯的眼睛看向海平线,问道: “我已经等你几百年了,你说过无论胜败,都会来见我,你说你许诺的,就一定会做到。可我等不了很久了。陨河。” 她突然大声呼喊一声:“陨河!~~”海鸥阵阵飞过,带走了她充满迷茫的呼喊。 看着那玲珑有致的身影那么花痴,陆晓齐一整个呆住,犹如晴天霹雳,万般想象在心头。 “什么?不会吧!” “陨河?她说的,莫非是陨河仙人?我们善玉师的祖先,陨河仙人?” “陨河仙人还有情债啊!让人家等了几百年,心可真狠!” “就是口味有点重,果然是祖师爷,与众不同。” 这女子站起来的身高,可以说是巨人一族了,根据参照物来说,怎么也得两米二。陆晓齐看着她胸前,感觉有点窒息。 这样的生物,高大,冷静,有力量,如果再有了好看的外表,和明辨是非善恶的七情六欲,那,确实是优于凡人的一个强大存在。 怪不得,他们要灵魂。 陆晓齐想到这儿,不满地盯着陷入沉思的张海生,问他:“你到底干嘛不还她珠子啊?” 这语气幽怨隐约有责备之意,张海生盯着他不知所措,陆晓齐哼了哼:“看我干嘛,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张海生可怜兮兮低下头,再抬头就看见了鲛珠中另一个画面。 宝珠自张海生手中悬浮在他病得奄奄一息的母亲的床头,光芒闪耀,照亮了整个屋子,很快,床上老母亲的起色便柔和起来,甚至干皱的皮肤,也恢复了弹性和光泽。 不到一会儿,他的母亲便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着眼前呆愣的儿子,和头顶的鲛珠,她应该是明白了什么,立刻抱紧了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曾追着他跑到沙漠的小伙子也冲了进来,抱紧了他的母亲,三个人哭成一团。 “天生……”陆晓齐听到张海生若有所思地说出这个名字。好像是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陆晓齐一下子明白了,那个小伙子是他的弟弟,应该是叫做,张天生。 第九十七章 鱼目混珠 鲛珠入海,往事历历在目。 陆晓齐很快就看明白了,那个时候的人,寿命很短,平均只有四十岁,张海生与张天生他们兄弟二人的父亲早已去世,长兄如父,张海生就成为了这个渔民家中的顶梁柱,拉扯弟弟,照顾母亲。 这个弟弟张天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起大了,身体不算强壮,是个依赖兄长超过母亲的人。 也正是因为寿命普遍不长,生活艰辛,出海常有意外,这里的人个个都很勇敢,包括敢去禁忌之地以命换命,包括敢以身犯险鱼目混珠! 张天生见到兄长归来,一言一行比以往大为不同,母亲又因这个宝珠痊愈,他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命不久矣,幸好那时候的张海生有些呆愣,别人问什么他便如实回答什么,这就让天生将鲛人与海生之间的事情,问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口中喝的是一年到头的寡淡鱼汤,看着眼前破萧索贫穷的渔村,和只能靠替别人结网挣一点吃食的母亲,这一了灰尘一般的凡人心中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找来一颗大鱼的眼珠,趁海生糊涂不备,换走了那颗价值连城的鲛珠。 “兄长,你莫怪我,你虽然傻了,可至少命还在,只要不把这鲛珠还回去,鲛人也没有力量追来再要你的命,而我们把这个珠子卖了,就可以过这半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好日子,有好衣服穿,好汤水喝,好屋子住,娘也不会那么容易生病了!” 天生揣着珠子叮嘱兄长照顾好母亲不要出门,自己便去了集市。 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挨挨挤挤的集市上,很快就注意到了抄着手问客的天生,他上去搭讪后,迅速用一袋铜和金子换走了他手里的鲛珠。 陆晓齐看着这一幕,对着张海生的鬼灵,做恍然大悟之状:“原来不是你的错啊!” 画面还在继续,鲛珠随着那男子,竟然是往海边走去,但是没走多远,远远看见沙滩的时候,脚步竟然逐渐蹒跚起来,渐渐地,就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么一下子消散了。 就好像整个人扑在了土地上,渗透了进去一般。 陆晓齐只看见那人的侧影和背影,只觉得应该是个举手投足都十分潇洒的人物,怎么突然挂了,他十分奇怪,可惜了没看见正脸。 事实就是,鲛珠落在了流沙之中,不知所踪,没能入海。 几日后,突如其来的一场海啸席卷了岸边方圆百里无一村落可幸免,死者数千人,冤魂不去。 这其中就包括了张海生的渔村。 随着那海浪压顶,鬼灵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像是开了窍,他蹲下来双手抱头: “不对不对,我记得了,我想起来了,我去了的,我就是去还了鲛珠的!是他自己不要!” 陆晓齐嗤之以鼻:“臭鱼眼珠子,她当然不要了!你那么戏耍她,她一怒之下,自然是不能放过你们。要横尸遍野报这个仇哇!” 张海生还是不信,陆晓齐没空理他,直起腰来,再看那鲛珠,已化为一小个,瞬间又回到他的手上。 海底的鲛珠光芒没有那么强烈,但还是可以让他们看见这海底周围的场景。 鱼群或急或慢围绕着大鲲,大鲲只微微张一张嘴,它们又全部一哄而散。 直等到五彩缤纷的各色朝圣鱼群全都散开,陆晓齐才看见了令他惊讶的东西。 长满了寄生螺和海草珊瑚的两个石像,一站一座,隔着一个石墩。 陆晓齐走过去,想要清理掉那些寄生物,到了眼前却发现那石像有两个自己那么高,够不着。他使用玉灵去除掉那些东西之后,才勉强看清楚那两具石像。 右侧站着的,是一个仙资卓绝的男人,长发古装,雕塑一般的脸,眼睛大而长,高鼻,微微笑着的细唇让整张脸十分生动,栩栩如生。他似乎正向另个坐着的石像伸出手去。 陆晓齐仔细打量这尊石像,旁边的糊涂水鬼张海生都知道美丑了:“他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石像,比你还好看。” 陆晓齐言不由衷地回答道:“谢谢夸奖啊!” 他不服气,自己虽然瘦一点,但是很多人都夸他:“人不可貌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走到哪里都有人回头,那就是说自己还是很英俊帅气的嘛! 可跟面前这人一比较,确实差了一大截,不管是人家那个气质风度或者五官,都是一等一的天神级别,自己,着实够不到。 气人。 “不知道这石像变成真人,会是怎样的惊天地泣鬼神啊!”陆晓齐不无惋惜,可惜自己无缘得见这样的神仙人物,又不知道何故竟然满身海草地落在了这幽深海底。 再顺着男神的手看过去,是那具坐着的女神石像。 陆晓齐见过无数美女,如同丁瑶那般明艳的,小萌那般清新可爱的,或者是阿元那样温柔的,还有夜店无数的性感美人,不夸张地讲,全都绑在一起,都没有眼前这尊女神,这么的名副其实,女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娇柔有之,妩媚有之,性感有之,天真有之,真个处处是风情,一眼误万年! 女神轻喜笑着,也伸出一只手来,二人面对并非对弈,倒像是要山盟海誓。 看着看着,陆晓齐感觉这女神像的面容,竟有三分像那鲛人,再眨一眨眼睛,恍惚间那女神像好似是跟着眨了一眨眼。 陆晓齐有点吃惊,他要试一试,便将自己手中的鲛珠攥紧,向上踮了个脚尖,刚好把那颗鲛珠放在了石像摊开的手掌里。 鲛珠皎皎莹莹,在手掌中发着微弱的光,陆晓齐见没有动静了,才呼出一口气,这时竟然被那石像紧紧攥住了手! 他一惊,正要撤手,只见鲛珠没入石人之中,石像依旧,但却从石像上走了一个悠悠荡荡的人影下来,如同幽灵。 拉着他的那只手没有放开,陆晓齐能真切感受到那股力气甚大,却没有要让自己受伤的意思,那幽灵凝视陆晓齐,将身躯变化为跟他一般高度之后,陆晓齐觉得她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 “你来还珠子?”她虽然只是缥缈幽灵,然对话语速跟真人一模一样。 张海生听说她认了这个珠子,激动无比地跪下来磕头说道: “南姬大人,当年是我借的珠子,如今归还,可以饶了我吗?” 哪知这南姬看都不看张海生一眼,随口说道:“滚开,没有你的事。” 张海生:“哦……” 陆晓齐讪笑一声,没有张海生的事难道还是他陆晓齐的事不成? 南姬问他:“你赢了?” 陆晓齐丈二摸不到头脑:“啊?哦!赢,当然是我赢!” 反正别管是什么,先把这南姬哄开心了,事情就顺利了,女人嘛,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就一个字:哄。 南姬给他一个十分甜美的微笑:“那你答应给我的海市蜃楼,是不是已经做到了?” 陆晓齐万分肯定:“海上,沙漠上,都会有你的海市蜃楼。” 南姬立刻笑靥如花,她又伸出一只手去,握住陆晓齐的两只手,又笑了好一会儿,才悲伤地说道:“可你不是他,你只有,一部分像他!他究竟怎么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了?” 陆晓齐被当面拆穿,脸上有点热热的,可问题是他真的是一头雾水,这时候他一眼瞥见那男神石像,心中灵光一现:“不会,你说的是,他吧?” 幽灵看了看那尊石像,黯然点头,又仔细看陆晓齐的脸,再次点点头: “你刚才说会给我海市蜃楼,是真的吗?” 陆晓齐心想海市蜃楼是存在的,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拿回张海生那一魂,这事儿他就算办完了,于是很快的说道:“当然是真的。” 幽灵微笑着伸出手去,陆晓齐心想,这又是一种契约方式吗?他也学着那男神的姿势伸出手去,二人手掌合十,那南姬便十分满意地化作一缕光,涌入陆晓齐身后的张海生身上。 -------------- 本来巨浪翻滚的海面已经平息下来,那压在人们心头的黑压压的乌云,也像是被一扫而空,他海天一色都是不同的蓝,阳光泡在了海水里,粼粼发光。一切都回复了平静,如果不是被层层海浪推上岸边的各种塑料垃圾,那一切都十分美好。 陆晓齐回到岸上,水鬼张海生给他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他额头上的那黑色印记便慢慢不见了,神色也如常人一般: “是我对不住那鲛人,可我们也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报应了,今天承你大情,来世必定报答!” 陆晓齐懒得搭理他,听凭他怎么来便怎么去了,他躺在鱼背上晒晒太阳,优哉游哉地享受一下海边的浪花声,很是悦耳。 突然陆晓齐睁开了眼睛皱皱眉头:“鱼宝,回刚才那处去!” 瞬间他又回到那两尊石像之处,他细细看了看那尊男神,又绕到石像背后去,因为石像有一只手背在背后垂下,正是陆晓齐得以细细观察的地方。 即使年深日久,即使长满藤壶,清理之时有所损伤,但是陆晓齐还是比对得清清楚楚,这石像手上的指纹,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石像一角衣摆上更是被刻了两个大字,即使是甲骨文,陆晓齐依旧认得,他联想起此前种种,脱口而出:“陨河仙人?!” 第九十八章 邀约 陨河仙人,善玉师先祖,擅驭灵,通鬼神,晓过去未来,其他一切不详。 ——《善玉师手记》 在陆晓齐心目中,祖师爷三个字,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从前就听过关于陨河仙人的不少传说,无一不是智慧大成,心怀慈悲的正能量热血故事,但因流传下来的文字,字里行间透着苍凉积古,他总认为那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像太上老君那个样子:白胡子老头儿,抱着一柄玉如意,站在云头上,最贴合。 眼前这石像,丰神俊朗,苍松般的挺拔,山泉一般的清冽,整个人的长相,可以说是男女通吃的哪一类,俊逸至极。 陆晓齐自认谦虚是他的美德之一。 在此之前他觉得芸芸众生中,最美的男子当属肖绝,最具有仙气的是闻花公子,最潇洒的男子是连川,最清秀可亲的是麒麟,然后才是自己…… 现在见了他祖师爷的真容,陆晓齐才明白魏晋时为何好男风,这样的姿态,远远瞧一眼,就足以叫人丢了魂,论美貌论风姿,他祖师爷当之无愧,妥妥的万世第一,这才区区石像就如此,若是个活人,那还了得?陆晓齐看得自惭形秽,美男谱上他地位又又又减一. 刚才那个南姬竟然错把自己当成是陨河仙人,那才真的是鱼目混珠了啊! 这个暂且靠后,陆晓齐的头脑在冰冷的海水里,十分清醒起来。 肖绝就在他的周围,一直不肯现身,到底是为什么? 陨河仙人曾参加过一次战争,不知输赢,那场战争,一定是他在梦中看见的那个场景; 陨河仙人答应这鲛人的海市蜃楼,究竟是什么?真的就是科学家们振振有词的光学反应吗? 南姬说自己有一部分像陨河仙人,指的应该就是指纹吧?那究竟是什么指纹? 那个带张海生来的鬼仙,为什么知道只有他能够找到南姬,他应该是知道自己与陨河仙人的相似之处,又或者,鬼仙认识陨河仙人? 他有些怀疑那个自张天生手中买了鲛珠的高大男人,便就是陨河仙人,他或许真的没有失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间接导致那数千人枉死,确实是阴差阳错。以致于后来这个世界的各种龙卷风台风海啸不断,从未停歇。 还有那时候的大冰雹,他越想越惊心,冥冥中有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去寻找扑朔迷离的往事。 陆晓齐摇摇头很无奈地自言自语: “人呐,要活在当下,我还去想那么多作古的事情做什么?真是闲得蛋疼!” 除了肖绝,其他的于自己而言,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他小小一介善玉师,扛起那么沉重的心思做甚? 把祖师爷的模样恭敬地记在心里之后,他转身离去,将那两个天下无双的石像,留在了渐渐暗去的深海里。 而在人们看不见的这个角落,这两具石像,竟然慢慢的粉化为灰尘,随着水草飘摇得无影无踪了! ----------------- 回到七彩琉璃厂,天空也已经放晴,白临正跟苏来时坐在厂房院子里拔一只鸡的毛,说这鸡两天不下蛋了,干脆吃了算了,陆晓齐走过去轻飘飘扫了一眼,有气无力说道: “那是一只小公鸡……” 白临拔毛的手顿了一下,改口道:“奥!公鸡好啊,公鸡那就红烧哈哈哈!” 两天没吃肉的苏来时也很兴奋,竟然无意中偏着头对着前面不远的丁瑶说道: “公鸡汤也比母鸡汤好啊,听说还下奶!” 丁瑶难得的歪过头不可置信瞪他一眼,苏来时头皮一麻,赶紧转移话题。 他提醒陆晓齐:“你床头的电话响了好几遍,好像是国外的号码,我接了一次说你出去了,那人就挂了,你去看看?” 陆晓齐答应一声,到了宿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有七八条未接来电,都是959开头的境外电话,他以为是诈骗电话,打算不搭理的时候,这个号码再一次的打来了。 陆晓齐拿起电话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那人是很流利的中国话: “陆先生你好。找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陆晓齐问他哪位,对方很直接,开门见山: “我是丹兰的姑姑,我知道他去世了,我很想念他,想要跟你多了解一下关于他的情况,我也很想见见他唯一的继承人,就是你陆先生。” 她的语气不快不慢,完全听不出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打的这个电话,她说自己的年纪也大了,腿也有伤,不适合来回奔波,如果可以的话,让陆晓齐和朋友们来缅甸游玩一番,以感谢他们对丹兰的照顾。 陆晓齐从没有听不明大师提到自己有这么一个姑姑,对这个电话是将信将疑的,可是想到缅甸那里的民风据说与国内不同,家庭成员出门自立之后,有的甚至就干脆完全和原家庭脱离了联系。 陆晓齐电话里说自己手头还有点事,会考虑考虑。 那边非常肯定,说陆先生是他们缅甸家族企业代表之一了,去缅甸属于商务出行,可以办理落地签证,非常的方便,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中国国内也有人会帮他们办理护照通行证等一切手续。 陆晓齐拎着手机出门问了问一脸酱油味的苏来时:“你跟那个打电话说的说过我什么了嘛?” 苏来时扎着两只手一片茫然:“没有啊,他就说找陆先生,我说你出去了,不知道在哪儿,他就给挂了。之后又打了几次,我一看还是那个电话,反正你也没回来我就不接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见到丁瑶走进来,屋里突然就有了光彩。 二人都不说话了,就盯着丁瑶看,只见她摸出一张符来,递到苏来时眼前,对他说道: “随身带着。”往他怀里一塞就走了。 苏来时拿下那张小小的符,又看着陆晓齐怀疑地说道:“刚才那个是丁瑶吧?丁瑶跟我说话了?还送我东西了?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行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陆晓齐:…… 白临从他背后趁他不妨一把抢过那张小符看着惊讶: “这定神符啊!好东西,有这个东西,邪祟近不了身!我师父一年也画不了两张,丁瑶哪来的怎么还给你了?送错人了吧,一定是送错人了,他是送给我的!你要也不好使,拿来给我作法的时候用!” 就这么上手明抢,苏来时一听是好东西,死活不撒手,二人就这么在地上扭打起来。 陆晓齐看不下去,又怕东西被撕坏了,大喊一声:“鸡烧糊了!” 这话真灵,一霎那两个半大孩子一起蹦起来,符不符的不重要了,一齐去瞅那口珍贵的锅。 吃饭的时候,白临碎碎念丁瑶从来不跟别人说话,除了陆晓齐,怎么今天还关心起石头来了? 这话听着实在很酸又伤心,苏来时忍不住披露道:“她第一句跟外人说的话,那可是跟你娘说的,还吃了你娘做的米糕……” 白临一听大为惊喜,立刻把要杀人的眼神给收了,挪着凳子挪到了苏来时身边,要求他一五一十地将那夜说的话做的事,一字不漏地详述一遍。 一遍不够,竟然又逼着苏来时再讲一遍。 陆晓齐这才知道,那天晚上道观围墙外面,丁瑶从嘴里吐出来攥在手里扔掉的东西是米糕,他暗暗琢磨道:原来她真的不吃东西。是灵是鬼? 他害怕白临没完没了地问苏来时细节,就说起那个电话,有人邀请他去缅甸的事情,说自己并不想去连累别人。 白临一拍大腿:“去呀!为什么不去,你想想,那个杀手组织不是什么异能人士,又不会飞,他们就算知道我们去了国外,他们也要过去的话,人多了不好偷渡,人少了没杀伤力,还得准备护照签证,说不定觉得麻烦就不跟去了,这就给你我喘息的时间!就算真去了,那可就留下个人信息了,咱们正好来个顺藤摸瓜!” 苏来时也在一旁助阵,说缅甸他还没去过呢,去看看曼德勒最大的翡翠原石交易市场也好。那里的毛料便宜,佛寺也很多,水果很好吃,他也想去。再说了万一人家真是不明大师的姑姑,咱们用着人家侄子的遗产,还什么都不告诉人家,也实在不厚道。 苏来时说的这最后一句话才是最要紧的,陆晓齐觉得,如果真的是关心着不明大师的亲人,此时也该得到一个实情和安慰。 陆晓齐知道要么不去,要么一起去的道理,当前情况下是谁落单谁危险,既然他们两人都同意了,自己也就无所谓了,正好公司董事这个身份他还没有用过,去感受一下也好。 苏来时一听激动得直拍桌子,说道: “我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被很多人点头哈腰喊董事长的滋味,霸道总裁啊!小齐,这一回,给我当好不好嘛?让我就威风八面一回,好吧!” 陆晓齐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发小是想要过一把干瘾,到缅甸后说自己是陆晓齐,让别人都喊他董事长。 白临也拍大腿,连声说着有意思!就这么办了! 于是,陆晓齐就这样,被这两个狐朋狗友,安排地明明白白的。 他长长叹口气,站起身来注视着他二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别人是人是鬼,我们现在可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出去这一趟,都给我多一个心眼起来,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呢!尤其是你石头!好吧,到那边公司,你用我的名字也好,遇到绑架还有谈判的条件。” 苏来时两眼直冒光,鼓溜溜的来神。 陆晓齐料想他们几个只要把苏来时看护好,基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便放心地打了个电话,约定两日后在曼德勒大酒店内见面。 那人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见面要求,还说要安排人去机场接机,被陆晓齐婉拒了。 作者的话:我前几章下了瞌睡咒,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是正常现象,不用惊慌:~) 看书前把头摇匀,风味更独特。 第九十九章 龙行到处有水 缅甸大部分地区属于热带,这回陆晓齐穿着短袖大裤衩走在人群中,也不显得突兀了。 一行四人到了曼德勒,也不急着去酒店,以游客的心先去转了转原石市场,陆晓齐用最常用的几句缅甸语跟小贩交流,后来发现很多中国的很多网络主播在这里转悠,便跟着后面蹭一蹭,听他们如何讨价还价,用什么样的比例给小费。 丁瑶艳若桃李的美貌在一堆黑黑瘦瘦的人群里得到了证实,几乎是她走到哪里,那里就有很多渴望的眼神,可叹这美羔羊她身边寸步不离有一头恶狠狠的白临。 白临对于翡翠原石行业一窍不通,看见地摊上一块块的灰不溜秋的石头上面用油漆笔写的编号,非常奇怪问那是什么意思。 陆晓齐自己虽然也是第一次到缅甸,但是因为有很多打交道的客户都来过此地,对这里的情况摸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便一五一十告诉了白临。 “这里站在摊位上卖石头的,绝大部分都不是老板,就算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矿区捡来了原石,也要被打上编号,属于那个敞口的老板,在这里帮老板卖货的时候他们有提成和小费可以拿,换算成人民币并没有多少,但足以果腹了。所以你说一个价格,他们也不能立刻卖给你,要打电话问他们的老板,可以卖的话,交易立刻生效,不可以的话,别人还可以加价;可如果你还价成功了却反悔不买的话,轻则这个市场你再也进不来了,重则被打断一条腿甚至丢了性命。” 苏来时点点头,他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件,其实这属于翡翠行业潜规则,这种无视法律的潜规则早已经从缅甸传回了国内,在国内的一些翡翠市场,也是一样的,隔三差五就听说有游客不懂规矩被打了。 路过一个无人光顾的角落小摊,陆晓齐眼睛亮了。 摊主是个年轻的女子,脸上涂着防晒驱蚊的特纳卡,面前蛇皮袋铺成的摊位上寥寥几块石头,有一块切开的,成色很差,没颜色没水头,还有很多纹裂,就是用来车珠子也勉强,基本算是砖头料子,废了。其他几块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可这女子还是很执着地招呼陆晓齐过去看看。 陆晓齐见她没有穿鞋,小腿上和脚面上很多伤口,就知道她是跑矿场玩命的穷苦人。想起两年前那场矿难,他有点难过,每一块璀璨美丽的翡翠背后,都有缅甸穷苦人的血泪。 陆晓齐停下了脚步,掏了100人民币,给旁边一个中国游商,请他帮忙翻译。 陆晓齐说要买下这个地摊上所有的货。 翻译倒是很热心,扫了一眼那堆货色,一个劲叫他不要买这种东西,有那个钱,很多好料子可以挑,他也可以帮忙,只收十个点的帮购费就可以。陆晓齐摇摇头很坚持,他说一定要买这姑娘的料子。 翻译没办法,就露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来,指着她的石头说道: “你这些我拿回去起厕所,给你五十万,你打电话问问!” 姑娘面无表情摇摇头,翻译一个劲问:“啵老理?斤近?(多少钱)” 姑娘写了个500万,500万缅币也就是2万多块的人民币,陆晓齐正要点头,只听翻译说道:“你朋友我朋友,小费多多给,100万成交,10万小费怎么样?” 100万,也就4500元人民币,六七块原石,单价不算贵了。可苏来时还是觉得太贵了,他说这些跟大理石也差不多,用了加工费做出东西来还不一定能卖出成本来。他拼命给陆晓齐使眼色。 可陆晓齐还是干脆利落地点了头。 那姑娘听到有10万小费,立刻点了点头,那一个口袋把所有的石头装起来,写了个100,10万小费自然没有写上去。 翻译留了号码,跟陆小齐说交易完成了。一会儿她去问过老板,一定会给的,因为那品相实在是太差了,属于给钱就卖的品种。那丫头已经在这里站了很多天了,没人买她的货。 陆晓齐就站在路边跟他聊了一会儿,原来这人是河南人,在广东做生意,名叫毛里,每年都要来一段时间缅甸,做的是帮购原石的生意,赚点汇率差价和帮购费,比在国内卖现成货划算,他跟这里很多本地人都非常熟悉。 他说曼德勒这里大部分人都信佛教,还算是淳朴,但是文化素质都很低,十个里面只有三两个识字的,很多小孩子都不上学,出来到处跟中国客商要钱,另外嘱咐陆晓齐千万别去赌场或者赌石,也千万别去缅北,那里连着金三角,算是人间地狱。 不出所料,果然不到一支烟的功夫,那姑娘回来了,对陆晓齐说东西给你了。陆晓齐付了钱开朗一笑,拎过蛇皮袋,那姑娘正准备走,陆晓齐叫住她,一把搂住,吧唧亲了一口,那姑娘情绪激动慌张,陆晓齐就从挎包里掏出两万块放在她面前:“给你小费。” 姑娘紧盯着那两万块,很质疑地指指钱又指指自己:“给我?” 陆晓齐点点头:“给你。”姑娘迟疑地接过钱塞进包里,看着他们也不敢就走。 毛里看着那两万块,再看看那个姿色平平的黑瘦姑娘,瞠目摇头连连: “大哥你这么帅,你这什么审美啊……要不,哥你亲亲我,你亲我一口,我只要200.” 白临骂他败家子,有点钱瞎霍霍。丁瑶……依旧没表情。 陆晓齐知道只要自己不走,那姑娘也不敢走,又对她笑了一个,扛起口袋就走了。走了很远再回头看,那姑娘才转身慢慢没进人群里。 毛里一直跟在陆晓齐后面毛遂自荐: “我精通这里的一切人文风俗,你这个缅语真的不大行,这几天我来给你做向导吧!我一天只要3000元人民币,一个星期就2万整,你看成么?” 陆晓齐停住脚步看看他:“成交!”他把那个蛇皮袋直接放到了毛里的手里,毛里立刻扛起了袋子跟他们去酒店。 “曼德勒酒店很多都是住的中国客商,这里收费有点贵啊,其实不划算。缅甸人都觉得中国人有钱,来给他们送钱,可还是照坑不误的,还有中国人自己开的店,赶着你喊老乡叫你去赌钱,你可千万别去。我有一个朋友赌输了钱,借了现票,结果还不上,被塞进面包车里带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毛里大概是经常扛石头的人,陆晓齐见他扛着一口袋石头在肩膀上,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滔滔不绝,就觉得这也是个能吃苦的人。 他跟着陆晓齐进了大厅,等着他们开完房,一起上去,进电梯的时候陆晓齐问他住哪,他说就在附近一个小宾馆,明天一早就来报道。他说着说着就奇怪: “我昨天才来过这里给客户送料子,今天大厅里几个服务人眼神不一样了,好像换了人。” 陆晓齐心中一动:“你是说,大厅里的服务员换了人?” 毛里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经常来这里,一两个漂亮的服务员的脸我还是记得住的,今天都没在了。” 陆晓齐和苏来时一间房,白临坚持跟丁瑶一间房,丁瑶没有发表意见,大家都没有异议,反正她一定不在床上。 到了房间,毛里把蛇皮袋放进去,洗了一把脸就要先走,陆晓齐叫住了他。 他把蛇皮袋里的原石一股脑地倒出来,只留下最差的那半块,其他的全部放回蛇皮袋里,递回给毛里:“这些送给你了,当作是今天的小费。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吃过晚饭八九点来找我,我有事找你。” 毛里大惑不解,想起陆晓齐四千多块买了这一堆,倒是给小费给了两万,现在又都不要了,只留下那一块不成形的原石,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觉得有钱人有些癖好也是正常的,毕竟脑路清奇的人才能发财嘛,也就从善如流地扛起袋子高兴地走了。 苏来时等毛里走了,才一个劲的埋怨陆晓齐,一朝暴富挥金如土,这样下去不等多少天他就又成了穷光蛋了,简直暴发户的性情。 陆晓齐把那块灰蒙蒙的原石举到他眼前坏笑:“10万人民币卖给你,要么?” 苏来时接过来再三观察一顿丢回去:“全是牛毛裂,皮壳无色藓,白肉没水头,简直是垫桌脚都嫌它不平!”他气哄哄伸出一个手掌:“我出50块,拿它磨剪刀!” 陆晓齐指着表面上一处既不可见的小小绿点:“看这里。” 苏来时连忙打开手机电筒,照着那一处,左看右看,还是没看出东西来。 陆晓齐去隔壁白临包里找了一把钉桃木桩用的铁锤,当着苏来时的面,一下将那原石不结实的表面砸得四分五裂,露出里面一块鸡蛋大小的满绿翡翠来! 一杯水浇上去,那鲜艳的满眼阳绿色,是青翠欲滴的龙石翡翠! 苏来时眼睛直了,哆嗦着把那块满绿原石拣出来,细细观察,这一次电筒一打灯,宝光满室! 陆晓齐抱着胳膊昂首踱步,还在回味今天的胜利: “龙行到处有水,这条龙藏得深啊!今天全市场,最好的一块玉,就被我们2.4万买走了。” 陆晓齐回过头微笑,着看向张目结舌的苏来时:“看看,值多少人民币?” 陆晓齐哆嗦着伸出一个巴掌: “五千万!” 第一百章 杜玛吉 苏来时看着那价值几千万的宝石级别翡翠原石,挠着头不好意思起来,问陆晓齐,只用两万多买了人家小姑娘这个宝贝,那不是让人家吃大亏了嘛?陆晓齐告诉他,石头卖多少,都跟那姑娘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只有小费是她的,苏来时这才明白过来陆晓齐那时的举动。 苏来时异常激动:“哥,我们现在是凭自己本事搞来的千万富翁了对吗?对吗?我们去公盘,做标王,大杀四方啊!” 陆晓齐摸了摸苏来时的头:“乖,等你有了十几个亿的原石,再去公盘做标王吧!哪一年的标王不是过亿?凭这个,不行!再说我们没有主办方的邀请,也是进不去的。” 苏来时兴奋之意不减,他摸着那块足水的好玉爱不释手,嘀咕着要不做成珠宝去拍卖行拍卖去,陆晓齐深表赞同。 “地下拍卖行不需要验明正身,只要有好货就可以。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见见那位东道主。” 中午的时候,陆晓齐如约到了宴会厅,在插有一面小红旗的桌子上坐下,苏来时已经冒充了陆晓齐的身份,他坐在客位上,白临和丁瑶一左一右,陆晓齐最次。 快到约定时间12点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轮椅,被人在后面推着,轮椅上有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妇人,说是老妇人,其实不算太老,她看起来不过一甲子,瘦长的脸,高颧骨,短发花白但很精神,皮肤保养不错,眼神犀利,陆晓齐看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虽然穿得都很体面,但是衣服簇新还留着新衣服的压痕,跟冷漠的表情动作十分违和。 “煞气。”陆晓齐发现这几个人身上的煞气都很重,细看那手的老茧,像是常常握刀弄枪的手。 见到她进来,苏来时立刻春风和煦地迎上去,伸手与她握手,礼貌介绍道: “你好,我是陆晓齐,您怎么称呼?” 老妇也伸出手,却没有与他握手,双手合十说道:“陆先生,你可以叫我杜玛吉,欢迎你来缅甸。” 苏来时这才想起这里的礼仪不同,讪讪缩回手,也回了个合十礼。 陆晓齐知道玛吉是珍珠的意思,看来当年这个姑姑幼年也是受宠爱的。 坐在餐桌上,上了菜,杜玛吉问他们喝不喝酒,苏来时他们摇摇头,杜玛吉便以茶代酒敬了苏来时一番:“不知道丹兰在中国经历如何,是在什么情况下圆寂的?我们只收到了中国的公司发来的一封邮件,说吴苏股份有了新的继承人,其他的事情都不清楚,我和他长辈们,也很难过,他是很好的孩子。” 苏来时按照陆晓齐教他的话,说道: “不明大师一生侍奉佛祖,没有再婚,没有子嗣,他热心布施慈善,是一位慈祥的大善人,我算是他的养子,他去世时也是在寺庙里,是无病坐化的,非常安详,没有痛苦。舍利子已经入了佛塔,继续被后人供奉。” 这是实情,况且和尚在缅甸国内,属于一等公民,地位高尚,终身事佛而终,这样说来,对于不明大师是非常好的称颂。 杜玛吉一直在点头,听完这一番话,吃了一口菜在嘴里慢慢细嚼馒咽下去,定了半晌才说: “可惜这个孩子了。我是他最小的姑姑,只比他大十岁,感情是最好的,他当年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我的,没想到竟然走在了我的前面。唉……” 这个一派从容的妇人,也唏嘘不已,苏来时也被她的情绪带动,想到小时候与不明大师讨糖吃,他总是乐呵呵叫他猜一猜糖果在哪个口袋里,想着想着也十分伤感起来。 这份真真切切的伤感全都被杜玛吉看在眼里,她挥一挥手,侍从捧上来个黑丝绒礼盒,杜玛吉拿起来,打开它,苏来时瞬间看见了一块市价十几万的手表,他下意识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痕,庆幸来之前,陆晓齐让他把那块80大洋的深圳电子表拿下来了。 杜玛吉示意侍从将那块手表送给苏来时,缓缓说道:“这是我最近整理丹兰从前住的那个房间时,找到的一件私人物品,很像是以前我哥哥送给他的结婚礼物,可能怕睹物思人,他当年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现在算是可以珍藏的古董表了,我想,既然他让你作为他俗家唯一的继承人,那么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要归你所有的,还请好好戴着吧。” 苏来时傻傻看着那块在网络上炒到17万多的手表,咕咚咽下了口水,不由自主接过了那块表。白临称赞道:“俊,看着就不一般,这气质啊。“ 陆晓齐也随口应付:“既然这样,陆总要感恩啊。” 苏来时一听立刻说道:“是是是,我其实真的很感谢养父真心对待我这么多年,像是亲生一般,所谓生不如养,那份恩情我陆晓齐铭记在心的。” 杜玛吉微笑着扶了扶眼镜,陆晓齐觉得她那个动作,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事情一样,心中自得。他就多看了一眼那手表,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几个人在四五个彪形大汉的注视下,十分和谐地吃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国内外的情况,不明大师做了哪些慈善等等,气氛还算轻松,白临一个人已经吃了三碗饭喝了一碗汤下去。 杜玛吉说自己老了,不宜进食太多,便放下筷子,看着苏来时,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苏来时问她怎么了,她很是揪心的一个表情挂住,说道: “佛陀之下,各有各的命,本来有些话不想多说,可是想到种下一颗小小的榕树种子,就能长成一颗茂盛的大树,这便是布施得到善果。我今天有一些话,还是希望陆先生能够听进去,也不枉您千山万水来这一趟!” 苏来时正美滋滋戴着那手表吃饭,闻言惊诧:“奥!您但说无妨,我是后辈,当然要洗耳恭听!” 杜玛吉再三长叹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也是得到丹兰恩惠的人,当然要知恩图报。” “我们家族是吴苏家族,几十年前就已经是这里的十大财团之一。很多中国人以为缅甸只有宝石玉石矿业,但其实我们家族的产业很是繁杂,这也是历史动荡造成的,如果一成不变只会被吞灭。家族做的是房地产、酒店、汽油、饮料、橡胶种植业等等,接近十种行业,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收益,佛祖保佑,这些年无论如何,家族生意很是不错,除了,丹兰那一份矿业开采。” “说起来,丹兰曾经是吴苏家族不可替代的唯一继承人,可惜他执着出家不肯回头,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非常无奈地立下了遗嘱,将看起来前途很好的矿业股份全都留给了丹兰,其他的分散给了我,还有堂兄弟、表兄弟家中,希望我们能够齐心协力,把家族荣耀继续下去。” “本来在我们家族,女人是三等公民,没有继承权的,可能是我哥哥看在我曾经很疼丹兰的情分上,才给了我一份靠北的地方种植橡胶和柚木,也让我当时的生活得到了巨大的改善,所以这些年我吃素念佛,十分感念他和丹兰,其实我和陆先生一样,都是得到了丹兰的布施。” 苏来时等人见她沉浸于回忆,说得十分有感染力,也不由得默默停住了筷子,个个都是全神贯注听她讲叙往事。 “所以,既然丹兰那么看重陆先生,我要感恩,就要投桃报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陆先生明白,我是要帮你的。” “丹兰继承的那一份,其实是钦隆矿场的满期开采权,一开始的时候有十年,后来丹兰不在,我们帮他申请一再延期,等到腾出手来开采的时候,动用了很多人力物力,结果出来的原石大多是翡翠伴生矿水沫子,翡翠不多而且种地很差,没有任何起货价值,就只能卖给中国人拿去赌石,以争取利益最大化,渐渐地我们集团内部的人都失去了耐心,又遇到一届注重环保的领袖,只好暂时关闭了那里,最近几年虽说一直顺利延期,但其实政府也早不把那里当成一回事。” 苏来时也是有见识的,他瞪圆了眼睛纳闷:“那就是说,我继承的这一份开采权,其实什么都不算,要是开采,还要亏钱?” 杜玛吉赞许地点点头:“是的,陆先生,其实这些年来,丹兰在国内的遗产,一直是没有收益的,我们每年打到他账上的分红,都相当于是每一个家族股东自觉奉献出来的,算是一份心意。总不能,继承了本该属于他的遗产,却不管他的死活。后来我们发现他父亲在中国竟然还有几家规模不小的工厂留给他,这才放心,慢慢地减少了给他的分红,只是继续承认他在集团内部的股份股权。” 苏来时一下子蔫了,回想了半天,愁眉苦脸道: “那我们这一次来公司视察,岂不是什么也看不到,就只有一个荒废掉的石头矿啊……” 杜玛吉呵呵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喝口茶润润心火。 她安慰苏来时:“其实我今天的来意,不是为了让您难过,而是带来一个对你非常有益的办法。” 苏来时眼睛一亮:“您快说呀!” 第一百零一章 将计就计 面对苏来时的殷殷期盼,杜玛吉下定决心一般,点点头:“好。” 她说,自从他们股东几人收到了邮件,得知公司股份的百分之十竟然让一个家族之外的人继承了,他们其实都感到非常意外和生气,一直讨论说要讨回这百分之十的股权,毕竟这是家族企业,不可以留给外姓人。 杜玛吉认为,根据自己对他们的了解,也许他们会在背地里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不管是打官司还是私下解决,这对人生地不熟法律不通的陆晓齐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很有可能人财两空。 但是如果现在陆晓齐愿意把股权以转让合同的方式,卖给自己的话,那她愿意拿出一个非常可观的金额,绝对会让陆晓齐满载而归。 杜玛吉再三强调,她提出的这个建议,绝对是一个保证陆晓齐利益的最好办法,因为只有自己才最关心丹兰,也最在乎丹兰在乎的人和事。股权到了自己手里,她作为家族中老一辈,没有人敢说什么,整件事情都会非常地顺利。而且很巧合的是,那个矿场紧靠着自己的橡胶树林,管理起来也比较方便,他们找不到理由拒绝。 苏来时感动地站起来鞠躬点头,连声感谢,就快要说看看合同的时候,一眼瞥见了嚼着花生米的陆晓齐,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是假冒的继承人,这正主儿搁这坐着,还没开口呢! 他觉得自己太入戏了,赶紧又坐下来醒醒神,说道:“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坦诚相待,既然如此,请把合同草拟出来,让我看看,到时候我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杜玛吉笑了,一挥手,手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张纸来递给苏来时: “陆总,这是起草好的合同,您先看看,如果真的觉得没有异议,就可以签字了。” 苏来时愣了:“您都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吗?” 此话一起,白临也警觉起来。 杜玛吉立刻觉出气氛有异常,温和地一笑解释道: “我当时想起这个好办法,就立刻把想法写了下来,当然啦,这签与不签,是您自己考虑的事情,我这个老人家绝不会勉强的!” 这么一说,苏来时松了一口气,他接过那张合同,急忙去找那个关键的金额,结果那上面有两种方案。 杜玛吉说:“第一呢,是买断,我一次性给您一个满意的金额,直接到账不可撤销;第二种呢,还是分成,就是每年给您与公司股权份额等同的同期利润分红,只多不少。” 苏来时喜得抓耳挠腮:“这个好这个好,等于是说我不用上班,直接闭着眼睛拿工资就行了,吃空饷啊!好极好极,人生巅峰!” 吃空饷,这事儿谁不喜欢呢? 他止不住地哈哈笑着,把那两份合同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包里,开心地说道: “那太好了,我们最近到处游玩游玩,然后考虑好了,就给您打电话,好吗?” 杜玛吉盯着苏来时发自肺腑愉悦的笑脸,很满意地点点头: “好的,这一次跟你们见面,就好像又见到了丹兰一样,我很开心,也谢谢你们陪我一个老人家聊天,那我今天就不先不多打扰了,静候佳音。” 她恬淡地来,又安静地走,却留给陆晓齐等人一桌子沉思。 陆晓齐起来伸个懒腰,问他们:“吃饱了没?吃饱了出去走走,消消食。这里的寺庙有很多,去看看?” 他们三人都不明白陆晓齐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见陆晓齐挠挠耳朵,同时又向苏来时点点头。 苏来时顿时就明白了:“奥……啊!对,是我说的啊,我要出去看看景点,走。这合同字太多,等一会回来休息的时候再看。” 几个人走出酒店,打了个车,真的到不远的一处寺庙,脱了鞋去拜佛。 苏来时这才悄悄问陆晓齐:“你发现什么了?” 陆晓齐挠耳朵+点头的动作,就是告诉苏来时这里有摄像头,或者其他可以视听的装置。这是他们在夜店打扑克牌联手出老千的时候的暗语,陆晓齐的那个动作眼神,苏来时再熟悉不过了。 陆晓齐磕着头,嘴里低声说道: “不明大师圆寂那一晚跟我说,此生我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将做慈善的事情交给我去延续,他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是担心家族的人继承遗产却不帮忙,还说得过去,可如果是另一层意思,也就是说其他的人他不信任。包括这个他从未提起一个字的姑姑!” “其次,现在是曼德勒原石市场的旺季,可你们注意到了吗?刚才我们吃饭,这个偌大的餐厅,就只有我们这一桌人,就连走廊外面,也只能听见几个服务员传菜的轻微声响。上午听毛里说,大厅服务员换过了,你怎么看?” 苏来时眨巴眨巴,突然想起来:“杜玛吉不是跟我们说,他们集团旗下有酒店行业,说不定这个曼德勒酒店就是…啊!我知道了…所以她帮忙,把酒店清空了!只有我们在,她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对吗?” 白临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果然石头脑袋!” 陆晓齐无语,顿了一下,又觉得其实苏来时这么天真也挺好的,至少刚才那老太婆完全相信苏来时非常满意她的安排,就算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也会等一等。 现在这个情况下,还是让苏来时保持这份不让人起疑的态度,不打草惊蛇的好。 于是陆晓齐重重说道:“啊对!她就是怕我们被人绑架,保护我们呢,既然如此,我们还回去酒店住,但注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你不是苏来时,你还是陆先生。” 商议既定,陆晓齐几个人又去了几处原石市场,比划着买了几个料子,这回苏来时再也不拦着了,反而问陆晓齐买够了没有,要不要再换点钱,多买点。 白临抹汗。 虽然中华崛起,缅甸人更喜欢人民币,但是对于陆晓齐来说,因为每天的汇率都不太一样,换算成缅币消费还是更方便更节省一点的。有时候一块料子一千万缅币,人民币不过四万多,但是一千万缅币就要用麻袋去装,那些钱的重量,比买的料子,可重多了。 白临就负责干这个活,他把一麻袋一麻袋的钱从肩膀上卸下来,重重扔到货主跟前,昂首挺胸大呼刺激:“扛这么多的钱,这一辈子估计就这一回了!” 陆晓齐和苏来时算着身上带的几万块钱花得差不多了,一共买了七块原石。 如果他没看错,那七块看似普通的原石,切开有惊喜,虽然赶不上上午的那一块阳绿龙石种,但也足以将本金翻个几百倍出来。 苏来时兴奋得不停抖手抖脚,一刻不能安静下来,嘴里克制着声音嚷嚷着: “发财了,我要买房子,买学区房,两层的!大别墅!” 这激动的神色一直维持到回到酒店房间,他还是有点不能自持。 陆晓齐还告诉他眼前这几块石头不能用锤子,得让毛里过来,带他们找地方开解出来。 几个人吃了晚饭洗了澡,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有人来敲门。 陆晓齐打开一门一看,果然是约好的毛里,八点钟就是八点钟,很守时。 陆晓齐指着自己袋子里几块石头,说了自己的意思,毛里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他有个缅族朋友,就是在这里帮别人切石头打珠子。 陆晓齐一行,便跟随他慢悠悠逛到了那条街上。这时候街上还是有不少人,路灯下的丁瑶分外动人,有几个人被吸引地跟随他们好一段路,不乏心有不轨者,白临甩手一鞭子将路边的碗口粗的树打断半根耷拉着,后面的人就都不见了。 但还是有色胆包天的,有一群五六个人,在进了巷子之后,就堂而皇之地拦住了他们,故意露了露腰间的黑星手枪,指了指丁瑶,勾了勾手指头。 陆晓齐笑了,嘱咐毛里开始翻译。 “你们要她?” 那为首的一个军绿色短袖的寸头,立刻点头: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有枪,打死几个人不过是玩玩。” 陆晓齐笑得开心:“这个姑娘要一千万缅币,给钱就给你。” 那个寸头听了,叉着腰摸了摸腰里的枪,摸了几遍还是没有动手,最终真的拿出一个小手机跟人说送钱过来。 僵持的过程中,气氛有些诡异。 陆晓齐笑嘻嘻说:“这个姑娘还是个雏儿,你运气好。就是吧她脾气太大了,拳打脚踢的我一直没有卖出去。就等着一个好买家。” 那个寸头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座山的,我们也是做新娘生意,不过你这个货色嘛我要自己留着。” 陆晓齐冷笑一声,新娘生意就是拐卖人口,卖给别人做老婆,很多都是卖给中国农村娶不上媳妇的,不到几天又逼着她们逃回去,再卖一次,在等待买家的过程中,那些女孩子们还要被迫接客,成全自己每天一份的白米饭。 这些团伙不是人,可在他们眼里,那些姑娘更不是人。 在缅甸,特别是缅北,新娘生意、赌场、贩毒是三大黑色产业,那里的人命犹如草芥,不值一提。 果然僵持了一会儿,有个小个子敏捷地跑过来,拎着一包钱。 寸头把那包钱打开看了看,扔到陆晓齐脚下:“她是我的了!你运气好,如果不是她够美,你要的也不多,你刚才已经死了!” 陆晓齐一看是美元,差不多是他说的那个数,二话不说拿起钱袋,回头朝白临和丁瑶眨了眨眼: “你过去吧,拳打脚踢的时候,别弄出声响来,你这么漂亮,毕竟影响不好。” 白临虽然知道陆晓齐的意思,还是生气,拉着丁瑶。 丁瑶甩开他的手,走到那寸头面前,对他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陆晓齐苏来时白临,都哆嗦了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兵在其颈 几盏昏黄的路灯下,有一条暗巷。 此时那暗巷里十分安静,唯有一团隐隐约约的红光十分可疑。 红裙绝色美女,正拍着手在几个路人惊讶的眼神中走出来,跟着陆晓齐他们,继续向这夜色深处走去。 目送美人的身影走过去好远,回过头看见红光渐渐散去,路人这才发现,那地上躺着五六个人大声喊叫着妖怪妖怪,他们鼻青脸肿,个个挂了彩,手脚骨折起不了身,地上清晰散落有和着血的几颗牙齿,两三柄断了的手枪,甚至还有断了的手指。 路过的人怕惹麻烦,谁也不去管他们,反而加快脚步跑了。 陆晓齐开开心心拎着钱,不管不顾身后几个人铁青的脸色。特别是毛里,脚有点软,被白临和苏来时架着走。 陆晓齐在前头一边晃着走,一边兴兴头头地指导白临:“哎我说白临,我刚才突然就想到一个办法,你今后要是没钱,你就卖丁瑶,这仙人跳一准好使。” 白临不言语,提脚就踹他一屁股,陆晓齐一踉跄差点栽了出去。 他捂着屁股转身哇哇大叫:“人家丁瑶自己都不介意,你瞅瞅她那张无辜的脸!哪像是刚打残了六个人的?” 白临沉着一张脸:“那也不行!再有下次,我揍你俩!” 苏来时委屈道:“关我什么事……” 白临气汹汹喷口水:“不阻拦就是帮凶!”巴拉巴拉一堆开始了指责,什么大丈夫就算饿死也不能卖老婆,何况还敢卖朋友的老婆…… 陆晓齐实在被他口水喷得无处可躲,忍无可忍说了一句:“丁瑶你管管他!” 下一秒,白临就被丁瑶捂住了嘴,悦耳的声音轻轻说了两个字:“闭嘴!” 白临被一只如软手掌捂住嘴唇,又听见美人跟自己说话,声音还那么好听,眼睛里霎那间能迸出两个粉红爱心来,立刻点头笑容满面。 他一不留神松开手,本来被拖拽着的毛里软倒在地,指着一个小门说道: “就是这里了,开解原石的地方。” ------------------------ 陆晓齐上前敲敲门,没有人开门,毛里上前用缅语喊了一句,这才听到开门声。 一个高瘦的男人打开了门,看着他们一行人,眼神飘到了毛里身上,立刻就笑起来,侧身让他们进去。 这是一处开在家中的小作坊,老板在一楼放了两台机器,老婆孩子们一看到有人来,立刻上楼去了。 陆晓齐不欲多话,把麻袋中的七块毛料咚咚倒在地上。 那老板见了,对陆晓齐竖了个大拇指,又用缅语跟毛里说笑了两句,陆晓齐问他们说什么,毛里告诉他,老板说很多中国人已经不敢买毛料了,全都是买开窗料或者明料,大多数一劈两半的料子来这里切。陆晓齐还敢闭着眼睛买蒙包料,不是有钱就是有勇气。 而毛里肯定陆晓齐是后者,典型的冤大头,他看待这几块没有特征的料子都十分消极,因为他是见识过陆晓齐买料子的风范了,那简直是什么砸锅买什么,就他白送给自己那几块料子,全都卖出也就拢共卖了800块钱人民币。 老板手脚利索,打开机器开关,就准备把手里的原石开盖子。 陆晓齐一看及时叫住了他,问他有没有笔。 他接过老板给他的油漆笔,在原石上画了几个斜切的线条,告诉他依次切开的顺序和深度。 老板和毛里非常奇怪,因为根据解石的经验来说,开解原石之前,那都是用电筒查看皮壳上颜色或者水路以及纹裂的走向,来确定如何切割才能取优保优。 可像陆晓齐拿来这几块,皮壳太厚,没有蟒带色点,也没有大裂走向,什么都看不出来,针对这样的原石,就是一劈两半,或者开个盖子慢慢切比较保险。 但是客户既然提出要求还画了线,老板就知道按照客户要求来,毕竟如果他没有必要帮客户出主意承担风险,毛里看着陆晓齐画的歪七扭八的钱,毫无章法,心中直摇头。 机器大切盘开启,老板拿着那石头小心翼翼沿着画的线切一点,再掉个头再切一点,一步都没有错,陆晓齐给毛里竖了个大拇指: “你找的人不错!” 等到第一片皮壳掉下来的时候,玉肉上白蒙蒙一片粉末,啥也看不清楚。老板习惯性地将原石放进手边装了清水的塑料盆里涮一涮,再拿出来一看,眼睛就瞪直了。 他张大嘴招呼毛里喊他去看,毛里过去一看也傻了。 “龙紫!”“两百万人民币吧……大涨了!” 老板啧啧不停,开始伸手跟陆晓齐比划。 毛里告诉陆晓齐,他开石料如果切涨,就要跟客户要小费;如果一般,他就只要工钱;如果客户看走了眼,切崩了,他不仅不要钱,还留人家吃一顿饭抽一包烟,鼓励他好好生活。因此在这里人缘也不错,虽然只有两台机器,可很多人都愿意来这儿。 陆晓齐让毛里翻译:“既然这样,不着急,等到剩下的一起出来,一起给。” 毛里看进陆晓齐眼睛里,见他虽然笑嘻嘻,但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迟疑地翻译给了老板,老板“哦?”了一声,很干脆地点点头继续切,干劲更大了。 第一块完成切割的时候,大家一起围了上去,看水盆里洗出来的那块只剩下拳头大小的毛胚原石。 电筒一照,紫光满屋,春色浓紫,完美无瑕。 毛里实在想不通,怔怔去问:“这切割线画得一丝不多,一丝不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x光眼,什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陆晓齐嘿嘿一笑不答话,只把原石放到自己的钱袋里。 接下来几块,无一例外地高涨,分别是高冰纯色、黄加绿双彩,春彩,晴水色高冰,福禄寿三彩,金丝绿冰种。价值总和预计四千多万人民币。 老板问毛里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毛里掐了他一把,他嗷嗷叫。 陆晓齐把缴获的那一包美元,倒出一大半来给老板:“都是你的,大概五千美元,今天的事情要保密,否则……” 见他作势把手往脖子上一横,高瘦的老板立即抱紧了钱,抿紧了嘴,使劲点头:“嗯嗯嗯!” 那么多钱,够他们家吃一年的饭了!什么秘密都比不上一顿饭,他什么都不会说。 毛里见了钱,把一切可疑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凑上来道:“那我的呢?” 陆晓齐转脸诧异:“你不是说好了一天3000,一周2万嘛?” 毛里哭丧着脸狠狠一拍手追悔莫及:“唉!” ------------------ 原石切割好了,陆晓齐那出一张纸来递给毛里,毛里接过一看,是刚才陆晓齐拿铅笔画出的一幅人物肖像,只听陆晓齐问他: “认识她吗?” 毛里拿着摇摇头,表示完全没有印象,老板扫了一眼过来,变了神色,他赶紧朝着陆晓齐摆手摇头,毛里翻译了告诉他: “这个老太婆不是一般人,想要顺利做生意,千万不要跟她有任何关系。” 陆晓齐想要进一步问问为什么,可是老板扁着嘴讳莫如深,打扫着工作台,不敢多说了。 他越是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不说,陆晓齐他们,越觉得问题很大。 在回宾馆的路上,陆晓齐交给毛里一个任务,帮他们请一位律师,对合同方面特别有经验的律师,经常跟阴险小人打交道的那种,最好律师本人就是阴险小人。 陆晓齐摸出两张美元给他:“小费,好好挑人。” 毛里接过钱,立正一个,行了个四不像的军礼:“一定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早,陆晓齐还在刷牙,手机就响起来了,毛里在电话里说,他和律师已经在门外的一家面条店里,正好大家一边吃早饭一边聊,这位律师很忙,没时间多等。 陆晓齐答应一声,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下了楼,大厅的服务生把他盯了两眼,打了个招呼,陆晓齐面脸堆笑:“早啊,我去帮我们老板买早饭,他要是问起来,就帮我告诉她一声在房间等我就可以。” 服务生客气地点点头,陆晓齐从他看向自己身后目光捕捉到,他应该是在盯着苏来时。 到了面馆,陆晓齐见到那位小眼睛的律师,确实一眼看起上去就如同非常阴险的老鼠一样,感觉特别精明的家伙,陆晓齐很满意,说先谈谈帮看合同的价格。 那律师一点都不客气,开口就是5000人民币,陆晓齐直呼好家伙,在国内请律师起草一份合同不过是一千元左右,这只是让他鉴别一下,就敢要这么多,陆晓齐叹口气,点点头,答应了他,并且拿出一千美元放在桌子上让他看见。 那个律师见了钱,就说自己还没吃早餐,他说自己一边吃饭一边看东西的时候,是最聪明细致的。陆晓齐哈哈一笑,心里骂这个龟孙子够无赖,但又觉得他这样会算计的人绝不会看错合同,于是帮他点了一大份豪华浇头的面条让他慢慢吃,也帮毛里点了一碗。 律师呼噜呼噜开吃之后,陆晓齐左右看看确实没什么人,就拿出昨天那份杜玛吉打印好的合同出来,放在他眼前。 这人果然是一边咀嚼一边看,像是看小说那样,有滋有味。 翻到最后一眼看完,他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终于吃饱了打了个嗝,律师就把那一千美元揣到自己公文包里,说了一句: “这是你的合同吗?如果是的,那你死定了!” 第一百零三章 赎罪与报恩 死定了? 陆晓齐拿过那张合同,左看右看,字里行间也不过都是些商务用语,每一条内容都好像是无可指摘,甚至可以说是对他这个乙方非常优容。 实在是平淡无奇的一份合同。 他实在没有找出任何问题,就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想要看看他花5000块请的这个律师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 毛里催促律师快点说,律师拿纸巾擦了擦嘴,掏出一只水笔,将那个合同圈起来三处,再递过去给他看。 陆晓齐见到,第一处是金额后面的一处留白,第二处他只在分成那一部分的字行里面画了个补充箭头写了两个缅语,第三处是陆晓齐的身份特指“自然人”,这三处地方陆晓齐没看懂,让他解释清楚。 律师喝了口汽水,点点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听清楚了。” 第一处,买断金额后面故意留白,是有很大的不同,比如一开始说的是人民币每年1千万,在签署完合同之后,如果甲方在留白处加印了“缅币”字样,那就变成了每年1千万缅币,合计人民币最不过四五万的样子,这就天差地别了。 这样的亏,在缅甸公盘赌石的中国人,可没少吃。 例如,缅甸的翡翠公盘都是以欧元结算,一些中国人在竞标牌上看到别人的出价比较低,就拼命加价,等到结算提标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人民币,更不是缅币,而是欧元。 糊涂的人中标之后不能接受现实,拒不提标,那么,主办方是有资格把他们的押金全部扣掉的,那押金可都是是50万人民币起步,非常可观。就这样很多中国人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钱财。 这样的伎俩不仅在公盘上有,民间的合同也常用,总之一句话,只要看到金额后面的留白就坚决不要签字。 第二处,合同申明每年分红,但是没有提到债权责任,因为陆晓齐只是卖股权,不再参与经营管理,所以如果公司有亏损有债务,而合同里又没有规避债权,那很可能对方一个阴险操作,陆晓齐被坑到倾家荡产,反过来成了欠钱的。 第三处,特指每年的分红,是打到陆晓齐身为“自然人”期间的个人汇款账户,而不是以陆晓齐为法人的公司对公账户,这就有着本质的区别。 自然人,这个字眼最恐怖。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如果陆晓齐死了,他的公司就算还有人继承,对公账户还在,合同依然算到期。 因为如果作为自然人的他已经消失,他甲方就没有义务再给他的自然人个人账户打钱,因为他们的合同只针对“自然人”,人死了就算完成。 简单地说,如果这一秒签署完这份合同,下一秒就杀了陆晓齐,甲方完胜,不用花一分钱,就获得他吴苏股份百分之十的股权。 律师慢条斯理说完上面那番话,用手指叩叩那份合约,说道: “现在,还觉得我收你5000人民币的咨询费多吗?” 他一口喝完汽水,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一脸凝重的陆晓齐。 “这个杜玛吉……” 陆晓齐把合同团成一个球,他知道她不简单,但是没想到这么老奸巨猾心狠手辣。 这是个语重心长的笑面虎。苏来时那样的孩子气,在她手里活不过第一集。 这个律师真的是个好律师,他帮陆晓齐把思路捋得明明白白。 就算矿口开采不到东西,只不过是这一项目不赚钱放在那里而已。可陆晓齐手上那百分之十的股权,是整个吴苏集团的,换言之就算矿口扔了,那百分之十吴苏集团的股权仍然是金山银山,根本不是杜玛吉所说的一文不值。 一旦签了这个合同,如果杜玛吉还算仁慈,她就会一次性给上不多的几万块人民币,巧取豪夺买断了这股权;如果稍有不满意,就要他负债;如果十分不爽,就直接结果了自己,来个斩草除根,到了那个时候,灭口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他们四个人都会是子弹的目标。 陆晓齐的直觉,杜玛吉一定会选最后一种。 灭口。 -------------------------------------- 吃完早饭他就打包了几份面条回宾馆,正好是所有人都起身的时间,大家一起吃完早餐,陆晓齐跟苏来时说:“你不是想去公司吗?” 苏来时摇摇头,说他本来想要去吴苏集团走一走,摆摆股东的谱,昨天听杜玛吉那么一说,惆怅得很,又不想去被人家当笑话看了。 陆晓齐安慰他:“放心,这次缅甸之行,一定让你出足了风头再回去。” 此行到目前为止,丁瑶还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 苏来时几个人站在吴苏集团楼下时,看着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摩天大楼,感觉十分魔幻。来之前虽然陆晓齐教了苏来时该怎么表达意思,他这时候看着那大楼还是有点发怵。 “陆总!”陆晓齐重重地呼唤苏来时,叫他正视自己的身份。 今天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获得主动权,告诉他们钦隆矿口一定大有作为,他要借用公司的人力物力,继续开采这个矿口,并且参加这一届的翡翠公盘。 进了吴苏集团,他们连电梯都进不了。陆晓齐让毛里跟前台说道: “就说丹兰的继承人过来,行使正当权力,务必一见为好。” 前台点点头打了一通电话,挂了电话之后让他们进电梯,说有人会带他们去45楼。 他们到了45楼,这一层果然有很多工作服的人在忙碌,可看见他们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私语,完全没有一点点表示尊重的意思,苏来时对此很是失望。 电梯服务员把他们引进一间办公室就走了,连杯水也没有。 这冷板凳坐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个中年男人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进来,在他们面前大声用缅语说了十几分钟电话之后,才挂了电话,斜着眼睛盯着他们: “哪位是陆先生?” 苏来时站起来,微笑着才要说话,那人又把他打断,用中文快速说道: “无所谓了,你要多少钱,我们这里每年的分红会有到你账户的,您不用自己大老远跑来一趟的。” 苏来时刚要开口解释,再次被他打断:“其实你们不懂我们这边的生意,无非是想要分红,那不如把股权卖给我们好啦!真是多事!我们很忙的!” 苏来时很尴尬,陆晓齐实在看不过去,跟白临使了一个眼色,白临毫不含糊,走过去关上门,扬起巴掌,“啪啪啪!”扇了他几个耳光,直接把他打蒙了。 那人掉了黑边眼镜,跌倒在地上捂着脸,回过神来张大嘴巴刚要喊人,白临一把揪起他捏住他的下巴一扯,脱臼了。 陆晓齐说道:“我们中国人的礼貌,长辈领导说话时,低一头的,就不要插嘴,听懂了吗?” 那人痛苦着点点头,白临才把手松开。 陆晓齐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刚才接的是谁的电话,但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转达给董事会,我们要正式开采钦隆敞口,如果想要获得利润,就提供人力物力,和这一期翡翠公盘的入场证,如果不想要利润,那么我会自行安排开采,获得一切不会上报给集团; 如果集团同意开采,公盘结束后却亏损的话,我可以同意免费将这股权转让给董事会。” 白临大喝一声:“听清楚了吗?” 听见动静,门外闯进来几个保安,毛里也算是机灵,立刻说道: “这是股东在教训经理,你要管吗?” 那几个保安听了,也不上来,也不走。 白临再一次问地上的人:“听清楚了吗?” 那人赶紧点点头。 陆晓齐把手机号留下,几个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这第一印象非常不好的摩天大楼。 哪知道才走到楼下,陆晓齐的电话就响了,苏来时接过去一听,是杜玛吉的声音,她很有点不高兴地说道:“你们怎么那么沉不住气?现在这样,他们一定会派人找你们的麻烦,再说了矿口一开,肯定血本无归,到时候你们就要无偿把股权交回,那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 苏来时说:“谢谢你,杜玛吉,可我觉得还是想再试试看,说不定会有惊喜呢?一个那么大的矿区明明有开采权,荒废不开采,太可惜了。“ 杜玛吉说:“好吧,年轻人有干劲是对的,那么我就在其中帮你们一把,我会让人把这个矿区的地址带给你,也会把车队工程队的联系方式给你,至于公盘,只要你有挖出来的东西,就能让你进去,你放手去做吧。我静候你的好消息。” 苏来时谢天谢地地挂了电话,对陆晓齐说道: “杜玛吉真是个好人啊!” 白临挠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晓齐做了那么多事情,就为了争取重新开采矿口吗?为了大赚?可就算赚了钱,他要做什么呢?国内的工厂虽然赚的不多,但是也够陆晓齐帮助不明大师做慈善了。 陆晓齐停住脚步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丹兰这个名字一直被他们铭记。我知道不明大师不会计较,但我不行。” “你今天看到了吗,他们丝毫不尊重丹兰指定的继承人。每个人都想要趁机争取更多的股权,如果我们把股权卖了,他们会立刻把丹兰这个人忘记,更不会有人因为感恩戴德地去帮他做没有完成的赎罪。 如果我让他的这个项目变成最赚钱的项目,再去谈每年的分红,主动权便在我们手里,股权不会丢,钱不会少赚,丹兰的恩泽会延续更久。” 其他人都不再说话,这不仅是丹兰的赎罪,也是陆晓齐的报恩。 第一百零四章 友善交流 陆晓齐自问不是做大生意的好材料,在得知不明大师留给他的国内工厂有职业经理人打理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眼前,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一群继承了丹兰父亲的遗产的人,可以不感恩,却不能反以施恩者的姿态对待丹兰,更不能恩将仇报。 陆晓齐是越想越气,心道,要跟他陆晓齐比目中无人,管叫他三刀六个洞、痛定思痛! 回到宾馆,陆晓齐很快就收到了服务员送来的地图和开采许可,地图上标明了钦隆矿场所在的位置,甚至还画出来从曼德勒到钦隆的最短路线。 苏来时打开手机寻找地图,比对了一下,告诉陆晓齐地图应该是没错的。 这时候毛里接到一个电话,他接听之后,不到一会儿面色就变得很难看,挂了电话他就手脚发软面色苍白坐在了沙发上擦冷汗,陆晓齐知道不对劲,问他,他才胆战心惊地说道: “我出于好奇心,把你给我的画像发给我的一个中国记者朋友,他刚才告诉我,这个女人原来是叫做杜猜,几年前他们吴苏集团跟另一个公司利益相争,引发了私下的工厂殴斗事件,在那次事件中死了很多人。 后来有一个刺客,听说是自己的家人在那次冲突中死了,就要报复,竟然接二连三地将吴苏集团的几个老大杀死了,回回都那么顺利,而接下来的股权之争,最大的赢家,你们觉得是谁?” 陆晓齐冷冷说道:“杜猜。” 毛里点头:“我朋友说了,现在她手上一共已经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吴苏股权,只要再多那么一点点,整个吴苏集团就是唯她独尊了。所以……” 白临等都不说话,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她盯上了陆晓齐手里的东西,志在必得。 邀请他们来缅甸,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毛里担心地看看陆晓齐等人说道:“老板对不起,我只是个混饭吃的,害怕,要不,我还是先退出吧?” 苏来时想要安慰他,说杜玛吉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陆晓齐一副无奈的样子抢先发了话:“不是不想让你走,而是就算你现在走出去,也怕会有危险。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我保护你。” 苏来时大惑不解。 陆晓齐心想,首先她要的合同,他们没有签;那么她现在要做的,无非是,要么挟持人质,要么耐心等待他们出洋相。 基于苏来时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比较单纯好哄,这个老太婆应该是不急于一时,暂且还肯放手让他们去试一试的,这是想要他们自己知难而退。 所以即使地图给的是真的,也不代表接下来会十分的顺利。 毛里哭丧着一张脸,搓着双手再一次悔不当初。 陆晓齐笑道:“如果这一次全身而退,我不会亏待你的。” 毛里现在进退两难,但他从陆晓齐的眼神里看见了胜利,他动心了。陆晓齐出手大方,有了钱,就有了前进的动力,他下定决心答应下来。 白临打了个长途电话,了解道观那边也是风平浪静,道一声天助我也。于是休息一个晚上,五个人在第二天买好了食物和水,几个人租了一辆车,颠簸了半天,到了接近缅北的一个荒芜矿场。 下车的时候,陆晓齐站在高地看了一眼矿场,这里地处荒山野岭,的确不是开采中的矿场那样山石裸露,而是已经长满了植被荒草,坑口不少,只是早些年开采过的痕迹,早已一并被荒草模糊了。 “玉在山而草木润……”陆晓齐摘下一片肥硕的草叶在鼻子边闻一闻,笑了。 白临咧开嘴对丁瑶说道:“这狗东西一定发现什么了。” 自从聚宝盆雅局之后,有人跟他说陆晓齐能上天,他也不奇怪了,能人异士嘛,大千世界层出不穷。他师父是一直瞧不上善玉师,那也是只能是他厉害的师父,反正他自己是越来越觉得陆晓齐这家伙,深藏不露的。 陆晓齐将草叶揉碎看了看,扔了,然后站起身来,问毛里跟那个中国记者关系如何,如果这片矿场上有大新闻,能约到多少同行一起来? 毛里点点头说,关系很铁,因为那个记者跟他都是中国人嘛,还有就是有一次那个记者被人为难,是他去找了东北帮来解决掉的。所以一直称兄道弟,互相帮助。同行的话,因为他属于国际记者,有一些影响力的,只要他报道的东西,后续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接着放大的。 但是他很是疑惑,这看起来一大片荒了很久被废弃的敞口,能有什么大新闻呢? “如果有玉石矿,早就被挖掉了,不会放二三十年这么久啦!”毛里一肚子不相信。 白临磕着瓜子儿接话道:“我倒是愿意相信你,可你不是还得等人家工程队前来接洽嘛?电话呢?联系方式呢?没有挖机,拿手挖?” 陆晓齐看着白临等人身后说道:“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群黑压压的穿着皱巴巴军装的人,黑黑的脸目露凶光,扛着棍子拿着斧头,气势汹汹地来了,一边走一边喊着什么。 毛里一看就吓得要往后躲,陆晓齐抓住他叫他稳住:“你不翻译我怎么交流。” 毛里磕磕巴巴地用哭腔说道: “都这样了!还…用交流吗?” 说话间,那一群几十个人,已经到了眼前,隔着十几步,陆晓齐看到为首一个壮实的光头,满手臂的刺青,穿着靴子走着走着,从靴子里拿出来两根军刺,身后每个人腰间都有枪。 毛里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这一行,手里拿的都是矿泉水瓶子,绝望地说死定了死定了。 光头走到面前停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一挥手,所有人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对准了陆晓齐他们。 毛里翻译说: “他们说这片地是政府早已经答应拿来给他们养牛了,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进了这里必须说清楚身份,没事的话赶紧走,不然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养牛?”陆晓齐抱着胳膊,嗤之以鼻。 这些人好像就等在这,等着他们几个人出现一样。而那些肥美的草一眼看过去既没有被踩踏的痕迹,也没有牛粪,放眼望去整个矿区尽收眼底,牛圈在哪里? 陆晓齐立刻明白,这是一道坎,一道逼他们回头是岸的坎。现在就算他把什么开采许可拿出来也是没用的,眼前这堆人不会看的,因为他们纯粹就是了为了赶人走。 “如果我们要把你们赶走呢?”陆晓齐叫毛里翻译,他不敢,白临见了拉着抖索的毛里,就地坐下来,从兜里开始掏东西,毛里以为他要掏一把手枪给自己防身,结果掏出来一把瓜子放在他手心里,苏来时也坐了过来,讨要了一把。 毛里目瞪口呆坐在两个噼里啪啦嗑瓜子的人中间,看着手里一把五香瓜子,六神无主。 陆晓齐看他们仨,想想算了,不为难毛里,就用最简单的缅语自己说道: “你们,滚!” 光头听了,眼睛瞪的如铜铃,吆喝一声,他们挥着武器一哄而上。 才跑不到两步,光头一头撞到一件硬邦邦的东西,生生地是碰了个头破血流,一片淋漓蒙住了头脸眼睛,看着挺吓人。 他眼冒金星坐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也都全都不敢动了。 谁见过这场面? 就像瞬间失去了重力,许多大小石块全都悬浮起来,像雪花一样轻轻飘在他们周围,上下悠悠浮沉,那些人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呼吸短促起来。 刚才那光头撞到的,正是一块无缘无故飞起来、磨盘大的石头! 陆晓齐吹了个口哨,大大小小的矿石一下子聚拢在那群人的周围,将他们团团包围。 白临也不嗑瓜子了,他站起身来看,大声说道:“你比陆冬离可有出息了,他只能挪一挪棋子儿,你这个劲儿比他大多了啊!” 苏来时索性当电影看,反正陆晓齐告诉他是障眼法,那肯定就是。 只有毛里,手里瓜子撒了一地,顺带尿了个裤子,苏来时嫌弃地把自己屁股挪开一点,吓唬他,看清楚局面了就赶紧滚去翻译,不然把他做成肉泥。 毛里竟然真的信了,哭哭啼啼站立不稳,硬着头皮翻译。 “我听说这个能力可以瞬间把人活埋,有个名字叫做石牢,只是太缺德,也没试过,但是很不幸,我最近刚杀了几十个人,正在兴头上,要不,今天给你们几个尝个鲜?” 陆晓齐手掌心滴溜溜旋转了一块石子儿,用力一握,石粉簌簌飘落下来。 光头吃了亏,报复心暂时战胜恐惧,他掏出枪就一阵扫射,那大小石头却像是长了眼睛,大的当了盾牌,小的直接堵住了他的枪口,光头一枪崩坏了自己虎口,枪也拿不住丢了出去。此时两块巨石一前一后把他死死卡住,叫他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拼命挥舞着还露在巨石外面的手臂挣扎着。 “我本来给这一招起了个名字叫海绵宝宝,不过我那么喜欢的一个动漫人物不想给你用,就叫热狗吧!”陆晓齐将一个手掌缓缓曲紧,那个光头很快就要窒息晕死过去。 剩下那些人眼看不对,一起跪倒双手合十、俯身磕头:“神仙,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陆晓齐稍稍把手掌放开一些,光头又开始呼哧呼哧直喘气。 他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几个人一起说道:“是一个男的,叫明哥!” 陆晓齐继续问明哥是谁,光头艰难地说:“是杜猜的手下。他说让我们一定要把你们几个赶走,除了那个浓眉大眼书生气的陆先生,其他的打死了也不要紧。” 陆晓齐打了响指,石块纷纷落下,他一脸迷人的笑: “谢谢你们的友善交流!” 第一百零五章 妖怪? 赶走了那一群喽啰,陆晓齐依旧站在高地,看着远处的山林,他记得杜猜说过,隔壁的橡树林就是她的地盘,如果他是杜猜,今天不仅安排了人来阻拦,一定也安排了人在远处监视。 看着陆晓齐从高处走下来,白临昂首说道: “当她明白过来自己遇到的是棘手的麻烦,除了悬崖勒马以外,就只有破釜沉舟。你猜她是哪一种?” 陆晓齐没有回答,走下来冲苏来时勾了勾手指头,苏来时莫名其妙站起来,只见陆晓齐从他手腕上摘下那块表,凑近手表说道:“不如让她亲自回答,是哪一种?” 苏来时一下子回过神来,指着手表:“gps?偷听器?” 陆晓齐点点头:“都有可能,拆开看看?” 白临过来,拿着那块表叹息了几声,还是拿着几根针,三下五除二给它拆了,露出里面的元件来,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圆柱体,是不属于手表的,他看了看,摇摇头,递给陆晓齐:“不认识,反正不是好东西。” 苏来时赶紧抢过手表,抓在手里直发冷:“你是说,她是坏人,是在套路我们?扮猪吃老虎呢?用这么高级的道具?太气人了!” 陆晓齐冷哼一声,将那黑色之物一下子捏碎了。 白临笑他:“看把你得瑟的,也是,在这翡翠矿口,地上地下都是石头,善玉师在这里,如鱼得水啊!” 丁瑶一点也不客气,说道:“是唯他独尊!” 她红裙飞扬回身猛挥出一掌,红色封印顿起,隐隐约约罩住了一整片矿山!气势恢宏! 白临张着嘴为她鼓掌叫好,又听丁瑶跟陆晓齐说道:“换你试试封印?” 陆晓齐犹豫着看向右手,也学她的样子尝试着打出一掌封印! 果然,封印如同蓝色穹顶,将这一片笼罩起来,却很奇怪地与丁瑶方才那个吻合。 陆晓齐这才觉得有意思,笑得意味深长:“我怎么觉得你跟我,都有长进啊?还这么一丝不差,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不成?不如我们牵个手试试看一起发力会如何?” 他说着就要去拉丁瑶的手,白临窜过来,没好气的一下子推开他。 这时候苏来时的电话响起来,众人一下子屏住了气息,静静听这电话铃叫嚷。苏来时拿着电话说是杜玛吉,问陆晓齐要不要接。 见陆晓齐点头,苏来时开了免提。 “陆先生,你让我对中国人好失望啊,我以为你表示了自己的诚意,我才对你也以诚相待,想要给你一个最好的结果。可惜呀,就在刚才,你们放弃了。 不过我年纪大了,对小辈仍有慈爱之心,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其实说到底,你们不就是想要更多的钱,钱我有,只要你们肯诚心跟我谈,我就……把埋的地雷都撤走,否则,结果如何,陆先生想想你在集团写下的军令状吧!将来,你会一分钱都拿不到!你我既然都是旗鼓相当的聪明人,又何必两败俱伤呢?如果你肯帮我做事,你只会得到更多!你考虑考虑吧,陆先生!” 她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午日头太盛,除了陆晓齐和丁瑶两个,其他人都不停擦着额头的汗。 地雷。 这轮椅上的老妪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真得多谢刚才那帮人及时阻拦,没有让他们深入矿区触碰地雷,否则身首异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毛里开始急了:“她说的对呀!咱们出来不就是奔钱嘛?只要她真的愿意出钱,等到钱进了账户你再签字,不就得了!你要是不同意和谈,我,我真的走了,我这条命是不值钱,可还有人盼我回去……” 陆晓齐挠挠脸,觉得这真是一个难题,他再能控制玉石和玉灵,恐怕也干不过隐藏起来的炸弹,毕竟炸弹那东西它没有灵魂,也不是天生天长的石头一类,探测不到。等到察觉到的时候,人就开花了。 他挠着挠着,就咧开嘴笑了。 他对苏来时等人说道:“你们三个躲远一点,沿着那车辙走。丁瑶,咱们试试陆冬离那套天女散花,如何?” 自从肖绝多给了他两个指纹之后,不管是力气、速度、眼力或者感知力,他都觉得提高了很多,前两天在市场,他不慎被原石磨破了手臂,甚至没觉得疼,还是别人提醒他,他才看见破了皮出了血,结果就那么一两分钟就痊愈了,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刚才那个封印范围,是他之前可以达到的百倍之大;陆晓齐心想地雷嘛,怎么说都不会埋得太深,那么,如果试试那一招狠辣的天女散花,又将如何? 他对丁瑶一笑说道:“妹妹,去年过年,哥哥都买不起烟花爆竹,今天趁着高兴不如我们一起,点个爆竹玩儿?” 白临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何意思,却见那二人如同心有灵犀,丁瑶一掌封印铺开,陆晓齐同时发力使出一招天女散花! 只见红顶之内,巨大石棱纷纷飞起,如世界末日陨石般坠落,紧接着小小石子儿倾盆直刺而下! 瞬间沙尘滚滚伴随着轰隆爆炸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群雷共鸣,大地震颤! 封印之外。 白临用手搭了个凉棚高高兴兴欣赏着大地开花,苏来时趴在地上,也看呆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慢慢退回车子里。 毛里的腿已经不中用了,他彻底瘫在了车里,本来是想要开车逃跑,此时手软软搭在在方向盘上,已经拧不动钥匙了,他把头埋在方向盘嘴里念着经。 “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在干什么?他们是神仙还是妖怪,会不会吃人……” 他哆嗦得手脚全身神经都不听使唤,不知道乱碰到了哪里,那么不巧的发动起来的同时,又惊慌失措踩到了油门,那越野车直接窜了出去! 这时候白临他们才发现车子跑了,苏来时看着那急湍湍的汽车尾气,说道:“毛里真把我们当坏人,他要逃跑啊!” 白临真心懒得理他,什么把他们当坏人,分明是怪人,说不定是当成吃人的妖怪了!不跑才有鬼。 本来想说跑就跑吧,但是白临一跺脚,想起自己准备的衣食住等应急之物都在车上后备箱里放着呢,他拔脚就追! 那边毛利一看他追来,更加一脚油门,没命地开,哪管山路不平崎岖难行?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车子过一条窄山道时,慌不择路,侧边两轮骑空,眼看着就要侧翻滚下山坡去。 白临真是鞭长莫及,看着是够不着了,却怎么也想不到,此时那越野车踩空的地方浮出一堵石墙来,实实在在卡住车子之后,车轮底下凭空升起一条石子路来。 苏来时回头看时,正是走出封印的陆晓齐的手笔。 车停住了,白临气呼呼跑过去,把车门拉开,把已经吓得不成样子的毛里摘出来吼他:“这荒郊野岭的,把吃的带走,想饿死我们呐?” 毛里被这群人连番吓破了胆,语无伦次往地下一跪哭嚎乞求:“我就是一普通人,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诸位大王请放了小的吧!” 白临拉着他的手,摸摸他自己胳膊问他:“搁这骂谁呢?我哪儿不像人了?” 毛里抽抽搭搭:“你……倒是比较像……我说他们俩……” 他撇着眼睛不敢正眼瞧的,是陆晓齐和丁瑶两个。 明明行走在阳光之下,一俊男一美女,却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白临“奥”了一声接过话茬:“你说他俩,他俩是有不点不正常,但是吧我保证,都是如假包换的人!有点小小的超能力,不过也就骗骗你们什么都不懂的,在我这不算啥!再说了人家害你了嘛?这不还救你了?嗐!别怕了起来吧!” 他这么噼里啪啦一阵训斥,倒让毛里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似的,有几分可信,于是听了白临一阵扯呼,把他拉到陆晓齐面前去,让他伸手捏捏陆晓齐的脸,又摸摸心跳。 见毛里还是有点发怵,白临干脆从包里拿出一根针来,扎陆晓齐一个措手不及,手臂上扎了个小小血眼子! 陆晓齐很是无奈,白临拉着毛里等着定神看,陆晓齐胳膊那里冒出了个小小血珠子,就眉开眼笑指着它对毛里说道:“看见没,看见没?有血的,人!不是鬼!也不是妖!” 毛里顺着白临的话不由得点点头,才准备把眼神收回的时候,只见那血滴留下来的地方,在眼皮子地下,就那么瞬间自己恢复了! 白临:“……” 白临揉揉眼睛,换了跟粗的,又扎了一针。 ……再扎一针…… 陆晓齐阴恻恻问他:“过瘾了没,白嬷嬷?” 白临这才如梦初醒般抬头:“你们善玉师还有这个能耐?怪不得……” 陆晓齐嫌弃他们太啰嗦,甩手推开他,说人家想走就让走别拦着了,反正自己尽力了,强扭的瓜不甜。他带着苏来时把车上的帐篷等物取下来。 毛里此时反而不走了。 “我还是留下来吧,你这么厉害,比他们还厉害,一定不会骗我一个小小的正常人的。” 陆晓齐琢磨着,这明明是夸自己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他扛着桶装水转过身来笑着问冷静下来的毛里: “怎么现在反倒不怕了?” 毛里回忆起缅甸留给他的第一个阴影来,他说,有一次在村庄里陪当地人喝酒,有个小孩踩到了一个醉汉的脚,就被那个混缅北的醉汉掏出枪来,一枪打掉了一个脚趾头。刚才白临那么扎了他几下,他旁观的都疼,可是陆晓齐居然那么好脾气,不打也不骂。从这一点来看,哪怕他是个妖怪,也比很多人要好。 陆晓齐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拍拍毛里的肩膀走过去了。 他心想,变得没有痛感不怕疼这件事情,还是别说的好。 第一百零六章 神仙! 荒山孤矿,空无一人。 众人在背阴一些的地方,扎起了帐篷,喝啤酒吃干粮,陆晓齐干嚼了两口,看着眼前的石头小山矿,被炸得不成样子,指指点点感慨了一句: “咱们国家的山色可以镜中看,不知为何缅甸的山,石头、石头、还是石头,没有一处能让我感受到可诗境入画。” 喜爱古董的苏来时立刻附和,说:“缅甸弹丸小国,就靠挖山来钱,你指望他有什么千古奇韵,要论家底子,那还得看我大中华。” 毛里不敢吱声,埋头吃饼,怀里想着炸成这样还不是你们干的,炸完了还好意思嫌弃人家山长得丑。白临倒是抓得住关键,他说了毛里的心里话: “山不在高,有宝则名。陆晓齐,你看这山里像不像有宝贝的样子?别瞎耽误咱们功夫,那老巫婆不知道在想什么招儿呢!她要是打个迫击炮过来,你丫顶得住么?” 陆晓齐舔舔嘴唇旁边的碎饼屑,沉吟一会儿,反问丁瑶:“你觉得呢?” 丁瑶毫不迟疑,点点头。 陆晓齐哈哈一笑继续吃他的饼:“美人不愧是石头做的,虽毫无情趣但深得我心。” 白临不耐烦:“回答我问题,到底有没有宝贝?” 陆晓齐指了指丁瑶:“你女神不是回答过了吗?有啊!” 他欣赏着白临瞧不上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很是愉悦,没错,他跟丁瑶说话,就是想要跟白临显摆显摆,没有别的意思。 苏来时自从那块古董表拼起来就不准了以后,嚷嚷着陆晓齐看走眼了,毁他手表之仇不共戴天,一直悻悻的,但听到“有宝贝”眼睛又闪亮了一波,喜逐颜开地连忙问是什么宝贝。 陆晓齐一脸云淡风轻,笑嘻嘻说道: “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好的翡翠矿,挖地表以下60米之前,别想挖出什么好东西来,全是建筑材料的砖头料子。谁挖谁亏!” 白临深知他的路子,问他:“60米以后呢?是好翡翠?” 陆晓齐打个哈欠摇摇头:“不是。”看着白临的眼神,陆晓齐知道自己再卖关子要挨揍了,赶紧正色了说道:“是红宝石矿。” 苏来时拎着半块饼站了起来,惊喜交加叫道:“红宝石?” 陆晓齐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苏来时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直男,却很喜欢红艳艳的宝石,以前研究过老佛爷的西瓜碧玺,很是入迷,直到一眼瞧见了杂志上一颗无与伦比的红宝石,他就为之倾倒。 那是一颗23.1克拉的切面红宝石,据说是天下无双,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做卡门露西亚,那颗硕大璀璨的红宝石当然有一段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我的卡门露西亚要出现了吗?”苏来时激动得饼也不吃了,揉了揉激动得不行的鼻子去磨陆晓齐:“你再冥想冥想,这里有没有那么大那么好的红宝石?” 陆晓齐哈哈笑道:“你也太小瞧缅甸的红宝石矿。你可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红宝石原石就出生在缅甸的抹谷,1700克拉,是你的露西亚的约74倍大。” 苏来时咽了咽口水:“你可不能骗人啊!骗人的话,咱们的股权可就没了!” 陆晓齐故作诧异问他为什么股权就没了,苏来时提醒他:“你忘了,我们签了军令状啊!” 陆晓齐咧嘴一笑:“是陆晓齐签的么?” 苏来时脱口说道:“不就是我身为陆先生……”他突然明白了,哈哈大笑道:“绝了你个猴哥儿,六耳猕猴干的事儿,当然不能算齐天大圣的帐!你陆晓齐没签啊哈哈哈哈!” 陆晓齐浅笑,他就是为了先拿到开采许可证,其他的无关紧要。 苏来时一想到他的卡门露西亚,等得心焦,索性拉住陆晓齐的胳膊就往帐篷外走,叫他别吃了赶紧就去干活挖矿。 白临满脸不屑一顾地喊道:“你以为是在电脑上挖币呢?点点手指头就行了?你挖机呢?挖机司机呢?工程卡车呢?” 想起之前杜猜曾经承诺过要给他们提供工程车队,苏来时赶紧掏出手机,想要找找看有没有短信发来。陆晓齐打着哈欠按下了他的手机:“别看了,不会有人来帮助我们。” 他着重一句讲给苏来时听:“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何况是敌人。找死。” 苏来时连连咂嘴,说地下60米,他老家县城最高的楼也就那个高度,那不是得倒挖20层楼?有挖机连续作业,还能想想;这要是什么援军也没有,只能望洋兴叹了啊! 陆晓齐难得一见地捧着下巴壳儿,端着胳膊思考起来。 毛里吃完了干粮,开始看好戏,心里想着这群人真可怕,幸亏他也是这一伙的。但这个没有挖机的问题怎么解决,他很感兴趣。 现在就是赶他走,他也不走了。挖到红宝石见者有份,挖不到他就继续做翻译,两不耽误包赚不亏。 想着想着他还得意起来,到了一个忘我的境界喊叫道:“哎!你能让所有的石头,像士兵服从长官一样,听你的话嘛?” 陆晓齐听了这话,心中豁然开朗。 自上而下、由外而内是为天女散花;可他如果用同等的力气,由下而上…… 搬山填海,这可是个成语? 有成语在,也许就是有人做到过。 “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陆晓齐瞪住脚下的层层乱石,自言自语。 丁瑶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用坚定的眼神。 白临他们没听清楚,面面相觑:“他叨咕什么呢?” “此处之灵随我之行,显身!”一声低沉的命令,陆晓齐双手提起如托物,地上的所有石头纹丝未动,但在陆晓齐的眼中,是一座璀璨宝石星光的大山破土而出,幽幽闪闪! 白临见陆晓齐突然昂着头傻笑,甩了甩他的收魂旗奇怪道:“什么也没有啊,他笑个什么劲儿,傻啦吧唧的!” 陆晓齐一路小跑,朝着那座宝石晶山向他显露出的位置跑去。 丁瑶紧紧跟着他。 白临等人一见也只好一起跟过去。 跑到一处洼地边缘,陆晓齐停了下来。 眼前有一阵小小的旋风,慢慢裹进去两三块石子儿互相敲打着,快板似的声音慢慢地越敲越大,越卷越恐怖! 不多时,那小小的旋风变成了龙卷风,又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参天大蟒,如龙吸水一般,将地下的石头一块块一粒粒扯出来,成为大蟒身躯的一部分,这黑蟒的身躯越来越长,最后盘踞在一起在空中飞旋着! 虽然知道是陆晓齐在控制,可是苏来时还是被吓到了,毛里跟不用说,心中对人类的理解一次一次地更新升级,他开始怀疑自己来人间是不是来凑数的群众演员。 天空中,由石块组成的巨蟒的身体盘踞起来,像是一座小山,蛇头为山峰。 陆晓齐到了这个地步,不知怎地手掌感觉要抽筋了,颤抖着无法自控。 他像是用力过度,可他知道,到了这个程度,离成功已经很近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放弃,功亏一篑,他是不甘心,更加是不允许的。 此时咬紧牙关,他突然产生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似乎这搬山之力,净是从自己那一只右手上得来。 而这股仅仅来自五个指纹的力气,已经足以撼山?! 可惜,自己觉得丹田之处很是空虚,就像是久病之人突然醒转要起床的时候,脑子特别清晰,可身体却配不上自己的思维了。 “这身体……怎么会这样无力?”陆晓齐竟油然而生一种“这幅身躯配不上我”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一分神,那座飞旋的小山骤然下坠,差一点松动落下来砸到众人头上。 这一举动,吓得苏来时等人又往回跑了好远,才停下来扯着嗓子喊道:“行不行,不行别搞了,命要紧!” 白临想要拉丁瑶回来,却见到丁瑶反而走近了陆晓齐,到他的身后,打出一掌在陆晓齐的背上! 白临一紧张,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他以为丁瑶暗算了陆晓齐。 岂知这时突然听见陆晓齐狂喜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在乱石呼啸声中十分狂妄: “好极了!来得好,丁瑶!咱们强强联手,同观今日奇景!” 得到相助,陆晓齐翻覆一手如在凝神静气,须臾呼喝一声: “风起云涌!”只听噼里啪啦巨响,只看见灰尘满天,但能清楚知晓地底之石纷纷如被吸引一般,加入云中那浮山中去! 陆晓齐再双掌用力托举,口中奋力换了一个词: “石破天惊!起!” 脚下大地震荡,如六级地震一般,众人震骇! 他们忙不迭的互相搀扶,稳住自己渺小的身形,仰头看着天上那座如飞来峰一般的巨峰大山,悠然漂浮空中,被陆晓齐双掌一推潇洒喊道: “移山填海!走!” 那座大山竟然就那么稳稳地行到矿区封印边缘,缓缓地坐了下去! 随着云中闪电一劫,轰然一声!地动山摇,一座……新的大山诞生了! 毛里的大腿已经被自己拧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地印证了今天不是做梦! 是真的!是真的!有人真的取土造山,引发地震天雷!化作新世界! “他不是妖怪,他是……神仙!”毛里痴了神,轻轻说道。 白临面色凝重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个永远站在那人身后的红衣飞扬。 第一百零七章 巨人 南山石,异族人血所化,善玉师天敌,触之易眩晕,慎之! ——《善玉师手记》 有多少人曾经对明艳璀璨的翡翠珠宝一见倾心? 往往只是不经意间惊鸿一瞥,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那块宝石就渗入心田让人无法忘怀。有多少人对宝石珍品爱不释手,就有多少人对翡翠矿口趋之若鹜。 钦隆翡翠矿,这个沉默了几十年的古老矿山,风云突变。 空山,新主。 几个年轻人站在风口浪尖与这乱世同舞,看着眼前风云莫测,看着一对男女以人力撼山。 不远处那一座石头山真真切切就矗立在那里,苏来时抬头看着它,终于明白这不可能是障眼法。他惊恐之余回头看着举止行为一笑一怒跟平常并没有任何区别的陆晓齐,这才恍然发觉,这个与他从小为伴的发小,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到了他只能仰望的高度,如此真实又遥远。 “是神仙,他们都是神仙……”毛里整个人如在梦中,似喜似忧:“神仙出现,是这个世界要变天了吗?” 这还不是一场梦的终结。 当千千万万的普通石头被移出去成为一座山,众人眼前便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时候暮色降临,晚霞照在巨坑上,却让陆晓齐瞧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众人看见陆晓齐和丁瑶沿着巨坑边缘一路跑了下去,知道他们必有发现,暂时把心中的震撼停一停,也慢慢跟上去。 不一会儿他们聚集在坑底,不敢相信他们眼前所见。 “这特么就是你说的宝石?”白临看着那些东西,第一反应是要告诉他师父。 坑底躺在碎石中的,是明显可辨认的几幅人类骸骨,但绝不是普通的人类。 是巨人骸骨。 身高绝对有三米以上,是普通人的两倍高度,骨骼也十分粗壮,这几幅骸骨已成为化石,如果不被发现,慢慢也会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苏来时将自己的手掌对上其中一块手掌化石,摇摇头不可置信道: “是我手掌的四倍大,好大的手!被他打一拳,我不死也晕了。可是……这几幅骸骨化石,这么完整……”他逐渐喜形于色,站起身来宣布: “哥,这个比宝石值钱!咱弄它!”他说着说着又有一个新问题:“哥你现在升级成神仙了都,我估计你也不把钱放在眼里了,你的一份儿就也给了我吧!” 毛里歪头张大嘴看着苏来时:“就这?” 苏来时很奇怪:“不然呢?” 毛里:“你赢了!” 陆晓齐却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这是一块拱状的椭圆石碑,在骸骨之下躺着,是它规则的形状成功吸引了陆晓齐的目光。 他轻轻挪开那副骸骨,将他身下的那块巨大石碑慢慢引出来。 天已经黑了,陆晓齐跟白临要了一把刷子,刷尽了石碑上的浮灰,显露出一行行怪异的字来。形似甲骨文。陆晓齐仔细辨认了很久,总算在心里猜完了一个上古的战争故事。 大概是远古时的一个巨人族,叫做山神族,这个种族因为不可对外人道的原因越来越没落,将要消失的时候,有个仙人一族施出援手,让他们开辟出了一处得天独厚的所在进行修炼,可当他们一族强大起来可以统领一方的时候,那个仙人族却又转而投靠了人族,为人族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最后竟让山神族在拼死一战中全军覆没,以致于在大地上彻底消失。最后一个山神族消失的时候,刻下了这座诅咒碑,诅咒那仙人族不得善终。 “这个仙人族,应该偏向于山神族才对吧,毕竟自古神仙不分家啊。”他虽然半读半猜的圆了这个故事,但还是觉得可信度不高,毕竟一个仙人而已,怎就能这样轻易左右两个种族的胜负了?而且如此反复小人,怎配做仙? 白临拿着电筒和苏来时的手机在拍照,看见陆晓齐杵在那石碑前自言自语,而丁瑶在他身旁神情有些不同往常的落寞,不知怎么的,看他哪里都来气,凶巴巴说道: “有话大声说出来,嘀嘀咕咕跟个娘们儿似的,抒情呢?那大乌龟壳上写的什么?“ 陆晓齐被他一提醒,这才发现,那拱形的石碑本不是石碑,而是一块大龟壳。 陆晓齐大声回答:“写的是一个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的故事,最后被人诅咒不得好死!” 不知是否光影或幻觉,白临觉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丁瑶的脸倏然苍白。 陆晓齐不以为意,心想那这东西真是名副其实的甲骨文了,这么巨大和完整,考古价值与巨人骸骨不相上下。 “考古……” 陆晓齐转身看着毛里,亲切一笑。 -------------------------- 当天晚上,通过毛里联系到的两个重要人物一起隆重登场。 一个是那位国际记者焦典,一个是吴苏集团第二大股东,吴波刚。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支重武装的政府军队。 “用魔法打败魔法。”陆晓齐说道。 不过四十分钟前,毛里打电话发图片给焦典,说这里有巨人骨架,考古界天花板出现了,不过要想得到第一手资讯和具体地点,必须联系到足以和杜猜对抗的人。焦典一看非同小可,他敏锐地嗅出了事件的重要性,立刻动用了所有关系手段,联系上了吴苏集团屹立不倒的二号人物吴波刚。 这个吴波刚之所以持股20还没有被杜猜吞并,就是因为其人背后的政府力量,杜猜那一点雇佣军并不足以与之正面发生冲突,而且此人运筹帷幄的手段不输于杜猜,好几次交手都没有让对方讨到半点好处。 可这人有一个让人尊敬的地方,他并不把杜猜放在眼里,但也不会去逼迫杜猜,总是在能够击败她的时候,抬手放她一码。因此这些年,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杜猜并不敢对此人怎样大胆,这才有她处心积虑对付陆晓齐这一出。因为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接到电话之后,吴波刚立刻明白了钦隆矿山的价值,他立即带着焦典坐着直升机前来,与此同时全副武装的政府军队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设了重重哨卡瞭望塔,团团围住。 临时搭起来的大敞篷,就搭在了那个巨坑的旁边。 此时户外灯下,吴波刚方正的脸,明亮犀利的双眼一直盯着陆晓齐他们几个来回地看。 “陆先生的事情,我其实都知道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帮助你,是有很多原因。”吴波刚来回看了一遍,就立刻锁定了陆晓齐的脸,陆晓齐就明白,这个人还是比杜猜聪明多了。 陆晓齐呵呵一笑:“这不重要。” 吴波刚看着焦典加速洗出来放在眼前的快照,那些巨人骸骨让人很是惊心,不知道目前“人猿说”人类进化史一朝被推翻,将会引起学术界怎样的一番动荡。 那必定是别样的一番腥风血雨,滔天巨浪啊! 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身为外国人的陆晓齐发现了,却没有想要私吞甚至走私,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今天的身份,只代表我私人;我对陆先生,对我们吴苏集团、特别是对我的信任,十分的感激,只不过这件事情过于让我震惊,明天一早新闻一经放出,这里,和我们吴苏集团必将成为全世界的舆论中心,我的身份也只能是缅甸军方政要,到时候,陆先生再与我谈条件,就不可能了!” 苏来时一听,使劲地拿手肘去撞陆晓齐。 陆晓齐哈哈一笑:“波刚先生很是爽快。好!只要我提的条件,你全都答应,这钦隆矿场的一切都愿意交给你,股权也归你。” 众人一听都不乐意:“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要吧!你图什么呀!”叫声最高的是毛里。 陆晓齐不为所动,焦典尽职尽责拿来纸笔,替陆晓齐写下了他的所有要求。 吴波刚拿过去看时只见一二三四说得清清楚楚: 第一、吴苏集团永久性更名为“丹兰集团”; 第二、一次性付款两亿人民币,协助陆晓齐户头成立“丹兰慈善基金会”,陆晓齐为会长,吴波刚为副会长,共同监理,用来资助缅甸的寺庙和学校。 第三、钦隆矿产的宝石矿地点,就在骸骨下方,产量将会是世界之最,产生百亿价值,他陆晓齐今天在场的兄弟,今天晚上就要每人带一小块走。 第四、将来如果杜猜再有任何针对他们的手段,陆晓齐将会反击,对方产生的人员伤亡,请政府军视而不见不要添乱的好。 以上几点如果全都答应,并且签合约,转账结束时,他会立刻签字生效。 这几个本让人觉得难以接受的条件一出口,谁知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过分。只有吴波刚特别的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巨人骸骨,还有宝石矿?” 陆晓齐挠挠头笑道:“中国人是最神秘的人种,你相信吗?” 吴波刚哈哈大笑:“我相信,我们以前的祖先很有可能都是华人。否则这里为何会出现甲骨文。好了,现在我很想知道陆先生现在怎么去挖宝石,你连一个工兵铲都没有。” 他说,只要陆晓齐现在能将兄弟们要的红宝石挖出来带走,他立刻准备合约,连夜付款签字。至于集团改名字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他签字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如果杜猜敢阻拦,不用他出手,国家也不会放过她。 他话音刚落,一个红衣美人已经出现在帐篷外,手里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原石,即使还没有打磨,却个个如同鸽子血一般的红艳,矿石附着物很少,成色顶级。 丁瑶越过吴波刚惊艳的目光,砰砰地将手里的原石全都撒在了桌子上。 “一人一个,不许多拿。”陆晓齐懒洋洋说道。 苏来时瞅准最大的一块,抢过来双手紧紧握着,白临选了一块红色最显眼的放进袋子里,对丁瑶一笑:“我帮你做一个好看的坠子!” 毛里涕泪俱下,拿着一块亲吻:“谢谢各路神仙,谢谢老天爷!谢谢吴波刚先生!” 焦典看桌子上还有两块,大概是陆晓齐的,还有丁瑶的,谁知他们谁都不伸手,他就也忍不住慢慢把手伸出去,看到吴波刚并没有说什么,也就快速收回来放在自己口袋里,捏的手汗都出来了,脸也通红。 记者也穷啊。 陆晓齐心想,要一个,给阿元做一个首饰也好,便也伸出手去,准备拿走那最后一块。谁知手指一触碰到那红艳艳处,却突然天旋地转一般眩晕了起来,他全力撑住,将手从红宝石上移开,这才慢慢清醒。 没有人发觉,唯独陆晓齐心中惊恐不已: “传说中的善玉师天敌?” 作者的话:最近家里装修,特别忙,更新一章,但会尽量多更新一些字,有时候两章。感谢您的追读让我更有动力! 第一百零八章 黑白之间 山夜微风,陆晓齐躺在自己帐篷里枕着胳膊,觉得此番来缅甸,他征战已尽。 自从吴波刚看见那堆红宝石,他刻不容缓,立刻命人起草了合约,爽快地签了字,即将作为慈善基金会的钱已经到账,吴苏集团的更名声明已经发到各个股东的邮箱,陆晓齐说只要正式更名,他会也在那张合约上签字。 “不明大师要是知道你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会感激的吧?”苏来时捶着腰在他身边躺下,呆看着帐篷顶。 陆晓齐没有看他,像是透过帐篷看向遥远的天际:“我不知道。” 他想起了一事,摸出一个牛皮纸袋交给苏来时:“这是给你的。” 苏来时接过来看,是几个胸牌,上面还有号码,最底下的一行小小的中文繁体字,写的是秋季翡翠公盘竞标场,陆晓齐告诉他,自己的那一块红宝石和后备箱的那一筐原石,拿去标场卖了,本金归自己,剩下的一半打进慈善基金账户,一半分给苏来时和白临,也别亏待了毛里。 苏来时听着陆晓齐徐徐交代这些,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 这一年的秋季,缅甸的钦隆矿场,上了国际新闻头条、科学头条、学术讨论热度第一位,在各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关于人类起源真相的探讨进入到空前绝后的白热化。 一拨一拨的人在赶往缅甸,想要亲眼目睹这一世界奇迹——巨人墓。 丹兰集团这个名字,也迅速响彻云霄。 全球各界人士,如果因为好奇,打开这个神奇的丹兰集团的网络页面,都会看见一幅黑白人像,以及这么一段人物简介:丹兰,前吴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他一生不迷恋金钱,致力于佛教宣传和公益事业,在去世前指点传人回到缅甸开发废弃多年的钦隆矿场,得到了大地留下的启示和恩赐之后,无偿地将所有的无价之宝和钦隆矿场一起交还给了国家政府。他的一生都在馈赠布施,是一位高尚的缅甸圣僧。政府已经为他在曾经出家的寺庙塑了金身,尊号“昭明圣僧”,永续香火。 吴波刚对陆晓齐的要求,是交出了最令他满意的答案的。他说无论如何,丹兰的荣耀,也属于他家族的荣耀,他做这样锦上添花的事情是甘之如饴。 而这一季度的翡翠公盘,丹兰集团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内场,因为新闻的热度,再加上今年出来的优质原石不多,苏来时已经切割好的原石明料和宝石已经去皮,不存在赌性,因此热度很高,本来陆晓齐估值在一个亿多的几块石头,溢价卖出了2.1亿人民币的打包价格,比历史上2.3亿的最高值,也并没有逊色多少,苏来时作为拥有者也跟着大大风光了一场。 记者焦典顺水推舟,他有一块红宝石也在其中拍卖,所以他更加卖力地为他们宣传拍照,一时间国内国外的报纸电视,尽是跟“丹兰集团”“神秘翡翠王苏先生”等有关报导,焦典将苏来时的照片拍得很帅气很有亲和力,这一阵子竟然成为了缅甸年轻淘金者的偶像。 苏来时起初特别享受这种感觉,走在街上姑娘们的注目礼让他飘然,但是等待提标入账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距离提款日期越来越近,这一段日子里,他也发现了一些嫉妒不友好的目光。毛里特别清醒,提醒他别得意忘形,毕竟那么多钱要进来,在此地,亡命之徒为钱铤而走险的事情绝不是什么新闻。 毛里的提醒得很对,但不够及时。 苏来时被绑架了! 有个报社打电话说约他采访拍照,说最近只要有他的个人消息,小报卖得都非常好,苏来时一听特别自豪,一口答应下来,白临陪着他到了报社,等到进去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让白临留在了门外走廊里。 白临等了很久不见有人出来,推门进去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那块被踩坏的手表,他心里一惊知道中计了。 他迅速把整栋楼找了一遍,发现那个房间有个隐蔽的安全门,人是从消防通道被带走了。 还有两天就要满一个月,标款就会入账,陆晓齐断定这是谋财。而苏来时那么喜欢的一块古董手表就那么被扔下,这应该是一个线索,暗示绑架他的人是杜猜身后那几个人之一。 “既然是求财,那不久之后就会有线索。”陆晓齐打电话问焦典,那个小报社是否真实存在。 谁知焦典一听,觉得名字有点熟悉,私下一问,就发现那个小报社正是杜猜的产业。 陆晓齐气急:“我不去找你,你竟然还找上门来……” 本想着她不出手,就放她一马,如此一来大可不必留情了。 “可是人在她手上,你有什么办法?”白临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他对此事愧疚,恨不得现在就生劈了那个老太婆。 毛里为了早点拿到钱,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没有掉队,此时金主出事,他急的乱出主意:“您不是神仙吗,会隐身的话,就去杜猜橡树林看一看,我听说她在那里建了一座别墅,像皇宫一样华丽,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那里,但是焦典说了,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人靠近不了。会不会在那里?” 他正说着话,手里的电话响了,毛里拿起来接听,是缅语,一个男人的声音: “想要你同伴的命,就拿4亿人民币来赎回去,记住这个海外账号……如果三天后见不到钱,他就会被撕碎了喂狗!” 不等毛里反应过来,那边就挂了电话。 此刻最冷静的是丁瑶,她见到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给出了一个最直接的答案:抓杜猜。 一命换一命,最公平。 陆晓齐正要动身,此时焦典又打电话来说,前不久的消息,因为杜猜的橡树林里发现了贩毒人员和白货,已经被政府军占领,当时虽然缴获了很多白货,还解救了几十个等待贩卖的女孩子,但是战况也比较惨烈,死了很多人,杜猜早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她的所有股权财产都被冻结,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吴波刚做的。 因为钦隆矿口的正面影响,让身为全世界最落后的27个国家之一的缅甸刚刚才得到正面的关注,所以这些负面的信息,政府不允许他们记者公布,只能私下告诉陆晓齐。 焦典还发了一段视频给陆晓齐,是一段少女被解救的视频,那些女孩子眼睛里都是茫然,告诉记者自己不能走,回家以后还会被家人卖掉的……画面里几十双茫然的眼睛,陆晓齐不忍去看。 这就说得通了。 吴波刚老谋深算,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大权在握一步杀死杜猜的机会。现在杜猜一无所有,陆晓齐的现金就成了她复仇的第一目标。 陆晓齐沉声说道:“鱼宝,带我把他找出来。” 白临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只看见陆晓齐已经跳出窗户,瞬间消失了! 白临的脸被窗口进来的风猛地一吹,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深不可测。 ------------------------- 鱼宝停下来的时候,陆晓齐看见了荒郊野外一个小小的屋子,在一个池塘边。一辆黑窗面包车徐徐停下来,有几个人扛着一个麻袋下车来。往地上一摔。 杜猜坐着轮椅出现,看手下把麻袋打开,露出被塞住嘴的苏来时的脸,她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那几个人把人带到屋子里去。 手下答应一声就要动手,突然空中跳出一个人在面前,打手们连忙拿枪对准他。 杜猜一下子认出了陆晓齐:“是你?” 她冷笑一声:“你才是真正的陆先生吧,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啊!联合波刚来对付我,想把我置于死地。可惜啊,还是棋差一招。既然跟到这里,就是不想给钱了!” 她杀伐果决:“杀了他!” 杀手们对准陆晓齐连开数枪,只见子弹到了他眼前,竟像是遇到了铜墙铁壁,叮叮当当纷纷掉落在地!那几人大骇,下意识继续射击直到子弹脱镗殆尽,抖抖索索丢了枪,打算去摸腰间的手雷。 “尝尝我的子弹吧!”陆晓齐信手拈来一块石子儿在手中捏碎,空中一抛,口中一字:“散!” 那小小砂砾呈圆形爆裂出去,如同小宇宙爆发一般,刺进了歹徒胸腹之中,在场除了麻袋里的苏来时,轮椅上的杜猜,全都没了声响。 杜猜目不转睛看着手下汩汩出血的身体,呐呐说道:“原来是真的,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会让石头飞起来……你究竟是谁!” 她举起一个手雷,声音都变了:“你不要过来!” 陆晓齐对着她刚要抬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你想害我们,可毕竟没有成功,不明大师若是在,他会饶了你。那我也最后饶你一命。” 他将苏来时放出来,看了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垂垂老妪,老无所依,只剩下手里一个手雷。 他拉着苏来时要走,谁知苏来时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杜猜问了一句: “奶奶,你看起来很慈祥,为什么要做一个坏人?” 杜猜慢慢放下手雷,平静地回答他: “这个世界好人还是坏人,你能分得清吗?孩子,谢谢你,终于有人,问我这一句话了。” 第一百零九章 人世间 陆晓齐打开手机定位,发现他们的位置是在著名的金三角,幸而鱼宝的速度够快,赶在面包车刚到达的时候抵达,救人正在其时。 此时的苏来时已经稳稳当当地和陆晓齐并肩站立着,看着面前轮椅上捏着一颗手雷的杜猜。老太太精神抖擞的样子已经全然不见,她满脸颓丧地诉说这世间不公。 那一副样子,就像是被孩子们遗弃在养老院的孤老,歪着头捏着一个皱巴巴的苹果,向每个来看望她的人诉说不幸一样。 她说她出生的时候,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子,玛吉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取的,意思是珍珠,对她非常疼爱,像是这个家族里的小公主。 可这也仅仅只是在母亲的眼里。 玛吉有三个哥哥,丹兰的父亲是长子,得到了最多的重视;二哥生性懦弱,三哥做事鲁莽,都不是做生意的好材料;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学习女人该做的事情,可是她不喜欢,她对做生意也很是有兴趣,就经常跟在大哥后面听他说话做事学本事。 可是她的父亲不喜欢女孩子,更不喜欢女孩子学做生意,就连出去游玩的时候,也嘱咐妻子带着玛吉在家中学做女工,不要出门,因为他们男人去寺庙的时候,女子按照风俗是不可以进去的。 她十岁的时候,母亲好容易请来了忙碌中的父亲一起为她做生日,却传来了大哥的儿子出生的消息,父亲不顾玛吉的哭泣挽留,跑去看自己的孙子,并为他取了一个充满祝福的名字,丹兰。 丹兰笑的时候很可爱,玛吉非常喜欢那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她还教过丹兰学走路,也会不小心让他跌倒把他弄哭,有一次她正抱着丹兰在哄,一个为丹兰祈福的算命者走进来看见了她,就指着她对父亲和大哥说:“这个女孩会害了丹兰。” 缅甸人信命,那两个男人当时就把玛吉赶出了房间,并且命令母亲看好玛吉,从此以后不许再靠近丹兰一步。不仅如此,他们担心唯一的男孩出事,第二天就命令母亲带着玛吉回到乡下外祖父家去住。说要等到丹兰成人才可以回来。 外祖父家对待嫁出去的女儿,是给钱就笑脸相迎,没有钱就黑着脸斥责,说,在农村把男孩子卖去贩毒还能换几袋大米,养了一个女儿,就一分钱也不值。现在女儿被有钱的女婿赶回来,还带了一个小女儿回来,那简直是家里的灾难。 一开始,父亲还定期派人来送钱,慢慢的送钱的人看到父亲还没有要把玛吉和母亲接回去的意思,也就大胆昧下一些钱,只给母亲留一半,这都还要求着他,希望他准时过来,因为母亲不认字不会写信,只能把里里外外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她跟女儿玛吉,在娘家过的奴仆一样的日子。 终于等到了丹兰的一次生日,已经成为少女的玛吉偷偷光着脚跑回城里的家中,去看正在玩耍的丹兰,大人们正在寺庙里的斋戒,只有一个小保姆带着丹兰,玛吉愉快地逗弄几岁大的丹兰,却害得丹兰跌了一跤,伤到额头和膝盖,恰逢父亲回来,看见了已经变得黑瘦的玛吉让孙子跌倒,不由分说地大怒,一拐杖打断了玛吉瘦弱的一条腿。 玛吉口中痛苦喊着父亲的时候,那个男人才勉强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小女儿。可他没有同情这个女儿,只叫人把她送到医院去医治,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等到腿伤好了,赶来的母亲才安慰她告诉她女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必须听从男人。而且玛吉会害了丹兰,不能再回家了,叫她为了保护自己,也别再靠近丹兰。 当天晚上,她一瘸一拐地从医院逃走,顶着吴苏家族的名头,把自己卖进了红灯区,做起了皮肉生意。 赚了一些钱之后,她想要逃出来的时候,被人打断了另一条腿,快要被打死的时候,她报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号,这才有人把他救了出来,扔在了父亲面前,跟他谈价格。 他的父亲看着断了腿躺在地上的玛吉,啐了一口,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把一切交给她的大哥、丹兰的父亲去解决。 彼时已经七岁的丹兰,趁着他父亲去拿钱,偷偷端了一杯水过来给玛吉。 十七岁的玛吉看着眼前这个她本来很喜爱的孩子,冷笑了一下,将一直藏在身上的一根针管,里面混合了让公狗发情的药物,一鼓作气打进了孩子的屁股。 看守玛吉的人大吃一惊,可玛吉把针管藏起来威胁他,如果说出去就一起死。她阴惨惨的表情,和吴苏家的势力,让这个人不敢吱声,把这件事情一起掩盖了过去,就说丹兰看见倒在地上的女人,被吓哭了而已。 “算命的说我会害了丹兰,可明明是因为丹兰,我才从珍珠沦落成为没人要的村姑,没人要的野妓,没人娶的断腿,是他害我在先,我是人,是他家的女儿,就因为是女孩,就要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吗?是他们毁了我和我母亲,我们的一生!难道我不应该报复吗?” “我做尽了所有能做的生意,把自己变成坏人,可从此没有人再敢轻易欺负我了,如果,我说如果一开始我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我还会喜欢做一个坏人吗?” 她说着说着,就冷笑道:“陆先生,你以为吴波刚就是个好人吗?走私杀人他哪一样都没有少干,这一次,只不过仗着你们帮他立了功,手里有了权利,第一时间就要置我于死地,说起来,他还是我的表侄呢!你很幸运,他的目标一直是我,不是你;所以你提的要求他全都大方地答应了!你觉得他是好人,我是坏人?呵呵!我,只不过是因为低估了你的力量,一时仁慈才让自己沦到这个地步,男尊女卑,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的!从未变过!” 陆晓齐听完了。 他和苏来时眼中含着的眼泪,不是同情杜玛吉,而是不明大师。 不明大师去世前仍然不明白,为何自己遭受如此命运,什么性瘾患者,什么命运的戏弄,竟然都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恶毒一针! 陆晓齐眼泪流进颤抖的牙齿间: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为何不找那些伤害你的人,一定要去害一个无辜善良的孩子?你可知道,丹兰他一生因为你,背负了多少痛苦?” 杜玛吉一愣,随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谢谢你啊陆先生!我进地狱,有他这个圣僧陪着,也不寂寞了!哈哈哈哈!” 苏来时泣不成声拉着陆晓齐举起的拳头:“他们都是被这个社会害了!不明大师现在是有金身的昭明圣僧,我们给不明大师积点德,让她自生自灭吧!” 陆晓齐心中痛苦,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举了又举,最后还是被苏来时以不明大师为名劝了下来,他们二人回头便走。 才坐上鱼宝的背上,只看见杜玛吉推着轮椅飞快地滑到了池塘里,随后一声巨响,池水和淤泥震起几丈高的喷泉,臭不可闻。 她支离破碎的身躯,永远留在这肮脏的土地上,跟淤泥为伴。 除了恶名,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陆晓齐回到宾馆之后,还在闷闷不乐,苏来时也不去劝他,跟丁瑶他们说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一起沉默了许久。 心中升起的,是一种无力感。 那些情愿被卖到中国农村去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她们眼睛里,有大多数中国人没有的茫然和痛苦;从小被当做垃圾扔掉的女孩子,成长为另一种魔鬼,继续延续下一代的罪恶。 这样的人世间。 偏偏这是一个盛产珠宝玉石的国家,遍地珍宝,最不值钱的,却是活生生的万物之灵:人。 人不如石头,当在矿场捡石头的人不小心被压死了,会有亲属去哭闹,只要花上几千元安葬费,那哭闹的家属们会立刻离开,根本无人去关心那具尸体谁去埋葬; 人不如牛,当有人为了每头8000元人民币的利润,偷偷走私一头牛,就有可能被击毙,被政府军,或者被抢生意的同行。 人不如枪,谁的枪多,谁就是老大。谁就有地盘,谁就有生意做,谁就有钱有势。 这样的人世间。 陆晓齐为不明大师不值。 他搭进去一辈子跪在佛前,虔诚求一个真相,虔诚求一个答案。 可答案是这样地另人无法释怀。 他陆晓齐也不能释怀,他的拳头已经紧握了很久,苏来时紧紧盯着他,对白临说道: “我们明天拿了钱就赶紧回去吧!” 他悄悄暗示白临:“我怕陆哥会一气之下,把这个国家给灭了。” 白临清了清喉咙:“我师父曾经说七七四十九天可回山,还有几天就到日子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陆晓齐听了这话,方才从痛苦中回神,想到存思道长,点了点头: “该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画中仙】 决定离开的这一个晚上,陆晓齐久违地做了一场梦。 金身的昭明圣僧,突然站起来,褪去浑身金光走了出来,依旧是那个方正端雅的缁衣和尚,他携手陆晓齐,走到黄昏下,带着他看这人间山河,捻住那落日余晖,化为金粉,在他手中慢慢地画了一个圈,拍了两下,慈爱地抚了抚他的脸,掌纹触感十分真实,陆晓齐看着他转身飘然而去的背影,眼角流泪醒了过来。 举起手掌,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在焦典和毛里二人依依不舍送别之下,陆晓齐一行人回到了白云机场,陆晓齐才下飞机,就要求苏来时拿着钱,回家看房子去,不用再跟着了。 陆晓齐不说,苏来时也觉得他会这么做,经历了绑架事件,他嫌弃自己是个累赘了。因此陆晓齐刚开口的时候,苏来时便强颜欢笑道:“我发财了,当然衣锦还乡,我回去买别墅去!给你留一个房间,等装修好了,你回来住。” 陆晓齐笑道:“不留的话,回来我揍你。” 苏来时刚要上出租车,突然想到一件事,背着背包转过身来问:“青桐巷的债,我这一回,都替你去还清了吧?” 陆晓齐愣了几秒,推辞道:“……暂时不用。” 苏来时点点头,挥了挥手,准备去往高铁站踏上归途。 陆晓齐的眼神跟随那辆出租车拐了个弯,疾驰而去,他心中默默说道: “若有命数,留我一人,与它斗。” 陆晓齐和白临、丁瑶三人,继续往东北方向去。 -------------------- 三人在晚上又回到了龙临山下白临的家,那所简陋的破道观里。 白临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扑倒在井边水桶里,此时接近十一月,龙临山已经飘雪,井水却很有点温暖的意思,他起身抖了抖满头满脸的水珠,试图洗去梗在心头所有一切,重新开始。 抬起头,眼前火红的美人独自伫立在柱子旁,看着天边远山,头上一声惊鸟扑翅,都没有拉回她的眼神。 梗在白临心头的,并非陆晓齐的神秘莫测,更多的还是丁瑶,他越来越看不透,丁瑶和陆晓齐的联系,他们似乎总有别人不能参透的默契,明明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冰如火,却又经常没来由地很像是同一个人。 白临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可是那种他无法勘破和介入的感觉,让他心里特别的不舒服。 陆晓齐捕捉到了白临的神色微妙,知道性格爽快的白临,正自苦于被情所困。但他并不打算解释,也不打算借此去质问丁瑶与自己的关系。他心胸中总是有种预感,那些指纹带给他的,不只是力量那么简单。将来若自己有生死之事连累他们,不如现在就任由他们疏远的好。 “此去路远……”陆晓齐感叹。 白临顺口答了一句:“不远了!” 他们打算休整一夜,次日上山,等待存思道长审问出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 当天晚上,陆晓齐躺在榻上,通过屋顶那个破瓦洞,看见漫天星辰,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心思也通透起来。 “过了这两日,谁要赢谁,谁要亡谁,都要由我陆晓齐说了算!…决不被他人安排。” 夜深,窗外松声起,窗内人已静。 陆晓齐突然听得外面有一声轻微的呼唤:“陆晓齐!” 他一骨碌坐起来,见白临打着呼噜没有醒,便轻手轻脚来到院子里,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抬头见到星光下的红衣丁瑶正站在屋檐旁,垂手而立,看着远方。 陆晓齐记得从她回来,就一直是这样瞭望的姿态,很是奇怪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刚才是你在喊我吗?” 丁瑶摇头,一阵风起,吹散她的衣裙像一朵艳丽的红花,本来在漆黑的夜里,红色是看不见的,可是今夜星月之光竟然可以用闪耀来形容,那水晶琉璃之光穿过丁瑶的红衣,映在陆晓齐的眼中,也让他察觉了一丝异样。 太明亮了。这是星辰之光吗? 陆晓齐喊了一声鱼宝,也到屋檐上去,站在丁瑶身边。 不知普通人眼中如何,今夜陆晓齐眼中,天星明亮,地下的玉灵星罗棋布,竟然发出比头顶星辰更耀眼的光芒。 “他们,全部苏醒了。”陆晓齐说道,丁瑶“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将娇小手掌覆在他心脏位置不动了,抬头睁着大眼睛问他:“你喜欢人间吗?” 陆晓齐愕然,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认真脸,又仰望今夜的圆月,莞尔一笑: “这么浪漫的画面,月影冷霜,星辰熠熠,你我对面,难道不该问一句其他的吗?” 丁瑶闻言默默地将手从他胸膛上拿下来:“你怕吗?” 陆晓齐故作哀叹了一句:“又问错了!”他在不知是否牢靠的屋脊上仰面躺下,静赏月下美人。 丁瑶其实从来没有读错过他的情绪,他甚至很懂她这一句问话的含义,可是他已经没有资格说怕,也不必说怕了。自从杀人那一夜起,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自那时之后,他便把“害怕”这个词,从脑海里剔除了。 人一双,对四方,绝美月光。 ----------- 惊风起,陆晓齐倏然睁开眼睛,眼前红影一闪,他立刻跳起来。 转身一看,一抹绿色幽灵正与丁瑶对峙! 那绿色一团,陆晓齐看着像是猛兽,利爪尖牙,还有一条黑色尾巴。 这气息……是妖? 老祖宗说,蓝色为正气,绿色为邪,红色大凶。 眼前这猛兽大似猛虎,绿影一团模糊不清,还不能仔细分辨,陆晓齐眼见它一边扑咬丁瑶,一边慢慢聚灵形,心道这真是一个心急的妖灵,大概也是刚刚苏醒过来,就着急寻上门。 一阵急促铃声想起,顿时几把飞镖扎着符纸飞射过来,准确无误钉住那猛兽妖灵!紧接着长鞭一卷,整个妖灵被卷住,拖到院子中间落下地去! 丁瑶陆晓齐一见,赶紧飞身跳下去。 诛邪阵已经开启,白临在一边死死盯着阵中的妖灵。 陆晓齐心想,白临一直没有睡着,只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吧。这妖灵刚一出现,丁瑶还没对付几招,他就出来降服了。 白临满脸无情,说道:“将你这妖邪诛尽成灰,也怪不得别人,这里龙脉,龙临山下,你也敢来放肆?找死!” 他熟练此阵,此时挥动手中长鞭霍霍引动封印符纸交错作用,诛邪阵中邪灵顷刻迸散! 陆晓齐对白临笑道:“上回来时,你说你家这里钟灵毓秀是修行的好地方,我看,灵是真的不少。“ 白临此时全心全意盯着阵中逐渐消散的绿色烟雾,口中却疑惑道:“不就这一个吗?怎么你还遇到过别的?” 陆晓齐猛地想起,是了,上次他在屋顶上被肖绝第一次召唤过去,这件事情别人都不知道。 他赶紧闭嘴。 此时三双眼睛盯着那阵中绿色邪灵散尽,不由得都大惊失色愣在了原地。 诛邪阵中躺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浑身赤裸。 “遭了,难道是被附身的人?”白临赶紧三下五除二,撤了阵法。 陆晓齐奔过去,将那蜷缩成一团的女人翻了过来,这一看,就挪不开眼睛了。 她睁着眼睛,并没有晕过去,只是好像有气无力的样子,但她,绝对是妖精长相,古灵精怪的大眼睛长睫毛,看一眼就像是要吸走人的魂魄一般,五分清纯五分魅惑,身材娇小但很妖娆,陆晓齐的手感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柔若无骨”。 白临也看傻了,只是丁瑶的脸在眼前晃过,他立刻回了神,脱下外套给这少女盖上,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回事?” 邪灵之气没了,原来是个人。 陆晓齐冷冷看着,他不这样认为,他刚才触摸到这女子的皮肤了,不是人,还是妖,是被一股强大仙力包裹起来的妖。诛邪阵暂时伤不了她了,还给白临造成了邪魔已除的假象。如果不是这个妖绝顶聪明,那就是给她仙力的背后神仙,用惯了此伎俩。 这该不会是个好色的神仙吧? 他与丁瑶会心一笑,心想,又有事情找上门了。 见到白临收了诛邪阵,那少女站起身来,不顾身上的外套滑落,就那么赤身裸体地一步步走向陆晓齐。 黑发及地,丰乳圆臀、长腿细腰,一览无余,这道观的夜一下子旖旎狂野起来。 白临低下头念他只有在驱鬼的时候才用到的清心咒。 丁瑶见她走向陆晓齐,便加紧两步护在陆晓齐身边,却被陆晓齐反手将她自己揽到了身后去:“无妨,不过是个美人儿。” 那娇小玲珑却如同水蜜桃一般诱惑人的赤裸少女走到近前,咧嘴一笑,露出左右两颗尖牙。 白临低头闭眼不知道,丁瑶却时刻准备出手。 “陆晓齐?” 少女说话了,嗓音很细,像……幼猫。 白临猛地抬起头:“你们认识?” 那少女转过头对白临又是一笑,白临被那两颗尖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摸长鞭,不料少女一个弹指栗子,把白临敲晕了,头上迅速鼓起一个包。 她不以为意,狡黠的表情对陆晓齐说道:“你答应过我的郎君,只要报出你的名字,就能救他。陆晓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远的传奇 陆晓齐不想,人已经到了龙临山脚下,临门一脚了,竟又节外生枝。 而且这一次,他不想管也得管,只为这个裸女,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陆晓齐,从来不记得他曾经跟哪位神仙有私交,此时他迅速地在脑袋里搜索了一遍: 那个被他所救的土地,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麒麟和肖绝又非天仙地仙,再说其实他们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至于那两只幼狐,就更不必说了,到现在有没有长开都还不知道呢。 再想不起来了。 事有蹊跷不管不行,陆晓齐打算见招拆招,他吊儿郎当把面前这裸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个够,笑道: “猫妖?小野猫儿,你衣服呢?” 猫妖眯了眯圆眼睛:“当年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晓齐和丁瑶面面相觑:“当年??” 简直莫名其妙,哪里来的当年? 那猫妖打量着他:“当年你说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衣裳,说衣裳是修行者的阻碍,神仙不惧寒来暑往,要不是为了利用衣裙飘飘、装出仙风道骨的样子来,又怕他们互相之间攀比身材和大小,谁会想要衣服那种累赘的东西?我家郎君对你这一句很是赞赏,还为此认认真真跟你打了几天几夜。你竟然忘记了?”猫妖的表情很是危险,陆晓齐觉得自己把他们忘了好像成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该天打雷劈。 但是他听得这一番话的内容,是击节赞赏:“妙啊!这话说得有水平!” 他抬头看着猫妖哈哈一笑:“那应该就是我了!那你家郎君又是何人哪?” 猫妖既然得到了陆晓齐的肯定,傲娇地叉腰,挺着足球大的胸脯,慵懒的声音说道:“想不起来~我也懒得说,反正此次前来,要你去救他出来就是了!” 陆晓齐咽了咽口水,想到朋友妻不可戏,问她一个要紧的问题: “你确定你家郎君是我要好的朋友吗?” 最好他不是。 猫妖点点头:“过命之交!“ 陆晓齐笑嘻嘻贼心不死:“那你介意多一个郎君吗?” 一个可以在猫和萝莉之间相互切换的猫妖,都那么好撸,这特么谁能撑得住?能忍得住的,敢写下名字来? 猫妖抿着嘴不知是笑是怒,下一秒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陆晓齐眼疾手快抓在手里,感觉手心有些疼。 他啧啧赞赏:“不错!”因为自己已经快要没有痛觉,这一尾巴能让他感觉到疼,就很厉害了。这是个腹黑小野猫啊!那黑色的猫尾凭空消失,陆晓齐放下手十分遗憾,小野猫竟然瞧不上自己。 丁瑶冷冷说道:“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救?” 猫妖倏然化作一只软萌花猫,头顶背部和尾巴都是黑色,其余地方包括爪子都是雪白,眼睛亮晶晶,粉红色的鼻头,这精灵一样的猫的确叫人一看就喜欢。 可惜了,是个灵,不是实体。 要是没有那一口仙气,仅仅人形是万万骗不了白临和诛邪阵的。 陆晓齐明白了,她也是刚刚苏醒的妖灵,真身说不定就跟他所说的郎君,关在一块儿呢。她救不了自己,只能出来找人。 他伸出手去,那猫妖跳到了陆晓齐肩膀上。 “想要我救人,也该知道他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陆晓齐不欲浪费时间,将白临扛到屋里盖好被子,转身呼唤鱼宝,带着猫妖往她指引的地方去。 --------------- 往南走了不多久,云下隐约看见一片火光。 猫妖说到了,陆晓齐心觉不好,谁家起火了这是。 在一棵茂密大树背后下来,陆晓齐就听见消防车紧张的声音,看见来来往往的人在激动地叫喊。 看出来,这是一个别墅小区,有一个独栋被烧了,里面有人。 “你是要我救这个人?早半个小时还行!”陆晓齐摊手,他明白自己不怕火,但看这个火势,早已经烧透了,里面真有人,估计已经成焦炭了。 猫妖异常冷静:“我要你在大火之后,帮我找一样东西。” 围观的人形形色色很多,而且越来越多,其中有许多人非常激动,他们在喊同一个人的名字:“江远!”还有人带着哭腔。 “江远?”陆晓齐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拽过一个学生模样的人问道:“请问哥们儿,这谁家啊,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哭哭啼啼的。不是都沾亲带故吧?” 那人摔开陆晓齐的手,气冲冲地瞪着他说:“他是我们音乐学院的教授,金牌导师,江远,现在的流行歌曲有一半是他作曲,你连他都不认识,跑来看什么热闹!恶俗!“ 那学生没头没脑怼他一顿,跑去参与哭嚎,陆晓齐看着他们一群人嘶哑着嗓子没命地喊,弱弱回嘴:“你这不…也是瞎凑热闹吗,叫喊有用吗?” 可他立刻知道,他这是目睹了大新闻了。 江远,华语乐坛一座绕不开的神。音乐界的巨人,一个传奇人物。 陆晓齐五音不全,还喜欢听昆曲,流行歌曲他也就在发廊听一听,三十年了只会一首蹭饭专用的忘情水,歌手的名字只记得最性感的那几个,能让他留下印象的创作人,仅有江远此人。 他从发廊顺走过一本杂志,蹲坑的时候无聊看了几页,对这个人的名字没大记住,此人的事迹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反而是记得的很清楚。 二十多年前,江远还是县城电台里的一个小小实习播音员,难得的男中音新闻腔,可惜长相不佳,只能做幕后配音和电台主播; 电台主播这一行,也有难言之隐。 他有一次播音乐节目的过程中,突然拉肚子,要离开工位,可是那个时候电脑软件不够发达,只能人工一首一首地点播。也就是说,一首歌放完了,如果没有人及时盯着,点击下一首的话,就会出现静音状态。碰巧那天导播遇到急事出去了,直播间没有人帮忙,他就只好速战速决,掐着表在厕所里蹲到差不多的时候,再跑回来,点击下一首,然后再飞速跑回厕所。 这件事情之后,十九岁的江远决定自己写一首十分钟左右的歌曲。 这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因为他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会的乐器只有小学里学习的八孔竖笛,办公室所有人都把他的决心当笑话听。 谁知他回家以后真喊了一个会弹吉他的老师,就坐在他旁边,听他哼调子打拍子,哼一句,吉他手写一句谱子,就这样竟然就完成了一首十分钟的《留行》,据说然后吉他手像疯了似的,花光全部家底,要买他的那首曲子,拿回去填词。那个吉他手声音并不出众,相貌平平,却因为那一首《留行》,一首歌红遍大江南北。 之后吉他手获得了一些资源,开启了歌手生涯,可吉他手没有告诉别人江远的存在,而是私下不断地拿钱向江远约歌,江远全都婉拒了,说自己只是想要一首解救电台播音员的蹲坑神曲,既然已经有了,就行了。 其实是江远觉得,那个吉他手不是很配得上自己写的歌。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留行》是江远写的这个小道消息终于引起了娱乐圈的注意。那时候卖cd版权是娱乐圈的一大收入来源,歌手很多,会写歌的却寥若晨星,更别提能一口气创作出经典歌曲的才子,那便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很多人争着找关系,求见这位沧海遗珠,惊动了当时的电视台台长。 江远拗不过,便答应见那些人,但却很有个性的定下了条款:要看得顺眼,要听得顺耳,他才见;如果遇到知己,他会倾囊相付。 好一句“倾囊相付”,让那小小的县城炸了锅。 电视台的台长是个很有主意的老艺术家,他将计就计,将那些前来等候求见的人,一起集中起来,再演播厅里直播了一档本土电视台破天荒的“综艺节目”,一方面让江远展示他的才华,一方面顺便让江远达到面试选人的目的。 要知道,县城电视台平常播的都是新闻,广告,买来的电视节目等等,除了每年的唱歌比赛和点歌台,就没有什么本土的栏目,这一次有身份的经纪人和歌手从四面八方聚来,济济一堂,来县城录节目,真是空前绝后地长脸。 江远这个平常总被办公室的人笑话迂腐的实习生,眼前突然就多了很多亲切的、叫不上名字来的笑脸。就连大领导见了,都老远要跟他握手,关心几句他的个人生活。 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直播开始了,有些呆愣的江远走到舞台边坐下来,听那些歌手走到舞台中间演唱的拿手曲目,每唱完一首,江远都会要求把其中几句做一点改动,每一次改动之后,歌手的脸上都会流露出一万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因为经他之手一改,犹如画龙点睛,整首歌曲都如同被施了魔法,不一样了。 从平庸变高级,从俗气变文艺,从三流变顶流,这就是区别。 江远一战封神。 那一次的直播被制作成光碟,卖向全国各个地方的电视台去播出,是华语乐坛一桩传奇。到现在过了二十年,那场直播仍然是那个地方小台压箱底的珍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画 江远,音乐界的巨人,一战成名之后,他在那个演播厅选了一男一女两位歌手,作为自己起航的风帆。这一男一女确实小有名气,但不能算大红大紫,就在江远答应替他们二人作曲之后,他们简直像是平地起飞,从名不见经传,到双双摘得天王天后的桂冠,只用了一年时间。 眼看着这个人把两个小歌手轻轻松松推到了一线的位置,一时间他小小工作间大楼下,门庭若市,逼得那两位歌手很慌,但偏偏江远不愿意跟他们签约。只是一首一首地卖歌。 有传闻说,江远每天不写一首歌,他就睡不着觉,但是写完了,给了谁,或者是谁也没给压了箱底,他就忘了。 有一天他顶着一头邋遢的头发在商务车上,听到了那位天后用雨后露珠一般的嗓音唱着一首歌,他很迷糊:“这是我写的歌吗?这么不好听?” 后面那半句,被车上的经纪人听见了,很是讶异地解释说,这是她目前最火的一首单曲,ep卖到爆,正是出自不久前江远之手。 江远一直摇头,说太糟糕了,不好。经纪人非常机灵,立刻把歌关了,拿了录音笔说那老师您给改一下。 江远没有洞悉经纪人的心机,真的把那首歌从头到尾改了一遍,结果不久之后,这首歌作为那一首的姊妹篇,以新歌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成为了又一首红遍天的经典流行曲目,成绩可以说比前一首更要惊人。 这位经纪人把这件事藏着掖着,可是司机没管住嘴,一下子让这件事成为了震惊乐坛的大新闻。业界纷纷在猜,到底江远有没有江郎才尽的时候,还有恶毒之人说他这样的出风头,才华秀到了极致,怕天妒英才活不长久。 有一次江远在一场新人秀上,看到了一个气质非常独特的女孩子,长相脱俗气质慵懒,说话精灵古怪,江远一下子就爱上了他。 他在评委席上当众说,要给她写一首歌。 看着江远眼睛里的光,这姑娘立刻被内定了下来,成为某唱片公司的新星,力捧的对象,只因为江远那一句话。 那姑娘有个可爱的名字叫做乔儿,她的声音像是都市向晚的霓虹灯,有风尘却令人无比向往,江远喜欢看着她的模样写歌,每一首新歌的面世,都让乐坛其他创作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用现在的话说,那叫降维打击。 没有人能比得过江远,也没人敢跟他比,因为会被无数的歌迷喷死。 而江远本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眼前人。他甚至不记得哪一首是自己写的,不知道现在什么歌最流行,他只是不停地在为乔儿创作。甚至疏远了他一手捧起来的天王天后。 幸运的是,碰巧这个乔儿也爱他,她说是看见了江远做评委才来的节目,一直远远爱着的,就是他的才华。 江远喜欢这女子的直白,他说,喜欢他的才华,而才华恰巧正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那么这个女孩子爱的就是他本人。 两个人如胶似漆,高兴的时候,乔儿的新专辑每一首歌都温情甜蜜到虐狗。伤心闹情绪的时候,江远还给她写,只是每一首歌都让人不敢在夜里独自来听,因为会哭到断肠不能自已。 就是这样一对在娱乐圈轰轰烈烈谈恋爱的璧人,却没能有一个好结果。 乔儿成了江远的软肋,她被人绑架,要挟江远交出一千首曲谱去换人,否则撕票。 江远压箱底的曲子早已远远超过一千首,他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准备去赎人。这时候绑匪竟然又加到了两千首。江远不惧,两千首照拿不误。 可他没想到的是,乔儿见到绑匪没有信用一再相逼,不愿意江远一辈子受人威胁,这痴心一根筋的姑娘刚性烈火,一头撞死在了匪窝。 江远给了两千首歌,却只得到一具冰冷凝血的尸体,他整个人就崩溃了。 这件事情出来以后,本以为市面上很快会出现那两千首歌的踪影,贼人却发现,就算过了风口浪尖,他们的歌依旧谁也不敢买,因为歌迷没人能放得下这件事,谁买了,都是警察调查的对象,只能卖到国外去。最后在讨价还价时,被警察一锅端了。 贼人伏法,江远开了个记者招待会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死了,他的知音死了,他再也写不出歌来了,就此,退出乐坛,安心去当一个编外老师。 即便是这样,大学里他的选修课,还总是人满为患。他的学生总能因为他得到很多灵感。华语乐坛里,他的作品风格还在被新的血液延续。 可现在,陆晓齐眼前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宣告着音乐圈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 陆晓齐想起那杂志曾经无比震撼过自己的情节,慨叹一声生命可贵敌不过命运无常,问肩膀上的猫妖:“这个人如此不简单,你又带我来这里,他跟你的郎君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猫妖玻璃一般晶亮的眼睛,看着那熊熊火苗随着消防员的水枪扫射,根本没有一点熄灭的意思,反而一声震动伴随轰隆之声,不知道是有东西爆炸还是房屋倒塌,消防队员要求群众立刻疏散,他们也是知道不管里面有谁,都救不了了,能做的也就只有远远地捧着水枪灭火。 此时所有人只能祈祷火势不要蔓延,殃及池鱼,却没人发现有一条池鱼,欢快地溜进了火海。 猫妖对陆晓齐说,现在去火海,必有所得。陆晓齐瞅着那核心千度的火海,想着那日无情潭底的熔岩都没能拿自己怎么样,嚣张地笑了笑。 水,火,力气,痛感,痊愈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是他陆晓齐不敢做的? 他丢下丁瑶,被猫妖拉着快速闪了进去,旁边的一个消防员被汗水迷了眼,什么也没看见。 陆晓齐进了火场,身上的衣服立刻被烧光,他却丝毫不顾,因为他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长方形物体,在旋转着。 他肩膀上的猫妖叫了一声,扑向那闪光的物件,陆晓齐还在发愣,那物件径直向他扑过来。 陆晓齐本能一推,那物件停住了,陆晓齐很奇妙地在火光中,看见了一幅古画,他伸出手去,那幅古画就如同活了一般,自行卷起,到了他手中。 陆晓齐触碰到那幅画的同时,他就感受到,这幅画,使用的是岫玉和岫玉粉末作为材质画出来的,里面十分汹涌强大的气息,是仙人的没错,可……竟然真的有他自己的气息。 这作何解? 陆晓齐心有疑窦迫不及待想要解开,立刻呼唤鱼宝,出了火场。 接走丁瑶再回头看,火势猛然下去,一片焦黑色露出来。 陆晓齐担心去了道观会生事端,先不回去找白临,而是让鱼宝把他暂时放在一处山谷里,嘱咐丁瑶回去看护白临。丁瑶盯着陆晓齐光溜溜的身体愣了一秒,什么也没说,听话地走了。 这一处山谷,大概离龙临山也不远了,因为十一月初,天气预报上说,也只有东北地区下雪了。 寂寂江山静落雪,忽闻新晨有钟声。两三声铜钟的声音,把此处衬托得更加静谧。 陆晓齐光着身子,站在雪地里,感慨一声为何但凡跟神仙挂钩的事情,都要跟他的衣服过不去。 雪地里好似有一两声嗤笑,陆晓齐警觉起来:“谁?”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画,心道大概是这里面的猫妖在笑他,便把那画展开,挂在眼前一棵歪脖子老松上。细细去看。 这画师不知是谁,构图十分巧妙,但见一片山影绵延到近处,矗立一棵老梅,白梅点点,很有傲雪风姿,这白梅树下,鸾姿凤态地站了一个神仙中人,清眉凤眼,气宇不凡,长发随风一丝,头顶简单的发束上亦插了一枝白梅,青靛色的外裳,雪白的中衣,宽袖素手,衣袂飘然,真正是美如冠玉的一位神仙男子,看着那从容仙姿,让陆晓齐心生羡慕,心道,若自己是女子,只怕也想做他手中那只猫吧! 是的,这样的高雅神仙,陆晓齐本来觉得该抱一枝荷花在怀里,或者是书卷啊古琴这些有格调的东西,可这清新隽逸的大神仙,竟然是抱了一只猫。就是那只猫妖了。 “好好的神仙,跟妖怪扯在一起干什么?”陆晓齐想到那猫妖不穿衣服的样子,哈哈大笑:“真刺激!” 画卷中的猫听了,眨了眨眼睛,一个声音响起:“还不把我们放出来?” 陆晓齐笑嘻嘻:“你也没告诉我怎么放你们啊!” 他长吁短叹看着右手:“定又是跟我的这几个指纹有关啰?我就知道,这力量不是白给我的!好吧!”一句三叹之后,陆晓齐决定干活。 他将右手手掌全部按在那幅画上,果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与他相抵,陆晓齐鼓着嘴再施加一分力道,谁知就像脚下踩空了陷阱一般,整个人被那奇怪的力量吸了进去! 他一个踉跄,脚踏实地赶紧站稳的时候,迅速察觉到自己“入了画”! 空山老梅,靛衣仙人。 只是此刻风雪飘摇中,那仙人抿嘴一笑,动了起来,果然是神仙姿容稀释俊美,陆晓齐看着他发呆,只见他抱着猫,走过来,边走边笑: “握草!你还真的说到做到,真敢不穿衣服了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命中之劫 陆晓齐整个人都不好了。 救人不成,入了画也就算了,关键他还是赤条条的; 赤条条的面对个女人也就算了,对面还是个大男人; 是男人就男人吧,且他还是个神仙; 甚至是个会说“卧槽”的神仙。 见到他发呆,那蓝衣仙人抚着他的猫,皱着眉头再次打量他一番,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你不一样了……” 陆晓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您哪位啊?我哪里不一样了?” 那仙人约莫实在觉得陆晓齐太过于辣眼睛,一个抬手,他靛青色的外袍便飞脱了出来紧紧扎在了陆晓齐腰间,挡住碍眼之处。 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像是要把陆晓齐看透,可眼神越来越黯淡,语气也淡了: “唉……我一介散仙,在这里被他封禁了万年,经历千世情劫,才得以归来,本要好好报了这个仇,却不想,你不是他。只不过,身上有他的神印罢了!” 陆晓齐心潮澎湃:“神印?!”他立刻抬起手,亮出那五枚指纹:“你是说这个?” 仙人轻飘扫他一眼,觉得他大惊小怪:“你竟然不知道?”他摸着猫突然抿嘴笑了,说道:“有意思!”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猫儿,一边表示不满地问:“乔儿,你是怎么找到此人的?”一边又抬起头看陆晓齐,像是心有疑虑,他靠在梅树上,招招手示意陆晓齐过来。 陆晓齐正看着那指纹又惊又疑,晃眼看见那英俊潇洒的神仙叫他,便收手过去,想要一问究竟。 那神仙笑着看他走近,忽然变了脸色一掌直接重击陆晓齐胸膛! 陆晓齐一时不防他会出手,生生挨了那一下,整个人被震出去重重砸向地面,痛入肺腑,口中似有血腥。他心中大骇立刻起身,还未站稳,那仙人又凌厉一掌又欺面而来!陆晓齐不禁一个倒仰避过那一掌,硬着头皮,以丹田之气力驱使右掌正对上去! 梅花惊落,一地散雪! 两掌对击,双方各退两步,陆晓齐忍着口中那丝血腥,大声问道:“这是为何?!” 明明那猫妖说陆晓齐和她家郎君是挚交好友、过命之交,难道是仇人? 原来还在奇怪堂堂神仙怎么和猫妖牵扯在一起,现在看来,这主仆二人,倒真是腹黑一对,相配得很! 这风姿卓绝的仙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从一开始的热忱,凝滞为冰,他语气同样瞬间冰冷: “你不是他。若是他在,不会连我这刚苏醒的五分仙力都挡不住!”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在远山,目无下尘,似乎连看陆晓齐一眼都觉得多余。 陆晓齐奔着救人而来,这么莫名其妙挨了一记穿心掌,气急,倔强地咽下喉间那口血:“我管你以为我是谁!老子就是陆晓齐,这么不识好歹的神仙,老子不伺候了,就这么呆着吧你!” 他转身就要想法子出去,那仙人在背后幽幽道:“你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这里是他的封神之作,以他的一丝神力做成,除了他,没人能打开。……你真的是陆晓齐?” 陆晓齐按着还在发烫绞疼的胸口,背着他站住叹了一口气:“敬你是神仙我暂且忍你一回,你再挑衅我,我就真不客气了!” “哼!”那人不屑一顾拖长了声音:“好……有三分他的气魄了。我刚才,在你身上留下了我的印记,想找你,你怎么都躲不开!若你认识那人,或者跟真正的陆晓齐有什么关系的话,最好别骗我,有朝一日,他要是知道有个不人不鬼的家伙盗了他的神印,冒充他,小心,神魂俱丧,永远消失!~” 陆晓齐果然被他语气惊住,十分疑心,眼前这一位,外貌那么令人赞叹的风雅,灵息又的的确确是纯正的仙气不假,怎地说话像是一个大魔头般地狠辣不留情面?自己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英俊帅小伙,土地公公都承认他有地仙的级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散仙,竟然人身攻击他“不人不鬼?” 他不由得转过身,给那神仙一个极度怀疑的眼神:“你记忆中的人,到底是谁?你这幅样子,又怎能算是个神仙?” 他这一句质疑的话,倒好像是扫落了雪山顶一般,他看见那冷面仙人的眼中,有大片的记忆伤痛如雪崩一般片片滑落。 仙人面无表情,只把嘴角轻轻扬起一角,似乎有怨愤未平,慢慢托起手中的猫妖说道:“乔儿,你知道的最多,我们好久未与人说话了,不知此时他身在何方,不如,让我再看看他吧,时间太久,我也怕记错了他的模样……” 陆晓齐闻言不由自主看向那猫妖的眼睛,那玻璃球一般的猫眼如此深邃,像是一颗清澈不见底的幽暗黑水晶,让画中人一齐迷陷其中,眼前浮现往日情景。 陆晓齐往日看见玉灵记忆的时候,便如同此时所感,只不过,这一次他是被猫妖妖力摄了心神,看到她的记忆了。 ------------------ 月黑风高,眼前一片漆黑,陆晓齐闻到些许人间烟火气,一片低矮的房顶隐约勾勒出凡世的样子,就在这静默的黑夜里,有一只敏捷的猫儿轻轻跳跃飞奔,将一支一支的飞箭撇在了尾巴后面,掉落在那些草屋顶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 “这猫吃人心,是妖怪!” “拿铁片护住心脏!” “今天必把它抓了放入釜鼎!” 不用说,这被人追逐的,正是猫妖。 那猫妖被人追急了,迎着风喵呜嗷叫了一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让身后的人不禁放慢了脚步,警觉盯着四周。 漆黑一片中,很快出现了亮闪闪的荧光。 众除魔人脸上涂着咒语,手持弓箭,背靠背张弓戒备八方。 有人快速点燃了火把,火光飘忽之中,众人看清了那荧光所在之处一片斑斓。 “是老虎!”有人小声惊叫,旁边的同伴立刻叫他噤声: “嘘!” 老虎逼近,张开血盆大口,一支箭倏地射进老虎嘴里,那只大虫倒下了! 射中那人正在得意,同伴却咬牙切齿:“你害了我们了!” 虎群一拥而上,咆哮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将这漆黑无边的夜里唯一的火把亮光浸入了血液,慢慢熄灭了。 黑夜中的猫妖,伸出爪子,抹一抹沾了新鲜人血的嘴巴,伸出舌头细心耐心地,将心脏的血舔干净,自在骄傲地轻轻跳跃在各家的屋脊上。 陆晓齐心道:“这猫妖,是真的残酷妖物!” 微风中有山野气味,猫妖循着那股自由自在的味道一路跳跃狂奔,不多一会,便到山野之间,它脚下似有疾风相助,行动伶俐可日行百里,此时轻轻松松上了一棵古树,便休息起来。 混沌一觉醒来,耳边似有徵羽之声,它在树叶间探出头去,见树下有一男子,焚一炉香,弹一尾琴。 这山普通,树普通,眼前不过一片绿野,无云彩无水流,无落花无佳人,更无甚可堪画之美景,但此一阕古琴之音,却真如春雨入繁花,情人腮边泪,如慕如怨,如泣如诉,令人沉醉。 一曲已终,余音袅袅,那男子抱琴悠然离去。 陆晓齐身为画外人都听得伤心难忍,似乎要与心爱之人诀别,想要追回那画面中弹琴之人,请他再续前曲。 那男子抱着琴步履如风地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回头,清越之音说道: “你我不同路,有一曲之缘,望可渡你,若懂了,就自去吧!” 后面的一棵青草,被微风吹了一摇,静了下来。 那男子便又继续前行。陆晓齐看着他神行其步,知道这个男子必定不是凡人。这背影潇洒倜傥,倒像是……那位忽热忽冷的高傲画中仙。 男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座山脚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是妖,过了此界,便是仙境,你若进来,性命不保。”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山路。 陆晓齐看见他的脸,心道一句:“果然是他。” 是画中仙没错了,那时候他一身素雅,宽袖长裾衣袂飘然,神情虽然依旧没有起落,却真的是一派清静无求的豁达散仙模样,苍松听琴、闲云野鹤,大概说的就是他这幅样子了! 此时他素手清弦,一缕琴音落下,眼前赫然显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来。 那猫歪着头看他,喵喵叫。 画中仙不为所动看着它:“你煞气过重,我以琴音让你知晓这人间万物之苦,你既已知晓,当知将来如何修炼,不可再伤人,否则,谁都救不了你,白白浪费这一点灵根,也罔顾你我一段仙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那花猫却轻轻一跳,抱在了他的琴弦之上,岂料那琴弦一动,仙音扩出,那猫妖便惨叫一声四脚朝天跌了回去! 画中仙本欲伸手去救,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只轻轻弹出一丝仙力去治愈那猫,然后将它留在原地,转身上了那一方悠悠云峰之上。 他从云雾中走出,仙资绰然,陆晓齐都觉得,如果不是刚才打他那一掌叫自己记了仇,他也是承认这仙人之清姿气度,可与闻花公子一较高下。 他此时坐在石凳上,细细去看那焦尾古琴,却见对面山峰一道金光闪来,对面梧桐林中走出一个醉眼朦胧的仙人来,那人一身酒意,面容魅惑英俊,倒更像红尘中风流人物,他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手拍在那焦尾古琴上,指着男子说道: “乐仙,你倒霉了!我刚才算了一卦,你的命中大劫,找上门来了!” 画中仙,即乐仙,倏然抬眸。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气一气他 梧云峰上,没有亭台楼阁,没有仙鹤彩凤,只一片梧桐林在云顶,两位风采截然不同的仙人对坐,眼中丘壑万年,面上古水无波,风动心不动的,沉浸在这灵息充沛的地方。 梧桐片片,让陆晓齐想起了青桐巷的层层落叶,不同之处,一个是烟火鼎沸,一个是缥缈仙境。 那风流仙人的话,让陆晓齐顿悟这抱琴画中仙,是个名副其实的乐仙。自古酒乐不分家,那醉醺醺模样的,大概就是酒仙了,模样气质贴合得很。 听到酒仙所说“命中之劫”找上门来之语,乐仙面露讶异之色,也仅仅是讶异,随后解过对方腰里的酒葫芦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应该,是被挡在山下了。” 酒仙见他不以为意,一脸焦急劝说:“你不得怠慢啊。这次下山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连算了几卦,于你于我,有很大的干系,但是最直接还是你啊,首当其冲受害。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了?” 乐仙不说话,将酒壶还给他的时候,溅了一滴出来,他弹指一挥,那滴酒水刺了出去!待衣袖收回,之间身后栽出一样东西来,闷声不吭跌在石桌旁边! 酒仙顿时站了起来,两眼灼灼指着那一团蔫了的毛物瞪着乐仙:“猫妖?” 他大惊失色:“这猫妖身上有你的仙力,你助它上来的?” 乐仙摇摇头,看着那只一意孤行的猫妖,这回酒仙也看出来了,这猫妖受了伤,本来那一丝仙力可助它恢复,可它偏偏不用,倒是很心机地利用那仙力上了梧云峰。这一下跌了出来,又晕了。 “妖躯来这里不死也废,我看它的样子,只要散了那仙力,不杀它也活不了多久了!” 酒仙提醒乐仙,他们从地仙突破到人仙已属不易,现高高在上的山神族已经不存,正是重整人间十二道之时,很快便有正神之劫,闯过去便可正位十二人神,闯不过去后果难料。人间要正道,礼乐当属第一位,乐仙他修为深厚,放眼天上地下,可与他一争者不多。此次若负平生志,恐要再等上千万年。 陆晓齐听着他们说话,想到缅甸山谷里的巨人族,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听到山神族的消息。人间十二道即“为人之道、处世之道、养性之道、君臣之道、习学之道、韬略之道、教练之道、统驭之道、权谋之道、修身之道、天地之道、生死之道”,这些尚在重整之时,那么,这段记忆还真是够遥远。 酒仙的意思,是要乐仙宰了那猫妖。说眼下这个满身煞气的妖物跟着来到这里,显而易见,这猫妖必定就是他乐仙的劫数,宜速速了结为上。 乐仙显然不肯,说那猫妖似乎是被他琴声打动,算是半个知音,那么不顾死活跟来的一个知音,昏死在那儿,不救也罢了,要他做趁人之危的事情,他做不来。于是亲手使法术将那猫妖送到了千山万水之外,再召唤了一条蛟龙养在山下深水潭里,挡住一切。 谁知安静不了几天,乐仙正于树下奏萧,只觉得身后有动静,他箫声一停,手中长萧飞转,罡风直向梧桐林扫过去! 一颀长的身影自树后转了出来,陆晓齐眼前一亮,再看那画面中的乐仙,他也怔住了。 路远不可测,尚终有尽头; 而若论男仙之翩翩俊美,只此一位可称得上“最”,没有之一,也找不到词形容。 “惊为天人”这个“惊”字勉强一用。 站在乐仙眼前的,是正牌陨河仙人,陆晓齐的祖师爷,南海海底的石像,此时却还是真人! 陆晓齐此时无比激动,这是善玉师的祖先,隔了万年之久,竟然活生生展现他眼前。 陨河仙人拿着那支长萧,微笑递给乐仙,乐仙接了那萧,十分不解地打量他。 头发松散在脑后简单束了一道,穿得简单到极致,没有什么里衫外衫,似乎就是披了块浅色麻布,腰间简单系了一根布条,他还赤着脚。可就连那么有清雅仙气的乐仙,站在他对面,都自惭形秽起来。 不等乐仙问他,陨美男子自己坐下说道:“这里风景不错,看看?” 这口气,倒像他才是主人。陆晓齐不禁乐了:“果然是我们家祖师爷。” 乐仙看那陌生人坐了许久发呆不动,察觉他灵力还在自己之上,不禁肃然,想要搭话时,却见他手中凭空捧出一只猫来: “山下有一场龙虎斗,我看这猫妖身上有一抹仙气,大概是你家的,再打下去要出猫命,我就顺便把帮你把蛟龙杀了,救了你的猫……” 他将猫准准地丢到乐仙怀里,拍了拍手:“不用谢。” 乐仙瞬间一口闷气下不来。 陆晓齐虽然是画外人,看着乐仙此刻如鲠在喉的气结模样,不禁要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他家祖师爷简直是个妙人! 乐仙看着那猫,不仅伤口痊愈,还增益几分神采,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神气得很,扶额长叹: “此处是小仙修炼之地,不过一处梧桐林,一张石桌,太过于简陋;且常年孤寂,从无往来之贵客,恐怠慢了正神。对面酒神峰,比小仙这里有趣多了。” 这话一出,陆晓齐反而要对这乐仙另眼相待,通常人都是慕强的,为仙比为人更有修为高低之分,这乐仙见到一个比自己厉害的,不仅没有低头哈腰,还隐晦地逐起客来,原来颇是有傲骨的。 美男子一听,转向乐仙认真看了又看,和煦一笑: “我懂了!” 乐仙看他自以为是的表情,有些仓皇无助:“你懂什么……了?” 那最后一个“了”字还没出来,只见陌生美男子翻手若莲,采集天地之气韵,春雨润万物一般源源不断转嫁到那只猫身上去,乐仙根本不及反应,怀里的猫便瞬间化形,成了个小巧玲珑赤裸裸的小美人。 这画面…… 乐仙大吃一惊烫手一般,直接把这猫妖萝莉给扔了出去,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站起了身,委委屈屈说道:“疼!” 乐仙急匆匆卷起一袖梧桐叶将那裸女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难以置信地去瞪美男子: “你干什么?!”也不称呼他正神了,直接用“你”这个字表示不欢迎。 美男子很无辜地说道:“诗人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实在可叹。你说寂寞,我看着周围也只有此猫能陪你,确实可怜,我今日与你有缘,便助你一臂之力,让她陪你陪得好尽兴一些!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乐仙气到境界狂跌,气息大乱。 美男子见他更气,于是再添了一把火:“你不会……是气我不给她衣服吧?”他竟然站起身来,撩起那粗麻长袍:“你看,我里面也没穿!这穿衣服对于神仙来说就是个特别虚伪的面子事,修行者的障碍!你说说你是怕冷还是怕晒了?既然都不是,何必要衣服呢?天地之气不用三花聚顶,直接穿透身体不是更霜快?你们这些仙人哪,就是想要装出仙风道骨与凡人不同的样子来,才一个个穿的这么素净无趣,白衣白鞋跟吊丧似的,没有意思!” 他说完了,还要向气得直抖的乐仙求证:“你觉得呢?” 陆晓齐哈哈大笑,他算是看出来了,甭管这陨河仙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从他到了乐仙的地盘,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是把乐仙气到内伤的狠招。 刚才被打的那一掌,瞬间就好了,气也顺了:“哎呀呀不愧我的好祖宗,这就帮您的徒孙出了气了!我回去就给您立个牌位天天供奉哈哈哈哈!” 画面中的乐仙终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声音都抖起来: “说得好!敢问您高姓大名?” 美男子见乐仙激动,赶紧缓和他的情绪: “只不过略微点拨,不用这么感激我,感激到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我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还是别知道了,对你修行不利,不如……你先去倒杯茶来。” 乐仙苍白转红,红又转白的脸,终于按捺不住举起长萧化作一泓剑气: “不如先打一架!” 不等美男子应战,那一泓剑意已到他眼前! 他两指一弹,人已在十丈开外笑道:“你这乐仙竟然好战?好极了!正好拿你这个小仙人,练手,开刀!” 乐仙转脸飞身挤出几个字来:“大言不惭!”周身剑意大盛,竟化作有形剑气从四面八方冲向男子! 美男子微笑,信手拈来一片梧桐叶,在手中旋转得看不见影子,他将梧桐叶挥舞出去,却见那一片片叶片碎屑锋利无比,劲力也是奔逸绝尘! “天女散花?”陆晓齐心想,这不就是他从陆冬离那里学到的招数吗?原来也是出自陨河仙人之手。 二人空中交手,猫女眼中,只见到两条白影于潮鸣电掣间翩若惊鸿! 隔壁一个身影纵来,立住了,是酒仙,他仰头哈哈大笑饮了一口观战,大声喊道: “乐仙你也有棋逢对手的一天,若胜了,我送你酿酒秘诀一部!” 猫女竖起耳朵,叫了一声。 酒仙一回头看见裸女,一口好酒全数喷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陨河仙人 浮云终日的山峰之间,这一场风雷闪电都参与的长架打了三天三夜,酒仙的酒盹都不敢打一个,就眯着眼睛时时刻刻分辨二人的神招。 酒仙平日里行为不羁放纵,修行总是跟不上时时刻刻聆听天地自然的乐仙,偶尔玩笑动起手来,都是必输的!这技不如人本身,并不可气,可气的是酒仙自诩第二,身后一堆与他旗鼓相当的仙人,偏偏这个邻居好朋友却比他高明,堪称人仙第一。 他想要更上一层楼,却总赢不过隔壁的。这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能打败乐仙的,他这才觉得天外始终还有天,反而松了心结,舒坦了。 “看,你也不是最厉害的…” 因为乐仙显然是全力以赴,而他的对手,却只像是要惹怒他,到了第三天上,乐仙自己也看明白了,索性收招抽身,负手悬在半空,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美男子哈哈一笑:“就是喜欢你这一处地方,那一棵树,发发呆很不错,我陪你练了身手,还送你美人做礼物,你这回总要对我客气了吧。” 酒仙看了一场热闹,转着酒葫芦洒脱帮腔:“我说这位大神,你送点别的尚可,这猫妖吃了不少人,不杀她就算是乐仙仁慈太过了,你竟然还把她带回来,干扰人家修行,弄不好还是一劫,这哪算什么礼物啊!” 美男子深深不以为然,说既然知晓那猫妖在外面吃人,当然是不能放出去,定要收在自己身边,约束教化成了,那才是大功德一件,杀了或者放了都不算什么本事! 这一句话把酒乐二人说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那个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过的不速之客打着呵欠睡到梧桐树上去了。 酒仙抱着葫芦看着高大男子背影十分欣赏:“这打了几千回合,就为了赖在你家树上睡个觉?这人不凡哪!” 接下来就是神仙的日常,一开始这山上多了一个人,又好像并没有多似的,本来嘛,神仙发个呆能过百年,神游一下又不知岁月几何;乐仙就当他不存在,照样一心研究天地五音。 那猫妖被乐仙重新化作花猫不许她随时变身,她不满意,几次张牙舞爪攻击乐仙不得手,才偃旗息鼓。让乐仙意外的是,猫妖能听懂他的每一首曲,偶尔乐仙调音律之时,她的猫爪子总是准确无误地搭在那一根弦上,似乎能与他心意相通一般。 猫妖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乐仙,也生出毛病来,若不让她睡在乐仙手里,她就要变成个裸女,眦出两颗尖牙以此威胁。往往那个时候,乐仙只好屈服,让她卷起尾巴安稳睡在自己怀里。 猫妖这一招屡试不爽,她确定乐仙真的是很害怕自己的尖牙。 有一天酒仙来寻他们尝新酒,说是醴泉为酿,还没试过,想不到那酒滋味绝妙二人喝得醉倒,猫妖好奇,也忍不住趁机喝了半缸那香甜的东西,醉得晕头转向跑下了山。 等到乐仙醒来发现猫妖不见,急忙下山去寻,那猫妖却已经惹了个祸,她吃了一只青鸾。而那只青鸾是书仙的爱宠,这边刚吃下去,那边书仙就锁着猫妖准备下手杀她,千钧一发之时,乐仙赶到了,阻止了书仙,说猫妖是他降服的看门兽,正在驯化,不想半途而废,能否用其他方式代罚。 书仙养了千年的宠物说没就没了,正要报仇却被阻拦,那时杀了乐仙的心都有,这话根本就听不进去,再说猫妖确实是个妖气十足的样子,就地杀了,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对,于是书仙得理不饶人,一定要杀她。 “我看今天谁敢救她?”书仙一支铁笔刺去! 那铁笔却瞬间被一道仙力震碎,捆妖索捆着的猫妖也到了乐仙肩上,乐仙看着十分诧异的书仙,冷冷说道:“我看今天谁敢杀她!” 书仙气极,将一卷竹简根根化为利剑,劈天盖地冲他们行去,乐仙丝毫不惧,几丝琴弦便以柔克刚,将那些竹简卷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当下二人僵持,就变成了比修为内力,书仙不敌,既然认出这是乐仙,就打了个君子报仇不急于当下的念头,狠狠收回了手。 “好,我认输,今天不杀她,不过你说要代罚,可是说到做到?” 乐仙点点头,瞥了一眼肩上的猫儿,陆晓齐这个画外人看着,觉得此刻乐仙眼中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书仙提了个过分的要求,要乐仙半身修为之力,此事就算作罢。 乐仙一听,居然答应,真的要渡他半身修为,只见嗖的一下,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叉手瞪着书仙,背后一手灵光镇住,便阻止了乐仙要自残的手。 来人正是醒了盹的陨河仙人。 书仙看见陌生男子吃了一惊,质问:“你又是谁,这里并没有你的事!此事闹到哪里,也都是我有理!” 美男子指着身后乐仙笑道:“他是我新降服的看门兽,啊不!…看门仙!你看要不我来代罚如何?” 乐仙和书仙,有理的无理的,全都懵了。 书仙缓过一口气来:“好…既然这位神仙想要多管闲事,那请吧!阁下的半身修为拿来!” 美男子揉揉鼻子:“半身修为?我几时答应你了?他答应的你,我可没答应!我要代罚,那就……” 他拿出那醴泉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自罚一杯好了!” 乐仙憋出内伤。 书仙:“……厚颜无耻!乐仙你一向清高自居,竟然跟妖物混在一起,还有这从哪里来的混账为伴,我看,你仙途就此了了!” 他义愤填膺,准备好了一万句说辞来骂乐仙,却不想遇到的是他惹不起的人。 那人吹了个口哨,书仙身后的顶天大山崩塌下来,碎石滚滚扑到书仙脚底,而此时书仙动弹不得,惊见那碎石很快填到了自己脖颈,犹如活人入墓! 乐仙阻止道:“万万不可!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谁跟你们是同道中人?”美男子冷笑,懒洋洋回了一句令人难忘的话: “本仙人最近被人诓骗,十分不爽,才找个顺眼的地方睡觉做梦,乐仙这个孩子我喜欢得很,你们众仙若让着他,我便饶了你们,再废话,我便,只留着他了……” 这话癫狂,人却认真,他周身仙力凝重胜过那座瞬间崩塌的大山,直接震慑住了书仙,他知道今天碰到了硬茬儿,为一只宠物鸟,吃了眼前亏属实不值得,便忍住心中一口气说道:“是我为难了,望正神高抬贵手,放过小仙!” 乐仙也大步走出来继续求情:“请你放过书仙,他一向对事不对人,本是个讲道理的。此事不过是因为猫妖吃了他的宠物,他有些不平,本就是猫妖的过错。” 美男子鼻子了哼了一声:“过错?不平?今天教你,事情不是你用眼睛看就可以判断的。”他一手发力,地上如冒春笋一般冒出一块箭簇般的水晶石来,再画力其上,不过眨几下眼睛的时间,那水晶石便化为一个美人的样子来跪下:“谢天神。” “冰晶石的记忆最最清楚,且把你看到的说一说。”仙人对美人的跪谢不屑一顾,只叫她说青鸾和猫妖的事情。 水晶美人答应着说道:“那鸟儿飞下来啄猫儿的眼睛,被猫儿避过了,鸟儿就喷火烧了猫儿的尾巴,猫儿说大家都是鸟兽,再这样就不客气了,鸟儿还不放过,说猫儿是恶妖,定要杀了才行,这才被猫儿以歌声迷惑,最后吃掉了的。书仙大人赶来,刚巧看到它被猫吃了。” 水晶美人还学了起来,那首歌惟妙惟肖的,就是乐仙初次在树下弹奏的那曲子。那一首《琴心》,集结了人间所有情怨,处处断肠消魂。乐仙十分惊愕,没料到猫妖竟然自己填了词还唱了出来,竟用做迷惑别人的武器来。 美仙人听她说完,便一指按在她的眉心上,乐仙靠得近,清清楚楚看见那像是一枚与众不同的指纹,听得他说道:“我的神印在你身上,你便是我的人!没人欺负得了你,你且去罢!” 话音一落,那水晶美人便消失了。 书仙被困在石牢里,冷汗频出不敢擅动:“神印?创世之力!您是天神?这天上地下,唯有他……” 美男子点头:“不愧是个书仙,知道的不少,寒来暑往的,也千年了,陨河仙人的称号,没几个人记得了吧?” 书仙想要摇头却动不了的样子:“不敢不敢,您是唯一的天神,当年要不是您,怎会有如今人族之盛……” 陨河仙人不耐烦听他说完,拉着乐仙说声:“走吧!” 二人一猫,便消失在书仙眼前。 猫的眼睛最后瞥见的书仙,眼中划过的是一丝担忧。 才回到梧云峰,那猫妖就化作人形,扑上扑下,想要抓到陨河仙人,要求他给自己变一件水晶美人那样的衣服,闹腾不住,完全不顾乐仙还沉浸在“自己的山头来了一尊世间真神”那样的震撼里。 此时的天地格局,陆晓齐约莫是看出来了,这时候人族刚刚崛起,从小到大,依次是兽族、妖族、人族、地仙、人仙、人神、天神。简单好分得很。那时候还并没有大大小小几千号大小神仙,能成为仙人者寥寥,因此天地间灵力充沛,物可成妖。 这陨河仙人,称号虽是仙人,身份真的是令人乍舌,陆晓齐大为震撼。他此时虽然还不能全部了解“天神”的含义,但他们这些善玉师后代们,真的是,对于自己的祖师爷,有太大的误解了! 白临的师父存思道长说善玉师一族是最不入流的吊车尾玄门,只靠血脉混饭吃,不知他如果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吃素 陆晓齐将这段记忆看到这里,钦佩不已的同时有些许感慨。 若不是陨河仙人,乐仙平白被讹了半身修为走。 只有强者才有真相,才配有公道? 回到梧云峰,猫妖上蹿下跳了几天,陨河仙人她自然是抓不住的,但这裸女窜来窜去,乐仙实在情何以堪到想要自毁双目,陨河仙人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去人间青楼红姬房中坐一坐,坚定了修行的心,且到看什么都如同看石头一般的境界,一切都水到渠成,有大自在。 真是个馊主意。 酒仙在一旁喝着酒不敢搭话,一双眼睛铜铃似的从酒葫芦旁边窥视到乐仙沉思半晌竟然深表赞同,他一不留神咬破了葫芦嘴,呸呸吐了出来。 乐仙就真的带着猫妖离开了梧云峰,一仙一妖一个擅听一个擅视,两重视角两个境界,竟然也重叠在一起逍遥了几个月的时间。 猫妖对人间女子的穿着最感兴趣,于是乐仙携着她,从人间帝王家的内廷,溜达到了青楼瓦舍,端庄的妩媚的都瞧过了,二人都颇有心得。 乐仙奏出《苦道》一阕,说天下男女各有其苦,尤其女子更甚,不论视尊贵皇家还是卑贱红姬,她们眼里的等待车马来的神色,竟是如出一辙,年轻时只盼情郎真心珍惜,年老时忧心孤老无依。 猫妖最是不懂:“郎君,为何天下女子,明明想要得到的关心最多,却又常常自我牺牲得最深呢?” 乐仙听到这个问题,惊讶了一会儿,摸着猫头说道:“大概她们觉得付出就会有回报吧。”他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说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猫妖再进一步问他究竟是怎样,他尴尬笑着回答:这个道理,只有他的琴能意会,却难以言说。 猫妖见问倒了乐仙,十分得意地问出第二个问题:很多凡间女子用心于穿着打扮,说是女为悦己者容,可真正到了情义最浓之时,为何偏偏,又要把彼此的衣服都褪光呢? 这一问直接把乐仙带进了沟里。 他先是假装听不到,再后来支支吾吾半天,说是为了进一步修行,修行得好,便可以得一个可爱的幼崽。 猫妖眼睛蓦地圆了。 她醍醐灌顶地露出尖牙喵喵两声,细声细语惊叹:“原来陨河仙人说的不穿衣服修行更高是真的啊!” 乐仙前所未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天晚上,本该毛绒一般钻在乐仙怀里小小呼噜的花猫,睡着睡着就变成了柔若无骨的裸女,软绵绵在他耳边吹着热乎气,吓得乐仙仙根不稳,直接从树上掉下来。 掉了几次之后,乐仙痛定思痛,决定给猫妖身上加一层仙力禁制,叫她不好随意化形。可这就避免不了猫妖的灵魂发问,比如: “我们一起偷看过了红姬洗澡不穿衣服,为何我却不能不穿衣服?明明我跟你比较熟稔……” 乐仙挥汗:“这当不是熟不熟的问题……” 二人僵持了许久,乐仙破不了这个局,决定用别的话题来引开猫妖的注意力。有一回他坐在水边看着在水渠里以歌声捉鱼的猫妖,试探地说,要帮她取一个名字。 猫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不是叫猫妖吗?你们都这么叫我。” 乐仙耐心地跟她说名字代表一个人与众不同的身份,是多么的重要,且妖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最最特别的那几只会有。 猫妖问他,自己如何特别? 乐仙迟疑地回答:特别…可爱吧! 猫妖在溪水中一边扑水玩一边说好吧,那我同意你给我一个名字。 乐仙说:“乔儿,就叫这个名字吧!” 猫妖眯着眼睛:“这么快就取好了吗?” 乐仙低头不回答,只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歌声幽怨,陆晓齐听明白了,这诗歌说的是男子追求女子,而不能得的情歌。这乐仙比较惨,陨河仙人送了个看似绝望的情劫给他,可望,而绝对不可求。 陆晓齐深叹,开始同情起乐仙来,还有比这更惨的吗? 猫妖是妖,他是凡人不行,他是仙人更不行,但问题在于他本人又不是真的不行。 陆晓齐替他们不可言说的感情默哀三秒钟,心想酒仙所说的命中大劫,定就是猫妖无疑,不知道,她会给乐仙带来怎样的曲折。 无非就是被人发现,然后连累乐仙不能正神,或者有人要杀猫妖,乐仙挺身而出的故事。总之他不为了猫妖脱一层皮,怎叫渡劫? 陆晓齐见了太多那样的仙侠梗,仙凡相恋,百变不离其中。 然而这一次再次刷新了陆晓齐的虐恋认知。 这乐仙原来不是个孬种,有一天猫妖再次挣脱封禁的时候,草地上的乐仙看着滚落在自己身上的裸女乔儿,对着熠熠星辰怀疑道: “辛辛苦苦历经几千年从人做了散仙,难道只是为了吃素?” 他见得逞恢复女儿身的乔儿一脸憨笑,便利利索索地改了神仙出厂设置,与乔儿行了一次乾坤随转,不知晨昏,所谓“得大自在”!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传闻中那般堕仙为魔为人,甚至生出更多情思妙曲来,于是开了窍的散仙,带着一个稀里糊涂没开窍的乔儿,欢欢喜喜畅游天下,乐不思归。 陆晓齐皱眉冷汗:有种!这还真有个自己招惹情劫的。 终于还是发生了一件事情。 猫妖回程途中,遇到了另一只猫妖,公的。 那时人间春暖花开,这公猫一路尾随乔儿,尾随到第七天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阉了。 那公猫遭此奇耻大辱,回去找了他妖界的话事人:妖仙,告了一状。说自己一没吃人二没掳掠,只不过看上了一个俊俏的妹子,醒来就莫名其妙真成了姐妹。 妖仙本是个跟妖族交好的地仙,刚被投票选到这个位置上,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为自己遵纪守法的小弟讨回公道,那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一件分内之事。再说妖界那么多小弟看着,自己威风不威风,就看这一把火烧得旺不旺了!若办得好,将来他这个位置可是实打实的有分量,就算是正神,也别想小瞧他。 妖仙他就这么带着手下三千小弟,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杀到了梧云峰。 悲剧的是,那一仙一妖,还在蜜月中游山玩水迟迟未归,梧桐树间,被锣鼓喧天的热闹叫骂声吵醒的,唯有陨河仙人。 陨河仙人不知道神游了多久,被吵醒的时候,起床气特别重。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抄着手歪在石桌边上,看着为首那个浩然正气的妖仙,幽怨愤慨的公猫,和一堆奇奇怪怪的妖人,一个字都不说,就画天地为牢,将那浩浩荡荡几千口人,挂在了梧云峰下鳞次栉比的嶙峋怪石上。 酒仙出面弱弱求了一次情,陨河仙人没有理他,便作罢了,只发信,让乐仙快些赶回来,不然这事儿就闹大了! 乐仙赶回来的时候,梧云峰外围已经站满了大小几百号仙人,叫得上叫不上名号的都到了。 看见乐仙抱着猫妖归来,他们脸上真是什么表情都有。书仙首当其冲,走出来质问,这以大欺小之事,是否乐仙被猫妖所惑,一意孤行,这才导致三界跟着大乱起来。 乐仙看那妖仙等几千人都被封印起来如同果子一样挂在山上,再看梧桐树间,陨河仙人对外面这些人置若罔闻,根本不愿意搭理。 他想到那日陨河仙人替他解围,便拱手说道:“正是我一人所为。” 酒仙直接就惊了,冲出来噼里啪啦一顿辩解,大概的意思就是乐仙品性高洁众所周知,这里面肯定是有所误会。 他特意加重语气,想要让陨河仙人出面和解,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气的是,陨河仙人没有任何动静,完全是要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乐仙的样子。 偏偏这品性高洁的乐仙,非常耿直地承认那只公猫的确是他给阉了,理由就是公猫想要拐带自家的“妖妻”。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仙人们纷纷面露鄙夷。 酒仙叹气,这如何了得? 只听乐仙说道,人间十二道,约束的尚且是人,自己从人开始拘谨修炼,到地仙,到参透五音与天地的关系成为乐仙,道心澄澈,如今要琴瑟和鸣娶妖为妻,把觊觎妻子的人赶走,不违背人间十二道,又有何不可?正神不正神的,他不在乎,谁要谁自取,可不用考虑他乐仙。 书仙再次质问:“你一人堕落我们不管,可这三千妖族已经伏管,尚有妖仙带领,不过是来找你讨个道理,你却仗着自己力量,将他们封印,是为跋扈,如此无视同道,背后戕害,是为无道残忍,我仙界从此容你不得!” 于是众仙虎视眈眈之下,兵戈森森而举,酒仙忍无可忍,指着梧桐林说道: “陨河仙人,你再不出来,我可就什么都说了啊!仙友们,那几千人可真跟乐仙无关呐!” 这句话一出口,书仙等人皆都变了脸色。 陨河仙人是谁,有些资历的仙人心中有数,可还是有些小仙不大明白,他们觉得现在最厉害不过是正神,哪怕是正神,现在也还没有开始封赏,名不正言不顺怎好欺负同辈? 便有人不知死活插嘴道: “就算是个资格极老的仙人,也不该贸然对他人出手,倚老卖老,不把同袍之人放在眼里!” 此时梧桐林里,终于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说到正神,将来能有资格的唯有乐仙耳,我凭什么要把你们这些杂碎,放在眼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神印 何谓嚣张跋扈? 陨河仙人是也。 陆晓齐本以为他们祖师爷是个白须老儿,最终发觉真正是个邪门到没边的美男神仙。 在梧云峰前,书仙吊了一番书袋子,又有众仙一番据理力争之下,陆晓齐实打实明白了所谓“天神”的地位。 天地混沌初开之时,鸿蒙中化出的真神只有三族:天神族、山神族、海神族。 天神一族擅隐,属金属火; 山神一族擅力,属土属木; 海神一族擅思,属水。 天神一族太过低调神秘,从不轻易出入人前;海神一族蛰伏海底自由畅快,也不常往人间来; 是以唯有山神一族人间独大。 三族首领,便是天神、山神和海神三位了,这三位各有厚德,各司其职,私交甚笃,并无任何龃龉矛盾,那时天地之间一片清平。 山神族看着锦绣山河之间灵气浩盛,草木生长,自喜凡世乃得意之作,本以为可以就这样生生世世在这个世界生息下去,然而百年之中却发现了本族极大的缺陷:他们没有繁衍能力。 山神一族不过数百人,全都是男性;而百年之间,再没有新的族人于天地间化生。该遭遇到的天劫却依旧没有少,慢慢地,山神一族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海神一族也发现了相同的问题。她们都是女性,其中还有些模样各异,要么人身鱼尾,要么人身蛇尾。 天神一族说是一族,其实出现在其他两族眼前的,始终只有一个天神而已,似乎他那一族就只他那么一个人。 他既不管风霜雨雪潮汐变幻,也不管土崩地裂火山洪流,整日里优哉游哉到处遨游,至于繁衍一事,他丝毫不当一回事。 直到他发现熟面孔越来越少,遇到的野兽妖兽渐渐比神多,力量逐渐倾斜,才捏着指尖以神思贯通日月,帮山神一族出了个主意,山神海神一族通婚,虽后代血统难以纯正,恐不再是神族,但也算是神族后裔,可左右继承擅力、擅思之先天本领者,两足并立于天地间者,为“人”族。 山神海神对望,共同产生一个由来已久的疑虑:除了化生时,手掌拥有其他两族相同的神印之外,天生的天神一族,到底是生来何用的? 不过自从他们山海二神听从了天神的劝告,决定一试之后,世界格局翻天覆地。 结果果然如同天神预料,人族出现,繁盛于九州,称为“九黎族”。 人神在同一屋檐下,第一批出现的人类对于真神之力司空见惯,奉山神族为父族,视海神族为母族,他们在神力护佑之下汲汲营营,开始了漫长的足履征程。 灵力悟性较好的人类,渐渐获得了一小部分神力,便在“人”旁加了“山”神之力的意思,称为“仙”。 山神一族得知之后老怀安慰,特别以元神之力做出了“封神台”来,在封神台上,参量各个仙人的力量强弱,将获得神力之人加以不同名目的封赏,以补充山神海神一族在管理人间时渐渐力不从心的力量。 真神越来越少,仙人越来越多,更多没有获得仙力的人类,虽然渐渐被仙族远离,也迅速找到了祭祀祷告祝神获得帮助的渠道,在洪水猛兽之间,顽强繁衍生息,生存下来。 山神这才发现,他们后裔的生命,一代比一代短。 真神一族,不能繁衍,只要劫数不到,会一直永生;仙人的衰老快慢寿命长短,则要看他修行的深浅,少则千余年多则万余年,也会有自己的劫数,往往一动了繁衍之心,修行便会快速倒退,影响天寿;而人类早已经将繁衍当做自己短短数十年的重要任务之一,一生的意义,只在朝夕快意,追求浅显之物,所得寿命已是寥寥。 山神忧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他们一族只剩了几个真神还在,余者全部身归天地徒留神像和记忆。若将来,真神一族全部消失,不知自己的后裔能否一直延续,还是被渐渐势盛的妖族取代? 这时候天神再次献策,给山神几人指了一处灵力充沛之地修养,只要不轻易出来,便不会遇见天劫,且在那个地方,竟然化生了一位新的山神。 这本是一件好事情,但山神见世通明,在与天神几次交流之中,他窥探了一丝天机。 那就是,这世间的灵力自混沌初开之日起,便是恒定不变的。 真神之力占用了太多内存,花鸟虫鱼便无法萌生千姿万态;真神消失后,释放了一些灵力出来,这才产生了妖兽野兽,满山树木花草,甚至应劫倒下的山神,就地可化为肉石、水渠、土壤,促成新的生命种类的萌芽。 随着九黎族人和其他生灵越来越多,天地间灵气渐渐稀薄,消亡的真神也越来越多。 山神族之所以遇到了转机,正是因为天神,他们一族果然是“擅隐”,因为他们的特长,根本不是什么“神隐于世”的无聊传说,而是最有力最珍贵的“灵魂之力”! 天神一族,真正一直在做的事情,是“创造灵魂”。 天神,擅灵! 光是山神族和海神族的通婚,是没有用的,从天空降落在大地之下的灵魂之力,由天神一族掌控,人类的灵魂,出自于他们的力量。 但这种力量也不是源源不绝,同样来自于生死轮回。 他们赠与山神一族的修养生息之地叫做“明珠岛”,不在天上不在地下,而是在海天之间,悬浮一岛,整座岛以天神灵力矩托,天晴时出现落雨时消失,聚敛灵魂之力,为山神一族求得生机。 天神这样为山神动了恻隐,做出违背天道的事情,因此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噬。 他从真神境界,退到了仙族境地,从天河陨落人间,自称“陨河仙人”,能证明他是真神身份的,唯有手上十个无法复制的神印。 山神一族依旧尊称他为“天神”。 但山神本尊,却生出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浩荡劫难。 他说既然天下万物之灵都出自于真神,那么身为真神想要收回,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将所有人族杀死,仙人的力量收回,他们真神一族还会回到最鼎盛的时期,天地之间不求功名利禄,没有恩怨是非,到处苍莽清明。 他走火入了魔,大兴杀伐。 真神杀戮,哀鸿遍野,九州红遍。 那一年的风,都是腥的。 陨河仙人自海上归来,却联手海神一族,站在了山神族的对立面,守护不多的仙族和人族。 这一轮三界混战,让生灵涂炭,各族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后山神一族在拼死一战中,全军覆没,最后一个山神倒下之时,用血给陨河仙人下了真神诅咒: 不得善终。 这一役虽元气大伤,然而真神期待的灵魂之力并没有让真神重新化生,更糟糕的是海神一族,生活在陆地的后裔们,在那一役中被愤怒的山神设计,失去了原本有的灵魂,从此不懂七情六欲,滥杀弱小无辜人类,被仙族赶出了陆地,重新回到海里生存,天长日久,他们的模样,距离人类越来越远。 山神泯灭,海神式微,天神前前后后只见到一位陨河仙人,真神一族从此没落。 仙族崛起。 他们渐渐开始记录只属于自己的编年史,数典忘宗,把三族创世真神忘记在了脑后,仿佛那已经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在山神族留下的上古封神台上,依旧陆续有散仙真人沾沾自喜地领到属于自己的仙封,从此以仙人自居。 渐渐人族鼎盛,仙人之间也要分个大小管理职责,便有了现在这般光景。 拉帮结派的有,私下修炼的有,人人盼着传说中下一次盛大的封神之典,也就是在陨河仙人找来梧云峰的这一年,便是传说中,人间十二道正神,封神之典。 封神过后,除了十二位正神之外,其余的仙人也要分到十二位正神座下各司其职,守卫人间正气,也是守护住这世间灵息,要将万物灵息,牢牢掌握在仙族手中。 现在正是风吹草动人人敏感的重要时刻,所有仙人都不知道梦想了多少次,自己站在封神台上的样子。 乐仙,这个一直被看好的人仙首座,此时被书仙传出了道行不正的谣言,后来又从妖界传来他以大欺小伤人身体的新闻,再接着是他封印了三千妖族挂在梧云峰示众,最后直接在梧云峰见到了他怀抱一只小母猫的样子,还敢称呼她为“妖妻”,那不趁机革去他仙人灵根,更待何时? 天下第一要自毁前程,后面每个人都会认为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是以陨河仙人开口之前,已经有人眼中生出了隐隐杀机。 “挑去他的仙骨灵根……” 心念一动,众仙中有一人突然失去灵力,直直坠落下去! 其他人一时不防,不相信还有神仙会被摔死,就没有及时去救那仙力不凡的仙人,后果就是,那仙人真的如同凡人一般,摔断在梧云峰脚下,横死当场! 众仙醒悟过来,轰然大怒!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诛心 猫妖乔儿眼中的记忆,深深吸引着陆晓齐。 陆晓齐这才明白,缅甸山谷里的巨人骨架化石,和龟壳上的诅咒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山神一族竟然是真的存在过,且那个帮了山神族又灭了山神族的、所谓“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正是陨河仙人他自己。 陆晓齐暗暗有些心惊于“宿命”二字,不知为何他最近遇到的事情,都似乎与他这位祖师爷息息相关。 只因为自己是善玉师吗? 陆冬离是否也是这样呢? 他心中留疑暂且按下不提。 猫妖记忆之中,梧云峰下的惨案,才刚刚开始。 三千妖族挂壁,一仙族身死,竟然都是为了区区一句话,这不讲理的事实竟然就发生在眼前!众仙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他们轰然大怒,纷纷将矛头对准刚刚归来的乐仙,都要诛之而后快! 酒仙完全不能理解的是,乐仙不去辩解所有的一切并非他自己所为,而陨河仙人也不主动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 这两个人,不,两个仙都有病! 他实在不忍看乐仙蒙此不白大冤,便主动咆哮着把“陨河仙人”四个字喊了出来。 这一来,气氛就瞬间从替天行道的浩然正气,变得凝重诡异又沉重压抑,些微的呼吸声都似有却无。 诡秘莫测的天神一族,竟然又现身仙界。 然后,用书仙高谈阔论回顾创世三族之后总结的一句话来说: “舍生取义是创世神族的宿命,违背宿命的人,早都已经消失在天宇之间了,没想到陨河仙人如今还能安然无恙重新出现在仙界,我辈惶恐,不知是否有重要的启示指引给吾等小辈?” 仗着人多势众一条心,书仙这阴阳怪气说出了很多人的内心之语。 陨河仙人他曾经是个天神,但那也只是曾经,当初山神一族海神一族,为万物之父母,天神一族不过是打打辅助,现在没了辉煌人走茶凉,还不是只能自称“仙人”? 不过是仗着些许名声倚老卖老,危言耸听吓唬吓唬他们这些小仙罢了! 再说,真的打起架来,这里成百上千得道真仙,凝聚在一起各出法宝,还能对付不了这一个早就落单的陨河仙人? 一边担心天神曾经的威仪,一边跃跃欲试想要探一探他的底,因此那气氛才微妙紧张起来。 唯一气定神闲之人,竟然是乐仙。 他这个众矢之的,站在自家山峰前,抚着猫儿顺滑的皮毛,慢条斯理安抚酒仙:“你快走吧。这里今日不平静了。我与诸位仙家并无什么往来,可与陨河仙人却是朋友,凭什么站在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边,就因为,你们人多不成?” 酒仙知道他彻底完蛋了,但还是要做最后的劝阻: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仙友,能讲清楚的事情,你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乐仙刚要开腔,梧桐林便传来陨河仙人的声音: “就算你们都是所谓的好人,若其中一个好人受了一群好人的冤屈,那这一个好人,他就该被打成妖邪,白白受着,甚至被打入无间地狱、被杀害吗?” 乐仙闭起了嘴巴收回了他自己本来想要说的话,因为他要说的已经被陨河仙人抢先说了,这仙人若不是有窥视人心的能力,那便是自己的知己。 他便笑着将猫丢回梧桐林,同时梧云峰弦音四起,像有万种弦音合奏,众仙一时竟然陷入心魔幻境,差点无法自拔被困在其中。 他们大多数被琴音迷乱心性,陷落到了同一个梦境当中:封神台上的春风得意。 唯有酒仙和其他两三个爱好雅乐的散仙,平常听多了弦音一时稳住,还能清醒中劝说施法中的乐仙,说他的法术虽然厉害,但又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终归不是好办法,众仙若是挣脱醒来,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乐仙难逃一劫。 话音未落,乐仙身后的猫儿轻轻和着那惊天动地的弦音,唱起了歌儿。 酒仙酒气上头,着实难熬对着乔儿欲哭无泪:“你这猫又凑什么而闹啊!” 酒仙现在已经搞不清,乐仙的命中大劫,究竟是那一只嚣张炸毛的猫,还是这一个嚣张跋扈陨河仙人? 摇了摇头他默默骂道:“全都他么的是劫!” 乔儿不理他,唱着唱着,令酒仙彻底醒了酒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道行颇深的仙人们齐刷刷地,不约而同将手中刀剑比划到了自己脖子上,场面何等壮阔悲壮…… 酒仙吓得肝胆俱丧地扯着嗓子喊乐仙停下,乐仙闭着眼睛听出酒仙那声音不对,睁眼一看,赶紧收回了法术制止了猫妖。 他心中知道,引人举刀自戕这一茬,不是他的杰作,而是猫妖的。 戾气未尽除的猫妖,把最阴险的招数用在这儿了。然而乐仙仅仅轻飘一句“胡闹!”骂都没舍得骂她一句。 酒仙看着那一妖一仙目瞪口呆,陆续醒来的仙人们,也心有余悸,冷汗兢兢。 其中有善战者,一脱了弦乐禁锢,便立刻号令其他人封了自己听力,扬长避短,正式杀向乐仙! 酒仙眼中,乐仙危矣! 酒仙连跺了几下脚,咬牙切齿一边骂着乐仙他祖宗十八代,一边呼风唤雨地冲上去帮忙阻挡众仙的脚步! 疾风劲雨阻挡不了众仙踩踏之心,各路仙力洋洋洒洒从四面八方攻击到乐仙眼前之际,一道晶璧如彩虹一般铺开,挡住了所有凌厉的仙力招数。 那身有万丈光芒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地展示了什么叫做天神之力! 那是绝对碾压级别的力量。 灵压之下,无人能站直脊梁,一不小心路过梧云峰脚下的妖族地仙们,都一并被压在地上,起不了身了! 有个聪明仙人,抬头质问道:“陨河仙人果真天神也,可晚辈愚昧,天神就可以滥杀无辜吗?那一位真人,什么都没做,何故被您下了杀手摔断崖下?” 他问句刚落,水晶璧上出现那真人手摸暗器瞄准乐仙喉间的画面,却在一瞬间不知为何就如同木头一般掉了下去,连喊都没有喊一声。 众仙沉默了。 沉默原因有二,一是真正背后戕害同族者,竟然是出自他们这一支前来兴师问罪的队伍;二是陨河仙人虽是仙人,却擅灵,他很可能是一瞬间抽取了那真人的灵魂,力量还是他们再练几千年都达不到的境地,这一仗若真打起来,毫无胜算。 “你猜对了。”陨河仙人像是听到了他们的疑虑,笑眯眯解疑答惑: “今天便给尔等后人上一课,我们天神一族,才是字面意思的万物之灵,灵魂的创造者;可古籍中是否没有告诉你们,我们不但创造灵魂,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回、收、灵、魂、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天神这种能力,他没有破绽! 他们今日死定了! 陨河仙人笑着摇摇头,说他只是来逛一逛,看看山海一族的后人,到底有没有留下质素尚可的苗子,好让自己引为正神作为同伴而行,谁知道,是这么一群一群地送上门来让自己伤心遗憾啊! “唯有乐仙能知与天地共鸣,敢做敢为,仙力纯净深厚,有些当年诸神的气度,酒仙呢,差了那么一点……可是,再看看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沽名钓誉耳目浅薄!山海一族首领若活到今日,也是心寒。” 他说着说着扬起手臂,众仙竟然都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头,无奈力不从心,那猛烈的灵压让他们挪不得半步出去! 他们觉得自己就要身死,眼中一个个露出万千后悔绝望的神色来。 不是后悔自己人多势众暗藏祸心,而是后悔没有探得虚实就贸然出手。 就在闭眼等待那一刻来临之时,那挂在脚下山崖壁上的三千妖族并妖仙的封印解开了,就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精神还不错。众仙身上的灵压也消失无踪,乐仙酒仙静静站在梧云峰前,听陨河仙人向众人和蔼可亲地道了一句:滚。 他们全都滚了,滚得干脆利落滚得干干净净,猫妖的眼睛闭上开始打盹。 再睁开时,画风全变了。 陨河仙人哪里还有半点天神严肃的影子在身上,一边喝酒一边教乐仙一些新鲜的词汇,比如“卧槽表示厉害,了不起!夸人的!” “娘希匹指的就是你那些逃跑没怂用的同僚……” “艹拟玛,就是下帖子约战的礼貌用语……” “顶你个肺,就是说你真了不起,赞叹之语!” 酒仙和乐仙,一个大俗一个大雅,就那么在梧云峰,认认真真地学习博古通今的陨河仙人所教,洗脑级别的“天神用语大全”。 陆晓齐叹为观止,抚掌大乐:“陨河仙人,我给你一万个感叹号表示膜拜!” 他乐着乐着还是觉得不大对,既然陨河仙人这么看好乐仙,为何又罚了他们千世情劫,经历万年无声无息的磨炼,才能归来呢? 他带着疑惑继续去看猫妖眼中的记忆。 猫妖憨顽,古灵精怪,倒像是跟陨河仙人一伙的,把这常年无趣的梧云峰搅和得天翻地覆,充满别样的生趣,只是猫妖黏人,乐仙不得不时常带着她避出去过一过二人世界,顺带做几首新曲子回来,洒向人间,就连人间的曲韵也从风雅颂,慢慢生出了情韵来,这乐仙小小一个举动,在人间引起不小的风花雪月一个文艺巅峰,在文明方面推动而出新时代。 好的时间总是太短,就算为神为仙,都一样。 这一次乐仙回梧云峰的时候,发现他的梧云峰,再一次被妖族仙族人族,三族同时围困! 而这一次,目标并不是他乐仙!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重归 北方多岫玉,古称瓜玉,颜色繁多价格低廉,易折碎。存储玉灵最稳定之好魂器。 ——《善玉师手记》 飞蛾扑火,乳燕投锅,说的难道不是想要弑神的人吗? 但要是说真理,知识就是力量这一点,倒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包括在用在想要杀陨河仙人这一件事上。 书仙等人卷土重来,额间都多了一块细细的红色晶石,把本来个个高傲绝尘的脸,衬托几分魔幻的意味来。 是山神族的血所化成的红宝石,书仙不知在哪一部野史里面翻到了记录,说自从山神族血誓,这血凝而成的晶石,就具备了让天神一族恍惚的功能,若正中要害,说不定真的可以弑神。这红色晶石,便是他的软肋。 精于制造的巧仙甚至用晶石做出了飞箭和牛毛针来,作为袖中武器。人妖仙三族手上都有这种武器。 “他们为何要对自己的祖先真神下手?” 陆晓齐一开始没有看明白这古怪逻辑,但画面中那一个个差不多的眼神让他慢慢领悟过来:此时世界的主宰是人和仙族,出现真神,太不合时宜了,如同天外来客,虽有力量,但带来更多的是民众恐惧。 那人可生杀予夺,随时要任何人的性命,伫立同一屋檐下,你怕与不怕? 要对抗这种绝对的威胁,只有同心协力,拼个你死我活。 乐仙不是看不懂格局,他只是不相信陨河仙人真的会因一己之怒,做出毁灭仙族的事情来。 所以他依旧选择挡在了梧云峰前,这一次却不见了聒噪的酒仙,四下里不见了他的气息。 万千伏兵吞声潜行,无数牛毛针纵向梧云峰,空中形成一片森森阴影! 乐仙一力抵挡,渐不能支,此时忽见一副亮闪闪的壁画从天而降,他一眼认出来那壁画是陨河仙人醉酒之作,那时他说称赞梧云峰多瓜玉,此玉为沫可成细彩,绘人画物十分雅观,是正经用途,可惜凡人乃至仙人只知道玉石贵重,做法器做酒器者众,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简直驴唇不对马嘴! 说到兴起之时,他便一跃而起,取来一篮五彩瓜玉碾为粉末,为乐仙和猫妖画了一幅画,背景却从梧桐林换成了空山老梅,好看是好看,不知何意。 现在这幅画里面传出陨河仙人的声音来:“你且去,万年之后,找陆晓齐此人。” 乐仙稍一迟疑,眼前一个恍惚,便与怀中猫妖一起被吸纳入画,连着那画轴不知沉向何方! --------------------------------- 陆晓齐如大梦一场醒来,醒来时,人还站在画中。 眼前是靠着梅树闭目养神的乐仙,还有他手中依旧狡黠的花猫。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就不知道了吗?” 就像看了一部悬疑电视剧,他认真看了前面每一季,结果愣是没给他看大结局…… 陆晓齐难受。 猫妖打了个呵欠,乐仙抚着她,特别庆幸似的说道:“幸亏有你,这万年算来没有大亏,只是不找到他问个明白,绝不了结。好了,你走吧!” 陆晓齐奇怪:“乐仙,既然如此,何不出去找他,到时候再问个究竟不迟!” 乐仙听了惆怅问道:“你在外面可有遇到其他仙人,若你是我,该如何面对此事?” 陆晓齐说了他此前的奇遇,不过是一个地仙,两个幸存的狐仙,他也曾听闻,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神仙了。 “若我是你……”陆晓齐笑了,乐仙运气不好,他遇到的真是一笔糊涂账,这劫到底是为谁历的,那始作俑者如今何在,都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如果他是这个被封在画里投胎历劫的神仙,现在醒来,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他应该会在暗处,暗搓搓地观察这新世界,等待自己的机会吧?毕竟记忆中陨河仙人直接称赞乐仙有正神宿命的。 “我会走出来吧,我会重新来过,从前的一切即使不复存在,我的重生,就是我全部的意义。我不会妄自菲薄。” 乐仙听了,很是悲伤:“没有神仙了吗?”他沉吟半晌点头又摇头:“你这个半人,好有志气,不过,既然外面没有他在,也没有酒仙,我该经历的人生都经历了,这外界目前对我来说极其无趣,既然有乔儿在此为伴,我便不出去了!” 听到他说不出去了,陆晓齐惊讶地“啊?”了一声,也不容他多问,他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狠狠甩出了去,跌在雪地上。再抬起头,果然那幅画挂在松树上摇摇荡荡,他却已经到了外面雪山之中。腰间还绑着那件靛蓝色的外裳。 乐仙将陆晓齐推了出来。 画中的乐仙姿态依旧,不过衣服没有了颜色。 陆晓齐慢慢将画轴卷了起来,卷的时候才看见这画轴留白处还有题词,原本他一眼掠过这幅画,还以为是什么千山鸟飞绝一类的意境酸诗,这一看清楚他乐了。 那短短十几个字,是市井惫懒的打油诗一首: “天色已晚,抱猫上床。 世间破事,去他个娘!” 陆晓齐会意一笑,也不知是陨河仙人的戏谑之词还是乐仙自己的牢骚,就这么明晃晃写在了那么漂亮诗意的画面之上。 画轴有些大,但到了他手里,就好像通灵一样,十分善解人意地缩小了许多,陆晓齐把他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想起挎包还在白临家中,便唤来鱼宝,回到那破落道观中。 进门的时候,他一眼看见胡子拉碴的白临,脚下一堆瓜子皮儿,丁瑶雷打不动地坐在屋脊上托着腮若有所思。 陆晓齐想起还要跟白临解释猫妖把他打晕一事,紧紧攥住画轴,热性打招呼: “啊呀这么有精神,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帅呢?跟石头美人同框,竟然十分般配!” 胡说八道的话只要不伤人,随便编。 白临看见他满腹狐疑,陆晓齐走到眼前抬头乍舌,十分真心地称赞: “我说什么来着,大哥你命硬得很!那个小妖精一记栗子,那么大一个包,这才过了一夜,就全消了啊!” 白临冷笑一声撇撇嘴:“谁告诉你过了一夜?是三天三夜了!你丫到底去哪鬼混去了,丁瑶什么都不告诉我,搞什么呢?!你要是跟邪门的东西混在一起,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啊!” “你要干什么?”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陆晓齐心中一惊回过身去,看见一个纤弱如柳的身影,包在一个鲜艳红色的斗篷里,站在薄雪上十分亮眼。 “不会吧!” 陆晓齐不敢相信:阿元怎么会在这里? 阿元不顾脚下有雪,一路小碎步跑过来,随着一阵温暖传遍全身,陆晓齐再次被她牢牢地抱住了。 小姑娘自他胸膛抬起眼睛,笑意未减:“你的衣服呢?这么冷的天,为何不穿衣服?做神仙的就可以这样的吗?” 陆晓齐捏了捏她的脸蛋,知道她也没把她自己冻着,也就放心了,跟着就埋怨苏来时: “一定是他多嘴,告诉你我在这里吧!” 这话听起来是责备,然而阿元却微笑着红了脸。 苏来时回去之后每天跟阿元聊天,可是阿元见陆晓齐没有回信非常着急,就缠着苏来时把陆晓齐的行程告诉了她,恰逢此时到了国学班的寒假,阿元就央求李涣,请了个司机一路护送她找到了这里,说要跟着陆晓齐见见世面,本来老李爷爷是坚决不肯的,可是阿元一掉眼泪,老的少的两代长辈全部妥协了。 谁知到了这里,就只见到了白临和丁瑶,至于陆晓齐的下落,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肯说,只是强调陆晓齐安全得很,很快就会回来,阿元便从善如流地在这里帮忙打扫,缝补,添置一些东西,白临随便她折腾,丁瑶目中无人,她倒是哼着歌儿自在了两天。 陆晓齐听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开心,笑着点她被冻得微红的翘翘鼻头:“你倒真是一点不担心我,就觉得我真的是天下第一的神仙。是不是?” 阿元松开他一下又抱紧了:“就是…!” 陆晓齐想着趁着晚上她睡着了,就用鱼宝送她回去,灵龙观里虽然没有大的危险,但这是阿元,陆晓齐一点都不想冒险。 等他找到挎包,才穿好衣服,就听见外面白临抓了一只咕咕叫的鸽子,取下鸽子腿上的一封信,瞅了一眼,看向陆晓齐示意他过去,陆晓齐走过去看见那纸条上说: 刺杀一事已有眉目,速归。存思 陆晓齐看那笔迹,的确是存思道长的手迹,心里莫名紧张郑重起来。 白临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此时陆晓齐的心里话: “终于等到今天了!走,看个水落石出!若是黄福,我们饶不了他!” 白临大步流星走出了几步,这才发觉阿元也包裹着厚厚的衣服跟在了后面,他看陆晓齐为难的样子,当机立断吓唬道: “山上有恶人,我们要去清理,刀光剑影的不能带你,你跟着那个司机大哥,在这里等我们一天,就一天,办完事我们就回来。现在你再跟着,当心把小命跟丢了!” 阿元端详他的脸笑嘻嘻:“白大哥,你吓唬我,这次不过是回去听个信,或许真的很重要,但应该是没有什么大危险了,就算有,你们每个人都会保护我的,对吗?” 陆晓齐无可奈何笑了一声,他差点忘记了阿元的读心术。 第一百二十章 反派 龙临山,寒风卷雪。 因是雪天,山路难行,陆晓齐带着阿元慢悠悠坐着缆车到龙雀台,白临和丁瑶紧随其后。 横风冰冷刺骨,显得陆晓齐的短袖衫五分裤十分突兀,他旁边紧紧裹着棉斗篷的阿元从帽子里只敢露出两只眼睛来,看着深山雪景还是兴奋得闪闪发光,又看了陆晓齐好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他好像满腹心事,是不是跟山上的事情有关。 陆晓齐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事,背地里早就交代了鱼宝,若他们上了灵龙观,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带阿元离开,不许回头。 缆车吱呀吱呀地停在了龙雀台,陆晓齐这才看出来,所谓的龙雀台景点,不过就是一处大鼓形石墩子,似乎是山顶之上的岩石天然风化而成,恰巧风蚀成了一龙一凤簇拥一鼓的样子,因此得名。陆晓齐觉得这景点眼熟,心想可能在哪本地理杂志上见过。 阿元也觉得十分新奇,碍于陆晓齐有要紧的事情,便说事情办完一定要陪着她爬上龙雀台去细细看看。 灵龙观距离龙雀台不远,很快就见到了,这次却没见到那个馋嘴的小道士,反而是存思道长亲自站在风雪中,看着越来越近的他们。 白临走在陆晓齐身边轻声说道:“看我师父这个样子,事情不小啊!” 存思道长花白的头发染上雪粒,胡子眉毛也都是一层雪,看来站在外面也很久了。 本来兴高采烈跟在陆晓齐身后的阿元,突然赶上来,牵住陆晓齐的手,陆晓齐觉得是太过严肃的存思道长的表情让她不自在了,就大手包住她小手说道: “道长是不苟言笑了一些,可是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你别害怕。” 阿元不说话,随着他们走到了存思道长面前。白临刚要说话,只听存思道长制止住他说道:“你母亲近日里砍柴着了风寒,正在吃药,你先去看看她,其他的容后再说吧!” 白临一听,急忙行礼后说道:“那我看过家母,再回来给师父问安。” 陆晓齐也对他点点头:“快去吧!“ 白临迈着大步子去了居士别院探母,存思道长看着白临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陆晓齐看着存思道长深邃的眼神觉得不对,怕是白临的母亲有何不妥,便试探地问他,谁知存思道长只管摇头,回答得却是跟白临无关的话: “你最担心的,不应该是那匪首是何人吗?难得你,还记挂朋友的事情。走吧!” 他转身走进风雪,是往道观的方向去。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扫雪的徒弟们:“今日别扫了,风雪太急,留待雪停日出时,慢慢打扫吧!” 陆晓齐见存思道长面容明显比一个多月前憔悴许多,有些自责: “晚辈一族安危,全赖道长正义援手,这次耗神费力,晚辈心中感激。”他终于问到:“不知存思道长可有答案了?” 存思道长放缓脚步,也不看陆晓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道: “如你们所料,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教会,想要长生,做了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勾当,那首领正是黄福,根据那人供出来的信息,我们的人刚刚已经抓到了黄福,如今他就在地牢中,几名弟子一同看管着,你现在去了,便看见了,到时候再细问吧!” 陆晓齐点点头:“今日怎么未见到陆冬离前辈?他也在地牢里看管着犯人吗?” 存思道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点头称是:“他年纪大了,这件大事,还是要跟你这个后起之秀商量的…我们走吧!” 陆晓齐微笑答应,迈开步子的同时,惊觉阿元仅仅拽住了自己牵着她的那只手。 阿元不走了。 她瞪着一双凤眼看向陆晓齐,抿着嘴不说话,手上越握越紧。 陆晓齐看着阿元的脸,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立刻说道:“道长,我这个妹妹她听说地牢啊犯人的,恐是害怕了,不如我先将她送到居士别院去,安顿好了,再等白临一起过来?” 存思道长看看那十五岁少女模样的阿元,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单单柔柔,似乎大风一吹就倒了的样子,确实像个胆小的,便点头:“也好,那个地方,其实女孩子都不要去的好。” 他意指丁瑶,但丁瑶特别没有礼貌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陆晓齐只好带着阿元转身,重新往居士别院走去。背后存思道长似乎又叹了一口气。 走出灵龙观好一段距离,陆晓齐才小声问紧张的阿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阿元赶紧双手抓着陆晓齐不放松,惶恐不安地说了一句令陆晓齐甚为惊疑的话来: “他说谎!他一直在说谎!” ----------------- 大雪压垮了松枝,咔地断落一根,伴随散雪砸在雪地上,又很快被空中的雪花覆盖。 此时陆晓齐的心便如同那根断落在地的松枝,十分无助。 “阿元,我只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了?”陆晓齐心跳剧烈,看着面色凝重的阿元。 阿元十分肯定:“我绝对没有看错,他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有些犹豫不决,可他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背了很多遍的假话,这个人不能相信!你不能去!” 陆晓齐沉默了。阿元左右看看,拉住陆晓齐的胳膊央求: “我们和丁瑶姐姐一起,即刻下山吧!” 陆晓齐看她害怕的样子十分情切,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此时丁瑶冷笑道:“来不及了!”她不知何时手里滑出一根红色灵力的长鞭,甩出去的姿势像极了白临的招式:“滚出来!” 睛天霹雳般的喝斥,带起了阵阵异响,松树间突然落雪阵阵,继而陆晓齐的身上就多出了很多红色光点。 他被瞄准了。 被一同瞄准的还有阿元和丁瑶。 陆晓齐冷笑一声,果然看见了迎面一步步走来的,是存思道长。 陆晓齐在寒风呼号中大声问道: “如我没猜错,白临母亲生病也是假的吧,你为了保护白临煞费苦心,我作为他的朋友要谢谢你,可他知道他如此崇拜的师父,对善玉师一族包藏祸心吗?” 存思道长走到他面前,斩钉截铁说道:“只要你跟我走,其他的人都会没事。” 陆晓齐连连说好表示妥协:“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到黄河不死心,你不如解释解释,或许我想通了,根本不用你这么大的阵仗。” 他突然无赖模样撇嘴一笑:“不然的话,我可能真的会不管别人的死活自己逃跑,而你未必抓得了我。” 他说这句混账话时,身旁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阿元和丁瑶,表情都很安静,仿佛都不为所动。 存思道长见那些聚集在陆晓齐心脏处的红点,最起码有十几个,便颓然点点头。 “真相,你我都想知道的善玉师一族的真相,前两日我已经听到了答案。” 陆晓齐不动声色:“愿闻其详!”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人畜无害的正义化身善玉师,到底得罪了哪一位大佬,竟然连古板的存思道长都蛊惑了。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他觉得,至少肯定不是黄福,黄福没有那个道行。 只见存思道长负手望天叹一句:“孽障……”开启了他的叙述。 那蛊虫在其中一个俘虏身上养到了七七四十九天起了效果,终于那人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但说出来的话,离奇到令人不能相信。 那时陆冬离也在场,也大呼不可能,可不争的事实是,真心话蛊虫从未出过差错。与此同时,那匪徒的首领竟然亲自造访了灵龙观,带的是道教千年前的一纸谶语,和密令。 那谶语,跟俘虏口中吐露之言一字不差。 “你又怎知,这不是那些人的阴谋,一纸谶语,如何不能伪造?这你也信?” 存思道长看着陆晓齐正色道:“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可我觉得那谶语似曾相识,便下令翻阅藏书阁,果然在藏书阁找到了多年前,我自己的师父流传下来的书籍,里面就夹着这样一张谶语,不仅如此,我问过了几处道观,他们也有见过这张谶语的,甚至背诵过。” “你一直要找的,苏城古香堂,正是一处道观门外卖香之处。” 陆晓齐了然,也就是说黄福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邪教,他的身后竟然是道教。 所以这一次,他们联手了。目标就是自己,是善玉师一族。 到底为什么? 陆晓齐问道:“究竟那谶语,写的是什么?” 存思道长徐徐说道:“莫道玉人耳边员,折尽天下万年仙;星河一子入龙山,九州子孙皆尘埃!” 这谶语念完,恰逢耳边一钟声响起,将一阵心悸敲到了陆晓齐身体里。 这谶语说的,已经够明显了。 耳边员,不就是“陨”字? 万年前,陨河仙人真的在梧云峰前诛杀了天下仙人?? 星河一子入龙山,说的是陆星河,即陆晓齐本人,进了龙临山。 这最后一句便是要命的地方,九州子孙皆尘埃,是说因为他,再次生灵涂炭? 所以! 陨河仙人,善玉师一族,他陆晓齐…… 才是反派?!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人是鬼? 灵龙观前。 早已经不在意外界寒冷的陆晓齐,心寒不已。 他本来抱着一缕希望,盼望伴随着世间玉灵苏醒,他们善玉师一族还有别人陆续出现,可现在他突然明白,所有幸存的善玉师,也许真的都在这里了。 陆冬离,丁瑶,还有他自己。 万年前必定有人目睹了那场干戈,也知道陨河仙人留下了善玉师一脉,是以特意留下谶语一则,密令一封,死士一族,来清理这一脉。 根据陆字芳所说,善玉师一直是高明的隐士,在荒无人烟的昆仑山中修行,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才陆续出山,那时大概有几十户。 谁知道从那时起,善玉师便被暗暗盯上,即使隐藏得够好,还是被人一个一个杀尽了。 陆晓齐此时并不害怕,但他要趁此机会知道真相,不知道这一次他会听到什么。 “星河一子……”存思道长仰天长叹:“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有星河一子入龙山。” 陆晓齐不屑反问:“我只是不幸有个表字星河、平日里不用的名字,就要被当做灭世妖怪不成?再说了,星河这个名字,随便搜索一下,恐怕得有几万人,根据谶语所说,难道都杀了吗?” 存思道长严肃摇头:“当然不是。我道家几千年传承,何曾是草菅人命任意屠戮之辈?” 陆晓齐抱着胸叹气:“那为什么倒霉的就是我,就因为我是善玉师?” 说话间,有个人影自存思道长身后的风雪中穿行出现在陆晓齐面前。 真的是黄福,是个更加年轻的黄福,他的旁边是个紫袍道人,看面目很是眼熟,陆晓齐想了一下,书上见过,竟然是国内顶有名的道观的道长,龙云真人,不过……。 龙云真人此人,应该是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的。 陆晓齐一见黄福,无名火起,指着他质问存思:“你帮着他这样的害人精,来将无辜的善玉师赶尽杀绝?简直黑白不分!” 存思道长眼中暗沉没有回答,黄福两手握着却笑了。 “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初次见面时那么不堪的一个人,竟是隐匿成功的善玉师,我早该想到的,可惜啊,一念之差,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 陆晓齐眼中冷霜渐起,暂且忍住不发,要听听这混蛋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黄福却住了口,他旁边的紫袍龙云真人从容对他弯了弯腰,像是见礼。 “九黎族后人,龙云,携徒儿黄福,见过上人。” 听见“上人”一词,陆晓齐气息乱了一拍,心道他怎么知道“上人”这个称谓,这个词,他自己也是不日之前,才从麒麟那里得知的。 龙云真人一扫拂尘,道貌岸然的姿态,哪里像是一个理论上一百三十多岁的人,最多六十。他见陆晓齐不答话,冷哼一声说: “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得很,看看这寒雪天,你这短袖盛夏装扮,便早不是那俗人了吧!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答应了存思道长,在他面前跟你分证清楚,希望你能心服,以天下人为先。不动干戈,最好不过!”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话语之间暗藏风雷一般,斩钉截铁得叫人不得不去相信他。 陆晓齐鼻子里一笑:“好!你若能说服我,我便听你的!“ 黄福插嘴说:“师父此人狡诈,别看他这幅样子,动起手来心狠手辣的,何必与他啰嗦?” 龙云制止他,像是对着所有人说道:“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真正强大的人看起来如水一般无害,却很难被打败,你眼前这位陆上人便是。黄福,你我刚才对他行礼,正因为,他是真神传人,你我,不过是真神后裔、第一批人类九黎族的后人,于血脉上,我们理当尊重他。可先祖谶语,自古没有不灵验的,这最后一句谶语,便是关于善玉师一族,星河一子!” 他果真不急于杀人,而是缓缓道来。 那谶语,原来是出土在安阳的甲骨文,出土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意思,直到一个研究员的拓印被当时的龙云道长看到,发觉跟自己道观中的一块珍藏传世碑文很像,拿去一比较竟是一字不差,他知道那传世碑文,是自己门中之宝,传说碑文出自于红云老祖之手,一起流传下来的还有一块长毛绿锈的铜版画。 甲骨文出土之前,龙云道长一直未曾参透那石碑和铜版画,只当作是祖先遗产珍重保存而已,甲骨文一出,他觉得这事情不简单,便在道教盛会时,将那谶语说了出来,请同道中人参详一二。 突然有一日有个家门长辈闻风找上门来,说他自己行将就木,九黎族只有他龙云和黄福二人了,在九黎族后人消失之前,一定要把祖先交代的事情做好。 那长辈讲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故事,说的是万年前真神陨河仙人灭了仙族,万里残垣,是万恶之魔神,那魔神陨河也被九黎族人趁其不备一箭穿身,散了神源,有个仙人便在气绝之前拼力一剑剔了他的真神神骨,陨河仙人的神骨和神源,便四散落于人间。跟随陨河仙人的地下幽灵也一并沉睡不醒。 大地的灵力被那些幽灵一起封印之后,导致人间乱流丛生,战争不断,随着时代发展,人心更是不古,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因先天灵气渐渐丧失,虽行走于摩天大楼之间,享用高科技便利,但说起德行觉悟等,比走兽也就多了一些文明装饰,再这样下去,万年之劫,又将到来。 而这万年之劫,到来的时间,便是“星河一子入龙山”。只要在这之前,找到这与“玉人”有关的“星河一子”,杀了他,便可保人类无虞。若无法确定是谁,那便将遇到的所有善玉师都杀了,永绝后患。 可龙云当时就说,自己虽知道自己是九黎族后人,可毕竟肉眼凡胎,也年过古稀,同样时日不多,只有黄福这个外侄尚算是后人,又怎能有时间,将此事做好呢? 那长辈便留下一大箱子黄金和一箱子的古籍,说让他细看便知。他甚至还带来了一个琵琶骨被锁住的半死不活的男人,逼着他使出特异灵力,让龙云道长不得不相信那个故事的真实性。待到他去细看那些古籍,十分震惊地发觉都是出自于历史有名的道教大家之手,且都是真迹,他便又信了几分。 “我族使命代代相传,看看这金子这古籍,这个人!我怎会乱说?务必要根据古籍提供的方法,尽量延续性命,将暗访到的善玉师一脉诛心除尽,否则这世界将因我族不得力而遭大难!” 当时的龙云道长还是心有抵触,毕竟是要买凶去杀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很是踌躇,那长辈却说:“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叫他千万别拘泥于这细枝末节,用数十人的性命换救天下苍生,难道不比一场小国战争动辄牺牲数千人更加仁慈吗? 显然这番教导让龙云道长记忆犹新,他现在就站在陆晓齐的眼前,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陆上人,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心怀大仁大义,便知道此刻我在说什么!” 陆晓齐明白了,这是宁杀错千人不放过一个,灭族,正是九黎族的目的,那时候黄福到处去道观求子,大概也是因为九黎族后继无人了,如今算是,急于求成。 而陆字芳…… 陆晓齐转向黄福幽幽问道:“所以,我的父亲,陆字芳、陆亭舟,你们杀的?” 黄福看着他的眼神,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面退缩一下。龙云真人看了他一眼,他赶紧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看着陆晓齐说道: “我们想杀他,没有得手!黄福当日发现他与众不同,又姓陆,便派人跟踪,但他很是聪明,每次都能够逃过甚至杀死我们的人,甚至还能反过来刺探我们,我们便因为发现了别人,将他放了一放。 几年之后偶尔的一次机会,我们派去的人发现他的儿子,就是你,当年也就六岁吧,竟然有个表字星河,便派人将你推进了水里,那时我们杀一个便切切实实地是一个,把你推进水里之后,我们的人也下了水,确保你死了,才让你浮上来。他们也才撤退。所以……” 黄福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忆:“所以,纵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知道你姓陆,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根据我们的情报,最年轻的善玉师血脉便是陆星河,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经死在了水里!陆字芳不到两年也死了!我们的人便彻底撤了回来! 可为什么,当时他死了,你却还活着?” 他有些后悔,说如果早点知道你是来自于善玉世家,他早就该上心了,那时老侯只说了苏来时和他的店面,半分也没有提到陆晓齐的善玉世家。 黄福的这一番反问,让陆晓齐更加震惊不小,如果他没记错,画中乐仙说他是“半人半鬼”,他还以为是瞧不上自己的藐视之语,如今黄福又说他六七岁的时候早已经被淹死了?! 所以自己,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当作何解?如果是鬼,为何能够长大还能够逃过一切诛邪法器? 陆晓齐身旁的丁瑶冷笑一声,阿元抓紧了陆晓齐的手,抬头告诉他: “他们没撒谎。” 作者的话: 本来今天是要上架的,编辑说他放假了,喝酒去了没空后台编辑,上架时间定在周二也就是后天,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们继续为我加油吧,谢谢你哦!嗯…毕竟本书不水,有花有剑有胸有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骑龙少年 人烟萧条的龙临山,风雪之下暗潮汹涌。 两边各自蓄势待发,却又都表现得十分平静。 听了黄福的、关于自己6岁已经溺死的叙述,陆晓齐心中波澜顿起,只是不流露出来,这时龙云真人胸有成竹说道:“他自然是与众不同,真那么容易就死了,又怎配出现在千古谶语之中,又怎能让我等在这大雪里与他细细商量?” 他执着拂尘的那只手,手指骨节捏的发白,眼睛也一刻不曾离开陆晓齐的脸。 阿元觉得,这个振振有词代表人间正道前来讨伐的紫袍真人,他在紧张害怕陆晓齐。而陆晓齐此时牵着她的手却让自己很有安全感,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陆晓齐叫她不要乱动。 果然只听龙云真人伫立不动对身后黄福低声说道:“之前我们派出去大齐寺的人,可有一个回来的?” 黄福听闻,看向陆晓齐,只见陆晓齐眼神中冷如沉沦之黑夜,他被那眼神一激,不禁附和着寒风,从心底生起一个寒颤。 陆晓齐冷哼,黄福他们若是亲眼看见了大齐寺劫匪的死状,现在也不敢只拿区区枪械瞄准自己。现在不过是包围圈内还有个阿元,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所以衮衮诸公以为,不管我们是不是好人,善玉师一族非灭不可,那你今日与我铺垫这么多,只是为了把杀我这件事情,不仅做得堂而皇之,还要说得万古留名?哼!好!” 陆晓齐又转向存思道长:“我现在还有得选吗?你的挚交好友陆冬离,你深知他为人如何,他如今身在何处?你可给他选择了吗?” 存思道长闻之表情黯然,整个人仅剩下一缕生机支撑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勉强提气说道: “你看过那幅铜版画吗?” 他自黄福手中接过一副书页大小的铜版画,上前递给陆晓齐:“这是跟随谶语碑文一起流传的”,陆晓齐看见那上面的铜绿已经被清除干净,但是画像线条本身正是因为有那些铜绿,反而显得更加清晰了。 三人骑龙,龙身周围堆满了白骨;旁边笼子里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双眼黑洞,双手被砍去,瘫坐在那里满地鲜血。 乍一看见骑龙少年,陆晓齐回想起来,肖绝曾经说过,他的祖先目睹过众神仙与一骑龙少年相斗,最后两败俱伤一起消亡的故事。 就是从那时候起,世上没了神仙。 现在看那骑龙少年,脸型瘦削,看了一眼便发现真的很像陆晓齐自己,更加恐怖的是龙背上的另外两人,一个像是阿元,另一个像极了丁瑶。 “那么笼子里的这一个……”陆晓齐心中一沉,那看起来圆润的脸和身子,很像是陆冬离!莫非…… 陆晓齐双眼如电,狠狠盯着存思道长:“你就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心?就这样去相信一群陌生人?要将他废在地牢中?” 此时令他心中恐惧的是,这铜版画,根本不可能是刚做出来的,事先就连白临也不知道阿元会跟他们上山,所以,这铜版画为何竟然如此准确地刻画了他们的形象,这真的是预言?那么所谓的谶语,也真的会灵验? 身旁的松树像是承受不住树冠上的雪,砰砰地落在地上,而此时所有人,除了衣物随风扇扑以外,都是一动不动。 存思道长如灵魂被抽空声音发飘:“我暂且给他下了蛊,让他沉睡,他现下无事。只要你自愿伏诛,我可保他和这位姑娘无虞。” 陆晓齐听说陆冬离还活着,才放下半颗心,只听龙云真人说道: “陆冬离已经老了,看在有存思道长看管的份上,最多是剁了他的一双手,戳了他的一双眼,困住了他,留了他一条性命,在这里终老。而你……就算再不平,贫道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黄福双手捧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恭恭谨谨送到陆晓齐脚下,赶紧退了回来。 “心脏一下,不会太痛苦。”龙云真人苦口婆心,他信誓旦旦对天起誓:“一切就看你的抉择了。你死之后,我们会将你的灵位长供于神坛,与先天诸神一起接受祭拜,决不食言。” 陆晓齐擦去脸上融化的雪水,将阿元的手交给丁瑶,蹲下去缓缓拿起那枚闪着寒光的匕首,闻了闻:“剧毒?为了我少一点痛苦,你们也算是煞费苦心!” 阿元和丁瑶紧紧盯着那枚匕首,陆晓齐被她们两个难得一致的表情逗笑了: “你们俩不想我死的话,说句动听的话来听听?” 阿元不假思索:“我也喜欢你。” 陆晓齐拿着匕首一脸灿烂,本来想要问她为什么要说“也”,想到她的超乎常人的本领,迅速把话噎了回去假装去看丁瑶:“你呢?” 丁瑶冷酷无情:“等你真要死了再说。” 陆晓齐皱皱眉哈哈大笑着摇头: “劝别人去死,刀不砍在自己的身上,说起来总是特别容易。我这两个女人,都不让我死,我哪敢死啊!” 他话音未落,鱼宝与他心念相通即刻出现,瞬间三人浮在空中,黄福在慌乱中一声令下,子弹从四处打来,都被丁瑶的红光挡了回去,三人丝毫不损。 陆晓齐站起身来,将那铜版画丢于雪地中:“可是这预言,这图,总是会实现的对吗?” 一片雪花坠地的同时,陆晓齐十指交叉:“累累白骨!”,随着存思道长一句“不好!”,那熟悉的招式便使了出来,几乎是同时,四面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陆晓齐一个浅笑,眉眼是刀剑无匹! “我的玉灵化为刀刃,刺入他们的肺,死的时候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岂不可惜了今日的好雪景!” 阿元嚅嗫道:“看起来是很可怕呢!”陆晓齐抽空摸摸她的头:“他们若不对你开枪,我也不会动他们,现在是你死我活,阿元你闭上眼睛,乖。” 他旁若无人,看得其他人恼火。 龙云真人大呼一声“摄灵阵!” 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手中符箓如飞镖一般纷纷飞向陆晓齐三人四周,有的扎入地里,有的飞旋半空,陆晓齐笑道:“这符箓画得有几分真功夫!” “你有眼光!可惜不是我辈中人!”龙云真人当年名震四海,便是因为在三清山与人斗法,当地的老道长问渠,一向以道教之首自居,精通各种符箓制用,有无师自通之能,不料当年就败在了龙云真人的摄灵阵下,不惜求饶并将自己的一身紫袍甘愿输给了龙云真人,虽然问渠他事后依旧嘴硬称非常瞧不上龙云真人好斗的样子,可毕竟是自己技不如人,倒不如大方点承认龙云真人是真的强手。 因此那一回很多人从小报上得知,中国的三清山发生的传奇事件,龙云真人也名声大噪。皆因他的摄灵阵堪比生化武器,一旦布下,被困其中的生灵,不论正邪,都会灵力逐渐被耗尽,身体无法动弹支配,最后干枯而死。不会留下任何伤口和血迹。 “这摄灵阵虽然天下无敌,可用处不大,话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十恶不赦的东西要一个道士那样去摄灵而杀呢?还有没有王法了?还要不要教化了?” 这一句,是问渠道长的原话。 此时已经过了几十年,想必问渠道长已逝,他定不会知道,现在这厉害的阵法,正用在了陆晓齐的身上。 陆晓齐的想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不了将一身玉灵舍出去将那些符箓撕碎扑倒,灵力已在手,却发现自己是能够动弹的,他有些疑惑地问了问,阿元也很奇怪,丁瑶嗤之以鼻满脸不屑:“莫名其妙!” 存思道长拿眼睛去瞅龙云真人,后者慌了神:“不可能啊!这阵法布得没有问题啊!” 他本来踌躇满志,一下子发现杀手锏出了问题,惊慌得自己又亲自用金粉画了一个大的,加以巩固。 这时候陆晓齐听到鱼宝的声音:“我是灵,正被他摄走能量,救我。” 陆晓齐来不及细问立刻说道:“如何救?” 鱼宝说道:“你的神印,在我头顶画个圈便是!” 陆晓齐不虞有他,立刻照做。 此时画下去的一个圆圈互变金色,那鱼宝首次显形在人类面前,黑漆漆的巨大的身体锋利的牙齿和尾鳍,让他们张大嘴巴连吃了几口寒风到嗓子里。 那些死士还算不错,竟没有腿软跪下的,只是眼神表情统一了起来,总结成四个字: “我们惨了!” 这还没有结束,大鲲额头金色圆圈如同金色油漆一般慢慢散开,它先是如海豚那般昂首叫了一声,叫到一半,风云变色,大雪骤停,黑色大鲲赫然变幻为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神龙摆尾,那些纸画的符箓纷纷落地碾为泥尘! 陆晓齐抓着龙角,一手牵着阿元哈哈大笑起来:“痛快!别的大鲲化为鹏,你倒好,要化龙!龙是神族,你发达了!怪不得之前那么大的身躯敢叫鱼宝宝,原来这才是你长大的样子啊!” 神龙停住,等着面如死灰的龙云真人,陆晓齐摇摇站住极其疑惑: “神龙金龙,一向是神兽瑞兽,怎么,到了我这里,我们就一起成为罪恶的化身了呢?那个狗屁谶语,反正我不信,老子就叫陆星河,老子就要骑龙,可我绝不会让这世界为尘埃,除非…… 你们逼我!” 他伸手出来,众人大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召仙令 摄灵阵虽破,陆晓齐心里觉得不对。 既然这摄灵阵那么厉害,能洗去灵力、噬魂夺魄,就连刚才神兽之灵鱼宝都要呼救,那为何他们三人身陷其中,却毫发无伤,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他们没有灵魂不成? 即使丁瑶和自己是善玉师,那阿元又作何解?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他主意既定,不能白白担了个虚名! 拿一堆破烂诬陷他?那就浪一回,他要那劳什子铜版画彻底应验! 此时陆晓齐伸出手去,众人大惊,存思道长一声鼓哨,天上飞来一朵黑压压的乌云,直冲向陆晓齐!后者看清了,那可不是什么乌云,而是鹰隼一群!那黑黢炸毛的凶鸟明显是被存思道长训练有素的灵物儿,红着眼睛张着嘴纷纷俯冲过来,尖嘴如铁钩,如若被啄上一口,不是眼睛脱了眶,就是皮肉离了身。 说时迟那时快,恶鹰的速度竟没有快过他们! 神龙背上,只见他与丁瑶二人同时出手,一红一白两处灵光向面前鸟群扑过去,场面顿时纷乱,飞鹰当即被击中伤散,羽毛如同雪花一般飘摇落下,剩余几只横冲直撞的盘旋一番,被陆晓齐这个促狭鬼几乎拔光了毛,见势不妙迅速跌跌撞撞退去了! 神龙也没有闲着,口中喷出一柱水来,将底下一群人浇了个透!在寒风呼号中瑟瑟发抖! 各种哀嚎声之中,陆晓齐将那支淬了毒的匕首掷了出去! 与此同时身后似乎是发生了雪崩一样,那雪块不知从何处落下,砸到哪个倒霉鬼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是包裹着雪的大石块,于是惊呼四散找大树躲避,龙云真人迅速拉着黄福要退到安全地方,却被一块石头砸断了手腕。 断的是黄福的手腕。他面露惧色叫了一声,于躲避乱石中慌忙避让,一回头惊觉自己被四面巨石围了起来,石头迅速堆积,不留缝隙,已经高过都头顶,四周无路他显然被困,向灰色天空看去,只见那枚由他自己递出去的匕首,现在正悬在他头顶,黄福顿时慌了神地连声大叫:“来人,快点来人!”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寒风轻松吞噬了他的声音。 黄福突然顿住,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而接下来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陆晓齐洪亮的嗓音带着蔫坏藐视的意味: “断~腕!” 那匕首闻声而动!急速刺向黄福双眼,黄福本能地用手护住,不料那匕首利索地割开了他的手腕,切了他的手筋皮肉,深可见骨!黄福厉声大叫! 旁边的人被落石纷纷砸得自顾不暇,龙云真人几番要设法来救,都被存思道长眼明手快拉了回去。 陆晓齐恍惚间怀疑存思道长是故意的。 他看着那借人性命的黄福笑喊道:“我说断~腕~呐,你捂什么眼睛?” 那匕首有剧毒,黄福已经瘫倒在石牢中,意识模糊,彻底晕死之前听见一句: “剜眼!” 乱石堆中的黄福,神经早已麻痹,分不清是凉意还是炽热的痛,眼前彻底黑暗了! ------------ 黄福被杀。 陨石一般从天而降的石头停了下来,灵龙观和居士别院之间的这一段路,已经被大石断开,无中生有一座小山,山下有鲜血漾出。 此时的画面,正是陆晓齐见到的那幅铜版画的画面,基本吻合。 龙背上的一男二女,脚下累累白骨,石牢中有个断手剜眼的胖子。只不过这个胖子,从陆冬离被换成了黄福。 “幸亏呀,你也是个胖子。不然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说着,语气到末尾逐渐狠起来,阴狠杀意比一开始更甚。 阿元咬着嘴唇看丁瑶: “我神仙哥哥有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坏人,可我知道他不是。” 丁瑶稳住那一层保护他们的封印,对她爱搭不理: “要你说?!” 陆晓齐拍拍手,盘腿坐下,打了个哈欠:“我大概是三天没睡了,困得很,既然已经知道是谁要杀我,便简单了!做完了这件事,便要回去补觉。” 他双掌齐出,向天打出一掌,幸存的人见到他此举不知何意,过了一秒只看见远方山峰如同被炸开一般,然后是无数碎石不论大小,悉数向此处灵龙观飞来! 众人轰然,看着被红光笼罩的三人遥遥当空,他们此时手中的刀枪都是废铁。 而眼前风云乱卷!如陨石一般滚滚而来的山石乌泱泱碾轧过来,遮天盖日!瞬时整座山头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如白昼忽变黑夜,这情形如同缅甸搬山那一日,变了天象,雷鸣声起! 存思道长见到那山石最小也有磨盘大小,若是迎头砸下,便是要把他们和这座山头一起活埋轧平!此时他不禁想起当日抱着钓鱼竿的陆冬离对陆晓齐的评价: “宁武子!乱世之强者隐士!” 他醍醐灌顶,明白力量悬殊太多!口中无力说道:“胜负已分……” 可他那本要为板上肉的陆晓齐,早已反客为主,而且还没有打算停下! “万灵雷阵!” 陆晓齐尽力稳住那漫天山石,随便给这阵式取了个如雷贯耳吓唬人的名字。这山石皆由他自身灵力控制,若有闪失,真的就把这座山平了! 白临和陆冬离还在这里,陆晓齐不会真的下杀手绝了此处,但记忆中的陨河仙人早已经教他一个道理: 强者才配有公平! 他要在高处救人,绝不跪着求人! 争强斗狠的不仅是他陆晓齐,那下面,还有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龙云真人。他此时咬破手指作一符箓点燃一支香口中念念有词,那笃定的表情看得陆晓齐甚有兴味: “还有招数?我等你!” 龙云真人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他兢兢业业一生,坚定自守从不随物流荡,研究各种厉害的道家阵法,与人较量从未落过下风,又有天命在身,借寿续命130多岁还如同六十岁的样子,被弟子们称之为得道神仙,他便自诩清高,真的觉得自己便是实打实的神仙了。 今日本来是对陆晓齐的性命志在必得,谁知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惨败到如此地步,杀手死侍们都已废了,还被杀了最年轻的一个九黎族人,只留下他自己一个,他那么骄傲,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幸好他是个做事谨慎的人,将各种可能性考虑得面面俱到。 是人,便枪杀!是上人,便用摄灵阵!若还不行…… “召仙令!” 一声令下,那浮在空中的漫天山石,竟被不知何人以震天之力,向四面八方强震而走,连同空顶乌云都似乎被削去一层,众人看去,挨挨挤挤的山石中间露白一片,一缕微弱眼光从那空顶处漏下来,像极了一个天井的模样。 陆晓齐看向那处,眯起眼睛:“果真有高人?那召仙令,莫不是肖绝用过的请神咒?不,他说过早已毁去,不会再行召唤也不会交与旁人。那这是……” 果然空中一个声音传来:“你召唤仙力相助,却要付出生命和灵魂,你可愿意!” 陆晓齐一看,龙云真人将那炷香举过头顶,心无旁骛说道:“愿以一命换苍生!” 空中那个声音消失了。 瞬间山石像是挣脱了陆晓齐的控制,一齐跌落四散,四周山头不停传来轰隆隆的坠落之声,令人心惊胆战! 陆晓齐感觉心口隐隐作痛,那是之前被画中仙打了一掌的地方,此时他算是有伤在身,本来痊愈力很强的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可是刚才那一下,有人强行挣脱了他的玉灵之力,伤害的自然是他自己的内里根本! 龙云真人拜了四下,便将脑袋磕在地上定住了。 陆晓齐眼睛瞥到,还不忘口中损他一番:“拜神佛三下够了,拜四下,果然是要交出性命来了!算你狠!不过你也倒霉,遇到了我,你说你要守护苍生,可我也没说过要杀了苍生,这么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真的好吗?” 他话未说完,一个黑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冷不丁一掌击在丁瑶的封印之上,力量之盛,让封印之中的三人鼓膜振振,头疼欲裂! 陆晓齐立刻意识到,那封印挡住了物理伤害,却挡不住那人的灵力! 那是……仙力! “天地纯然之气!”陆晓齐惊讶,哪里来的仙人? 麒麟不是早就说过,神仙早已经不存于世了!如今所有,不过是一些掌管水土的地仙,和被封印在画中历劫的乐仙一枝独秀罢了! 召唤个仙人出来对付自己,龙云真人果然是看得起他! “鱼宝,带她们走!” 陆晓齐见第二击又来,毫不犹豫,孤身跳了出来,以一块巨石为媒浮在空中,与那黑衣人对峙。 那人脸上都蒙着黑纱,陆晓齐便激他:“穿成这样,见不得人吗?“ 与此同时金龙带着阿元立刻飞远了,丁瑶却自己跳了下来,迅速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黑影子一声不吭,手中无刀无剑,却一倏忽有无形汹涌灵力,如同开山巨斧一般,长驱直入到面前,劈砍霍霍向陆晓齐身体凌厉而来! 空中只有三人,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游弋弥漫!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若为魔 孤峰之上,万里惊云! 空气中弥漫肃杀之气,皆来自于,陆晓齐眼前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打败他! 丁瑶去而复返,陆晓齐挑了挑眉毛也不赶她走了,这丫头向来只做她愿意的事,他从来知道自己管不了。 三人不遗余力,各自一招一架,雷厉风行!此时那黑衣人刀斧之气已到,陆晓齐不知他底细如何,就敢以己身灵息全力抵挡之,心道这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拿生死一试!嚣张或是愚蠢只看结果! 丁陆二人四掌封印对上那一弧可荡平山川的杀机,两下里空气中都似乎被凝结成冰又立即震散,罡风层层爆出,连累身后云朵中响雷阵阵,又落下无尽雪花来! 这一回合无人受伤,三人都静了下来,在空中凝视对面。 灵龙观门楼下,昂着头酸了脖子的存思道长,眼瞧着这山里的气候从大雪,到金龙现身时候的雪停,这会儿又是大雪,他看着眼前苍莽一片、异人斗法,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渺小,也不顾地上雪凉不由得缓缓坐在了门楼下,对前面跪地不起已经身陨,被雪花覆盖成雪人的龙云真人沉沉说道: “人间寥落处,死者为尘泥。但愿你是错的……” 一片雪应声落在他的手上,十分沉重。 陆晓齐眼前,那黑衣人站在一团烟雾中,渺渺说道:“那道士以命作抵,借我一力要杀你,你且报上名来!” 声音空旷,不似真人一般。 陆晓齐按捺住胸中涌动气血憋出一句:“关你屁事!” 刚才那一掌,他们打个平手,陆晓齐心中一喜,他记得缅甸矿山之中,他因为力有不逮,差点让山石脱去操控落下来砸了人,那时是丁瑶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能使出石破天惊搬山填海那一招,是以,现在正是合理使用丁瑶的时候~ 黑衣人突如老鹰展翅,山上落雪纷涌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迅速抓住凝结成一根巨型长矛,那冰刃竟如水缸大小,呼啸破风行来! “丁瑶!” 丁瑶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将自己灵力全部借给陆晓齐一用! 陆晓齐一招石破天惊,脚下那座压死十数人的小山山石,全都化为子弹一般,扑向那冰矛! 山石击中冰矛的瞬间,那个本该在几百米开外的黑影又瞬间到了他眼前! 陆晓齐心中一惊“这还带闪现的?!”立刻脱手来挡! 下意识的一掌正对在那人的手掌上,岂料那人竟然被打得如脱弦之箭,直直飞出了很远!在陆晓齐眼中成了一个黑点。 与此同时那根巨型长毛被山石敲得粉碎,化为冰锥纷纷落下,激起山谷树顶一摊的惊雪。 陆晓齐自己也没想到。 与有仙力之人对战本就不在他预料之内,他本就是仓促应战,尤其那一掌,可似乎他将将掌力出去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那力量,太大了,他的五个神印那一瞬间,全都在发烫! 是有人在帮他? 他清楚地知道,神印只有在下一个指纹要出现的时候,才会发出灼热之感!几次有这样的情形,那都是在他本身吸收玉灵的时间。 眼前那个使用仙力的黑衣人,力量应与他伯仲之间,再如何,他仓促一掌并未使用全力的情况下,也不至于让他这样败阵! 他心中顿悟一喜,回头喊道:“肖绝?!是不是你?” 空无人应,他有些失落:是啊,肖绝是玉灵,几千年了,他要是在,应该是有人形的,那么漂亮的皮囊有了麒麟丹他不给自己用来化形,还舍得给别人不成? 丁瑶制止他发呆,娇斥道:“喊他做什么?还不趁胜追击?” 还没反应过来,红影一闪,陆晓齐便被丁瑶拉扯着,踩着那巨石犹如踩平衡车一般,差点没站稳一个趔趄就被拽远了! 到了看得清楚那黑影的时候,陆晓齐见他身体起伏,知道他没事,反而长叹了一口气,瞧着那人蹲地不起的样子,像是受伤了! 陆晓齐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山头辛辛苦苦修起来的地仙,一不留神被那龙云真人用一纸召仙令给请了过来,幸亏那召仙令把龙云真人反噬死了,否则他看见现在这个情况,估计一样要被气死。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龙云真人和这地仙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陆晓齐想起自己遇到肖绝那个时候也是一样被搞得狼狈,此时那人受伤,他揣着手不想趁人之危,反而同情起黑影子来: “我跟你是无冤无仇,要不?咱不打了?来个一笑泯恩仇如何?” 他翘了翘嘴角,心里接着说道:“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那黑影子镇定站起来,十指展开,陆晓齐猛然觉得头顶有莫大的灵压碾轧上来,心道不妙!他这是欲擒故纵啊,自己是傻不拉几的撞了上来自投罗网! 他头顶上像是一只法器笼罩,灵压十分强大,陆晓齐直接耳鸣刺痛起来,恍惚间听得那人说道:“不过是个半人不鬼的东西,凡胎未脱也敢随意叫嚣!” 陆晓齐心知进了阵法了,还是个极为厉害的阵法。 “肉眼凡胎的东西,得了一点外灵相助就敢为祸人间,那道士不惜自身性命也要杀你,自然是作恶多端,此为万杀阵,这万杀阵,杀人杀鬼诛仙!用来对付你,也算你的荣幸!就此了断吧!” 那人说完蹲身覆手摆开架势,有全力以赴之意! 此时此刻陆晓齐的耳边已从刺耳变成安静得吓人,他觉得耳膜已破,有血流出,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七窍流血爆体而亡也说不定!此时心中疼痛难忍,再一看丁瑶,他十分惊愕地发现丁瑶不仅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还在转着大眼睛看着四处像是寻找突破契机。 陆晓齐疼痛之中还抽空在心底感慨一下下:真是个石头做的吗?这全天下最冷静的杀手搭档,非丁瑶莫属。 黑影子加力万钧,阵内窒息,丁瑶一如方才那般从容地将手中灵息按入陆晓齐背上说道: “善玉师最常用的一招,收灵归,你用神印试试?” 生死攸关,陆晓齐此时极其听话,那是善玉师初学口诀第一式,最简单熟练不过,尤其是在完成和玉灵的契约,收归玉灵的时候最顺手,只是他心中不明白,此时在这万杀阵,用着最简单的善玉师一招作何用处? “灵止一身!”陆晓齐右掌向前一凛只觉得五指之间似有寒风擦过一般,这被灵压覆盖住的一方天地也像是冰雪消融一般,渐渐灵压松散化开,尽归于陆晓齐手中! 陆晓齐还在讶异,只听的那本来杀气汹涌的黑影子竟然弯腰喊叫道: “不打了!你停手!” 陆晓齐心里已经轻松下来,不疼不痒地渐渐松了手,丁瑶也把手臂撤回。 那人真的将法器收回,面纱后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声音已经与开始大不相同: “你吞噬了我的灵力!” 平静的语气,但陆晓齐听得出来,那是紧张恐惧的意思,是不可置信的感觉。 虽然陆晓齐自己也不明白,满脑子都是问号,正用玉灵腹语问丁瑶: “你是什么变的?我究竟怎么半人不鬼了?你是谁我又是谁?” 丁瑶像是没听见一样不置可否不搭理他,只有那黑衣人注视着面前二人问道: “能反制万杀阵,你究竟是谁?” -------------------------- 陆晓齐在看《西游》的时候最欣赏的一句便是孙猴子一句“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为魔,佛奈我何?!” 那孙猴子之所以大闹天宫,求的还是蟠桃宴一张请柬!天地良心!他陆晓齐可是什么都没求,只求别人别来杀他罢了! 话说本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拿着一堆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古董,偏要找自己晦气,这如今没把自己杀死,就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是从那部绿茶修炼手册里学来的? 如今稀里糊涂地被按上反派的帽子,又被迫无奈与仙力修炼者、很可能是仙人的人打了一架,已经是心里憋屈恼火,猛然一听这个问题,气不打一处来,便用了这一则: “我若是人,你该如何?我若是魔,你奈我何?既然已经输了,我也实在困得很,不想杀你,不如,就此放过,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这一次依然讲和,但语气冰冷,大有你要是找死那就去死的狠劲儿。 那黑影子问他:“你想要怎样?” 陆晓齐呵呵一笑,“不怎样,我向你保证,我这个人向来懒得很,没人来找我麻烦,我乐得逍遥自在能动口绝不动手。”他紧接着对着那存思道长喊道: “把陆冬离的蛊毒解了送出来交给我,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否则,我便荡平整座山头!连你老儿在内!” 他被寒风呛得咳嗽两声,扶着丁瑶,转脸笑看黑影人: “这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德服人!” 黑影子飘飘忽忽一声不吭隐去了。 天地蓦然清净,除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腥味道。 陆晓齐停在灵龙观门楼前,存思道长将陆冬离请了出来,果然是安然无恙的一个陆冬离,他的表情不言而喻,与存思道长两个,眼神交互之时,看得旁人心里都空落落的,似有悲凉之意。 陆晓齐还有要求:“白临……” 存思道长正色道:“白临是我的徒儿,跟着我十多年,与你不过朝夕之间,你放心,我只是不让他出来见你,他很好,他的母亲也很好。从此希望你们二人不必再见,龙临山,封山了!你好自为之!”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对着陆晓齐说,面色不好的却是陆冬离。 这本来发誓要赖在灵龙观养老的老顽童,不得不跟随陆晓齐下山。 人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脚印被大雪埋没,存思道长还看着暮色下的一堆尸身发呆。 这孽,究竟是谁造下? 那一个本已消失的黑影突然出现眼前,冷冷说道: “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即使杀了,不过又是一个轮回。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完成这个召仙令。”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人不同 陆晓齐实在困极了,才走出山门他便召唤来了鱼宝,在它背上打了个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混沌醒来的时候,看着天花板出了很长时间的神,才意识过来人已经躺在了善玉世家的床上,此刻他内心觉得无比踏实,第一次觉得这家徒四壁是最美好的所在。 正睡眼惺忪昏沉时候,看见一个红色人影进了门来在眼前晃,陆晓齐心想刚与丁瑶经历生死,如今归来,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心生促狭,伸手便将她揽近身来,要看她作何反应,不料那小小身板那么轻飘,脚步不稳一下子便倒压在了陆晓齐身上,这一阵软玉温香,陆晓齐一下子明白绝不是丁瑶。 果然那张脸惊中带羞怯地回过头来,凤眼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躲闪。 是阿元。 “呃……” 陆晓齐干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要说他是纯情男孩,那纯属于瞎扯淡,陪他过夜的女郎没有几十也有一打了,其中绝大多数他都记不起名字来,只怕见面也是要重新吹口哨的。 他此前就大剌剌地占过宁晓萌的便宜,也趁人不备捏过丁瑶,可却从不敢对阿元有任何越界的非分之想,起初他是觉得,毕竟阿元太小了,不过十五岁及笄之年,自己有任何不轨之心都要天打雷劈的!可后来渐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他就是不敢。 此时阿元在他怀里仰他鼻息,两个人就那么看着,仿佛时间是静止的,谁都没有想到先要说话。 直到陆冬离踹门进来。 那胖老头儿一进门来,看见这经典场面,把本来要大嗓门喊出的话憋了回去,闭上了嘴,回身关上门,絮絮叨叨说道: “早点生孩子也是很重要的大事,重要,重要!……” 木门不隔音,陆晓齐和阿元听得是清清楚楚,这阿元便脸红,自己跳下来,指了指床头衣箱上的一碗白粥和小菜,说道: “我听见你翻来覆去的声音估计你醒了,帮你把粥端进来,我自己做的,你……现在要喝吗?” 陆晓齐立刻回答:“喝,谢谢你,我自己来!” 他喝粥,阿元就坐在旁边看,似乎本就应该如此。 直到吃完这一碗粥,陆晓齐在阿元的注视下,后背不知是热还是冷地出了一身汗。 他笑着将碗放下,拘谨地道一声谢:“辛苦阿元了。” 后者抿嘴笑,端着碗将干净衣服递给他,又是一声不响出去了。 她前脚一出门槛,陆晓齐想起此前打架时阿元说的那一句:“我也喜欢你。”顿时后知后觉地扶床说道:“完了,完了!” 他只管自己懊恼,完全没发现陆冬离袖着手站在门口瞪着他。 “什么完了?一大早就说不吉利的话!”老头吹胡子瞪眼睛,一副老爷心情不好找个孙子骂一骂的架势。 陆晓齐看见他有些头疼,看样子,这不是自讨苦吃请了一尊大佛带回家管着自己了么? 陆冬离看他一脸生无可恋,没好气地把他揪出来,让他好好洗漱刮一刮胡子,弄干净立刻来找他,有话说。 陆晓齐垂头丧气撇撇嘴,去了水池旁,挤牙膏的时候,发现白临的杯子和牙刷还在,顿了好一会儿,将那个杯子原封不动放进旁边柜子保存好。 按长辈的要求整理好了仪容,他老老实实去见陆冬离,果然那老儿坐在椅子上,追问那日之事,问他为何会这样,劈头盖脸一阵质疑,也不等陆晓齐逐一回答,便像小孩子撒娇一般撂下一句: “我不管!我要去灵龙观养老!我早就跟牛鼻子说好了,现在这变故,又不是我的错,我活了一辈子了也就对不起一个女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凭什么将我也算进去?我连铺盖都打包过去了,房间也选好了,钓鱼的座位都整理出来了,凭什么赶我走?你你你,你得想办法让我回去!要不然,你就给我养老送终!要灵龙观一样的风水!” 陆晓齐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商量大事,这就是胡搅蛮缠嘛!他只好尝试沟通: “就凭你我都是善玉师,恐怕这一辈子,灵龙观是不欢迎你我了!” 陆冬离立刻接过话茬:“那你就把这件乌龙摆平!什么善玉师会毁灭天下,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在哪一本古籍上看见过!陨河仙人,那是我们的祖师爷,可祖师爷也有不对付的人哪!必定是哪一个杀千刀的死对头瞧他不顺眼,便使了坏心眼,也未可知啊!” 陆晓齐扶额,冷眼看着他问他醒过来的时候,可曾这样与存思道长对峙过,存思道长又为何不肯相信? 陆晓齐的问题,陆冬离一时间无言以对,存思道长是怎样的沉稳性格,想必陆冬离比陆晓齐还要明白。 老头子一下子便泄了气,问陆晓齐打算怎么办,这件事情,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善玉师世世代代都很低调,且只做善事不留恶名的,骨子里的东西就是血脉,现在有人告诉他这条血脉是世间大恶,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信。 “太不着调了!简直混账!”老爷子气愤得很。 陆晓齐只好拍拍这长辈哄他:“我也相信我们无辜,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当务之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们拿着一两件古董来诬陷我辈,我也会尽快想办法,找到真相,为我们枉死的族人洗清罪名,以正视听!” 陆冬离惊讶,问他能有什么办法去证明:“陨河仙人知过去未来,他既然知道将来,可否算到今日?又该如何救他这一族,”他说着说着直摇头:“眼看花要落尽,我辈无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陆晓齐立刻想到猫妖与他说的那一句话,陨河仙人在记忆中,曾经叮嘱乐仙,万年之后,找陆晓齐此人。 陆晓齐想着,面容渐渐舒展开来:是了!既然陨河仙人让人来找他,那必定自己就是有办法的那一个人! 一定是! 想通了这件事情,陆晓齐会心一笑,看看手机朋友圈,带着阿元给苏来时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几分钟,一辆跑车停在善玉世家门口,陆晓齐大跌眼镜,这什么审美? 是豪车不假,这死亡芭比粉,是几个意思? 他且不忙着上车,看着下了车一脸讨好的苏来时: “给阿元买的?” 两个人一起回答他: 阿元:“不是!” 苏来时:“是啊!” 苏来时的眼睛在放光,陆晓齐明白那是异常自信认真的眼神。 作者的话: 今天有朋自远方来,陪了一天,实在没空码字,明天4000走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浣花洗剑同心结】 话说陆晓齐打电话给苏来时的时候,他十分惊讶,没想到陆晓齐会这么快回来,但只要是他回来了,那必定也带着阿元,于是他接到电话兴兴头头地开着刚上好牌照的车,来山善玉世家接他们。 看见他们安然无恙,苏来时想想老侯的嘱咐,干脆什么也不问,带着他俩一头扎进人间烟火!是以陆晓齐站在路边第一眼看到那辆车身是一言难尽的芭比粉色的时候,哭笑不得的同时,竟有一丝想哭。 大家都在,这日子不紧不慢的感觉,千金难换,真好。 这次见面苏来时比任何时候都开心自信,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单身年轻且有钱的钻石王老五了!最近是店也不看了,天天看房子发朋友圈,搞得全城的房产中介都知道本城镇多了一位只看别墅的暴发户。 苏来时在陆晓齐面前依旧是艳阳得意,虽说明知道沾了陆晓齐的光,但好在陆晓齐是自己人,自己就算是尾巴翘上天,陆晓齐顶多白他两眼,心里也是替他高兴的。 “阿元,这车就是我给你买的,回头找个偏僻的地方,我教你!可好开了!你们回来之前,我看了几处漂亮的房子,有水景别墅,有中式小楼,还有最繁华的地方的市区大平层,今天你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将来我们住在一起,多开心!” 这话说地十分孩子气,似乎他们三人可以在一起到天荒地老。 阿元只是看着他笑没说话,陆晓齐怼他:“那你的三十六个女朋友呢?一人一间够不够啊,我看,不如阿元跟我住,你啊适合去买八大胡同秦淮楼,不用考虑我们的。” 苏来时捧着方向盘急了,用眼神狠狠剜了陆晓齐一下狡辩:“我哪里来的三十六个女朋友,你心里没数是不是?我告诉你陆晓齐,今儿当着阿元的面,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 陆晓齐一听乖乖闭了嘴,这小子知道他老底只多不少,这话题绝不能就此展开。但话说回来,不知不觉这小半年,他可是没动荤腥了,也不知是为何,身体的悸动就如同寒热饥饿之感触,越来越少了。 窗外的景色快速后退,陆晓齐带着阿元陪着苏来时看了三四处楼王,说得好听是哥俩的单身贵族之宫殿,但每一次苏来时都只问阿元的意见,阿元每一次都说很好,但苏来时这方面突然聪明开窍,他看着陆晓齐看阿元的表情就知道,阿元不喜欢。 直到一所僻静之处的中式园林别墅,亭台楼阁样样俱全,阿元的眼睛亮了起来,苏来时就十分兴奋地让中介把所有情况详细说一遍给他们听。 “这里的假山石啊都是从黄山运来的真正天然的造型,水是外面引进来的活水,你不要觉得这里偏僻,空气好,水质好,安静无干扰,是千金也难买啊!安保方面更不用担心啦,保安都是退伍军人来的!……” 听着中介天花乱坠的解说,苏来时两眼瞪着人家听得十分入神,陆晓齐忍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阿元,发现她站在不远处一道花园月亮门外,似乎是跟人说话。 这楼盘在度假区,离市区远,自从进了小区,刚才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别人,陆晓齐好奇地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来,那说话的,就不是人类。 出了月亮门,陆晓齐真的看见阿元对面站着一个女子,在树荫下,她的穿着简单朴素,但不是现代装束! 这女子如道姑一般的盘发,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粗布衣裳,束腰束袖,干净利落面部清秀,眉目可见飒爽之意,干净有神,那姿态完全不像是死去的人,若不是陆晓齐知道她是什么,还以为是汉服爱好者的cosy。 “灵?”陆晓齐盯着她难以镇定,他能看见由玉灵而存的残魂,这一点并不奇怪,他现在震惊的是为何阿元也能看见。 他先不管那残魂,将阿元的脉搏细细探查一番,一如往常,没有任何问题,身体是温暖的,心跳脉搏也是规律的,甚至比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微微胖了一些,肉眼可见地在……长大。 苏来时一回头看见陆晓齐盯着阿元的胸脯发怔,赶紧跑过去,问他俩干嘛呢?陆晓齐看着他那个反应,是看不见树下的女子的。而那女子就站在那里。 阿元大概本来是不知道,这一看苏来时对那女子视若无睹的反应,也瞧出了端倪。她不禁挽着陆晓齐的手臂,用表情问他。 陆晓齐对她笑笑:“没事。”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不用说话也能跟自己交流的女人,便是阿元和丁瑶。 他叹了口气,真的是最近苏醒的玉灵太多,他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很多时候明知道脚下有古玉,也懒得去管,没想到这残魂也要掺和,那就不得不管了。 他三言两语说阿元喜欢这里的房子,叫他俩一同再多看看,防止走眼,阿元听话地点点头,苏来时欢天喜地地领她去了。陆晓齐这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懒懒问她想要干嘛。 那女子竟然灿烂一笑,陆晓齐心中一抖。 真的,他不怕漫天喊冤的残魂,就怕这种见面就笑的,一定是最难缠的。 经验。 “妾有一愿,想要达成,等了许久,才见郎君,喜不自胜!”那女子款款就要行礼,陆晓齐赶紧一指灵力拦住:“千万,别拜我!我不知道你所求何事,我也不是谁都能救。” 那女子残魂竟然也会眼波流转,流露些许不可名状的意味来: “哦?可是刚才那位妹妹,说你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是所有人的救星啊!” 陆晓齐一听,就拿眼睛去看阿元,正好碰到阿元看他的目光,那目光里尽是崇拜的意思,陆晓齐立刻觉得:阿元说得对。 “你有何不平,要执意留在玉灵之中等人申诉?” 那女子闻言,话未出口先是长叹了一声,后才说道: “是妾身的错,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我的夫君也不会抱憾,终身不娶,郁郁而终。” 陆晓齐听她一句话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很是奇怪,听她这话音,没有冤魂的冤屈,只不过是她自己的心结导致残魂不去罢了!他最近有些心力交瘁,即使对方是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娇娘,他也十分不客气。 “那既然没有天大的冤情,小姐姐,咱们打个商量!可不可以消停消停,既然只有你在,你夫君不在,这就说明他放下了!所以!你呢现在赶紧去投胎占个好位置,我呢自在晒我的太阳,大家相安无事共同期待明天会更好,岂非更妙?” 女子赔笑道:“郎君莫急,妾身的要求也不过分,不过是,请郎君帮我带一句话而已!” 陆晓齐问她给谁带话,只听她笑眼盈盈说道: “给我的郎君啊!” 陆晓齐知道这几个字后面绝非简单,冷笑一声:“请问你郎君地址电话家住几楼啊?” 那女子便又笑得十分清甜:“好找。天宝十四年,季长风!” 陆晓齐哈哈哈假笑了几声,故作轻松地说起冷笑话: “奥,唐朝,天宝十四年,不就是安史之乱那一年嘛?不远不远,我打个车就到了!季长风是吧?好的,知道了!把你要说的话发我邮箱,我帮你带到,再见啊!” 那女子听了便走上前来,大方行了个男人的礼,依旧笑道:“那妾身在此谢谢郎君!” 陆晓齐懊恼,这是听不懂好赖话啊,还是故意气他呢? 才要发作,只听这女子爽朗笑道:“方才那位妹妹说了,郎君必能做到,只要能带了这一句话去,那郎君眼下的困顿局面,也将迎刃而解!” 她说完,干脆利落地化身不见,轻轻落下一枚白玉雕刻的同心结在树荫之下的泥土上。陆晓齐上前捡起,见是一环十分精巧的玉佩,雕刻成同心结的模样,微微有几点沁色之处,陆晓齐觉得那是血迹造成,他轻轻一招,那玉灵便轻易浮动出来,幽幽蓝光十分柔和。 陆晓齐拿着那枚同心结,陷入思考。 阿元的意思他很明白,只要能够学会像麒麟那样在任意时间来回穿梭的本领,就能给那位季长风带一句话,同样,也就能举一反三、顺藤摸瓜,找到当年的陨河仙人,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一切疑问就能够全部解开,也溯清困扰善玉师一族、带来灭族之患的原因所在。 这女子,不吵不闹,大概是已经知道陆晓齐自己面对的问题了,到如今拿准了时机才现身,一点残魂这么有头脑,有点意思。 “以我所能,解尔之忧,若能达成,灵归吾手,何如?” 那玉灵立刻脱离了玉佩,归入陆晓齐手中暂寄,陆晓齐鼻子里哼一声: “你倒是跟你的女主人一样爽快!” 捏着那块古玉同心配,就知道又是一门男女惆怅的官司,陆晓齐揉了揉太阳穴,大叫一声干脆捂着脸躺了下来,吓得苏来时大吼一声跑过来: “怎么了哥,怎么晕倒了!” 阿元看着陆晓齐指缝中露出的惫懒眼神,捂着嘴笑起来,陆晓齐摇了摇头,拿她毫无办法。 不等苏来时走到身旁,他便利索坐起身来,将同心佩揣进怀里,按住前来端详他的苏来时,盯着眼睛说道:“房子,就这一套了,阿元喜欢。” 也不管苏来时莫名其妙的眼神,他将那玉佩攥紧,打算回去找丁瑶,并且告诉陆冬离: 他有办法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婚别 玉者、遇也,有灵者先择主,有缘者后得之,谓之“相请”,不可以买卖论。 ——《善玉师手记》 陆晓齐看了一回房子,回来的时候明显多了雄心气概,他撇下阿元和苏来时,兴冲冲回到善玉世家找陆冬离,谁知在楼下连叫了几声,也不见动静。 循着呼噜声过去,才见到陆冬离独自一人醉倒在白临当初留给丁瑶的那张床上,一屋子酒屁味儿,把陆晓齐嫌弃得不行,捏着鼻子前去打开窗户让寒风吹进来,这才好了许多。 摇晃他几下不醒,陆晓齐扯了毯子将他盖上,又将窗户关闭要走,听得陆冬离醉醺醺说断断续续的梦话:“你请我去喝酒,我也不去,太没有诚意!人都不来……遣一个灵来糊弄我,那我就当没……没看见!” 陆晓齐听得云里雾里,看这老头子说个梦话都说得真挚感人,也是忍俊不禁,关门出去。 脚步才踏出房门,脑子里灵光一闪,陆晓齐不由得念了一句善哉! 前有同心结布衣女前来启发,让陆晓齐找到行走于时间的办法;后有陆冬离醉话解难,让陆晓齐欣喜不已。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这陆冬离修行颇深,年资又长,想必那积古的典籍也看了不少,再加上成日里混在灵龙观耳濡目染,懂得的当然比陆晓齐要多,他既然会在醉梦中,说出“遣灵一身”之语,那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或是传说或是境界,都有可能。 不管是哪一种,陆晓齐打定主意要试一试。 将自身积攒的玉灵之力,遣出去到自己去不得的地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遣灵~”陆晓齐为自己的新思路点赞。 他决定先做好准备工作,试一试水,至少帮那布衣女达成心愿。 这一事若成,万事大吉。 关上房门的时候,陆晓齐发现一件新鲜事儿,他的房门上多了一块类似酒店提示牌的木牌子,正面书写“请勿打扰”,背面书写“请敲门”,陆晓齐一看乐了,这个东西,明显是出自阿元之手,想起之前那碗火候刚好的粥,陆晓齐沾沾自喜:真是肯花心思在他身上的女孩子。 陆晓齐百感交集浮想联翩的将那同心结拿出来,看了看样式,自言自语:“是该给阿元做一件我自己的东西送她。那块双龙护主她一直戴着……那就送她一支镯子好了…” 他说着一抬头,只见那布衣女赫然眼前笑道:“上人痴心,妾身看那个妹妹竟是有福气的。” 陆晓齐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既然这个清丽大方的女子,适时出现替他找到了解题之法,他是要投桃报李的,于是微微笑着说: “既然答应了你,自然要开始做这件事情,不如你这微灵,把能告诉的先告诉我为好,也算是帮你自己快些达成心愿啊!” 布衣女思路如此清晰敏捷,记得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少,陆晓齐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找了一包爆米花,因为此刻心情甚好,不管出现什么记忆,他觉得就当作看电影或者欣赏美景。 这第一幕着实漂亮,落英缤纷,春燕呢喃作语,一朱门大户里传来喜悦贺喜声,丝竹悦耳越来越近,陆晓齐眼前是一片红色,目光最远处,也只是自己的一双缂金丝线的红花绣鞋,整齐放在一个十分摇晃的空间所在。 “这是……”陆晓齐笑了:“这就是你嫁夫君的时候吧!听起来排场不小,你夫家什么来头?” 唐人嫁娶,花轿讲究的是越颠簸越好,这代表一路的艰辛困苦,晃得越厉害,来日便可苦尽甘来,婚姻美满。 布衣女借用陆晓齐的灵力,全神贯注地在仔细回忆当年,不敢分神,就怕出了差错让陆晓齐寻不着人,因此无暇回答他的话。 新娘子下了花轿踩着红布,听到三声有力的箭响,跨了马鞍,牵着红绸子款款到了厅堂,夫妻对拜之时,只偷偷瞄见对面好不容易回来完婚的陌生男子的手粗糙狭长,看身量便知晓,这是个伟岸的大丈夫。 丝竹声在耳,这时门前也混入一个苍老的声音唱道: “花容月貌贵女来,桃之夭夭! 蕙心兰质摽梅年,与子偕臧! 绿叶成荫螽斯羽,宜尔子孙! 双稀双庆岁月长,金玉满堂!” 虽字数不多,老人的声音洪亮,倒像是把那没有灵魂的丝竹声压了下去。新妇在盖头之下听着,喜悦羞怯自然都是有的,但却有一丝分神,此刻陆晓齐能听见她的心语: “这乞丐随随便便四句话,便能概括了我一个出闺门女子的一生,不过是靠丈夫珍惜,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然后期待孩子有出息,我挑不出错来,但为何总是听得不舒畅?” 陆晓齐心想,这人四句话说得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把你说得如王母娘娘一般了,你倒还不乐意? 听声音,外面有管家娘子拿钱给了那老人,是很嫌弃的声音:“你倒是会钻营,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吗?今天好日子不与你计较,十个钱拿好快去吧!” 新嫁娘正胡思乱想,却听有人来报:“宣威将军速接口谕,业城万急!” 那军中来人一柄令旗,就要将这还未礼成的新郎带走,新娘在盖头之下眼看那双大脚对这新婚毫不留恋,立刻就要走时,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新郎的礼服说道: “结发为君妻,何故弃我去?” 那被她一手抓住的喜服主人,却根本没有因为这幽怨而又任何犹豫,他直接将喜服脱下交在新嫁娘手中,似乎是抱歉一般行了个礼,才说道: “军国大事胜于一切,对不住你!” 他匆匆离去,留下新娘一人手中拿着还有余温的喜服。 众人惋惜一片,都拿眼睛看着当堂被丢下的新娘,劝慰道: “宣威将军年轻有功,陛下看重,业城之困派了多少人去都不成,看陛下的意思,定是要他点兵前去了!他家没有公婆,这新娘子啊,我看夫人您先跟着管家娘子,暂且歇下吧!” 这话说得在理,可现在这个情形,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能妾身感受此时被弃华堂的新妇心酸? 将来的事谁知道,就此时此刻,她的心情难以言宣,竟自己摘下盖头甩在地上,看着门外早已经消失了丈夫身影的地方说道:“没有礼成,没有结发,没有告家祖,算什么将军夫人?” 她要将手中的喜服也扔下时,却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抽手出来看,那是新郎挂在腰间的一枚同心结,她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定情之物,最特别的便是那同心结,来人说那是他家祖传,本是一对的,如今未婚夫妻二人,一人一个,一模一样,只求永结同心。 新娘子冷笑,将同心结攥在手里。 这宣威将军年已三十,当初也不知在哪里瞧上了自己,竟然那么快求娶,家中阿爷巴不得这高攀的亲事一口答应,实际上他这个有主见的女儿,甚至连这常年在外征战的宣威将军的面,都不曾见过一次,只一副看谁都像谁的画像,写个名字,就算是他了…… 如今他婚礼未成,就要往那九死一生的战场去,一句像样的温暖抚慰之言都无,她看着自己的一身喜服,看着周围动作戛然而止的乐师,觉得甚为讽刺。 “君既然不为新婚念,妾便也洗了这红妆还你罢!” 新娘竟然也当众去除了大红色鸳鸯喜袍落地,与那男式礼服丢在一起,走出了一团糟糕的华堂。 “你这……干得漂亮!”陆晓齐觉得爽快,这女子果然不一般。 画面中这女子将两枚正反同心结,合成一枚,挂在衣内,自言自语道: “阿爷定不会让我归家,那乞丐说的圆满人生我觉得索然无味,不过也罢!不如……” 陆晓齐看见她脚步慢了下来,轻轻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军务紧急才跑!” 陆晓齐一听那声音,这女子不仅没有哭天抢地肝肠寸断的,反而起了好奇心,也觉得她这女子果然不同,是个不拘泥世俗,有想法敢执行的人,说起来,当时她出现在树荫下,想必不是偶然,定是跟了不少时间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陆晓齐见她去一处成衣店,用头上两件首饰换了几件男子常服,洗干净红妆的脸,成衣店的镜子里,陆晓齐看见的便是这明明臻首蛾眉却假装男儿身的清秀女子。 “她想去干吗?”陆晓齐手里一颗爆米花已经被捏扁,他还是没想出来。 直到她眼前出现了一条队伍,巡牌上写的“军卒”二字十分醒目,她便赶紧站到那队伍末尾,开始假装咳嗽清一清嗓子,想着等一会儿该怎样捏造自己的身世背景。 她见前面的几个都是比对籍贯,验明正身才登记放行,有点心虚,但此时所有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匹夫,若自己现在就跑,没几步就要被抓回去审问是不是细作了! 不为别的,她现在身无户籍纸文,更无外来客文碟,根本行不通,跟别提说还要找到宣威将军了! 她悄悄摸一摸脖子上的玉佩:“我既然把你扯下来了,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不,我的玉了!这一关,你得帮我。” 陆晓齐奇怪,一个当时还没有玉灵的同心结,如何能帮她? 第一百二十八章 都想回去 陆晓齐此时看着同心结中记忆,想起那一句“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摇摇头感慨古代女子一生身不由己,这布衣女的父亲将她高嫁,当然是心满意足的,可却不知连个拜堂礼都未做成,便匆匆离去,将这在家中视如明珠的女儿弃如敝帚。 这女子如初生牛犊,想为自己争口气,换个活法,几件衣物首饰傍身,便敢独自去应征入伍,拿着那玉佩说自己叫罗伽,是宣武将军的信物,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里,到时候自己身份真假一眼便知。 罗伽是那管家娘子的称呼,无意中听到的。 她口气甚大,那录用官一听一看,是个略有贵气的小公子,眉宇之间很有点气魄,虽然看着柔弱了一些,但皮肤雪白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信了她三分,将她先留下来,一面差人去问。 不多时便有来报,说将军在议事未曾见到,他身边的亲卫说了,的确有这个人和玉佩,但是将军事务急,马上启程,其他没来得及多说。 这一个“没有多说”,便让“罗伽”有了发挥的空间,也让这征兵小吏有了想象的空间,看着罗伽悄悄递过来的银钱,他就这么让罗伽进了这一队要跟去业城外的新兵队伍。 陆晓齐讪笑,这就说不清究竟是谁逃婚了。 像是光盘卡壳,这后面突然就到了故事结尾。 死的是布衣女罗伽,看那面容藏了风霜,身形不弱,已经比当初成熟许多,更具男儿风采,看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可惜一箭穿心倒在了地上,旁边是个高大英伟的男子,拿过罗伽手中的一半同心结,就那么怔怔看着,然后这大男人便嚎啕大哭,声声含悔,哭得是情真意切。 “就这么死了?怎么死的?”陆晓齐看了个虎头蛇尾的故事,干脆连中间情节都没有,零食也不吃了,茶也不喝了,胃口被吊了起来。 那残灵说暂时记不起来,但是之所以记不得,那一定是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想要带给季长风,也就是那个男子一句话: “能与你并肩而行共同进退,努力事戎,保家卫国,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选择,也是我最爱你的时候,看到你喜欢这样的我,最真实的一面,妾身何求?此生我为自己而活,却依旧被你所爱,心满意足。” 她说这一句话她一直反复记忆,唯恐忘却,正是自己一息尚存心心念念要说的,却没有说出便死去了。如果能在自己死后,将这句话带给季长风,那他定不会日渐消瘦借酒浇愁,才三十多岁便无疾而终。 陆晓齐定神听来,还挺惆怅,他抱着爆米花发牢骚:“太长了……我还得写下来念给他听?还有你的真姓名是什么?” “罗伽”回答他:“妾身付氏,表字行萝。付行萝。” -------------------- 短暂的观影时间就这么结束了,苏来时还没有把阿元带回来,想必是真的喜欢那一处中式小院子,要多看看,他便百无聊赖,准备下楼看看有没有什么料子,能帮阿元做一支手镯。 许久之前他答应一个抠门的客户,帮他切料子,那一块石头不错,用油锯切割的话可以切成3片,但是如果改成线切割,那可以切4片,陆晓齐见他支付了油锯的费用,便笑了笑拿线切割多切了一片出来,现在就要拿这片偷出来的料子,给阿元做手镯。 翻箱倒柜找那料子的时候,陆晓齐慢慢从一堆被阿元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垃圾里抬出头来,猛然醒悟:“不对吧!我不是已经成为暴发户了么?还要找一块偷偷匀下来的料子做东西送人家,太掉价了!” 他蹲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冥思苦想,苏来时又是跑车又是房子的,自己要一个不一样的东西才好……突然又觉得不妥:“想什么呢?阿元才十几岁小姑娘,你都敢想了?陆晓齐你飘了啊……” 正入神,一阵酒气窜来,他抬头一看,陆冬离老爷子抄着手在瞪着自己呢! 陆晓齐立马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老爷子歪着脑袋鼓着嘴,半睡半醒的样子,脸上通红,陆晓齐担心刚才那会开窗户是不是把他给冻感冒了,这会儿不会是发烧了吧? 他伸出手去摸老爷子的额头,陆冬离斜着眼睛一下子把他的手拍落,似醉非醉地扼腕:“我听你说你是什么暴发户?那敢情好,正好跟着你养老!但是我觉得你是在吹牛,这屈指一算哪,你这屋子里的玉加起来不超过3块,而且除了你身上那一块,其他两个大路货色都不值钱,还敢说是暴发户,还是我的灵龙观好啊,我的灵龙观……” 陆晓齐知道这一阵子老爷子必定心里不舒坦,窝都铺好了,被赶出来了,还是非常不体面地赶出来了,想想水池旁边白临的牙刷,陆晓齐特别能理解陆冬离,毕竟他与存思道长做了一辈子的朋友。最近这一段时间这个心坎是过不去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跟着他一起长呼短叹,陆晓齐决定激一激他。 “你要是打得过他,也就还有希望!可是我看您现在的样子,大概是不行咯!” 陆冬离整个人都在喷酒气似的,说话喷唾沫星子:“我呸!就那牛鼻子!我那回被放倒,纯粹是无心人被有心人算计,要不是那个紫袍子背后撺掇,我看他能有那个胆子?!我动动手指头就把他打趴下!” 他脚步摇晃,手臂乱舞,好像已经跟人开始较量上了,陆晓齐连忙把柜台上的马灯等易碎品搬走。 看见陆冬离这半醉不醒的样子,陆晓齐计上心头笑了,这老顽童醉了的时候应该比平常更好哄吧! “其实呢,那天在打架的时候,我把黄福困在石牢里,想让他代替铜版画里你的位置,剜眼断手的,那个时候紫袍老儿想去救他的,可是我看见存思道长死死拉住他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陆冬离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不是因为你下手毒辣,怕他过去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折了进去?” 陆晓齐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再猜。” 陆冬离抚掌恍然大悟:“他不会,真的是为了将计就计,干脆让黄福代替我去死,好把我脱了关系?!” 陆晓齐狠狠点头:“哎!对了!你想啊,这说到底,人心肉做,但凡有一点救赎的希望,谁人喜欢大义灭亲那一套呢?那紫袍和黄福,与他不过大义之交,一点情分也没有的,你呢?跟他的兄弟也差不多了,要不然你以为说谁都能去灵龙观养老哪?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选择暗中救你,真的很难了!如今你在这里喝酒睡觉,他在灵龙观里掩埋几十具尸首,还要因为私自放了你而心中有愧,你细想来,如今你们二人谁更辛苦谁更难受?“ 陆冬离一听仰着大脑袋,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拍着凸脑门子大叫: “哎呀哎呀!牛鼻子仗义啊!” 陆晓齐笑了:“所以呢,您老也别哼哼唧唧的了,速速帮我想到好办法,怎么做到遣灵一身代我前行,行走在四海时间无涯,只要做到,也就是你回灵龙观的日子了!” 陆冬离抑扬顿挫:“不能行!遣单独的玉灵可以,遣自己身上的玉灵,呵呵!你想死啊!” 陆晓齐一听,忙问何故。 “你还问?你小子不会真的想试一试吧?我且问你,你通过契约收回来的玉灵,为何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想没想过这个问题?所谓契约在你收灵归的时候,早已经完成了!后来之所以能掌控,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你的一部分,与你的身体你的思想,你的三魂六魄牢牢结合在一起,你想要玉灵离身?那不就是,魂魄离身?那你还能活吗?” 陆晓齐觉得陆冬离说得很有道理:“那前辈也没有做到?那你所说梦话,什么遣灵来请你喝酒你又不去的话,当真是醉话?” 陆冬离拿过柜台上的水杯冲自己脸上泼了一下,像水鸭子一样晃晃脑袋抖落水珠,要让自己清醒下来,说道: “晓齐啊,没事多读书啊!陨河仙人的一则小故事,你没读到过么?” 原来陨河仙人曾与另一位仙人交好,那仙人也是个妙趣横生的,却爱上了一个不爱出门的仙子,日日守在别人家门口,就是不见仙子出来,那仙人等了千年,也被别人嘲笑了千年,称他为“守门仙人”,陨河仙人实在看不过去,就管了个闲事,遣他身上灵力化为这守门仙人的模样,溜进了仙子的门内,请她出来尝独一无二的仙酒。 那仙子就非常聪明,看出来那不是真人,而是灵力,便说他若是诚心,自己能进得来,便同意与他对饮。 陨河仙人出来跟守门仙人一说,那仙人就说没指望了,那仙子最擅长制作各种仙法法器,自己并非无能,奈何尝试了一千种办法,仙子便有一万种法器等着他,要自己那么轻易就混进去了,还至于等了一千年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如果他只是他 没有契约可结的时候,陆晓齐在善玉世家的日子并非是混吃等死加泡妞,他是喜欢读书的,尤其在他买不起电脑和智能手机的最近三十年。 旧货店和理发厅的书他顺手拿了不少,看的最多的当然是陆字芳留给他的,关于陨河仙人的传说,陆晓齐倒背如流,没想到陆冬离说的这一个,他从未听到过,十分新鲜。 陆冬离听说自己回去灵龙观还有指望,借着酒劲儿高兴地继续讲故事: “陨河仙人便乐此不疲,每天派那灵体跑进去,搭讪一两句,又跑出来。一开始仙子还十分不耐烦,用法器或者机关打散他。后来日复一日,话说得越来越多,仙子忍不住要骂两句再轰出去……” 陆晓齐扑哧一笑,心道什么乐此不疲,这分明是厚颜无耻,不过也就是他自己见识过真正的陨河仙人,其他的这些徒子徒孙,全都如自己从前一样,带着厚厚的先祖滤镜,去看这位响当当的祖师爷,谁能想到他耍无赖斗狠的样子。 陆冬离继续说道,这仙子最后竟然被他那个灵身来来去去,磨得没有了脾气,还为他量身打造了许多法器出来,阻挡他前进,但不知为何效果不显。 这样子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陨河仙人不知怎地失去了兴趣,便没有再来到仙子门前捣乱,只守门仙人一人在那里。 偏偏就在那一日,仙子府门大开,那花容月貌的佳人走了出来,左右张望,惊得守门仙人喜出望外,可奇怪的是仙子上上下下把苦等了她千年的守门仙人看了一眼,便说她找的那个对饮之人,不是他,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灵魂不同。 守门仙人终于守得云开见佳人,当时就情凄意切地剖白自己如何不屑一顾世上人的看法,在此千年如一日,连洞府都搬来附近,天天值班,只为见上仙子一面,还希望佳人别拒他千里之外为好。 可惜啊,那佳人虽然真的在门前与他手谈一局,还饮了酒,但口口声声打听,这些日子进去与自己胡搅蛮缠的仙灵到底是谁。 守门仙人越是顾左右言它,仙子越是不肯相信心上人就是眼前人,酒过三巡她便使计放倒了黯然销魂的守门仙人,不知去向何方,去寻那一抹仙灵去了。 “咱们祖师爷的一段野史趣谈,遣灵三月佳人出,胜过仙君一千年……他厉害吧!”陆冬离又喝一口水,意犹未尽。 陆晓齐对这祖师爷简直心悦诚服,陆冬离竟然说这是趣谈,要知道不管换了谁是那守门仙人,都得往死里恨陨河仙人。 明晃晃地夺人所爱,还从智商能力各方位碾压旁人,一点面子也无,人也抢走了。不恨他恨谁?难道反省自己?难!当然是先恨别人。 陆晓齐盘腿坐在太师椅上,疑惑起来:“前辈的意思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我有耐心,终有一日,也能做到遣灵一身的?” 陆冬离歪倒在柜台,把圆溜溜的下巴搁在手掌上,睥睨说道: “错!是说这天下除非是陨河仙人亲临,谁都做不到遣灵一身!那个守门仙人尚且不行,你?想将自己的灵体化形脱离出去,做梦吧!” 他甩甩袖子就打着呵欠回房间睡觉去了。 留下陆晓齐立刻愁眉苦脸,心想这陆冬离,泼冷水堪比将拿寒雪往别人脖子里灌,够无情的。要换了别人,这就立刻被打击得壮志全消,但他是陆晓齐,他没死,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他现在可是全村的希望啊。 麒麟不知如今身在何方,要是他在还能问一问,这行走在时间里,是怎样一种感觉;鱼宝呢,可以跟随自己,却不能带领自己,也去不了;剩下的…… 陆晓齐眼前一亮,他一拍脑门骂自己蠢,他怎么把丁瑶给忘了! 他记得那一回他跟随麒麟去了宋青的时代,并没有叫上丁瑶,可是丁瑶竟然如影随形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后,当时也是习惯了丁瑶时时刻刻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多想,现在回味,这丁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 他抬头正准备喊丁瑶,还没张口,丁瑶就出现在了门口,靠在门框上那个表情会说话:“有事吗?” 陆晓齐把已经张开的嘴闭上,换上一副温和的嘴脸。 “阿瑶……”陆晓齐眼睛里都是光,丁瑶美目盼兮,略带戏谑。 这个表情陆晓齐认识,他立刻蔫了,重整旗鼓正色说道: “丁瑶,你还记得麒麟那一次,你跟我去,我想问你,你没有麒麟带领是怎么去的那里?” 丁瑶一本正经给了一个凉透心的答案:“我说了,我属于你,你到哪里,我都能受牵引找到你。所以,即使你去了其他的时空,我一样可以!” 陆晓齐不相信,他反问丁瑶:“骗人吧?既然如此,那一晚你亲我之前,你怎么从来没出现过你?” 丁瑶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异常冷静地说话: “第一、那一晚不是我亲你,是我从梁上垂下来的时候,你刚好撞了上来!第二、其实从我苏醒,我一直都在的。” 陆晓齐大叫不可能,说就算自己瞎了,摸都能摸出丁瑶这一号的魔鬼身材,这青桐巷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他没看过的美人儿,一定没有! 丁瑶冲他微微一笑:“我尚未完全苏醒的那一阵子,你只要特别高兴的时候,都会遇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吧?” 陆晓齐被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一问,直接轰懵了。 他舌桥不下结结巴巴看着眼前的丁瑶原地打转,又恍然如梦醒指着丁瑶: “你是!你说你是,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什么原理?你是气球吗?几个月前你还是六七岁的样子,怎么风吹吹就长大了?” 他回想起那个可爱至极的小女娃娃,总是在他口袋里有钱的时候出现,高兴了就蹭蹭他的脸喊他大哥哥,那明明就是个人类小女孩,一点破绽也没有,这…… “这不科学啊!”陆晓齐目瞪喊道。 丁瑶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勾起嘴角一笑:“你自己呢?科学吗?这些天你遇见的每一件事都科学吗?你怀里那个同心结,科学?” 陆晓齐被她这一问就噎住了。 “清醒之前,是一个收破烂的人捡到了我,我就一直跟着他,直到我忽然就清醒,然后便快速长大来找你。” 陆晓齐不得不相信,丁瑶未曾骗过他,而且,他也是现在才意识到,从万思思手镯那一次,生了第一枚指纹之后,他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了! 这是令他震惊的一件事情,不过随之而来的一个坏消息就是:丁瑶也不知道怎么样去时空旅行啊。可以理解为她跟鱼宝一样隶属于自己,只能同去,不能带领。 “丁瑶,你说你属于我,那么,你是我的什么?” 这句话他早就该问,一直没有问,是因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从来不曾将那夜善玉世家房顶上丁瑶的真心话当做真话来听,反而觉得她是无稽之谈,心怀鬼胎的女人。 可从这么长时间的生死同关来看,丁瑶真的把自己当做最重要的人来保护,甚至……是言听计从,换了无论是谁,都会在这样的大美女亦步亦趋的跟随之下,飘得不知所以、云里雾里了。而陆晓齐反而对她处处防备一手,现在他自己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他满脸期待等待丁瑶的回答,可丁瑶第一次犹豫了,看着他的脸平静好一会说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你不用心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陆晓齐怕她说完就走,紧追问一句:“什么时候?” 果然丁瑶一转身出门就纵身上房梁,留下一句话: “等你集满十个指纹的时候!” 陆晓齐看着自己还没有指纹的左手哀叹一声:“我就知道。” 他沉思着,如果自己有了十个神印将会怎样,他还是青桐巷眼看着长大的陆晓齐吗? 手机突然响起,苏来时说这几天照顾陆晓齐阿元都没吃一顿像样的饭,他带着阿元去吃顿好吃的,给他打包饭菜带回来。陆晓齐心里不是滋味地嘟囔一声: “谁还没有饭吃,要你带?” 转身看看寂静的大堂,一下子心里空落起来。 他十几岁开始自己做生意,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孤单。 他把茶杯往柜台上重重一丢:“我出去赊账去,好久没买东西了!” 这才跨出门槛儿,便跟一个女孩子撞了个满怀,其实本来他已经看见,可以不撞上的,陆晓齐偏要撞上去。 那女孩子高跟鞋没站稳差点摔一跤,陆晓齐英雄救美将她往怀里一带,轻车熟路得很。这软软香香,最治愈了! “你回来啦!”软糯的声音。 陆晓齐没想到这女孩子不仅没有赏他一个大嘴巴子,还十分友好温柔地在他怀里那么问候起来,拉开一看,这不是宁晓萌么? 小萌今天换了装束,怪不得自己没认出来。 往常那个小梦都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平底鞋,要么就是polo群,青春靓丽的十分有朝气的女孩子,简直氧气美女;可今天却换了一身紧身的小裙子,穿着高跟鞋,这就显得腿更长屁股更翘了,整个人好像要去参加什么西式的酒会一般性感优雅。 “这……”陆晓齐上下打量,总觉得怪怪的,打扮得太刻意了点儿吧! “小萌,你这是,要去给谁当伴娘吗?”陆晓齐搂着她不撒手。 宁晓萌嘻嘻哈哈挣脱他,转了一圈笑了一阵问他:“好看吗?” 陆晓齐听到这个问题,那是条件反射式地给出国际答案: “我见过那么多姑娘这样穿,就数你最漂亮!” 宁晓萌又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甜美,陆晓齐十分欣赏,多看一秒是一秒。 “那你陪我去吃午饭吧!我听说你回来了,有一家新开的店特别好吃,想约你一起去。”她看了一眼正在忍笑的陆晓齐,扭捏一番: “是……这样的,两个人去可以打五折,一个人去,不打折……” 陆晓齐立刻点点头:“那必须是两个人去啊!走,现在就去!” 大中午的,青桐巷也很热闹,很多出来吃饭的人看见陆晓齐带着小萌走在街旁,都忍不住指指点点一番: “瞧瞧,又要霍霍一个了!” “那也不一定,这个点,肯定是陆少爷想要蹭饭吃了。” “啊呀,那不是骗财又偏色?” “去去去,这可是咱们的财神爷,活财神,男女之间的事儿,怎么算是骗呢?” “这女孩子眼熟啊,他不是一向兔子不吃窝边草吗?今儿改口味了?” 宁晓萌低着头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陆晓齐嬉皮笑脸: “放心,今天我付钱。活财神请客!” 宁晓萌抬起头,脸涨得通红,陆晓齐才发觉她低着头是偷偷笑自己呢。 “你这名声,在这里是找不到女朋友了,最起码得出市区。”宁小萌笑眯眯背着手跳跃着青石板的格子,像是儿童游戏一般,特别轻快。 陆晓齐哈哈一笑,陪她一起跳:“你家住哪儿?要是出了市区,那我不是还有指望?“ 小萌也哈哈大笑起来,拉着他也不顾忌人群:“快走吧!” 宁晓萌带着陆晓齐,去了一家吃串串的地方,屋里热气腾腾,装修也都是原木,看起来叫人踏实心安,小萌一边自助煮串串,一遍絮絮叨叨告诉他哪一种拌料配什么好吃,哪个时间来菜最新鲜,配什么饮料最舒服,氤氲水汽之中,小萌笑吟吟的脸,让陆晓齐明白了什么叫做: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他心底突然有一种像是感动又像是向往的情绪升上来,鼻子酸酸的。 如果他只是陆晓齐,那该多好。 第一百三十章 世道人心 看着眼前秀色可餐清纯可人的宁晓萌,陆晓齐走了个神。 他想起一周之前,在白临家中屋顶,丁瑶问他: “你还喜欢这人间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不是心中没有答案,是答案令自己心寒。 万芊芊为了横刀夺爱,视亲姐妹性命为儿戏;(见目录【无故断裂的手镯】) 闻花公子那个时代,权贵为了权利,鱼肉百姓视万千人命如蝼蚁;(见目录【隔世追情龙凤配】) 黄福借寿,黄福的师父紫袍道人竟然也把借人性命完成天命说得理所应当,屠杀善玉师一族。(见目录【再回洛阳】) 阿元的婶婶生死关头将侄女阿元推出去喂狼,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乡亲们全都逼她去送死,换取他们的一线生机;(目录【千年双龙护主】) 那个来请他解开家族诅咒的日本人回国跳了海,他一点都不自责,因为他曾经去过一次南京,那里的残魂依旧众多,历史的车轮从他们身上碾轧过,留下的残魂也是惨不忍睹,他们却不明白为何在盛世中依旧看见了诸多日本文化。陆晓齐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匆匆离去。(目录第二十七章) 路辉因为好胜心和名利心暴露身份挑战自己,最终招来杀身之祸;(目录【善玉师的挑战】卒于七十六章) 狐仙两个妻子,因为嫉妒而面目全非,最后三个人全都命丧黄泉;(目录【灵狐归山记】) 米娟惨遭家暴不幸,被拮据生活夺去性命,身为鬼母依旧护佑幼子,却不被儿子理解差点杀了她,罪魁祸首安稳世上;(目录【解锁】) 谢言一家在饥荒中被迫饿死,她自甘堕落于选美时手刃九人,最后自己也是横死长街,恨这个伪善的世界恨到一无所有;(目录【致命美人】) 而宋青虽然遇到了明君,但君权夺去了他的大好年华,令他不得不死,幸而遇见麒麟设法保住他的生魂,得以残喘苟活;(目录【求药】) 女人当权也是一样,女儿国的全力纷争各种阴险狠招层出不穷,骨肉相残,如若不是遇见一个有本事的肖绝,那个十五岁的女王浮生早已经不知道死了几回,饶是如此,还是害得浮生白发,肖绝身死,化为玉灵。(目录【三生玉香囊】) 最可气的,便是丹兰,不明大师他所谓的一生孤苦、苦行僧命运,原来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根源便是那重男轻女的社会,女孩子人命轻贱可随意践踏,却因此间接伤害了丹兰,使他一生饱受自责之苦不能自拔,以寿元相帮幼狐,而猝然长逝。(目录【还君明珠】) 而上古时候那一堆继承了山神海神之力的仙人们,为了地位相互诋毁倾轧,工于心计拉帮结派,最后竟因为这个要跟陨河仙人斗个你死我活,众仙陨落!也让陆晓齐十分不齿。(目录【画中仙】) 多少无辜之人,他们的悲惨命运,因不值得史书一提,连个数字都不曾记载,最终被掩盖在厚厚的历史尘埃之下,无人知晓! 钱钱钱,权权权! 他们都是棋子! 因此。 当丁瑶发问,那时的他是痛恨这样的人世间的。这样的痛恨是来自于心绪万端,一时之间根本无从说起。 现在问他爱不爱人世间,恰似问一个离婚律师对婚姻的看法。 无言以对。 可老天爷总算仁慈,给了两个能瞬间将他拉进十丈红尘的人,帮他从一堆神仙鬼怪里拉回来,去看房子车子好吃的,看鳞次栉比之间的人世烟火,提醒他自己还是青桐巷的大好青年陆晓齐。 这两个人,一个是苏来时,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宁晓萌。 她并非天生丽质的绝顶美色,这脸上的眉眼唇都化了妆,可嘴边残存的玫瑰一般的唇彩,却让陆晓齐看起来特别真实,心中也特别踏实,因此整整一顿饭的时间,陆晓齐竟然都和颜悦色地在欣赏这清秀的可人儿,听她说要去医院实习做护士了,有空就来善玉世家玩,还有大四的毕业典礼邀请陆晓齐去观看,可以拍照…… 陆晓齐很是享受这滋味,这让他感受到了人间美好的一面。 希望。 ----------------------------------------- 吃完了饭,陆晓齐破天荒地真的自己付了钱。宁晓萌就拿出两张打好的电影票出来,意思说有来有往,既然你都请吃饭了,我也不能没有表示,这是最新的片子,开心韭菜的喜剧片,场场爆满,她昨天就开始买票,才抢到靠后中间最好的位置,问陆晓齐要不要一起去看。 陆晓齐听了心中好笑:这气氛烘托的,自己还能说不吗?这回,怎么觉得是被小萌给撩了? 陆晓齐觉得也好,难得放松,他也好久没看电影了,上一次看电影还是跟着修理工工作人员身后混进去的,看完一场直接去下一场这么干的…… 进了影院,宁晓萌笑得特别开心,影院气氛不错,只是陆晓齐看着看着,明明是现代的片子,不知怎地就画风全变。 大荧幕上出现了“付行萝”的身影。 陆晓齐眨眨眼睛,周围的观众还在被开心韭菜的电影情节都得哄堂大笑,唯有自己看见的,已经不是电影,而是他怀中的玉灵得了自己的力量,渐渐缓过神来了。 他呜呼哀哉,这票钱白花了!一下子就变成了看《花木兰从军记》,画面中的付行萝自称罗伽,随军队到了业城城外驻扎,因为她是所有士兵中最为有来头的,便被任命为传令兵,这样可以早一点做到“送信物给将军”。 这女子颇有侠气,不屑于屈服盲婚哑嫁,敢于学习花木兰,且自己运气也是不错,当了传令兵,大大减少了跟其他士兵一起操练的时间,只要练习骑马、学习传信的铁则即可,不巧的是,那宣威将军另有其人,却不是她之前看过的那幅画像上的名字,听说之前季长风在接任务的时候,被另外恩赐了称号,至于是什么,那些新兵一个都不知道。 陆晓齐以玉灵腹语说道:“你找不到他,当真就这么在新兵军营中混下去了?” 耳边是付行萝的声音:“找他不过是顺便,我当作是重生,在做我自己罢了!” 陆晓齐无言点点头挑眉:那时这么做可不是什么美谈,被发现了可就是欺君之罪,搞不好连她那个未见面的丈夫都得连坐,最倒霉的当然还是跟她接触比较多的,比如同一帐篷里的士兵。 付行萝是个聪明敏捷的女子,在那个相对开放的时代,胡服骑射是富贵子弟标配,她竟也早已熟练,只稍加侧重训练,便已经很拿得出手,于箭术上被人称赞。 传令兵自然做的很是不错,八百里加急的文件送了几次,胆子也大了,遇见一次伏击,竟然靠着自己的一袋羽箭便硬闯了过去。此事传回军营,被翊麾校尉知晓,便十分欣赏,将她从传令兵提做骑兵,说要知人善用。 付行萝也很高兴,因为自己是女儿之身,一直小心翼翼很担心东窗事发,但是做了骑兵之后,为了保证战斗力和防备偷袭,她就可以伴随战马和衣而睡,洗澡的时候也可以躲在马匹身后,方便了很多。 一次大军未动,付行萝这一队骑兵先行去侦查地形,谁知遇见山体滑坡,付行萝耳聪目明抢先一步过去,并且救下了同行同住的一个士兵,焦磊。这焦磊视她救命恩人,与她并肩,前前后后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陆晓齐看着那泥土汗水满脸的付行萝,哪里还有刚出现在眼前那红妆惊艳的样子,战争之时条件那么艰苦,部队四处征战,大家能活着走下去,已经非常幸运的事情,基本上每一个画面中,陆晓齐见到的士兵都是浑身泥土血迹或风沙,不仔细洗一把脸,谁是谁都分辨不清,谁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如何? 陆晓齐促狭想到,当年花木兰就是来了大姨妈,别人即使闻到血腥味,也都不会当回事吧? 怪不得了。大家都是心力交瘁,枕戈待旦的。 这焦磊也是一样,虽然每常与付行萝同吃同住,他也只是觉得付行萝虽然年纪还小,声音细声细气一点,其他的方面都有勇有谋很令他钦佩。 付行萝与他数次任务之后,双双被擢升为陪戎校尉、陪戎副尉,都是从九品,二人更是拥有了独自的帐篷。 谁知一年半载过去,这付行萝觉得自己未嫁之身夜夜与这焦磊同处一室,且焦磊力大,在生活中常帮助付行萝,比如提水搬重物,她便不由得渐渐生出了孺慕之思,慢慢地将这焦磊当做今后的良人来看。 “只待凯旋,便可脱下盔甲与那将军退婚,再与这焦磊成婚。”这是付行萝的心声。她壮志满满,觉得在艰苦的缝隙中为自己的生活做了主,于是对河水相照,想起自己恢复女儿身之后的样子,那焦磊定不会拒绝自己。 于是她被这希望之火照耀引领着,更加闻鸡起舞好学不倦,骑射之术上精益求精,各种艰难任务她敢于挺身而出先行,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风霜雨雪笑谈中。 这样的战争持续了一年,终于攻占业城,大快人心。 付行萝又升任宣节校尉,焦磊还是原地不动。 付行萝拿着酒要回到帐中与焦磊对饮时,觉得焦磊十分不自在,以为他是不舒服,可连续几次下来,她明白过来,焦磊心有不甘,他不满足自己总是跟随付行萝一起出任务,为何得到封赏的却只有付行萝,从前大家都是从九品,虽分上下但差距不显,现在却不是了,她比他高了整整两级半。 物不平则鸣,焦磊他完全无法接受。 付行萝懵了,她再三劝说,发觉再也无法让他们的关系回到从前了,心存芥蒂无法挽回,自己的少女春心也被焦磊不合时宜的嫉妒心全部浇灭。 他嫉妒她? 军营里的生活早已经教会了付行萝当断则断,她心里说道,自己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男人什么的一边儿去吧,她当日既然不肯受那宣威将军的气,如今更不会受这陪戎副尉的气!于是她慧剑斩情丝,立刻三下五除二,收拾东西搬出了二人的帐篷另立门户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言可畏 一场电影,两场人生。 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唯有陆晓齐的眼睛看着的是付行萝一腔春水尽付东流,孑然月下。 陆晓齐心想这付行萝大概也就是十几岁的样子,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那一次拜堂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个焦磊也不过是她朝夕相处得来的习惯成自然,说撇下就撇下了! 还真是个任性的女子。 陆晓齐一面又佩服她,这天地恒久人寿短,她本就不图岁月静好,那不任性,又要任什么? 希望在不断的寻找中失去,憧憬在不断地失去后重现。 一个专心搞事业的女人摇身成为了练武场上好男儿,可岁月俱往,十八岁的她胸前的束胸布也越绑越紧,有时让她憋闷得慌,她明白自己是时候寻找其他出路了。 陆晓齐没有想到他她竟敢做逃兵,以诈死的方式。 叛军已经平定,还有一小撮余部流窜,付行萝前去追击,射杀大部分,追逐穷寇之时,瞅准时机假装中箭滚下早已看好的山坡。 本可以就此销声匿迹,但她算好时间,刚刚费劲巴拉爬上山路时,一只大手忽地将她拉了上来,那力气之大,付行萝几乎是被抛了上来,好几步才能站稳。 定睛看见,是一个魁梧的中年老兵,胡子拉碴面有倦色,但眼睛是炯炯有神,像火炬一样把这山沟里爬上来的泥人上下打量一番,认出她的衣装品阶来,便说正好同路,与她一起策马回营,付行萝一看行踪暴露,又不能袭击他,看着估计也是打不过的,便在心中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假装感激涕零地谢过,随他一起回去了。 陆晓齐幸灾乐祸地看着那浑身山泥的付行萝被那庞然壮汉举上马,一脸生无可恋,不知接下来将会如何。 谁知才回到大营不久,便听吹起了号角,听说忠武将军来了大营,接替整兵肃顿事宜,每个士兵都要赤膊检查身体,五人一队团体较量,就算是有品阶的校尉们也不能例外。 付行萝傻眼了。 她非常有种,夜探将军帐营,大言不惭要自个儿挑战这新任的忠武将军。忠武将军对她饶有兴趣,一开口说话,二人都心照不宣,原来这忠武将军正是那日从山坡上把她抛上马背的男人,如今剃了胡须洗干净脸,模样竟然十分周正,英伟不凡,是个将军的样子。这忠武将军看着她也觉得有些不同,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听说宣节校尉骑射俱佳,不知身手如何?竟然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展示?” 付行萝大言不惭,说自己习惯了跟从前的宣威将军打交道,这新来的将军名号响亮身材更魁梧,就是不知道到都有没有真本事,能压得住这十万雄兵? 这话分明就是激将,但这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管用的。陆晓齐一下子觉得付行萝情商真的很高。 付行萝说这是个赌约,若自己赢了,便不用参加此次体检和比武,若自己输了,任凭处罚,丢官卸甲在所不惜。 陆晓齐笑了,罚她丢官卸甲,她想得挺美。 眼前这将军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自觉身经百战,岂会输在这么一个瘦弱如鸡的小白脸手里,看在上次一面之缘,这校尉又确实值得一战,便觉得有意思,欣欣然答应了她。 果不其然,无论力道还是兵器,付行萝都占不到半点便宜,妙在她身形较小,灵活柔韧,这么多年生死较量,她练就一身躲闪功夫,竟然如同泥鳅一般滑不丢手,每每这将军眼看要碰见她的衣角,又只差一步之遥。 见招拆招,二人你来我往,从大帐内打到大帐之外,引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围观,众目之下,这将军还是无法抓到付行萝,只听付行萝低声悄悄说: “不如我让将军抓到,我认输,但是赌约算我赢,如何?再这样打下去,将军抓不住我,岂非丢脸?” 那忠武将军见她分神,一掌朝她当门捉去,付行萝反应奇快立刻急速后退,一个海底捞月竟给忠武将军使了一个绊子,将军收招不及,便直接将这付行萝扑倒了! 众士兵哈哈大笑,二人起身,将军沉着脸宣布打了平手,说既然宣节校尉有如此胆识和功夫,就算她赢了又何妨! “军营里有越多这样能赢本将军的人,本将军越是欣慰!加官封赏自会替我的兵去讨!” 陆晓齐觉得他这样一番说辞同样情商极高,既给足了众人信心,又给了付行萝台阶,还让自己得到了士兵认可,此人确实是个领兵的好材料。 众人散去之后,将军叫住了沾沾自喜的付行萝,请她入账内说话。 在付行萝惴惴不安的猜测中,忠武将军屏退左右,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宣节校尉的女儿身份。 “这不就糟了?”陆晓齐惊奇,这跟花木兰不一样啊!要是这将军与她不对付,她吃不了兜着走!立马身首异处都有可能,欺君之罪,先斩后奏! 陆晓齐忍不住腹语问道:“你不会就是这样死掉的吧?”此时身边宁晓萌看见了好笑的电影情节,拉着他的胳膊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陆晓齐看着宁晓萌期待的眼神,只好哼哼哈哈假笑了数声。 付行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像也是在轻笑:“他若是想杀我,何必屏退左右?其实他在跌倒我身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他还宣布我赢了赌约,实在是想要放我一马,可是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再容我在军营中了!” 后来大帐之中,付行萝便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了这忠武将军,只是为了不牵连无辜,便将宣威将军的名讳称号都隐去不说,只说自己是不屑于女子卑微一生,想要证明男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子一样可以,那个拜堂时弃她如敝履的小小将军又如何,自己现在不过十八岁便已经是宣节校尉,到了三十岁上,说不定比他还要厉害。凭什么女子不可以保家卫国? 这一番话说下来,倒像是说尽了天下女子的委屈似的滔滔不绝,又像是说服了忠武将军,付行萝发现将军看她的目光也变了,有些钦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另一些东西。 付行萝便以为自己有了生机,这将军可能会放过自己,岂料他直接命人将她的物品搬进了自己的大帐,要求她做自己的亲卫跟随左右不得违背,理由就是,军中若发现她的身份,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不如就近盯着,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再不然,就是另一种方法,以你延误军机为由,打一顿,打残了,便可以走了,回去找一个村户嫁了便是。”这将军面无波澜,说的话让付行萝心惊胆战的,她是真的拿捏不清这新来的将军心中在想些什么,又说她在军中不好,又说怕连累他自己,却又怎么都不肯放她走! “莫名其妙!”画面中的付行萝骂骂咧咧地拉着自己的战马,垂头丧气住进了将军大帐。 谁知她在军中三年无事,这一来,反而生出了诸多闲言碎语,说什么的都有,最甚嚣尘上的,便是说他们的忠武将军三十三岁仍未娶亲,怕是有龙阳之好。 对这样的消息,将军毫不在意,可付行萝的耳边就没有清静了,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昔日好友焦磊,躲她如躲瘟疫,后来一查,她才知晓,这谣言最大的源头,就是焦磊。 焦磊与士兵们喝醉了便说,从前与罗伽共处一室的时候,就觉得她看自己目光不对,有好几次自己都觉得后背起鸡皮疙瘩,“罗伽才是那个有龙阳之好的吧?这宣威将军恐怕是不吃他那一套,你看现在这个忠武将军,也是个英雄好汉,可惜啊,怕是常年征战在外,久不见女子,要把这罗伽想象成女子了!说起来这个罗伽,啧啧!我是能说,自叹弗如啊!” 有好事者,将这话学给付行萝来听,付行萝的脾气,是一刻也忍不了,诋毁自己倒也罢了,竟然将忠武将军和宣威将军这两位自己都很敬佩的人带上,是唯恐军心不乱吗?! 付行萝看着那曾经也走在自己心里的焦磊,一下子发觉那人其实生得小鼻子小眼睛,见识言谈更是街头妇人一般,无甚可取之处,不过一介庸夫,那时候自己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将他视作良人? 付行萝此时画外笑道:“上人将来若有女儿,也要告诫她,寻找伴侣切不可一时冲动。” 陆晓齐笑一笑:“你这话到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其实他脑子里也甚是糊涂,丁瑶、阿元、小萌,他都喜欢。那种喜欢皆不相同,然而他以为自己浪荡惯了,从未有真正定下心来分辨的时候,一直自欺欺人假装糊涂的,却也明白他做不来一下子娶三个老婆的事情。 他摇摇头很是苦恼:“先不想了,等我我活到那一日再说吧!” 画面之中,付行萝出手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付行萝约了焦磊野外单独相见,要想办法治一治他的嘴! 书阅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查无此人,妙极 这永远是一个将主导权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女人。 陆晓齐见付行萝主动单约焦磊,怕是她要故伎重施,再讲述身世博一波同情,也消除误会,那样风险是极大的。谁能管住活人的嘴?更何况还是小肚鸡肠的焦磊拥有的一张犯贱的嘴? “没想到啊!”陆晓齐看着那黑漆嘛乌的画面,伸出大拇指:“佩服佩服!” 小萌有点尴尬,这会儿电影屏幕上播的是不可描述的暧昧场景,整个电影院就听她这边一连串由衷赞叹之声。 陆晓齐眼中,付行萝约焦磊到野外,半个字都不曾出口,直接提起拳头就揍,论力气大不过焦磊,可这焦磊一不如她灵活,二又实在不改太过于犯上,只剩下了防守的份儿,只听付行萝斥道: “跟我打一架都不敢,怎么敢背后议人是非?毁人声名?乱我军心?” 一通老拳,终于是惹怒了焦磊,那人也不再掩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本事全都展露出来,尖酸刻薄地说她仗着容貌清秀,这军功也不知到底从何得来!幸而是男儿身,不然还以为这里来了个军妓! 话未说完,付行萝已经一脚过去,不想还未扫到焦磊身上,那焦磊不知怎地便倒下了! 付行萝管不了那许多,就算那时候众人围观她也未必会收手,一边按住焦磊拳打脚踹,一边问他还敢不敢再乱说,如若再胡言乱语,她不介意多操劳一些,闲下来见一次便揍一次。 陆晓齐呵呵笑了,这哪是大姑娘,分明是黑社会,栋梁之才! 付行萝走后,焦磊也要咬牙切齿地走了,有个高大的人影在夜幕笼罩下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玉佩,看着它,静听松风。 “这个表情,他对你有意思啊!”陆晓齐电光一瞬:“莫非这就是你要我去找的人,季长风?他不会,就是你的未婚夫吧?” 付行萝的声音无比遗憾地响起:“是他。可惜我当时不知季长风才是他本家的名字。说了很多令他难过的话。” 在帐中伺候,难免闲聊,有一回问到诸乱平定之后,她将要如何,付行萝便回答说,第一件事情,还是要恢复女儿身,去找那未婚夫退婚,此后山高水阔,要做一个游山玩水的女侠客,走遍天涯,看尽各处风物! 将军听完不动声色,叫她去演练场狠狠跑了几圈,说以备她将来游山玩水的脚力。 有一回问到她对身边这些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们作何感想,她不假思索地说出困扰自己多年的共同点:“脏!臭!粗鲁!简直千人一面!也就这随军军师和医师还能看了!” 谁不知道他们都是英雄,可脏和臭也是难以忽略的好嘛! 有个男声问她:“本将军呢?” 付行萝一听不妙,想到初次见面他那个不修边幅的样子,呵呵干笑两声敷衍道: “挺好的!” 这就又被罚跨越几十遍障碍,滚成个泥人才回来。 几次三番下来,付行萝干脆就敢不理他了,可是,这也不行!什么都不回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都会被罚不敬上官。 “你究竟想怎么样!”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付行萝眯着眼睛恶狠狠起来,颇有母老虎的意味。 将军的反应就更有意思了,说他特别感兴趣,那天付行萝逃婚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看待那未能礼成就出征的将军? 付行萝觉得他一定是物伤其类:“你又不是季长风,你想知道这干什么!”付行萝没有好奇,紧接着就自作聪明地猜测:“你是他的朋友吧,你们武将之间肯定都是有联系的,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在这里!我付行萝这一辈子,只想在退婚的时候见到他出现!那个家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是什么好货色,我看你也别跟他做甚朋友知己的好!” 忠武将军闷声不响答应她:“可。” 陆晓齐八卦起来,迫不及待问了一个问题:“你那个时候,喜欢这位将军吗?” 付行萝的声音也温柔起来:“那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喜欢的,非常喜欢。” 画面中二人并肩作战,互为盾牌,互为犄角,互为利器!旄头落,胡人退,风沙莽莽! 战士斗志高昂,将军威武豪气,军心大振!有人说很快他们就要班师回朝。这句本该让士气鼓舞的话,却起了致命的反作用。接连的胜仗和得到的情报,都是一个最好的信号,说他们要班师——仗打完了! 于是有人开始想念父母家乡,有人开始牵挂妻子儿女,还有人在攀比自己的军功。 “遭了!”陆晓齐都感觉到这股松懈不对劲。 太不够警觉。 果然那夜有人偷袭,目的是粮草辎重! 而第一个发现的,便是付行萝,她正行马归来的时候,无意逮住了一个掉队的喽啰,虽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但是付行萝这个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自己,要出事了。根据行迹来看,既然是偷袭,应该不是大队人马,如果及时响哨,还有很大希望保住胜算! 她拔出响箭立刻示警,大营确实看到了示警,但与此同时,她的藏身之处也暴露了! 整个偷袭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一下子变成了泡影!那胡人一队死士孤注一掷,一小队必死无疑地与唐军开战,另一小队狠狠扑向了扰人好事的付行萝! 付行萝双拳难敌四手,此刻看情形,既然来人的计划已经被自己搅黄,目前只好逃命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谁知后面那一堆人骑马不输于她,箭术更是个个了得,她才醒悟这不是什么残兵败将乌合之众,乃是一支百里挑一的精锐先锋骑兵。 “你就是这么死的?”陆晓齐安慰付行萝:“文死谏武死战,你死得其所!何必有遗憾。只是因为放不下他?” 付行萝幽幽叹道:“我是死于一支暗箭之下,那支箭,不是胡人的!” 是焦磊?陆晓齐突然就只想起这一个名字来,除了他还会有谁,趁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果然画面中一阵晕眩,付行萝倒在了地上,身后的追兵也被将军带来的人逐一消灭,待到将军找到付行萝的时候,她早已经气若游丝。 陆晓齐以为她在最后的时间,会说一些留恋世间的煽情话,或者是送她回家乡之类,结果他听到的是: “我要自由,要退婚,要以女侠身份下葬,骨灰随风扬去吧!跟我爹说女儿不孝了,下次还敢。” 她递过玉佩,闭上眼睛时,只听到将军抱紧自己大哭的声音:“我就是季长风!退婚可以,你却再也没有办法赶我走了!” 泪洒同心结,季长风不知,这幽幽一魂听见他就是季长风,却能依靠玉灵帮助,赖下不走了。 陆晓齐心中佩服,这世界上总有一小撮这样的人,他们看似人畜无害,安静如鸡,时时刻刻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事必有果,当他们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能够让全世界为他让路一般,他们总是尽力如愿以偿,而又常常成功。 这叫做信念和人格魅力吧。而付行萝恰巧就是这样的人,她总是有办法,她能以一抹惨灵为愿,陪伴季长风度过了余下那几年郁郁寡欢的日子,哪怕隔了一千几百年,她也最终等到陆晓齐的一个承诺,帮助她回去改变她夫君相思而终的命运。 “他是退婚了,可转眼就把我的灵位重新娶回了家,这人,还是那么不着调啊!” 付行萝的声音很难过,陆晓齐听出来她的情义深重,便宽慰她: “我也认识一个不着调的,上天入地欺山赶海,连阎王爷他都敢得罪,可就最怕自己的娘子,一分一毫都舍不得伤害。有情有义。现在看来,这将军心思是深了一些,可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你还有何不满足,恕我直言,即使回去了,你也不一定能改变故事结局。” 电影院的灯突然亮了,两个人生一同散场。 与此同时陆晓齐在喧闹的散场声音之中,听见清晰的一个回答:“我也想,为他一次!” 银幕上在放彩蛋,已经快要走出去的观众又停下脚步回头给了一个期待的眼神。那眼神让陆晓齐看到希望的光彩。 “谁说人生就不配有彩蛋?你以为结束了,其实……并没有!” 他快速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季长风唐朝” 没有相对的搜索结果! 继续搜索“季长风忠武将军” 出来几万个搜索结果,都是说忠武将军某某某,陆晓齐这才明白忠武将军、宣威将军其实一个武官官职等级罢了,谁都可以是这个称号,可看了那么多忠武将军,没有一个叫做季长风的! 陆晓齐灵光一闪,笑了! 他想起宋青将死,麒麟与自己偷天换日,帮宋青重生,既然麒麟那一次可以做到,谁说这一回他就不可以。 忠武将军可以郁郁而终,但季长风不可以! 他好像是幼年解开九连环一般高兴,哈哈大笑起来,前面走的观众便小声说道:“后面一排那个男的,是个精神病,来看喜剧可能是一种治疗吧!可他该笑的时候没动静,不该笑的时候他哈哈大笑,估计是治不好了!” 陆晓齐一把抓住小萌的手便夸赞:“亲亲小萌,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你这个电影太棒了!你也太棒了!” 吧唧一口亲了便跑,他激动不已要回去找陆冬离请教问题,留下小萌擦掉脸上的口水莫名其妙: “你这回亲我,我也没想打你啊!跑这么快几个意思?!”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对他有误解 陆冬离连日以来都被陆晓齐聒噪得不行,把肚子里陈年积古的故纸堆搜肠刮肚翻了个遍,甭管有用没用,全都讲给他听。好在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没什么空去长吁短叹,只盼着快些春暖花开好出去钓鱼,躲开这个太过分好学的后生。 小萌来了几次,非常欣慰陆晓齐并没有像邻居说的“一天换一个地方吃饭,一天换一个地方睡觉,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在胸脯上,有时候在大腿上。” 她宁晓萌回回看见的就是好学不倦的画面,那个认真的劲头,圣人见了都要掩面羞愧而走,小镇做题家也要自叹不如,可见闲言碎语听不得!这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男人! “你是怎么做到如此好学,又如此贫穷的呢?一定是因为你太清高了!惹得别人不爱看才给你编排那么多颜色故事。对吧!” 陆晓齐:…… 陆冬离肚子里的东西不少,可就是太爱喝酒了,拖拖拉拉,日复一日,窗外的雪落了又融化,青石板之间的雪水汇聚成流的时候,陆晓齐才听出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来。 即使陆冬离满口崇拜,耐不住陆晓齐会抽丝剥茧:这个腹黑的陨河仙人,总是装出仙风道骨助人为乐的样子来,其实做了不少随心所欲的事情,比如人间有个卖玉石的老板,觉得店面太大用不完,便将之隔断租了出去,租赁人呢是个卖草鞋锅碗瓢盆的小店店主,这小店店主平时得了大老板不少恩惠,交情不错,甚至有时候店月租都干脆被免了,称兄道弟的。这小店主渐渐就轻浮了,自以为是起来,忘乎所以地认为,这老板要看自己的眼色行事啦! 二月十五降圣节那一天,玉石老板要出去一趟,恰逢伙计也不因为有事不在,玉石店老板请小店主帮忙看着一些,谁知这小店主贼胆包天监守自盗啊,顺手打开人家的箱子,寻了一件宝物就藏了起来。 玉石老板晚上点货的时候便发现了,去质问他,这小店主百般抵赖还恶人先告状,说是玉石店生意不如自己,这才想要污蔑自己,好敲诈一笔钱。玉石老板没想到自己喂了一匹白眼狼,养得他的胆子那么大了,明明寄人屋檐下还敢偷盗栽赃耍横,厚颜无耻! 只是光靠吵架是吵不赢,玉石老板又确实没有证据,这样的节日里去告官平白先挨一顿板子,想想也不值当,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双方就僵持不下。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来,笑呵呵问玉石店主叫什么名字,杂货店的店主又叫什么名字。 二人不知所以然,老头子边说包在他身上,只要二位将名字告知,那么,丢掉的东西就会物归原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不了! 那二人听了此番话,谁都不信,看客们却一个劲在起哄,毕竟闲着没事干,与其在家打孩子,不如看别人出丑更有意思。 二人便只好将名字告知,玉石店老板觉得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抱希望,杂货店的却是有恃无恐。 就是那样热闹的长街上,竟然肆无忌惮地发生一件奇事。 所有在场的人都恍惚了那么一下,定睛一看,只看见杂货店的杂货全都翻在了街上,被路人以及小乞丐们一抢而空,一件玉琮从杂物中飘飘忽忽,撞进了玉石店老板的怀中,物归原主! 街坊们大叫着说道,太神了,那没有了杂物的空店铺,可不就是玉石店老板所有? 而那环玉琮也的确是有心人见识过的,玉石店镇店之宝。 这个平平无奇的传奇小故事讲完,陆晓齐再三确认了一个节日,二月十五降圣节,陆冬离不耐烦地说不可能讲错,就是这个节日! 看见陆冬离那么笃定的说辞,陆晓齐心花怒放! 陨河仙人很可能根本没死! 虽然陆冬离醉得东倒西歪,说得不清不楚,但是,陆冬离是个在学术上严谨的人,比如他对酒类器皿在各个朝代的不同形状名称如数家珍,自然陆晓齐随着他的叙述,也至少能分辨出是哪朝哪代,这个降圣节如此特别的名字,陆冬离真的不容易记错。 而陆晓齐也不会记错,这个特别的节日,只有在宋朝才有! 因为此前陆晓齐也想过找个正经工作打发时间,可福报996实在难捱,他撑不下去便跟老板吵了一架,那个老板冷笑着让他去宋朝,因为宋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竟然有一百多天都在放假! 陨河仙人在九黎族口中,是上古时期便被抽了神骨,与诸仙一同陨落了的!那又为何会出现在宋朝? 陆晓齐喜逐颜开。 这就是他的彩蛋! 善玉师一族,还有希望。 这一日阿元的寒假结束,李涣正派司机来接回她,苏来时也自告奋勇送她过去,一群人正在辞行,正在这时,一个门神一样高大的人杵在了善玉世家门口。 阿元正在扑闪着眼睛对着陆晓齐依依不舍,一下子看见那个身影,也很惊讶,暂时站在车前看着,陆晓齐也傻了。 “白临?” 陆晓齐歪着脑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陆冬离疾奔出来一把拉住白临,眼睛瞪得圆亮:“白临!好师侄!”向他的身后看了又看,有点沮丧:“牛鼻子老道呢?他想通了肯放你下山了?有没有跟你说叫我回去啊,啊?” 白临的神情似乎内敛很多,不那么咋咋呼呼的了,他对待陆冬离甚至客气起来: “师叔,我们进去再说。” 陆晓齐愣了一秒,便去看阿元的神情,只见阿元可可爱爱地挥了挥手:“陆哥哥,记得来看阿元。白临哥哥,屋顶上都是雪,好多天没见到丁瑶姐姐了。祝你好运!” 她所得诚恳,白临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所有人回到室内把寒冷关在门外,陆晓齐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一看,是阿元的一句留言:“他对你来说暂时不危险。” 陆晓齐熄灭了屏幕,因为这个时候,白临正在极其平静地阐述他下山的经过。 那天回山,他师父以母病为由,诓住了他,他后来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存思道长将他放出去的时候,任务就是掩埋尸体,他师父一句话也不说,白临左右看不见陆晓齐和丁瑶,便猜到了大概,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母亲真的病了,便跟道长说,自己体寒,每年山上过冬都有些难捱,今年更甚,不如下山去到春暖再回,白临自然也要同去。 “知子莫若母,我妈哪是什么风寒入体,她那个身子骨是状如老牛,那几日装成一个林黛玉的样子,我当然知道她是看出我心事重重,想叫我不要郁闷死,故意的!” 龙临山已经封山,这是每一年必经之事,就算没有那一战,也是一样。 她母亲跟存思道长那么陈情之后,白临被叫进了平时不允许弟子们擅入的藏书阁,存思道长当着他的面,为他重新扶乩,郑重非常给他看最新的结果。 陆晓齐想起白临的身世,十分可叹,被煞气裹挟活不过半百的白起后人,随着陆晓齐第一次回到龙临山的时候,他曾经得到一个转机,那时候扶乩给出的答案有了松动,自己的天命寿数从“半百”变为“不可说”,他便十分高兴,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自有天相,傻人有傻福…… 陆晓齐听着他对自己的评价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件事情是真的,那时候,白临并不知道他陆晓齐躲在鱼宝身上,远远看见了那一幅场景。此时,白临果然没有说谎。(见第八十五章) 但是这么成熟稳重气质忧郁的白临,陆晓齐没有见过。 眼前白临说着说着,哀伤欲绝地摸出一把瓜子,慢慢嗑了起来。 陆晓齐没忍住鼻子里的一笑:他真的是白临没错了。 白临的哀伤是理直气壮的,他说在藏书阁里,师父给他看到最新的扶乩结果是: 半百! 一切如旧。 白临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此时他师父竟然劝他做一回夸父。 他的意思是,既然上次的转机是随着陆晓齐而来,也许白临下山后再去到陆晓齐的身边,也会再次带来转机,就好像夸父追着太阳,就算最后没有追到,但至少他晒到的阳光的时间,的确比别人长…… 这算什么安慰? 看陆冬离的眼神,陆晓齐觉得他也不信就这理由。 但是白临是笃信不疑,他的眼睛里有希望的光辉,看不出来是对自己,还是对丁瑶。 “我师父说了,你是个生平仅见的厉害人物,又确实将我当做朋友,坏人他老人家已经当了,不妨再当一次。” 陆冬离饶有兴致:“他怎么说?” 原来存思道长说,既然跟在陆晓齐身边无害,那干脆就去好了!将来如果陆晓齐证明自身清白固然是好,万一,一个不小心他真是世间魔王,要毁灭地球了,到时候也好借着白临的面子放他灵龙观诸人一马,两面都灵光!不吃亏! 再说了说不定还能让白临增加寿元,这么一想,比守在灵龙观有用多了! 这一番话,白临就这么不紧不慢清清楚楚透透彻彻说了出来! 陆晓齐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严肃周全的老道士原话么? 陆冬离哼哼冷笑两声:“一本正经地无耻,就是他!牛鼻子终于认输了,他劝自己徒弟来投奔我徒弟,呵呵呵!” 冷着冷着,陆冬离就完全热情奔放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灵龙观就在眼前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这不科学 天下万物皆有灵,灵者,自我也。 ——《善玉师手记》 一派溪山千古秀的存思道长,说他要白临当墙头草,明晃晃的,这是什么野路子? 无论如何,白临又轻车熟路地住在了陆晓齐的房间,开始协助陆晓齐走出寻找真相的第一步。 “我要找到两个人,只有这两个人能够真正的帮我的忙。” 一个是躲着不出来的肖绝,一个是藏匿世间的陨河仙人。 陆晓齐问他们:“如果你要找一个躲着你的人,或者一个躲着全天下的人,如何让他们自己出现?” 陆冬离不耐烦地说:“要不我老头子出钱,送你去上学吧!这都问的哪门子的问题!” 白临飞快地从包里摸出一本《十万个为啥》递给他:“自学成才!” 陆晓齐没好气,走出去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 是的,自从他在龙临山以最简单的“收灵归元”一招,吃了那黑面人不少灵力之后,他便发觉自己身轻如燕,五觉灵敏。 丁瑶喜欢鱼宝,鱼宝也很奇怪地不排斥丁瑶,因此陆晓齐最近总是见不到他们,不知道溜去了哪里,可是今天她在。 陆晓齐对着她向来是开门见山,绝不多啰嗦。 “有个人躲着我,我想把他炸出来,有没有办法?” 丁瑶反问他是谁,陆晓齐说一个几千年前的玉灵,一个陨河仙人。 丁瑶一听,不知怎地就笑了,还是特别轻松的笑容,陆晓齐问她笑什么,她便一本正经中带有几分戏谑:“你若有那人气息的物件,现成的鱼宝不会用吗?它吃人记忆,对气息尤其敏锐,定能找到的。不过陨河仙人的踪迹,你就别找了。” 陆晓齐想起,肖绝曾经给自己的符咒,欣喜不已去拿来,让鱼宝试了试,鱼宝如今是一条可以化形的真龙,威风凛凛,陆晓齐反而不习惯,还是让它不见踪影的好。 鱼宝在那几张符纸前盘桓了一下,便停在丁瑶身边,呼出一口长气。陆晓齐问他怎么不说话它也不回答,不动弹。 陆晓齐见它懈怠,一副不想干活的样子,十分稀奇,好家伙这一觉醒来,全变了啊! 丁瑶竟然跟鱼宝组了cp,白临不计前嫌地回来了,小萌还看上了声名狼藉的自己。 有时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个残酷的现实,鱼宝找不到肖绝,如果有动静,刚才那一下就能带自己穿梭如风,去到肖绝藏身的地方,可既然它不挪窝还垂头丧气,那看来没戏。 “唉!”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会不知道丁瑶在笑什么。难道他们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双璧人吗? 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陆晓齐按照陆冬离给的心法,开始练习凝结自身散乱的玉灵之力,陆晓齐觉得这那还需要修炼,不就是想用它们的时候,就可化为战力了么? 老头子把眼睛一瞪,胡须一翘,反问陆晓齐,还要不要化零为整,化成玉灵,遣灵一身了?想要就别啰嗦照着学。 陆晓齐便打听陆冬离的天女散花练了多久,陆冬离无不自豪,说自己只用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就参透了如何化零为整,再化整为零!这随心所欲的招数,本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 “若你能把这第一步学会了,老朽便将我的绝技,天女散花手把手传给你,如何?” 陆晓齐一听,心里面已经得意地叉腰笑着美滋滋将自己夸了几百遍,表面上还是分谦恭受教:“那个太难,不如直接教我怎么造玉灵吧!” 陆冬离脸色有些为难,陆晓齐以为他是不会,没想到陆冬离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将茶碗里滚烫的水都抖了一些到陆晓齐手上。陆晓齐看着他没动,好在也不疼。 这胖老头,有故事啊! 陆晓齐便故作懵懂:“前辈这是嫌弃我不踏实学本领,想要一步登高吧?还是,……前辈你也不会?” 陆晓齐打了这个小算盘打得不错,就看陆冬离与存思道长的各种日常,就知道他是个好胜心颇重的有趣老头子,激将法用对了,成功一半。 果然在陆晓齐假装满脸失望之后,陆冬离重重跺脚,甩手嚷嚷道: "罢了罢了,实话说与你吧!" 白临一听说有故事,立刻打起精神拿起瓜子冲了过来。 陆晓齐呛他一句:“你丫这一次回来就是来当间谍的吧,你师父是不是让你多听点故事回去说给他听哪?” 陆冬离苦笑:“这故事发生的时候,我也不过是跟你们差不多大,也跟你们现在一样,生龙活虎不知所谓,还在和存思道长斗智斗勇斗着狠呢!” 原来,陆冬离确实是善玉师中的佼佼者,三十岁上,便精通善玉师各种术法,甚至还开始觉得祖师爷留给自己的本事太少,就那么一来二去三板斧,怪不得总要被其他玄门弟子笑话了。 他自然是不服气了,潜心研究了如何在简单粗暴的三板斧上,秀出点不一样的花来,于是便自寻门道,无师自通,将自己手到擒来的各种玉灵凝结一处,变化出去,才有了后来的天女散花。 再然后他得了甜头之后变本加厉,以自己念力,天地之气为君,痴男怨女之眼泪为臣,将自身灵力生生化出了个人形出来,一颦一笑,竟是个女子。 他自己既不英俊又不高大,身为男子也不招人瞩目,谁能想到由自己一身灵力,竟能做出了美女来,可把陆冬离乐坏了。 那美女既不说话也不吃饭,像是个美人灯儿,初时候陆冬离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硬用科学解释的话,就像个全息影像。简单交流可以,精神和肉体的深层接触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 陆冬离面对着存思道长有多无赖,对着女人即有多社恐,用他自己的话讲: “这个地球上,如果男人不是外侵物种,那便一定是女人了!除了外观相似,没有一根神经是一样的!” 所以,嗯……年轻的陆冬离是个直男,更是个恐女族。 可他的父母不放过他,说善玉师一族都是单传,千万要有孩子,生孩子要趁早,必须马上立刻去谈恋爱然后原地结婚生孩子! 这一面是要孝顺双亲,一面是自己的生活原则,陆冬离内秀的脑袋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他终于将那全息影像,哦不,是那个无意识的玉灵,做得更加真实,披上衣服只露出脸和手,远远一看是看不出来了,只要不是跟她说话,触碰她的身体,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一天他正吃着父母给做的饭,嚼着嚼着突然就说他要结婚了! 父母再拼命问什么,他都咬紧牙关不说,给出的信息就是: 活的孤儿,年轻的美女,内向不爱说话,要跟他结婚了。 他平常那样见一个女孩,就把天儿聊死一次的陆冬离,说要结婚,他父母竟也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问,觉得善玉师后代嘛,有个性的才是人物,总比不结婚好,就立刻拍板: “你说的,结婚,我们同意!” 于是一周之后,他家的亲友便真的在他家院子里第一次见到了肤白貌美气质佳的新娘,秀禾服遮住全身,只一双手露在外面,十分白皙柔嫩,好多宾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凭什么啊,这女人都什么眼光?” 陆冬离的父母自然也是很开心,无论如何这女子都是落落大方的那一款,肯定是配得上自己那个看起来过于普通的傻儿子的! “幸亏你自己身上常有玉灵的气息,否则新娘子站在二老面前必定要穿帮啊!” 陆晓齐赞叹,这陆冬离真是天大的胆子,敢跟假人结婚,他还以为只有岛国变态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可他真就做到了,因为他的想法就是: “父母要一个交代,亲戚朋友,不过是知道你结婚即可,至于你们结婚之后幸福与否,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就是办了一场婚礼,就堵住了悠悠之口,那其实无论是跟谁办也都一样了。我不找真女人,怕害了人家,用这个有形的玉灵代替,才是功德一桩!” 白临听了都一副活久见,脑洞大开的表情,继而突然生动起来问道: “前辈您这么厉害,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童子之身吧?!” 陆冬离呵呵一笑把头别过去不回答,故事还在继续。 最终他如愿以偿单了身,真的如他所料,他婚事办完,所有的亲人朋友便清净了,不再指指点点,他过起了安生的日子,一心一意修炼术法,以求得更上一层楼。 突然有一天他拎着面包回到家,还未进门,就闻见了饭香,陆冬离以为父母不告而来,进去喊了一声吗,厨房间回头的,却是那个本应常年坐在他椅子上被研究的玉灵。 “老公你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今天我烧了一只鸡,给你尝尝。” 陆冬离惊了。 这是他曾经做梦的一个场景,一个美梦春梦,怎会变成了现实? 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呆若木鸡的初级玉灵,怎会突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 白临听到这里苦嚎:“我这个,科学是一刻也信不下去了是吗?” 请假条,0点后更新下一章 乔迁之喜,无暇码字,稍候更新。 《绝命善玉师》请假条,0点后更新下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兰因絮果 陆晓齐看过很多部电影,人工智能拥有了真情实感,是极具有欺骗性和危险性的。 陆冬离说的这段往事,就带有这种惊悚。 “前辈的意思是,一个并非自身觉醒、而是人为制造混合的玉灵,长时间在人间,也会自然而然净化自身,拥有自己的意识?” 陆冬离点点头,他如今回想,悔恨参半。 有个完美的妻子出现在身边,做了很多自己梦想中一个妻子会做的事情,浪漫,贴心,勤快,大度,最主要还很美丽,他是不舍得去往坏处想的。 人类对于拥有美丽外表的东西最容易产生信任感,简直是一种自我麻醉。 那个时候看一场电影是很浪漫的事情,陆冬离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恋人,他带着那个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人类的美人妻子,去了电影院,那天在播的是一场外星人入侵的故事,老百姓也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题材,感觉十分新鲜,议论纷纷,说脑袋那么大的外星人,太丑了,谁看见都讨厌,那么丑陋的东西妄想赶走地球人,占为己有,真是丑人多作怪。 美人问陆冬离,丑人多作怪是什么意思,陆冬离很是老实地据实相告,美人便问他:“若都好看又有智慧,胜过所有地球人,那样就可以了吗?” 陆冬离心中一凛。 那一句之后,陆冬离开始重新审视这种玉灵,她不像那些从某一块玉石身上产生、因为认主和人类滋养而产生灵性的玉灵,她既没有认主,也没有被主人握在手中的真身玉石。可以说,她是一个完全自由的灵魂。 而这个自由的灵魂,在尝试做一个尽善尽美的人。 陆冬离的梦想,就那么因为自己的一次大胆尝试,而几乎变成了现实。 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样如梦似幻过于完美的夫妻生活,陆冬离简直要沉溺于此,他对这个弄假成真的妻子是异常满意。 突然有一天,他的妻子不见了。 陆冬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好的预感,他找遍了所有共同去过的地方,都不见伊人踪影,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心中一丝直觉引领他去了自家的菜窖,从门缝中闪出的熟悉的亮光,让他惊惧不已! 她在试图按照自己的样子,使用灵力再造出一个人来! 那份专注执着的坚定眼神,陆冬离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火星侵略》中,火星人侵略地球的眼神——那是贪婪! 七毒之中贪婪为首,这本不是一个玉灵该有的! 陆冬离将那女子的神情尽收眼底,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将自己推门的手收了回去,也将惊恐藏在了心中。 接下来便是各种双方对彼此的试探较量,陆冬离尝试了解这女子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对人类的定义;而那名义上的妻子也在试图了解陆冬离的各种术法。 他们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 夫妻之间最糟糕的关系莫过于此,互相猜疑,讳莫如深。 有一天晚上醒来,陆冬离感冒头疼,想喝热水,妻子便立刻去烧热水,不料因为陆冬离喝得太急,反而烫坏了嗓子,第二天讲话也疼,一嘴的泡。 妻子知道以后,眉头紧锁将手伸进一锅滚烫的热水中去,又完好补损地将手提了出来。 她竟然歪着头问陆冬离:“如果我学电影里将头砍掉,是不是也会没事?而你们却会死?”说完露出贝齿一笑。 陆冬离一身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感冒不药而愈。 这浪漫的文艺连续剧演到了现在,它终于演成了一出聊斋。 陆冬离说到此处,猛喝一口酒,说现在的酒都没味道了,不够烈性。 白临与陆晓齐面面相觑,深表同情。 “梦中情人,变成了画皮,这谁能接受?”白临分一点瓜子给陆冬离,说瓜子比酒有味道。 陆晓齐却没想到画皮这一茬,他联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女娲。 照着自己的模样去造人,却想不到跟一个男性上床去造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女娲娘娘了。 “她的名字不会是女娲吧!”陆晓齐哈哈打趣。 “那倒不是。我还没有那么大胆去学纣王,对那尊神有非分之想,而给自己的妻子起那样大的名字。” 陆冬离说自己并没有真心实意地为她取名字,但是因为结婚的时候必须得跟父母亲人汇报介绍吧,所以随意捡了两个字来做名字用,叫做梅雪。 只在婚礼上用了一次,其后便没有再唤过,因为他明白名字不可以随便取的道理。 “那后来如何了?你赶走了她?”陆晓齐觉得故事很有一波三折的味道,也吃起瓜子来。 陆冬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笑容,让他觉得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 后来,那女子行为动作越发诡异,陆冬离处于“要防备也要研究”的心态,每天将所见所得记录下来,直到有一次,他发现这女子试图攻击代替人类的灵魂,占用人类的身体,甚至将那人迷惑了,带进了菜窖,陆冬离终于忍无可忍,闯进去,也不急着救人,直接对着昔日恩爱的妻子出手了! “原来是个大义灭亲的故事啊!”陆晓齐叹道。 陆冬离眼睛看向他们面前的瓜子壳,已经摞成了小山一样,轻轻一吹,那座山便倒了,酒气冲天,语气却十分铿锵有力! “她要的不是一个人,一堆人,她要的,是千千万万像她一样完美的人。然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她要他们那个种族,代替所有人类!” 陆冬离看似荒诞不经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白临从师父口中知道这个老顽童,很少有正经说话的时候,喝醉了酒更是昏天黑地说胡话的主儿,曾经酒后扬言用驭灵之术调动千军万马,自封为王! 然后那一晚上,龙临山地动山摇,大家都以为是小地震,地震观测中心也懵了,因为测到的地震虽然有三级,但震源距离地表深度不足十米,这算什么玩意儿? 虽然陆冬离清醒之后矢口否认,但是存思道长还是使出了绝招,将他的一应渔具全都藏了起来。 如今的陆冬离说出这样严肃的话,陆晓齐也不由得信了。只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这在他所见的所有玉灵之中,就算是后无来者一枝独秀的肖绝,真身也变成了那只东陵玉香囊,只要浮生哪天不高兴将它摔了,都有可能重创肖绝。 普通玉灵的命运,还是被掌握在主人手中,主人逝世或者愿意放手,才得自由。 这个女人,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她有世俗的欲望,想要一统天下,从她自己的出发点来看,她什么都比人类强,为何要听人类的安排,这完全说得通。 “你究竟将她如何了?”白临太好奇了。 陆冬离说,他自从防备着这个女子,便做出了准备,寻常的术法伤不了她,他便使用了善玉师最忌讳的一招,对待凶玉的方式,将她打得魂飞魄散迎风而飞落,成了一堆什么都找不到的灰尘。 “禁忌之术?”陆晓齐脱口而出。 善玉师的禁忌之术,是拿自己的命作为赌注的。 “万变不离其宗,你既然因我而来,必将因我而去!”陆冬离强行将这女子灵力吸收,然后用善玉师自身与众不同的血脉压制住它们,如果一着不慎便会走火入魔,甚至整个肉身被人所占,可如果成功了,不仅那凶灵不存于世,自己的灵力还会永远处在一个较强的水平,因着这一部分玉灵,再也无法去除,已经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走火入魔的几率是九成。 陆晓齐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胖子陆冬离这份天生喜感的面目背后,是一个极其靠得住的男人,还是个不宣于口的救世英雄。 “啥玩意儿,”白临不服气:“你咋这么不坚定呢?就因为那一件事情,连感化都放弃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儿,也不想着挽救一下试试?” 陆晓齐与陆冬离对瞄一眼,心照不宣,若是说善玉师一族最普通却最靠谱的能力,那就是第六感十分灵验,他们的五感本就来自于万物之灵,而不是简单的视听触尝闻。 只是这项能力相比较其他而言不值一提罢了! 陆晓齐明白这种感觉,陆冬离是离得最近的那一个,他不能够允许“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样的火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而视若无睹,他最明白那种感觉绝不会有错。 事实就是那样,一个玉灵,有了自我思考的能力,便发觉人类粗鄙,自己完美且有着碾压人类的智慧和能力,想要颠倒世界主宰者,善玉师本能是救助善玉,自然有一颗慈悲心,不会容下那种偏离了轨道的玉灵存活于世。 陆冬离杀了她。 怪不得,他一直说自己结过一次婚,却没有孩子,后来也没有再续弦。原来是这样令人唏嘘的往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过那样美好岁月的人,又那样的兰因絮果,没有一个好结果,谁都会灰心了吧,更何况是恐女的陆冬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丹鼎会 想一出是一出,听风就是雨的陆冬离,看起来老没正经咋咋呼呼,实则竟是个冷静无匹的人,他面对美色还能时刻保持清醒,连个名字都不给她取,这就已经打败了世界上众多男人,最醒脑的就是不顾往日“情分”,将那心有大志的玉灵说杀就杀。 说起来,他的确可以做存思道长的朋友。 人行大道,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士。 善玉师,跟人间卫道的道士,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晓齐这才明白,陆冬离不惜自揭疮疤也要告诉他,遣灵一身,这事情不可行。 “不对啊!” 陆晓齐拍着脑门子想起来,一开始陆冬离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你不是说,自身的玉灵已经与自己的魂魄相融合,想要遣出,等于魂魄离体,会死。可你这个故事里,不照样把各种玉灵混合成为一个女人了?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陆冬离哼哼两声,皮笑肉不笑,眼睛乜着: “所以你认为,那个有勇有谋的敢想称霸世界的主儿,为何没有早点脱离我?” 白临悟了,啪嗒一个击掌:“她不能离开你太远!” 陆晓齐一思忖,是了,这完美的玉灵,不甘与普通人类为伍,眼高过顶,醒悟之后,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跟在长相平平的陆冬离身边做小伏低? 只有一个原因——她走不了。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陆冬离并没有真正做到遣灵。 “将她放得远一些,便会产生很大的阻力,你自己会立刻觉得,那不可能完成,就如同不可能憋气自杀,也不能自己勒死自己一样。那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这一番话,却让陆晓齐想起自己常常会有的感觉。 那是睡梦之中,如同做着清醒梦,他的灵力可以脱离身体坐起来,他知道自己在睡觉,知道是自己的灵魂在蠢蠢欲动,甚至想要试一试能不能下床走几步,可是每当要全部脱离身体那一刻,便好像磁石吸引,瞬间身不由己又回到了身体。 醒来之后,会以为是做梦,是意念中想象之境。 可在最容易激起睡梦记忆的黄昏,又会突然觉得定不是梦。 陆晓齐心想,若是下回还有这种清醒梦,可再试上一试。 看见陆晓齐发呆,陆冬离弹了一下他脑门,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建议:冰雪消融,立春了,每年立春的时候,他陆冬离都会有存思道长的一纸请柬,以师弟之名跟随他一起去丹鼎会,去那里的话,提出“行走时间拯救世人”这一问,或许能有所得。 不过,今年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尴尬,估计请柬肯定是没有了。 “可是白临在啊。”陆冬离的眼睛炯炯发光,白临立感不妙。 “提我干啥?我又没有资格去那里!” 陆冬离嘿嘿一笑,白临觉得那一笑怎么贱贱的,跟陆晓齐某个时刻一模一样,很难相信这两个人不是近亲吧? “你是没资格去,可是如果我跟牛鼻子说,不给请柬就把你宰了,你说他给不给?” “不是!”陆晓齐也懵,这能行?感觉不靠谱啊!难道存思道长是不知道他们不滥杀无辜? 可就是这么一个特别不靠谱的建议被鸽子带出去之后,马上一封请柬就到了手,就好像早已备好一样。 陆晓齐越发觉得顺利得出奇。他拼命挠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存思道长爱上陆冬离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先把白临这个孩子派来跟着,然后再找机会见面。 虽然这个结论让陆晓齐被吊在房梁上一个小时,但陆晓齐心里高兴得很,他与白临、陆冬离与存思道长,明里暗里,总有一面还是朋友。 从陆冬离的叙述中,陆晓齐再次涨了见识。 丹鼎会,其实就是一年一度玄门大家们碰个头,会个面,有事说事,没事喝酒,酒宴还十分的丰富,当是个属于自己的节日来过。 可遥想当年,这丹鼎会是大有来头的。 几十年前,东瀛的阴阳师渗入国内布下大阵,意图不轨乱我族气运,神霄、上清、灵宝、茅山、重玄等数千玄门弟子尽数下山,使用雷法、符箓布下雷阵,大破东瀛九菊一派的风水邪术,那天晚上天空出现一个巨大圆形的紫色雷区,远远望去很像是彩虹与闪电同在,乌云遍布,甚至那一年的卫星气象图上都出现了一个圆形,这一点让很多唯物主义者倔强地寻找合理的解释,最后徒劳无功。 这样的奇怪气象维持了整整三天,最后不仅破了对方的阵法,直接反噬能量让布阵人当即身亡,还动用了天罡四象法,扭转气运! 那一仗打得漂亮! 可正是因为如此,参与战争的道家弟子们,输出能量太多,不得不原地修整,这个时候一向被瞧不起的丹道楼观派,众弟子开着卡车,摇摇晃晃去向各处阵脚,将半死不活的道士们抬上车,到了一处僻静所在集中起来,好汤好水好丹药地照顾着,让诸道祖道人们,很快恢复了元气,布下抵御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因此这布阵时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丹道修炼者们,平常最不受待见的,也算是立了功,每年的丹鼎会也有他们一席之地,而且这地址,还是他们提供之所、当年用来休憩的地方,黄羽山。 “所以,前辈,您今年还要跟着存思道长去黄羽山?” 陆冬离听了骂他蠢:“当然是带你一起去了!要我说,白临也可以去问问关于天寿之事,只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你也知道牛鼻子们,怪得很,许多事情做得说不得……” 白临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存思道长已经很厉害了,其他人也未必懂的比他师父多,不去也罢。陆冬离又转过头把他骂了个狗血临头,说他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还有个屁的前途,要什么50岁,不如现在就死,别浪费粮食。 白临无言以对,立刻乖巧地直点头。 ----------------------- 丹鼎会这一天很快就到了,陆晓齐一行三人,在黄羽山下一棵歪七扭八像麻花一样的百年老藤旁边,等到了表情跟那颗老藤一样拧巴的存思道长。 一见到他,陆冬离立刻把眼睛笑成一条缝,嬉皮笑脸迎了上去,边走边夸他越来越精神,人讲道理就是有福报不是? 这一通磅礴马屁拍下来,存思道长木然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一个正眼都没有看他,好在他是孤身前来,陆冬离也不管老脸红不红,屁颠屁颠在他旁边说再过一两个月山上化雪新蕊,酒也熟了,他得上山去刨,就他一个人知道酒埋哪儿了…… 这黄羽山说是山,海拔不过几百米,其实在众山环绕中就像个土丘罢了,不过是因为地势平坦,容易建造房屋,建了个不小的行宫,以供各家落脚,名为黄羽宫。 今日这黄羽宫,是每年一次最最热闹的时候,玄门众人都带着期待和缅怀来到这里,看一看当年道祖们战后休憩之处,说说当年的传闻,再展示新发现的术法,交流心得,或者还会有即兴的斗酒、斗剑、比武等等。 “道家不是讲究无为不争吗?倒比这些干什么?”陆晓齐问。 存思道长鼻子里狠狠哼了一下,依旧不给眼神,陆冬离讪讪的白了陆晓齐一眼:“叫你多读书!” 白临看不过去硬着头皮浅显地解释说,无为不争不是指的小义,而是大义,比如国主虽有战力却不好战斗狠,便是百姓之福。 这一点拨,陆晓齐全明白了,当即也表达了对这丹鼎会的期待之心。 存思道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也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记住了……” 也没来得及说完,陆冬离就背书似的:“不乱说话,不乱走动,吃有吃相坐有坐相,不可暴露善玉师的身份,不然会连累你和龙临山一并被人瞧不起,行了,知道了!” 陆晓齐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善玉师一族,是没有进来的资格的,玄门吊车尾嘛,理解,人家瞧不上。 并且也不知道现在龙云真人的事情有没有人知道,虽说当天团灭了,谁敢保证他没有告诉其他人? 还有那个见过他的黑衣蒙面修炼仙力的人,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看见。 总之一句话,不能暴露身份,想到这里,陆晓齐看看今天为了掩饰自己不怕冷而穿的十分累赘的一身行头,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将半张脸裹住,时不时假装咳嗽两声,就说自己感冒了,怕传染别人,这样说话的时候也不用摘下围巾了,保险。 陆晓齐一行才到山门,之间迎面来了一队青袍道士们,精神奕奕的,笑容满面,为首的一个老远便笑道:“原来是龙临山的存思道长到了,道长仙姿出众,远远一看便认出是您了!” 他话虽热情,声音却十分缓慢柔和,听了感觉如沐春风,再加上他是个中年人,面容皙白瘦削,长眉星眼,嘴唇略薄,笑起来更是书生之感,文邹邹的,跟他的声音凑活起来,像是个病娇。 陆晓齐觉得这个人抢了自己今天的人设:病娇公子。 “这人谁啊?”陆晓齐以玉灵腹语问陆冬离。 “楼观派的大弟子,苍凉道人。” 陆晓齐转头看着那人的一脸微笑,想不通:“……苍、凉?”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隐仙派 黄羽山上黄羽宫,丹鼎炉边丹鼎会。 原来这道教茶话会是露天进行的,偌大的场地中一只三脚六臂大鼎炉,客人们各自一边。 众人随着小道士们相迎,陆续来到了各自的座位。 陆晓齐看了一下这茶话会的座位,明白了一张请柬一个位置,每个位置前面一张高几,上面几个盘子盛放着肉片蔬菜点心水果等,一个铜锅微微冒着热气。 “吃火锅?” 陆晓齐觉得,这个丹鼎会可真是有想法,话说在这崇山峻岭之中,对着残留雪景吃火锅真是一种好享受。可是他与白临没有位置,就只能齐刷刷站在存思道长和陆冬离身后咽一咽口水。 那白净书生一般的苍凉道长见到诸人已经落定,便如同请客主家一般上来转了一圈打了个招呼:“苍凉没什么本事,只有在今日的吃食上下些功夫,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指正……”云云,一番客气话,也没什么人理睬,大家淡淡礼貌一笑,算是回应。 一黄袍老者在首席位置站起身来,他面骨如凿精神矍铄,看那个架势,大概是每一次丹鼎会的主持人,他此时走出来手中端了一碗酒水,陆晓齐还以为他要敬酒开场,却听他说道: “各位请看!” 众人马上鸦雀无声,紧盯着他手中的酒碗,以为是展示什么新奇的术法,只见碗里的米酒如同被他的指法吸引,一滴滴升起来,足有一尺高,便再也上不去。 黄袍老者将手放下,水珠只停了两秒,便回落下去,老道用力摇头。 “灵鹤真人,您的意思是?” 一个胖成一个球的八字胡道士问道。 陆冬离说被称为灵鹤真人的这一个,就是重玄派的掌门,重玄派重礼教,灵鹤学富五车不多言语,为人随和,一心向道的。而那个胖的正是楼观的掌门,会圆道长,今日他们家除了他在席上,楼观所有弟子今天都是伺候人的,极尽待客之道。 “这个会圆道长,和他家弟子一样,奥!就比如咱们刚才见到的大弟子苍凉,他们丹道一派都是向内修行结丹,隐道,不显山露水的!也不爱出风头,打架的时候大多也就充当和事佬。可我怎么觉得,他们这一支才有大智慧,说起来跟我们善玉师一脉有点殊途同归之处。比如说现在吧,你瞧,只要一有人说话行事,会圆道长立刻及时上道地接过话头儿,给捧起来,让所有人都觉得受到尊重……” 陆冬离用腹语跟陆晓齐详尽介绍这两个人的时候,灵鹤真人已经大声解释: “这酒水的高度,便是如今这山上灵气的高度,贫道撤手之后,酒水停留的时间,便是代表此处灵气的纯度,几十年前我跟随我自己的师父来到这里,那一日他也这么做了一回,酒水可停留在屋檐之下,有半分钟左右不落。可现在……” 他长长叹息:“现在即使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灵气也如此稀薄!妖不能成妖,鬼不能成鬼,人间心魔抬升,何谈修真?居安思危,所以老朽想问问各位大成,今日来此可有良方治世?” 众人一见皆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有个声音感慨说:天师道的印信消失不见,剑、符都跟着失去了功效,天师一脉没了印、剑、符,哪怕依旧镇守龙虎山,也已经跟几十年前的天师道不可同日而语了,若是张天师活过来还有希望,可现在只能说一句道教已入困境! 那一个又安慰说,按理八八六十四爻,穷尽天地造化,说不定就是天师道注定不能在人间传满,恰如龙虎山的民谣“绝不绝灭不灭,六十三代有一歇。”说不定下一刻,印信的法力就回来了呢! 这话语气安慰,但听在其他人耳朵里,何尝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敷衍,于是各自暗暗叹气,陆晓齐觉得他们眼中一下子没了刚坐下时的气势。他耳朵尖,听见隔壁跟他一样站在师父身后的一名年轻道士嘟囔着: “现在上山都是办皈依证、人模狗样发朋友圈做居士的,几年了连个诚心住观出家的全真都没有,还谈什么道教未来?” 他师父回头狠狠瞪他一眼,那道士连忙闭紧了嘴巴。 陆晓齐对面的席上,有个稍稍年轻一些,约莫四五十岁的道士恭敬起身说道 “此消彼长,或许山中灵气稀薄,正是因为我等后辈中有了更多所得占用去了也不一定,即使时有灾厄,也能一力化解。晚辈不才,正要禀告各位师叔师兄弟们,神霄派小道士,重启了五行化龙之法,此妙法失传已久,弟子不日之前,竟然得以施展,大喜过望,今日便要分享这个好消息!” 这中年道士眉目周正,说话铿锵有力,胸有成竹十分自信五分得意。他身旁的师父连连抚胡须昂扬点头,面有傲色。 不料在众口称赞声中,灵鹤真人清醒严肃地提醒道: “五行化龙?这绝不可能!因为老朽记得,这术法,是要在世界上有真龙现世时,才能施展出来,龙早已不见踪影,又何来五行化龙之术?” 陆冬离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存思道长轻蔑扫他一眼,陆晓齐围巾下的嘴唇微微一翘。 鱼宝啊鱼宝,你还真是个宝。 神霄派掌门连连摇手:“龙虽不可见,但见不到,跟不存在,是两回事吧?说不定它就盘桓在哪一处我等难以到达的地方呢?五行化龙术法有些费事,否则今日就展示一下了!” 侍立一旁的苍凉道长一听连忙上来圆场: “哎哟哟,可不敢可不敢,我在书中得知,这五行化龙之术,会让天地变色,呼风唤雨,一不小心用错了,掀翻了屋顶事小,扰乱了今日的清谈气氛,就得不偿失了!况且神效师兄弟的为人,贫道十分钦佩,那都是说一不二的,他说做到了,那必定就是做到了!” 他开始招呼各位小童分发木炭,将酒碗满上,开始了宴会的前奏。 多数人将灵鹤真人撇下,都去向神霄派道喜,毕竟重拾了一门法术,等于多一门老祖宗的传承,那还不是可喜可贺? 陆晓齐见到气氛轻松,开始有人走动聊天了,他便也偷偷溜走,要带白临去请教那学富五车的灵鹤真人,他觉得只有灵鹤真人方才那一番话忧国忧民的,打动了他一丢丢。 他刚一转身,好像踩到了不知是谁的脚,两人同时喊了一声。 那埋头拍着脚上泥灰的人一边拍灰一边问道:“是我被你踩了一大脚,你叫什么啊?” 陆晓齐赶紧回答:“我叫小齐。” 那人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笑了,陆晓齐一看这不是一点都不苍凉的苍凉道长吗? 苍凉道长伸手拍拍他的胸膛笑道:“你这师弟有趣!” 他拍着陆晓齐胸膛的手顿了一下,惊愕一瞬,拿了下来,依旧好意提醒:“今日人多,难免怠慢,若是你站乏了,进去厢房休息片刻无妨的,想必师伯也不会怪罪。” 陆晓齐道一声谢,将他撇下自去寻灵鹤真人,原地不动的苍凉道长,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心下惊疑:“当年全真龙门派的人,能结小丹的是万里挑一,结小丹者,可落牙重生返老还童,现在能结成的一个也没有!”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在人群中找寻陆晓齐的身影,心中说道: “这个小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只是个小道士,竟有传说中佛道一体的隐仙派大神丹?古书记载,结大神丹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真正属于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了!那小子……上清派当真如此了得,赶得上失传的隐仙派?不对,从前从未见过此人。” 他越想越惊心,很多人认为玄门中最正统的派系便是正一派与全真派,其实最正宗的道家思想,正统传承,是一个极其神秘的门派,隐仙派,属于秘传派系,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是否还有传人。 但毋庸置疑的是,唯有此派系的人,能练成大神丹。 “所以,他是隐仙派的人?” 他急匆匆去寻自己的师父去了。 ----------------------------------- 这里陆晓齐见到了喝闷酒的灵鹤真人,特别虔诚地跪坐下来,咳嗽两声说自己着凉不可见风,就不除下围巾了,希望他见谅。 “方才听真人说,救世,小辈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灵鹤真人本来的严肃脸,一下子生动起来,他看着这后生,点点头:“你这弟子,品貌不凡,是个有仙缘的样子啊!你想说什么?” 陆晓齐笑嘻嘻问他: “弟子如今也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奈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一招制敌本不可能,不如回溯本源,斩草除根的好!” 灵鹤真人不明白。 陆晓齐嘿嘿一笑,郑重其事恳求: “不知师伯是否听说,行走于时间之内,改变宿命的故事?” 灵鹤真人这才抬起头盯着他,言语温和有力:“行走于时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冤家路窄 灵鹤真人哑然失笑,给了陆晓齐一盆凉水。 他言之凿凿,从古至今,人类经历多少磨难,又有多少勇士挺身而出,千重万复,奇人异事层出不穷,可行走于时间之事从未有过,年轻后生有想法是好事,可若不切实际浮想联翩,那就是异想天开过犹不及。 陆晓齐忍耐着说教,终于等这道长和蔼的长篇大论说完,拜了一拜才走。他万般不信,就连这历史悠久的道家玄门都找不到办法,可千真万确,自己是经历过时间旅行的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时,一阵罄击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铜磬一敲,是有大事情啊。” 陆晓齐听见了陆冬离略显兴奋的心声。 一个灰袍老道走出来,示意大家安静,他挥一挥手,有人抬起那六臂丹鼎的盖子,里面立刻缓缓冒出一物来。 那是一卷丝帛画轴,被团雾笼罩一般,轻轻托在其中。 “前一阵子我茅山弟子在远游途中路过一处深山,坍塌碎石中无意发现了一破败棺椁,他好心将尸骨重新掩埋,不料其中掉出一幅画来,徒儿不懂其中厉害,打开之后颜色尽失。只剩下区区线条可辨认,回来之后贫道精心修复,用灵力作保,尽力使它维持原样,为的就是给各位一睹隐仙派祖师面目。” 听到此话,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吃了一惊。 画轴慢慢展开,围巾遮盖下的陆晓齐一眼看去,也吃了一惊。 画轴上是两个人的轮廓,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一个少年一个青年,黑衣少年俊美出尘,白衣青年肆意大笑。画轴一侧有题云: “云深不测,隐处孤仙” 所有人都上前希望将那副画卷看得更清楚,无奈那印鉴太模糊,已经无法认清,不知道是何人何年所绘画,画角却画有一个小小的符箓,陆晓齐认识,那是召神符! 其实不用知道那是不是召神符,他已经认出,黑衣少年便是肖绝,白衣服的,是自己! “可惜啊,这符箓我等临摹了不少,怎么也没有参透是何作用,不知奥妙在何处,万幸的是,隐处孤仙,这一句乃是我等都知道的隐仙派的注脚,再加上这深不可测的符箓,这两位其中的一位,应该就是隐仙派的道祖了,只是不知道是画中哪一位。” 陆晓齐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这符箓故意少了一笔,幸亏现在没有龙血朱砂。 那棺椁中大概就是肖绝肉身的尸骨,他倒是满不在乎,不过想一想,就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适合他。 他忍不住在心底说了一声:“肖绝,你个老不死的,现在何处?” 陆冬离把看热闹的眼睛移到陆晓齐身上,腹语问他:“肖绝是谁?” 此时铜磬再响一声。 还在对着画像指指点点的众人,脸上的惊奇还未来得及散去,便纷纷转过身来,又看灵宝天师。 陆晓齐忍俊不禁。 这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聚会,怎么跟京城天桥卖艺的杠上了似的,各个出尽百宝夺人眼球呢? 灵宝天师点头示意,几个徒弟便立刻布下一个阵法,阵法刚起,白临便认出来,在陆晓齐耳边说道:“这不是诛邪阵吗?现在搞这个干嘛?” 阵中赫然出现一团黑雾,一个人形慢慢展露出来。 灵宝天师说道:“方才灵鹤真人说,鬼不成鬼,贫道不敢苟同!这里便有一只鬼,而且还是我们在进山途中抓获的。” 陆晓齐盯着黑雾,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觉得身上那枚同心结嗡嗡作响起来,心里觉得不对。 付行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是焦磊!我要杀了他!” 陆晓齐眼明手快摁住这从玉灵保护中冒头的残魂,可还是被耳聪目明的几个察觉了。 “师弟,你也带了一只鬼?” 身边的人迅速散开,看着陆晓齐,陆晓齐立刻摆出笑脸解释: “别误会别误会,这就是我做法事的时候抓到的一丝残魂,不值一提,正在被我镇压着,不会有任何问题,师兄们放心,还是看看诛邪阵里那一个凶的,啊!” 那几个人半信半疑,只听陆冬离臭脸说道:“是啊!难道我们抓了什么都要告诉你们不成?” 那几个小道士一看,有个辈分高的发话了,气势汹汹只怕脾气不太好,想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算了,便扭头继续去看那诛邪阵。 陆晓齐暗中死死拿捏住怀中那同心结中的付行萝,不许她出来并且安慰她: “先看看再说!有我在呢。” 那一边诛邪阵内,那鬼凄厉的声音起伏不定,听的人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团雾涌动之中,一张残缺的脸渐渐清晰,众人无不惊骇纷纷,交换眼神,都认为这鬼大白天的清清楚楚在眼前,乌血淋漓的,别说是资历尚浅的小道士们,就算是见惯风浪的掌门等人见了,也觉得森森然怵目惊心。 这会儿,陆晓齐最佩服的是那几个埋头吃火锅,嘴里嚼着肉,没心没肺看恶鬼的人。 这都还吃得津津有味? 陆晓齐不可置信指着那烂鬼,问白临:“你们这个玄门聚会怎么都是这个风格啊?” 白临同样傻眼,摊摊手:“我也是第一来,鬼咱们也见过,但看着这个对着火锅我现在也有点……”他捂嘴。 陆晓齐看到焦磊的惨状,比车祸身亡的米娟还要惨,这头只有一半,手指不全,全身骨骼错位一般歪歪扭扭,动作僵硬,像是个关节全部生锈的机器人。 要不是付行萝说他是焦磊,他是怎么也认不出来的,瞬间想到一个成语“焦头烂额”,现在是个形容样貌的好词语。 当年和付行萝情同手足,最后却暗箭射杀付行萝的贱人?还真是君子报仇千年不晚,报应不爽啊!在这里被付行萝的残魂给遇上了! 只有一只眼睛的焦磊,左右扭着半拉脑袋,这时候诛邪阵已经发动,千万道蓝光如同刀剑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要魂飞魄散了!”白临抱着胳膊深有信心:“这阵法比我布的力量大,毕竟6个人,这一下就是杀招,这灵宝天师,果然是个天师的称号,就是果断!” 陆晓齐微笑,心想也好,他拿出同心结,绑在自己手腕上,笑眯眯对付行萝说道: “就让你看着他死,咱们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多好。” 抬眼一看,恰逢白临一声低呼:“咋了这是,搞不定?” 那恶鬼摇摇晃晃,竟然突破了诛邪阵杀机,正在阵内横冲直撞,如果不是那两条腿歪歪斜斜,只怕已经冲出来了! 这下吃火锅的人也丢了筷子站起来了,众人一起做法,出剑的出剑,行火的行火,符箓也都丢了过去,奇怪的是这恶鬼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一一躲过,做到了片叶不沾身,那一只眼睛里剩下的眼球咕噜噜直转,最后定在了陆晓齐的手腕上! “要糟!”陆晓齐意识到了,这家伙不是碰巧被灵宝天师逮到这里,他一定就是在找付行萝! 说时迟那时快,诛邪阵已破! 灵宝天师手中拂尘牢牢卷住那鬼东西,弟子们也各显神通,叫它瞬间动弹不得! 只听它腹腔内发出嗡嗡声响,眼睛只瞪着陆晓齐,一个喊道: “付行萝!我不过是想打伤你,是你自己满山乱跑中了我的箭!怪不得我!可我呢?你死之后,你那将军将我活捉,定我叛国!明明是私人恩怨他故意定我叛国!我们三族都是五马分尸!五马分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和他永世不得翻身!” 嘶哑凄厉的声音掀起空中一阵惊风,排浪一般扑向陆晓齐! 白临要上前来,存思道长拽住了他,众目睽睽之下,那凭空起来的诡风到了陆晓齐眼前就被震散了,而陆晓齐的衣角都未曾摇上一摇,可谓是纹丝不动! 山中寒风渐起,偌大宽敞的道场之上,玄门诸子,眼中只有那狰狞挣扎的恶鬼,和明显被恶鬼针对却镇定自若的陆晓齐。 陆冬离暗暗后悔,没想到阴差阳错,陆晓齐再一次成为瞩目焦点,这当然不是好事情。 “我要替自己报仇!”付行萝的声音只有陆晓齐能听见。 陆晓齐此时见大家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便决定做一场戏。 他抬起手臂上的同心结玉佩,果然那鬼便暴躁起来,若不是灵宝天师死死束缚,早就扑了过来。 陆晓齐假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个鬼,看上了我的玉佩啊!这是我的法器,难道要我送他?” 又是一阵鬼厉之声,陆晓齐假装害怕的样子,迅速解下了手腕上的同心结,抛了过去,口中说道:“既然这样,与我法器一斗!” 看似轻松扔了出去,实际上,一般数的灵力都已经借给了付行萝。 只要她不发挥正常,就算那是个寻常阵法奈何不得的恶鬼,也必须打赢了! 玉佩已入阵中,灵宝天师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麻,拂尘离手,那恶鬼也挣脱了束缚,甩开了众人! 灵宝天师大呼任何人不得靠近法阵,所有人全部来助长诛邪阵威力! 白临看着那几十人围成的加大号诛邪阵啧啧惊叹:“今天来对了!天花板级别的阵容,全明星啊!” 陆晓齐懒得理他,只目不转睛看着阵中的玉灵,对峙那个身残志坚的恶鬼焦磊,想起 隋朝时,杨广使计杀了太子杨勇,千年后,扬州的房地产人杨勇挖开了杨广的隋炀帝墓,这一报还一报,从来不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横生枝节 场中有变故,各家沉着应对,现在将那恶鬼和玉灵一并围困在诛邪阵中。 恶鬼发出的声音,有几个能听得到的,但并不在乎,毕竟是恶灵嘛,说什么千年前如何被杀,这都不是出来作乱的理由。 眼见上清派龙临山来的小道士丢了个玉佩进去,说是斗鬼法器,便都信了,直到那玉佩落入阵中,化出一个红衣的女人出来,一开始也是吓了一跳,定神一看,那女子穿戴整齐一脸肃然正气,还真不像是一只鬼,说不定是个法器的化身,就算是如此,这些布阵的人于近处看着,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毕竟能将法器化为人形,也只是听闻,从未真的见过。 于是他们不禁留意起了围巾遮住脸的陆晓齐。 阵内,那恶鬼一见到付行萝,更是发狂,煞气顿时冲天,没了人形的焦磊将煞气化为鬼爪状,犹如重兵器一般砸向付行萝。 陆晓齐在场外,通过契约联结付行萝,将昔日对付恶灵的手法逐一使出,又怕有人认出善玉师的招数来,便在付行萝灵活躲过攻击的时候,同时来用。 结阵之人看得眼花缭乱,但见女子周身蓝光缠绕,如仙子披帛,在她指尖从绕指柔互变百炼钢,对上煞气一鼓作气尽数劈砍,倒像是快刀斩乱麻,只见那恶鬼伸长的鬼手一截一截消失不见,付行萝纵跃而起居高临下,用灵力如抡长刀,兜头将那厉鬼一劈两半! 道士们奇怪喊道:“劈了有何用?这也不懂吗?” 果然如他们所料,虽说被劈为两半,力量小了很多,但是这东西本就不是肉身,而是怨气所结,它还在呼啸着,因为分成两半,反而更加不好对付了。 陆晓齐腹语说道:“付行萝,记得我和小萌去吃的串串吗?你既能化我灵力为长枪,便伺机将它做个串串,往我这里推!” 付行萝显然是听见了,她冷笑一声,反而将长枪化为虚无不见了。 陆晓齐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 只见到她自己站在了场中,腹语骂道:“焦磊,你身为男子本就不如我,后来你知道我其实是女子,是不是更难受了?两军交战千钧一发,我吹哨救粮草,你冷箭杀自己人,说你是叛国,你不冤枉!五马分尸死得好!还是我夫君威武,说起来我与他当真是门当户对得很!” 围观的道士们不知道她收了兵器默默站在场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见那两团煞气瞬间炸毛,滚滚黑烟顿起,拼了狠劲一左一右向那女人对冲过去! 速度之快,让人乍舌,灵宝天师都说道:“这不是普通的恶鬼,速将捉它用的捕煞葫芦拿来!若让它脱身,后患无穷!” 可他话音未落,只见付行萝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淡定,她不闪不躲站在原地,手中忽地化出两头矛尖的双刃长枪来,那东西自行冲撞上来,直接像是烧烤一般两头挂上了,这里付行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推长枪,虎虎生风直接推向了陆晓齐那一边! 陆晓齐顿时影帝附身,演技精湛,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嘴里喊道“哎哟哦!”做出受惊吓的样子来,像是往后跌倒,那里手中指纹向前一伸出,正正按在那团黑雾之上! 众人瞪大了眼睛,眼看那恶鬼煞气就像是风吹乌云一般,说散就散了!双刃长矛也瞬间回到女子体内。 众人赶紧转过脸去,看红衣束发女子付行萝微微一笑,潇洒如风,重新回到那枚玉佩中,同心结自己慢悠悠飞回陆晓齐手里。 “咳咳咳!”陆晓齐赶紧咳嗽两声,压着嗓子把众人灼灼目光回避:“没想到师父给的法器,果然好用啊!咳咳咳!” 所有人又拿眼睛去看存思道长,存思道长怒目相向。 陆晓齐心里嗤嗤笑个不停:反正自己是跟着存思道长的上清派来的,好不好,都算在他头上,面对羡慕也好质疑也罢,他不管也得管! 陆冬离跟着帮腔:“那是,我们灵龙观乃是上清派代代隐士高人所居之地,有这个东西算得上什么?莫要口不停地炫耀,还不揣起来!” 灵宝天师欠了欠身,对存思道长说道:“听闻前些日子,有个徒孙收到消息说,他的一个朋友就在灵龙观做居士,大雪封山之前他下山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了一个紫袍真人上了山,不知是哪一位真人,今日为何不见?” 陆晓齐没怎么,白临的眼睛里闪着心虚的光,陆晓齐速速把他拉到一边,帮助那些弟子收诛邪阵,低声叫他别管。 白临狠狠地:“我能不心虚吗?人是我埋的!” 那边存思道长不紧不慢回答道:“未曾见到,或许是游山居士扮的,拍照而已!现在有的人呐,为了当个网红不懂得青红皂白,什么颜色的道袍他都敢穿。” 灵宝天师摸着胡子疑惑:“是这样吗?我还在疑惑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紫袍道人,贫道竟会不知。” 此时恶鬼已被打散,法阵已收,道场上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就当是个小插曲,场上气氛也重新缓和下来,火锅照吃酒照喝。 陆晓齐觉得危机已过,刚要坐下来,只听头上一个声音: “老道士,你当然不知道了!紫袍道人,是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夹着肉片正要涮的人,把筷子停在了半空。 因为有个人,正挂在半空。 那人中年的年纪,眉清目秀,额间一个红点,也是道士打扮,不过是白衣。站在半空之中气定神闲,看起来像是个仙人一般。 “仙气?”灵鹤真人站起来问道:“尊驾是何人?” 陆晓齐这里很是纳罕地腹语陆冬离:“有人会飞啊,会飞哎!道士们都不紧张吗?” 陆冬离冷冷回答:“你个没见识的!当年九菊一战,几个黄袍都飞身纵云过,施展雷术用的,会的人少,不代表不可能。但是现在这个嘛,是有些不一样。” ------------------------ 听见灵鹤真人的问话,那人彬彬有礼欠了欠身: “小道不过是一介修士,潜心修行,本不喜欢搬弄是非,可偏偏让我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趁着今日各位都在,不得不说。” 这说话不利索的样子,让陆晓齐想到了画中仙梦境中的诸仙,矫情。 灵宝天师见那人浮在空中说话,云淡风轻丝毫不吃力,大概觉得是后辈有人,心生欢喜便问他:"你但说无妨!" 那人便伸出一手,指着陆晓齐: “他,在龙临山,杀了那个紫袍道人,我听到他们喊那个紫袍道人叫做“龙云真人”!对,就是叫做龙云真人!不知为了什么争执起来,杀人在前,埋尸后山,手段毒辣!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但小道觉得,还是要说清楚,省了误会的好!” 他言之凿凿,语气十分笃定。 灵鹤真人惊疑地看向灵宝天师反问他: “龙云真人?那、那不是你师祖嘛?你师父的师父!若现在还在,就应是一百好几十了吧!我记得那时不是说早已经驾鹤西去了嘛?他们看见的,不会是……灵吧?” 他不等灵宝天师回答,就指着半空那人急问:“你可看清,那紫袍真人的模样?!” 那中年道人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小像:“唯恐认错,便画了出来,不如您老人家仔细看看,辨认一下也好!” 那肖像飘飘忽忽飘下来,灵鹤真人刚要伸手去接,只见灵宝天师一下子揪在手中,打开一看,真是他幼年见过的师祖!虽然记忆遥远,但是师祖名声在外,后堂中亦供有他的画像,与现在手中这一幅,形容相似! “你当真不是扯谎?”灵宝天师咄咄逼人地问他。 那人不屑一笑:“当然!小道还不至于是那么无聊的一个人,放着大好修炼的时间不用,跑来撒这样一个谎!” 他见众人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便长叹一气恨铁不成钢地居高临下说道: “其实,也不难,你们去龙临山后山的一棵红松地下挖那么几下,便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的小道士放了假都不知道,只有在场的这几个人心里明白的很!现在去挖,是真是假立刻明了!我说的对不对啊,存思道长?” 所有人都去看存思道长,只见他默不作声的样子,陆冬离立刻挺身说道: “胡说八道!杀生的事情时有,但杀的都不是人!譬如刚才那种恶鬼!怎会下黑手杀同道中人,你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就红口白牙诬陷起我们来,什么仇什么怨?你说清楚!” 陆晓齐暗暗点头,存思是不爱撒谎的人,目前自然说不出什么来,这种时候也只有每年都会来这里、已经混了个脸熟的陆冬离能出来说话了。 灵宝天师的脸色不好看,他一甩拂尘:“好!既然如此,那今日散去,贫道正好携我这几名弟子,邀请各位去往龙临山探访一二,若真有次事,你必要给我们一个交代!龙云真人是我龙虎山的师祖,天下第一阵、摄灵阵的创始者,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死在了龙临山手里!” 陆冬离色厉内荏:“如果不是呢?!你去我们山上乱翻一通,啊?难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陆晓齐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如同幼儿园吵架的方式,觉得自己还是出来承认算了,有什么大不了,冲他一个人来! 可是这时候听袋陆冬离的腹语:“你小子不许出来,善玉师一族指望你呢!给老子退下!” 灵宝天师四下里看了一圈,沉沉说道: “如果冤枉了灵龙观,我们自当送上摄灵阵的布法,作为补偿!如何?” 存思道长刚要开口,又被人打断了! 这一次站出来替存思道长说话的,竟是楼观派的掌门,会圆道长。 “如果灵宝天师冤枉了他们,就要答应他们一个要求,如何啊?敢不敢?” 众所周知,这会圆道长一向笑嘻嘻助人为乐,但涉及正事的时候,他从来不爱插嘴,都是能躲就躲的性子,别人也不把丹道流的楼观派当一回事,有事给请柬,不过是面子工程。 是以他走出来说话,就连老学究灵鹤真人都眨巴眨巴眼,觉得会圆道长什么时候转性子了? 灵宝天师看了看不言语的存思道长,又看看笑眯眯的会圆道长,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 “一言为定!” 第一百四十章 龙雀台 在那个陌生修士的一再启发之下,灵宝天师决定亲自上龙临山。 黄羽山距离龙临山,大半天的车程,亏了楼观派这个老好人,每年此时车接车送的,备好的交通工具,苍凉道长特意安排陆晓齐等跟他们一辆车,一路上拉着他各种聊天。就在当天晚上,一行几十人全都登上了龙临山。 陆冬离尤其兴奋,他看着山门,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在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一边又悄悄腹语说道:“就现在,你让你的那个玉灵小姑娘,去把那个什么紫袍,赶紧搬走。” “已经搬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晓齐一喜。 山门上出现的鲜艳的红色身影,不是丁瑶又是谁? 她成日里都是这么神神秘秘,陆晓齐不管她,但知道关键时刻她从来不缺席。 这一次,也是一样。 联想到她最近成日跟鱼宝混在一块,他不由得得意一笑,冲着陆冬离挤挤眼睛,腹语说:“我的女人,可比你的靠谱!” 就这样寒风呼号之中,众人满嘴白雾冻手冻脚,都说东北的冬天实在漫长,只隔了几百公里路,瞬间感受到了酷寒,嚷嚷着谁提出质疑的谁去挖坑,其他人去殿内休息,等候消息。 灵宝天师见到这样,只好恨恨地带人往后山去找红松,其他人则赶紧围着炭盆,要起热水来。 其他人可以看热闹,可存思道长作为山主当然要去,陆冬离、陆晓齐等也一起跟去。楼观派说要做个见证,也一并跟去了。 依旧一片白雪的后山阴处,更加是刺骨寒冷,白草丛生一片萧索。 存思道长走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当日,他将那些黑衣人和来历不明的狙击手全部找到,全部带进了地牢焚烧了事,唯有这紫袍道人,毕竟是有傲骨的紫袍真人,心中敬佩,便将他单独葬在了此处一颗红松树下,不曾想竟被有心人看见,捅了出去。 此时存思道长一步一个脚印陪同走到这里,感慨万千,虽然陆冬离暗示他不用担心,可他已经做好了坦诚一切的打算,信或者不信,随他们去了。 灵宝天师立刻就发现有一棵树下的土被动过,指着那一处,命令开挖。 那土倒是很松软,像是刚填埋不久,存思道长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得小道士喊道:“挖出来了!” 众人一听皆都上千,定睛一看,果然有个棺材大小的箱子,但是木头表面粗糙,布满毛刺,油漆桐油全都没有,只能说是个木头箱子。 灵宝天师大喝一声:“得罪了!”便一柄拂尘扫过卷住其中一根木头,间隙中绕过去,紧紧拉扯,咯吱一声,只听那木头箱子的盖子便打开了。 道士们下意识捂住口鼻,众人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都定定看着。 存思道长等人是被灵宝天师的几个徒弟围在里面,就怕师父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擒住这存思道长和陆晓齐问个明白。 这下一看,全都呆了。 这木头箱子里,是一堆紫色的茄子,紫包菜,大白菜,胡萝卜,土豆等物! “哼!我说怎么各位来了直奔后山,原来有客自远方来,是想加菜呀!可惜了,我们上清派虽然归了正一,可存思道长依旧只吃素,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啊!” 说话的是丁瑶,头一回听到她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陆晓齐甚是喜欢。 这女人现在哪哪都对他的胃口,怎么办? ------------------------------- 存思道长不傻,立刻说这是每年大雪封山时,过冬的菜蔬,因是居士们自己的,所以才没有跟观里的放在一处,不知为何叫那路过的修士看走了眼,把茄子看成了什么紫袍道长。 此时那修士不在,众人看着那一箱菜蔬,无言以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话不能乱说,我龙临山虽然不大,名声不显,可也爱重清名,这一来,众位总算是没有疑问了吧!” 灵宝天师把神情缓和下来,不料那修士竟然又出现了,这回他依旧是脚不沾地,像个阿飘,悠悠然坐在那树顶上睥睨众人:“错了!他们早已把尸体转移到了自家的地牢中,你们去了一看便知!” 说着还指了一个方向出来。 挖坑的小道士们脸色不好看,这才好不容易挖了一个箱子出来,怎么又说换地方,耍人玩儿呢? 存思道长脸色更不好,心道那地牢也就自己和几名弟子知道,这来历不明的人是如何得知的?为何步步紧逼,就是要跟龙临山作对?毕竟,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晓,就不该把矛头指向龙临山,而是指向善玉师一族。这是要他龙临山陪葬啊! 这一回丁瑶一声不响,一鞭子甩向树上的白衣修士! 那一鞭子功夫不错,白临不由得两眼放光叫了声“好!” 修士微微一动,便已经躲过,轻蔑一笑:“怎地,是要杀我灭口吗?心虚了?” “那是龙临山的掌门会可以进的地方,你说进就进?我看,你今日就是来找抽的!”丁瑶不由分说,直接上了树,红松上的雪扑簌簌摇下来,树下的弟子们兜了一头一脸,什么也没看清楚。 等他们看清楚时,只见一红一白两人已经打得难舍难分。奇怪的是这龙临山上清派肃净之地怎地有这么一个艳丽的美娇娘,身材婀娜不说,脸蛋还娇艳如桃,最难得竟然和这身上练出飞仙之气的修士打成平手,心底觉得这个龙临山实在是卧虎藏娇,不简单不简单! 灵宝天师刚刚吃了个瘪,已经不太相信那个修士,现在也不急着站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先看看再说。 陆晓齐猜到灵宝天师的想法,也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若是丁瑶打得过便让她痛快打,打不过他就拉偏架。 他陆晓齐一向如此。 白衣修士被丁瑶的鞭子追得躲躲闪闪,却不反击,一路纵跃着往小路上的跳过去,丁瑶紧追不舍,陆晓齐一看也跟了过去。 本来在殿内休息的众人听见打斗之声,纷纷走出来,捧着一杯茶看热闹。 丁瑶的身姿一出现,有不少人丢了茶杯,赶紧奔了过来,要看个究竟。 毕竟,好看。 丁瑶手中一根长鞭嚯嚯,身形跟随鞭子的力量,如海底穿梭之鱼一般优美向前窜过去,每一次都要击中那修士的时候,后者身影一闪,便又将将躲了过去,就好像是逗着丁瑶玩一般,将美人气得不行,一路紧追不舍! 白临看着她用的自己的招数,一边欣喜原来美人偷学了自己常用的招数,可见是心中有自己,并且承认自己厉害的,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另一方面患得患失:“跟我一样的招数,现在说你不是我龙临山的,也没人信啦!” 陆晓齐跟着跟着,就觉得这修士有问题,他立刻叫住丁瑶:“别追了,小心有诈!” 丁瑶立刻站住,陆晓齐发觉她已经站在了龙雀台上。 “哈哈哈哈!”半空中的修士哈哈大笑:“美人,你还追吗?或者,你还追得动嘛?” 他这么一说,陆晓齐心中一惊,果然见丁瑶站在龙雀台上纹丝不动,只看着那人。 “怎么回事?”灵宝天师昂首问道。 白衣修士洋洋自得:“灵宝天师,您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这龙雀台,可不是什么破景点,他是我们道家玄门一件至宝所化,镇守此山,只要是得道高人走上去,便会有封赏,只要是犯奸作科的妖魔鬼怪上去,都要动弹不得!这红衣女子,尔等看不见她身上的红色灵气?这可是恶灵之气!” 陆晓齐看着垂手站在龙雀台上的丁瑶,不相信白衣修士说的,因为上一次,他们便是从这里入的灵龙观,虽然没有站在上面,只是路过,但是那一次可没有任何异像发生。 “你说是就是啊!这龙雀台我每年不知道爬多少回,夜深人静还尿过几回!我看你这修士,是走火入魔了?大白天的说这里死了人,来了又如何?一堆萝卜白菜!现在一看打不过,又反口说人家小姑娘是妖魔鬼怪!我看你才是没事找抽的!” 这次破口大骂的是白临,他手脚并用要爬上有些高度的龙雀台,打算跟丁瑶并肩作战,一起叫阵!谁知他手脚才触碰到龙雀台,竟然被一股不明大风掀了下来,差点没站稳脚跟。 “见鬼了?”白临伸手要去摸龙雀台的边,没想到再一次如触电一般,把整条手臂震了回来。 见到这个画面,白衣修士冷哼一声:“不知好歹了啊,我已经说了,你不信再试试,今后这龙雀台,凡人是爬不上来的了!” 灵宝天师变了脸色,将手中拂尘扔了过去,才靠近龙雀台,就被一道金光拦了回来!他赶紧将拂尘接住,脸色无比难堪。 道长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纷纷将手中法器扔了出去,果不其然,连龙雀台的边都没能碰见,直接被边缘的光拦了回来。 一时间气氛尴尬无匹。 因为丁瑶站在上面,因为白衣修士刚才也过去了。 难道这里这么多人,修为都不如他们? 事到如今,他们宁愿相信丁瑶真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看现在,还有谁来救你?” 白衣修士话音一落,翻身落下,二指为剑,指向丁瑶的天灵刺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祖师爷? 龙雀台上。 白衣修士双指刺向了被定在龙雀台上的丁瑶,陆晓齐心中着急,正要上去时,有个家伙比他还要快! 一尾金龙凭空现身,一尾巴将那修士抽到一边儿去! 丁瑶则恢复笑容,开开心心坐到鱼宝身上笑道:“不过是不想动,你就说我被定住了,戏可真多!” 灵宝天师眼珠子噌亮!他转脸问波澜不惊的存思道长:“这龙……也是龙临山的?” 存思道长已经见过这条龙,心里当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就顺坡下驴说道: “要不,这里怎么叫龙临山,又怎么会有灵龙观呢?龙雀台上藏一条龙,有何奇怪?” 神霄派的弟子们看见金龙,一边惊叹不已一面说道:“怪不得练成了五行化龙,原来这世上的真龙果然还是存在的。龙临山,藏龙卧虎啊!了不得了不得啊!” 丁瑶假笑,娇斥:“这白衣修士,满嘴谎话,你们还要当真吗?” 陆晓齐立刻接茬:“是啊,坏了我们一年一度的黄羽丹鼎会,还想坏我们龙临山的名声,真是匪夷所思。我问你,你既然是道家修士,凡是修士居士也都有师父,你师父是谁?说出名字来?” 这个问题抛给了那个吃了哑巴亏的白衣修士,那人重新站稳之后,面目突然变狠说道:“打赢了你们,去密室一看,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陆晓齐心里想,这个白衣修士跟上次那个黑面人,很可能真的不是同一批人,这个白衣修士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让龙临山、最主要还是他陆晓齐身陷囹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要证明陆晓齐杀了神霄派师祖龙云真人,从而百家诛之;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这白衣修士要借此功劳,拉拢玄门诸派。 因为,虽然说玄门诸派平起平坐,潜意识里,世间大事出现,还是以神霄派马首是瞻,因为他们弟子众多,力量最强、术法最多、符箓用得最顺手。属于道家一门主战力。 只要这白衣修士让神霄派相信,陆晓齐杀了他们的师祖,并且他出现帮忙找到了遗体还帮他们一起报了这个仇,自然这白衣修士就得到了神霄派的认可,得到神霄派的认可,其他的都不太重要了。 偏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他说的话都没有应验,现在是急了! 这厮,要出狠招儿。 金龙不容他放肆,驮着丁瑶张开大嘴要吞他,只见那修士凭空拎出一把剑来,身轻如燕仰面而起,刺向那金龙下巴!被鱼宝灵活避开。 众人看的心惊不已,一时间不知道替谁担心比较好。灵鹤真人甩着衣袖大喊: “停下来,有话慢慢说!” 可是没人听他的。 台上愈演愈烈,金龙逼得修士不停躲闪,丁瑶看准机会一鞭子抽过去,裹住那人直接甩了下来! 丁瑶甩鞭子的方向是无人站立之处,可这修士被丢下来的时候竟然凌空一个鹞子翻身,拐了个弯利剑直朝着陆晓齐杀来! “目标还是我!”陆晓齐对上那双阴霾的眼睛,知道小看了这个人的心机,这是指东打西呢! 陆晓齐心念电转,自己背后是白临,此时若是让开,白临必然受伤! 就那半秒一瞬,突然眼前砸过一只铜葫芦,正好砸在那剑尖之上,将那剑势拨开!白衣修士一击不中,偷袭失败,运气凝神站在了那里问道喝斥:“何人拦我?!” 陆晓齐间那铜葫芦被一根细链子拽了回去,只见那白面书生一般的苍凉道长,咳嗽两声,文文弱弱走上前来拱手道: “楼观派弟子苍凉,还望这位道兄见谅,您要偷袭的这一位,大概是我们丹道的祖师爷一般的人物,轻易不可让你伤了!” 众人一听纷纷议论起来:“他说什么呢?这围巾小子,不是上清派弟子,存思道长座下的吗?怎么又成了他楼观派丹道一流的了?” 会圆道长接声说道:“此人确实练成了大神丹,我丹道志光,哈哈哈!其实这小师弟,不是什么上清派弟子吧,该是隐仙派的才对!诸位不信,上前一试便知!小师弟,你不介意他们探一探你的内丹吧?” 陆冬离他们全都懵了,陆晓齐自己也不信:什么内丹? 与此同时他才想起,大巴上的时候,怪不得那个会圆道长笑眯眯蹭到他身边来坐,还摸了一把说他衣服穿太少了,当时自己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深意在此啊! 丁瑶一见,嘴角挂着冷笑,让金龙隐去了,自己下来看热闹。 可等不及别人来验证陆晓齐是否身负隐仙派大神丹,这白衣修士的剑咄咄逼人,又来了! 苍凉道长也是不依不饶,不许他靠近陆晓齐,一颗铜葫芦被用得天花乱坠一般,幻出好几个影子来,对上对方的一把铁剑也毫不惧怕,竟在那白衣修士手下走了几十招,陆晓齐看他大概是有气功傍身,这剑气到他身边,便剑势减弱一般,如同强弩之末。 陆晓齐一笑,即刻对这苍凉道长也是另眼相待,甚至这个楼观派,确实如同陆冬离所说,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废柴,有料得很。 几十招后,白衣修士便渐渐占了上风,此时会圆道长也皱眉说道: “我们注重内修,这个强度的打法,恐怕苍凉不能持久,要输了!”一面又跺脚,说输了就输了,他感冒着呢,伤了可怎么好! 他那么一跺脚,背上的桃木剑,便“咻!”地一声飞到眼前定住了,他顺势拿住向前一递,人也随之飞了出去,口中喊道:“徒儿莫抢了为师的威风!” 苍凉道长一见到会圆来了,虚晃一招哈哈笑着退了下来,擦着汗虚弱地咳嗽两声,朝着陆晓齐等人,边走边仰头慢声慢气说:“出汗多,喝口水,有水吗?” 陆晓齐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们是丹道一派,平常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低调得很!今日是怎么了,这师徒二人轮番上阵去揍人,不落下风已经很令人赞叹,还值班轮流上去明显地偏袒自己欺负别人。 干得漂亮! “小师弟不要不好意思,毕竟我们跟你是熟人,他?不认得!嚣张的人,我和师父都不喜欢!”苍凉道长他嘻嘻笑着看着假装咳嗽的陆晓齐,在他耳边说道:“就喜欢你这样儿的,咱们连咳嗽声都相似的很!不愧是一个门派的!” 陆晓齐且不回答他,看出了这楼观派师徒二人的心思了,他们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隐仙派的大成者,因为眼下这个时代,丹道流特别不受待见,若自己代表丹道一流出息了,自然他们的地位也不一样,本来嘛,现在的隐仙派是空挂在楼观派名下的,只不过,已经没有了姓名。 他想起了上午茅山方士拿出来炫耀的那一幅画,说画中便是隐仙派祖师爷,可画中明明是肖绝和自己,那要是真的,大概他们是找错人了,肖绝才是,他不是。 越想越觉得肖绝不得了,他那时就觉得肖绝自创符箓、术法,应当是道教鼻祖,不想历史名册中并没有见到肖绝这个名字,觉得十分奇怪,原来千算万算,不知道这个已经消失了的隐仙派,还有个隐藏的祖师爷呢! 难道当日自己吸收了半数肖绝的玉灵,才让自己有了这个什么大神丹不成? 各种揣摩不尽,陆晓齐越发冷静,知道自己很多事情都和肖绝有关,他反而不是很着急了。那个不着调的男人,该出现的时候他定会出现。比如,有朝一日能看他陆晓齐笑话的时候。 眼下这个会圆道长上去切磋,一把桃木剑对上铁剑也毫不逊色,大家都用剑气你来我往,上挑下刺,剑气横空呼喝纷纷,众人看着十分尽兴,完全不顾灵鹤真人劝架之语。 两剑相抵,剑鸣声震耳撼心,体弱一点的便觉得头昏脑涨,心中五气涌动不安! 剑势上胜不过会圆道长,白衣修士便退去甚远,将额中红点不知怎地拉出一束红光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红色激光,就那一束红光,扑了过去,会圆道长眼前一懵,伸手一挡,不料他大喝一声跌倒在地。 那红光力道很大,苍凉一见,赶紧上去扶起,一看,会圆道长的手心已经穿孔,边缘有灼烧之感。 众人怒目而视:“打不过就打不过,你用什么激光枪?如此胜之不武!” 那人恼羞成怒,咬牙骂道:“一堆无用废物!孰是孰非你们都分不清楚!蠢货!不杀了此人,来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听见这话,灵宝天师起了疑惑,转身吩咐陆晓齐:“你这孩子,将围巾拿下,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陆晓齐呵呵一笑,身在上一出闹剧之中,他是反派,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没办法他要自保就杀了人;可今天若还是要走到那一步,那他索性就认了:“老子就是反派……” 他微笑将围巾拿下来,让诸人看清楚他的脸。 茅山派弟子以及诸人,是越看约疑,索性把那张画再请出来,一对比,迟疑地指着陆晓齐又指指画像: “你……你怎么长得跟着着画像上一模一样?!” “隐仙派的,祖师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误打误撞 陆晓齐将围巾拿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众人连声称奇,说这不就是隐仙派的画中人吗?陆晓齐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说他的长相和身份,因为,这白衣修士想是要拂袖离去,这!就要先问问他陆晓齐愿意不愿意了。 他纵跃而上,扯住那人的后脚跟,硬生生将他拖下来!修士借势回身一掌拍去,陆晓齐松了手与他硬接一掌! 两掌相对,罡风震起!近旁一棵红松拦腰截断! 陆晓齐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包扎手心的会圆道长,回过头来,死死盯住那人: “既然说我是坏人,你欺负了我家人,还想走?” 二人站住,白衣修士利剑藏于身后,眼睛瞟了瞟地下的几十人,冷笑道: “你今日当真不放我走?” 陆晓齐抖着腿摆出一副欠揍的样子来:“挖我的山,打我的人,打我的龙,打我的新朋友……别跟我讲什么大是大非,让我揍你一顿,就放你走。” 白衣修士十分轻慢:“就凭你现在?半人、半鬼?!” “鬼”字一出口,他眉头一皱,似蕴万斤之力,身随意动!这一举动引得四下哗然,几个掌门都心惊这最多四十岁的中年修士,怎有如此不凡的灵力! 他周身耀眼光芒化为一道,刺向陆晓齐。抖着腿的陆晓齐顿觉这人的力量比那个黑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一直都在隐藏,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显露出来! 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判断失误,以为跟苍凉道长比试的时候不过如此,谁料到,除了他自己,还有人比他会藏拙? 这时候不上也要上了! 结界先出,挡他一招,再学当天对付黑衣人那一招,神印收灵归! 这一出掌一收拳,连消带打,那耀眼的光芒便收敛了一半去!陆晓齐正在自鸣得意,不料对面红光袭来,陆晓齐这才想起刚才他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会圆道长。 红色光芒突破了他的结界,扑到面前来的时候,陆晓齐一阵眩晕就要倒下,只听耳边一个声音响起:“上人跟我走!” ------------------------------- 话说众人眼中他们二人正打着架,怎地红光一起,大家都在担心陆晓齐的时候,这陆晓齐,突然在眼皮子地下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是晚上,还有的人怕是自己眼神不好,各处找了一找,都不见他。 那白衣修士也愣在了那里,狠狠说道:“这一次绝不放过你!” 转身便也走了! 这一天下来,所有的脑子里都闹了个翻天覆地。 有惊讶于金龙再现的,有揣摩红衣女郎身份的,还有猜测存思道长知不知道陆晓齐有神丹的,往大了猜测隐仙派是不是一直藏在上清派中生存,一些人四处放出消息查探白衣修士这号人物的,更有推敲白衣修士今天所说的话,猜测龙云真人是不是真的死在了龙临山。 各家有各自的心思,索性就达成了共识:“贵派一个重要的弟子原地消失了,我等立刻派出人手去找,每日三次汇报,略尽绵薄之力。” 言下之意,陆晓齐不回来,他们且在龙临山住着不走了,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再说陆晓齐在眩晕一阵之中,意识到那白衣修士眉心之中藏着的,很有可能就是《善玉师手册》之中所说的:“南山石,异族人血所化,善玉师天敌,触之易眩晕,慎之!” 也就是缅甸山谷中他们遇见的那一种红宝石了! 再者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年画中仙即乐仙的记忆之中,最后那一幕,众人来找陨河仙人晦气的时候,诸仙人额中都出现那样的一枚红色图案,当时在猫妖的记忆里,陆晓齐以为是什么盟誓,现在想来,白衣修士额间的跟猫妖记忆中的仙人们额间的,应该就是一模一样了! “莫非,这个人,是当年的仙人之一?可是肖绝所说,当年九黎族后人亲眼所见,诸神陨落,仙人也都死得干干净净,怎么还会有沧海遗珠?难道就像那位被卡在岩石中的土地一样,是得了天时,重新苏醒过来了?” 陆晓齐一面想着这些,一面又想到如今玉灵都在苏醒,总是觉得这世界要乱。心中不由得乱糟糟的。 可是再怎么乱,有一件事儿他不会弄错,那么拘谨喊他“上人”并且不见人影能把自己掳走的,便只有一个人了。 “麒麟?” 陆晓齐喜笑颜开的,见自己身处一处农田田埂上,四周一番春暖花开的样子,与方才那白雪皑皑的龙临山完全两个世界了,心情也放松下来,喊着麒麟。 “我在的,我是麒麟。” 熟悉的声音就在身边,还是那么亲切。 陆晓齐听他承认十分高兴:“你怎么来找我了?不用陪着你哥哥了?” 他话才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上一次是麒麟跋山涉水来找他求药,当时宋青命在旦夕,这一次再来,这么及时救下他,只有一种可能,宋青已经不在了,而他不能去自己已经走过的时间痕迹,只好找他的第二个熟人,也就是自己了? 果然麒麟说道:“兄长走了,把玉麒麟还给了我,我本以为自己也要死的,谁知我的身躯死后,我的玉灵还在,我不想吓着小公子,就来找你了。谁知就看见你被人家用山神血对付,我怕我也打不过,只好把你先带走了!” 陆晓齐看不见他的样子,知道他的肉身已经给了宋青,现在只剩下透明的灵体,叹一口气问他:“你这是把我带到哪里来了?还有,那个什么山神血,真的是我们的天敌?” 麒麟声音带着惊讶:“您竟不知吗?先前我在各处穿行之时,听到过山神血带着对陨河仙人的诅咒,跟他有关的宗族,包括善玉师和玉灵,沾到那个东西,就跟人类被吓了药酒似的,失去意识,任人摆布的,别人若要趁机杀你,就死定了。” 麒麟说的危言耸听,但并不夸张,陆晓齐相信他。 “那这里是哪里?”陆晓齐四处张望,也没有看见什么标志性的东西,电线杆子都没有一个。 麒麟的声音有些磕巴,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说道: “这个……当时情急,带着你根本没好好想,所以,就是随缘了,一般来说我们行走在时间里,能去的都是与自己有缘的地方,上人心里执念过何处,那便可能是何处。” 陆晓齐眼睛一亮。 他若是能看得见麒麟,此时就要去握住他的肩膀感激一番了:“你带我走,走的不是空间,是时间?太好啦!” 他执念的是哪里?这一段时间,当然是记挂着付行萝的事情了! 本来以为是要等很久,等到自己学会遣灵一身的时候才能去到付行萝的年代,现在看来,麒麟无意间帮了个大忙! 善哉善哉! 陆晓齐赶紧向着大路跑去,因为他听见似有若无的马蹄声! 身上的同心结如蝉翼一般振颤,她想必也是感受到了。 陆晓齐见官道上一辆华丽马车上一副棺木,举着的却是迎亲的牌子。 此时耳边是付行萝的声音:“将军是去我娘家提亲了,他将我的尸身,运过去只给我爹看了一眼,说与活的付行萝解除婚约,但是要与死的付行萝再行婚礼,一定要将我娶进门。我爹以为他失心疯了,多年不见我,知道我女扮男装做了武官,怕惹上罪名,一开始竟说棺木中的不是我,将军拔剑,他才低声下气认了,说女儿早已经嫁给季长风,自然还交还季家带回,生死不论。所以眼前你看见的,便是他重新将我娶回家的迎亲队伍……” 这一番话说得平静,听得人却是肝肠寸断。 陆晓齐一身道袍,出现在古代倒是无妨,他便站在路旁,看着那新鲜的棺木盖着红色绸子,慢悠悠从自己身边过去了。 看着高头大马上白衣红花不伦不类的新郎官,表情坚毅但眼神已经空了,便知道是个伤心人。陆晓齐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从身边过去,腰间的同心结猛然消失了。 是了,同一件物体,同一个时空,只能保存一个。 “付行萝,你想说的话,想不想,自己说给他听?” 陆晓齐腹语问道。 付行萝的声音有些沮丧:“我若不是等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了耐心,一定就答应你了。我的想法是让他放下我,而不是因为这份沉痛的感情,更加思念我,这就是我刚才明明见到他,也忍着不跟上去的原因。” 陆晓齐跟在那返回将军府的队伍之后,幽幽问道:“那你想如何做?” 付行萝不说话,陆晓齐笑了:“我查过,历史上没有叫季长风的这个人,你可知道为何?” 付行萝叹道:“我也是死后才知道,他季长风这个名字,是母亲临死前给他的,他的父亲觉得将死之人取的名字不吉利,便一直用的另一个名字,季长风这个名字无人知晓,是他自己私下倔强时用的。” 陆晓齐笑道:“这就好办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的契约 那么红白相间喜丧并行的一个队伍,从城外到城内,迎面而来的百姓无不惶恐不安,近年来的战乱刚刚平息,他们忙于稻米羹鱼,才有喘气的机会,对于武将战马进城很是敏感。 此时见到那个将军安坐马上魂不守舍,花轿很轻,花轿后面却是一副棺椁,一支庞大的队伍近两百人,却鸦雀无声,看得两边的老百姓们不敢高声说话,怕惊了这一队人马。 队伍缓慢向前,忽见一年轻道人站在路中间,笑着大喊: “恭喜将军!” 马上将军脸色忽白,眼中回过神,抬起眸子看了看拦路的道士,启唇沉声说道: “给赏钱!” 有人立刻摸出一角银子丢了过去。 看见钱岂有不捡的道理?陆晓齐立刻拿起来揣在怀中,依旧笑嘻嘻赖着不走。 “贫道是真心恭贺!不如让贫道随你一同回府,喝杯喜酒如何?” 围观者中纷纷议论说:“这道士是疯了吗?”“一个疯的,遇见了更疯的!” 将军身侧的属下们也不由得看向将军,用眼神问他的意思,只见他家主将果断一挥手,队伍继续前行,只不过走过陆晓齐身侧的时候,有人顺手一左一右将他架着一同去了! 将军府中,一片缟素,只有喜堂依旧铺粉着红。陆晓齐看着那厅堂都有些感慨,他以腹语相问,付行萝有没有后悔当初逃婚,若她乖乖当年在家等待将军归来…… “那我也不会如此了解他、爱上他,还会一肚子怨气。做一对怨偶吧!”这是付行萝的回答。 陆晓齐努努嘴,深以为然。 忠武将军与一牌位拜堂,陆晓齐与众心腹士兵们一同观礼,整个喜堂静默无声。 他不忍心地暗暗长叹,使个口诀,付行萝现身出来站在一旁,怅然。 陆晓齐将她一推,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仿佛回到拜堂那一天,完成未完的一切。 “夫妻对拜……!”正在高喊的真正的管家娘子,是季长风的乳母,罗伽,自从将军生母难产,留下季长风这个名字之后,撒手人寰,这将军便是由乳母带大,十分信任,当作生母一般对待的,可自从这次回来,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奶儿子,突然之间不许她再自称罗伽了,因为那是付行萝在军中的名字。 她被将军改了名字,因为这个家里将军不许旁人叫做罗伽,家主听了更加伤心。 管家娘子此时已经知晓自家将军和夫人在外的传奇,也知道如今无论如何也劝不回将军的心,只能含泪由他,和这个灵位拜堂。 这将军夫人大丧,本该有不少人来吊唁,可听说他疯了,把棺材和花轿一起抬进门来,很多同僚便觉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气,来不如不来,让他独自完成自己的痴情案吧! 是以这将军府冷冷清清,风吹过庭院,花瓣落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夫妻对拜,季长风对面,是个捧着灵位的人与之对拜。在陆晓齐和麒麟的眼中,有个红色的身影,重叠在那灵位的位置,是付行萝,她一个低眉一个抬眸,都完成得比逃婚那日更加郑重其事。 虽然她的夫君看不见,她依旧春晗浅笑,柔情脉脉不得语。 “礼~成~!” 付行萝哀伤无泪,看着季长风将灵位搂在怀中去了隔壁的灵堂。 有人将府中唯一的宾客——陆晓齐,请到了庭院之中的酒席上,为他斟酒,随行的亲兵们,一个一个过来向他敬酒,他们这些热血男儿,平素里刀山火海见惯,马革裹尸寻常,可此时谁都没能忍住红红眼中的泪光,强忍着一言不发,过来与陆晓齐碰杯,什么都不说,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陆晓齐已经喝了十几杯下肚,这酒是烈酒,灼心得很,但,他此时心中无比澄明,一边大吃大喝大声庆贺,一边腹语付行萝: “你还想让他忘记你吗?” 付行萝不知是笑还是在哭,没有眼泪,表情别扭得很,陆晓齐看不过眼,笑道: “我有一法,既让你一直陪着他,又可以让他不丢了性命,你觉得如何?” 付行萝蓦然回首,连连点头,那眼神如同黑夜里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亮光。 须臾,陆晓齐一身酒气,摇着双腿拎着那同心佩,走去灵堂,老远便喊道: “将军,您是不是将夫人丢了啊!在我手里喽,您看看是不是您的呀?” 季长风缓缓将眼神从棺木之上抬起,移到陆晓齐的手中,冷然一闪寒光,问道: “怎会在你手中?” 陆晓齐见他去摸自己腰上,果然不见了玉佩,脸色一变就将近旁长剑掣于手中,知道惹怒了他,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醉醺醺赔着笑脸双手奉上: “贫道今日前来,自然是为了物归原主!” 季长风冷着脸上钱,将他死死看了两眼接过玉佩,依旧将长剑搁在了他脖子上,冷冷说道:“这玉佩一直在我腰间片刻不得离身,你从未近身,如何取得?说!你意欲何为?” 陆晓齐觉得这季长风真是不讲武德,脖子上的剑光一闪,他便装作不胜酒力顺势坐倒,离开了那冰冷冷的剑光。 “小道在路上遇见一个小娘子,长得清秀,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说讲了这个故事,将军便有赏,失去的东西也会回来。” 季长风冷笑置之:“若你有半句不实,我便杀了你,让你下去替她牵马。” 陆晓齐醉眼朦胧,对着他不正经地一笑,就在此时,身后的门窗像是得到命令一般,尽数关上了! 立刻有人来撞门高喊:“将军?!” 陆晓齐坐在地上笑着,季长风看着他,立刻高声回答:“我没事,不要进来!” 他低声看着那年轻的道士一字一顿:“你说,我听便是!” 眼前这道士,是高人。 陆晓齐拍拍屁股上的灰起身,看看棺材中盖得严严实实的尸体,想想嘟囔着说道: “算了,我还是不看她的死样子了,活着的好看一点儿!” 季长风见他不羁不敬,正要发狠,只见陆晓齐说道: “若此时让你扛刀去杀皇帝,可换来付行萝起死回生,你干不干?” 季长风双眼一瞪怒道:“就算是阿萝再生,她也绝对不会同意!就算是杀了我,就算是她杀了自己,也断断不会行此不忠不义之事!” 陆晓齐哈哈一笑摆摆手:“要知道,如果你和她第一次拜堂的时候,她也是你口中家国第一的女子,也断然不会恨你,并且逃婚了,不过你说得对,现在的她,不会陷你于不忠不义,但比起这个,她更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季长风眼眶又红,轻声但有力地追问: “付行萝的事情,只有我乳母和亲兵才知道,你为何会什么都知道?你是神仙?” 陆晓齐挠挠头皮:“神仙还是妖怪,是人还是鬼,我自己都不清楚,暂时呢你就当我是通鬼神的高人就好。那这个故事,我便从付行萝觉得你弃她而去,逃婚开始说起吧!” ------------------------- 棺椁前的一炉香火渐渐熄灭,一个从付行萝角度讲述的故事,也已经囫囵了结。 陆晓齐也没有忘记付行萝要他带给季长风的话, “能与你并肩而行共同进退,努力事戎,保家卫国,是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选择,也是我最爱你的时候,看到你喜欢这样的我,最真实的一面,妾身何求?此生我为自己而活,却依旧被你所爱,心满意足。” 季长风打开门,缓缓走出去,守在门外的士兵发现,将军苍白的脸上却有了一丝生机。 众目凝视之下,只见季长风宣布忠武将军府还给君主,留下一封手书给亲兵带去宫中,要求去除一切封号赏赐,为布衣,卸甲归田,求圣上不要追责。 从此以后,这世间还有别人可称为忠武将军,然而天地之间多了一个季长风。 第三天的傍晚,付行萝下葬之后,有人看见曾经的忠武将军,那个伟岸的青年,将一切撇下,牵了一匹马,拿了一个包袱,带了一个老仆一个乳母,慢慢走出城去。 走到城外,已经暮色沉沉倦鸟归林,有个打柴归来的樵夫,恍惚看见将军牵着的那匹马上,隐隐约约有个红色的身影。身后跟着一个小道士唱道: “花容月貌贵女来,桃之夭夭! 蕙心兰质摽梅年,与子偕臧! 绿叶成荫螽斯羽,宜尔子孙! 双稀双庆岁月长,金玉满堂!” 樵夫艳羡心想,听这首歌唱的意思,大概那马上的是个新娘子吧,山中哪个有福气的粗汉子,竟然娶了身材那么好的一个美娇娘,自己不知要卖多少柴,才够打一根银簪子呢? 陆晓齐送了一程,便在十里亭那里停下来,目送他们一人一灵结伴而去。 契约本来已成,陆晓齐收了那玉佩中的玉灵,加上他此前对战两位有不明修士强抢得来的灵力,本来已经生成第六枚指纹,但在那时,陆晓齐将所有那些,全部注进了付行萝的残灵之中,让她彻底成为一个玉灵,告诉她: “你别忘了,我与你的契约尚未完成,我的灵力使你可以有形有声有色,但不能有子嗣,并且在将军百年之后,你必须将这些归还,或者归附于我,才算真正的完成契约,你可愿意?” 付行萝哭出声来,连声说他愿意。 看着付行萝隐姓埋名的身影,陆晓齐知道这个契约,可能要数十年之后才能收回本钱了! 他不觉得麻烦,因为这是唐朝。 等他跟麒麟回去二十一世纪,也许新的付行萝会像如今的麒麟一样,再次找到自己,成为自己的伙伴。 这样多一个伙伴的契约,不比多一个指纹更香吗? 一个大大的笑容荡漾在陆晓齐脸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双鱼玉佩】 玉石之阴阳,为正反两面,世界亦如此。 ——《善玉师手记》 同心结已经归还,陆晓齐正乐呵呵夸赞自己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这春雨就真的下在了头顶上。 陆晓齐两手空荡荡,别说是伞,除了怀里跟季长风讹来的一堆银子,是什么也没有,挎包还在白临手里拿着呢。 “走走走,躲雨!”陆晓齐连忙呼唤麒麟,麒麟很快回应,还好脑瓜子没卡,立刻明白陆晓齐是要自己带他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从陆晓齐凭空消失之后,龙临山十分热闹,一大半的人头都聚集在龙雀台。 存思道长不闻不问,指派陆冬离看好禁地地牢,其他地方他都所谓,陆冬离倒好,为了减轻这个差事的紧迫感,直接放了一把火,把龙云真人的连人带棺一起烧尽了,等到白临发现的时候,连灰带盒,五斤。 存思道长恼怒不敢言,气得将之存在这里的钓鱼用具一并烧了,陆冬离拍手跺脚大哭了一场。 就这个动静,都不足以让龙雀台的各家弟子们多看一眼,因为龙雀台实在太有意思。 上不去,人上不去,动物上不去,法器也一样。 不仅仅是这样,有几个人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灵鹤真人已经八十整岁,因好偷吃肉不爱刷牙,后槽牙基本已经掉光了,这几天围着龙雀台查阅了所有能查阅的典籍,是一筹莫展,但是天道酬勤这个词语可能是真的,因为他发觉自己萌了两颗新牙出来,树皮一般的皮肤也好了一些,更有光泽了,弟子们都说他好像年轻了几岁一般; 这个差异一旦被提醒,所有人都开始寻找自己的变化,以及跟龙雀台的联系,很快就有了下一个代表。灵宝天师身上许多年的疤痕,颜色竟然转为粉红,明显淡了许多,像是正在愈合的样子! 最神奇的当数会圆道长,他的手明明被白衣修士灼伤,一个透心圆,他偏不肯下山就医,而是自己用酒消了个毒,再将身上的灵丹磨碎填了一填,包扎包扎就打坐休息。三天下去,伤口不但没好还有些发炎的迹象,发烧了!这苍凉道长着急,便在灵龙观小道士陪同下,背着他走出山门,去龙雀台那里,坐缆车下山,那里有他们的客车,可以开走就医。 谁知才到龙雀台的时候,哼哼唧唧的会圆道长耳边就听到嘈杂的声音,他把滚烫的脑袋伸出去一看,大家都欣喜非常,各家弟子不分你我,都围在那里热闹讨论,比任何时候都兴高采烈。一阵寒风扑过来,会圆道长听得清清楚楚: “这龙雀台周围几天,就可以令我等增添活力,多得青春,如果日日住在这里,岂非要延年益寿、返老孩童?” “哎,你们说,会不会长生不老啊!” 会圆道长一听,立刻自己蹦了下来,也不管发不发烧,在雪泥地里踉踉跄跄奔向龙雀台。 他将那只伤了的手伸向龙雀台,立即被打了回来,可即使如此,就那一下,他立刻觉得自己烧退了。苍凉道长赶来听说,也甚是疑惑,复又觉得既然这里是隐仙派隐居之地,自然是妙不可言。 既然这里可治病,苍凉道长也不拦着了,盯着自己的师父两天,果然那手渐渐愈合,一切向好! 众人皆大欢喜,唯有存思道长愁眉不展。 这些人说是要帮着找陆晓齐,几天下来,除了楼观派、重玄派,是真的一天三汇报,其他弟子都一门心思研究龙雀台去了! 陆晓齐能不能找到,并不值得存思道长担心,他真正担忧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神秘无常的龙雀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用在哪里都一样! 他觉得,从此以后,他和他的龙临山,再也不是适合养老的地方了。 他在寒风中摇摇头:“从那时起,便不是了……” 陆冬离捧着烤地瓜在他身后看见他落寞的样子,悻悻回去了,没有叫他。 果然就在陆晓齐消失的第五天上,难得晴天,山峰树顶竟也有了绿意,小阳春的节气让很多人的心底有了过多的期望,他们开始集结,找到存思道长,开始商量这龙雀台的使用和保密以及归属权。 陆冬离第一个冷笑:“这龙临山、灵龙观一千多年了,还从没有人来问龙雀台归谁!这个问题哪个老不羞提出来的,也不怕此处风大闪了舌头!” 提出归属权问题的灵宝天师,本来慢条斯理摸着胡子,听他这么一说,手指一紧,差点把胡子揪了一把下来。 他便强压下一口气,忍着刚傲的性子说道: “天师一脉尤在!玄门百家,当以天师门马首是瞻,这也是千年的规矩,难道不是吗?” 陆冬离立刻回嘴:“别人家的东西,你用过一回觉得不错就要强抢,你就是这么马首是瞻的?还是说,你们天师一脉本就是靠着偷抢壮大的?!” 这么一呛,存思道长都觉得过分了,连忙制止,对面的弟子已经跳起来,鼓着腮帮子要打架了! 这时候啃着甘蔗一口好牙的灵鹤真人笑道:“灵宝天师,你们急着要什么归属,你还能把龙雀台凿开搬走不成?就算真来了几个愚公,帮你搬了山,你又上不去这龙雀台,岂不让弟子们看笑话?再一则,这东西是很灵,宝物!可宝物吧,你放在自己家,哦,还是响当当香火不断的龙虎山,树大招风,不见得是件好事啊!看看这里,东北高山,一年有半载在下雪,人烟罕至,灵龙观又是个隐居之道观,居士也不多,真是个为大家藏宝的好地方,要老朽说,就别折腾啦!我们不如就立下誓言,除了这一次来的这些,不可泄露此中秘密,以防止知道的人太多,会有不测,可好?” 这番话听起来是合情合理,大家纷纷赞成。 茅山道长说道:“那我们几位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写下盟约立下血誓,各自出钱出力,在这龙雀台设一座小小道观,将其纳入,动用些人脉,将这龙雀台景点从此抹去,每年分时段,由各家弟子按照分到的时间前来道观修行,互不干涉,如何?” 苍凉道长笑道:“诸位师伯办事效率真不错啊,主家上清派、隐仙派还没有开口,就被各位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众人不语,灵宝天师哼了一声斥责道:“你们那这一支丹道流,想来是好日子太安稳,忘记了我们是怎么出头,不顾性命平定外来邪门,怎么?牺牲的时候都指望着我等神霄派、灵宝派?!如今有如此普度众生的神物,只为私藏,哪里是我们道家的风范?不过市井小民尔!” 他大义凛然,即使是会圆道长也不再说什么了,这时候白临笑眯眯说道: “这个龙雀台,说起来,往年就是我登高撒尿玩的地方,一时你们觉得好就争起来,其实很奇怪……” 他这么一说,各家弟子都拿眼睛瞪他,毕竟这几日跪拜烧香的也不少,龙雀台已经是个神话了,怎容得他亵渎,这刚要骂他,就看他又提了个建议: “其实要说龙雀台的归属,明眼人都知道,龙雀台大概是个阵法,已经被开启了,现在普通人都上不去,不如等各位中,有谁能轻易上去的话,便是这龙雀台使用说明书的撰写人,你们觉得可好啊?” 后面这一段话,是有先见之明的丁瑶一个字一个字教给他的,他学的十分用心,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敢说错,唯恐女神不高兴。 能博美人一笑,这差事美得很。 此话一出,陆冬离都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都上不去,还敢自称主人也是痴傻!” 灵宝天师想起那日金龙和红衣女,轻蔑道:“你莫告诉贫道,是那丫头来管?那丫头不过是仗着那条龙才会在龙雀台上停留罢了!其他人,我觉得唯有神仙亲临,方可踏入吧!难道没有人进得去便不用了吗?荒唐!死板!” 他正在力战群雄,忽见龙雀台上,微风旋起,像一个小漩涡一般,龙雀台上大放异彩,突然从那小漩涡中掉下来一个人来,那人摸着脊背屁股直接摔在了龙雀台上,此时正龇牙咧嘴:“麒麟你行不行?我都好久没疼过了,你到不忘提醒我……” 他说着说着忽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来一看,周围几十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呢!什么眼神都有,友好的,只有几个。 他尴尬一笑,慢慢爬起身来,站在龙雀台上,拱了拱手笑道: “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弟们好!这个,我打架的时候突然没关好力度把自己弹飞了,让你们久等了,久等了!” 他故意伸了伸脑袋,做出找人的意思:“啊呀,哪个白衣服的修士也走了吗?不巧啊,我把自己弹的有点远哈哈哈!” 没人理他在唠叨什么,只有苍凉道长直接突兀给跪了: “恭喜隐仙派师祖掌门!安全归来!这龙雀台归属,有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谁 话说陆晓齐归来,跌在了龙雀台上。 台上只他一人,台下却神色各异,瞧着,能唱出大戏来。 陆晓齐忽觉这龙雀台上存在一阵熟悉的力量,他记得那时候帮助老侯渡回寿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此刻那蕴含在龙雀台上的力量,向他的身体涌来,陆晓齐不明白此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立刻明白这是向自己输送生命力。 抬起头来,只见会圆道长和苍凉道长一起,称他为隐仙派掌门,还声称自己便是这龙雀台“规矩制定者”? 说他是隐仙派掌门他能理解,毕竟有那副画像在,还说他有隐仙派才能练就的神丹,就算有理有据;可龙雀台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陆晓齐索性不理那些聒噪的人,只问陆冬离:“什么情况?” 陆冬离听他腹语相问,也以腹语回答他,告知他龙雀台可令人返老还童、伤口愈合,众人产生抢夺之心之事,陆晓齐一听,吃了一惊。 他一直认为,人类的直觉最为可靠,他自己的更是如此。 刚才龙雀台上,冲进自己体内的生命力,不会是平白得来,只怕是跟这些贪婪的弟子有关了。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返老还童?哼!”陆晓齐走出龙雀台,庄重如一尊神佛。 他捕捉出自己身上那还未及融入的生命力,捏在手中灵力之间,沉声问道: “你们都觉得,自己年轻了?” 几位掌门自恃身份不回答他,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 陆晓齐宽袖一横,诸人未来得及看清楚,便觉一股清凉之力自经络引入,很是舒畅,可此后便不舒服了! 灵鹤真人的牙掉了!会圆道长又开始发烧,灵宝天师早已经平复光滑的疤痕重新出现! 弟子们也觉得自己精神头没那么足了,毕竟尝试过灵台一片清明的感觉,这是头脑间一丝混沌都能体察得清清楚楚。 “我们这是!回到几天前的状态了?陆晓齐,你把我们怎么了?!” 灵鹤真人气恼,他很久没有那么痛快地啃过甘蔗了,这乐趣才仅仅三四天,又没了,再好脾气的人,此刻也撑不住,想要抓狂! 陆晓齐面对质问,也不生气,他面对的是玄门弟子,有什么不可说的?真真假假吓唬住再说! “这龙雀台不是凡人可用之物,乃是隐仙派的禁地,此前封存了,没有开启,所以无碍;现在阵法开启,凡是靠近的凡人,都会有返老还童的假象,你会觉得伤口立刻痊愈了,多年的老病也不再发作,身轻体健,精神奕奕,可你们知道你们要付出什么东西,作为交换吗?” 众人心生疑窦,面面相觑,有个小道士弱弱说道:“是啊,凡事讲究平衡,拿走了便有付出的……” 众人赶紧默默退出几米,不再靠近龙雀台,屏息以待,只听陆晓齐说道: “你们不知道,自己付出了寿命的代价吗?!” 陆晓齐这一句掷地有声,像一颗炮弹打进了众人心中,吓得有些人腿软。 陆晓齐见状,趁热打铁:“灵鹤真人,您愿意用十年寿命,换几颗好牙吗?晚辈愿意出钱,介绍一个好牙医给您,包你吃得香,如何?” 灵鹤真人一听,重重叹了一口气,讪讪退回去,要求弟子们从此不得擅自靠近龙雀台。 人已经退远一半,灵宝天师却冷笑:“老朽不相信你,这么年轻,却有安立龙雀台,如此的道行?你不过是担心我们要你的龙雀台,使出点小伎俩吓唬我等罢了,其实你大可不用太过于担忧,我等不过是想要惠及与人罢了!并非要据为己有!” 陆晓齐见他疑心太过,不相信自己是老实人,懒得解释太多,甩手便要走,生死有命,别人求死,他能奈何? 说到底他不过是被玄门百家看不起、称为吊车尾的善玉师一族,现在还被暗中绝杀的善玉师一族。 他管那么多干什么?玄门百家跟他没关系,龙雀台也跟他没关系! 不料这灵宝天师却不愿意放过他,一柄拂尘拦在他眼前,振振有词,指责他对同门用歪门邪术,导致了刚才那种情形。 “另外,你这个所谓的隐仙派掌门,我们可没有承认,所以目前为止,只要存思道长不发话,你有什么权利阻止我等使用龙雀台?” 存思道长被陆冬离白了一眼,心中不爽地开口:“陆晓齐确实不是上清派弟子。” 然而这句并没有什么用,灵宝天师铁了心地要陆晓齐一个回答。 陆晓齐仰天长叹,负手正视灵宝天师,郑重其事地问: “当真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怎么使用龙雀台是吗?否则就要赖上我了?” 他回身看看那个还没有从冰雪覆盖中完全露脸的龙雀台,一掌灵力去探查,品出全貌:这是一个八卦阵,很古老,有好几重封印,凡人不得靠近,可对灵气纯净之人,是极好的地方,那白衣修士所说的封赏之地,难道是…… 他想起了画中仙的记忆里,山神一族以元神之力做出的“封神台”,那封神台据说可以参量仙人们的力量强弱,从而来给予不同阶品的封赏,去参与管理人间之事。 山神一族陨灭,海神一族式微,陨河仙人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封神台在哪里。 陆晓齐看着那龙雀台越来越疑心:“难道这里是,封神台?此时一层封印已破才会如此,不知道重重封印破解之后将会如何?是福还是祸?不如趁现在,将它毁了?” 他说做就做,当着众人之面不敢用飞石,便隔空一招天女散花,袖中如同藏有乾坤一般,磅礴汹涌之力呼啸而去,像极了一头猛虎张开大嘴将那不大的龙雀台咬住,后力不断,狂风怒号,摇撼得脚下颤动起来! “这灵力……”灵宝天师瞠目,他自知这灵力与自己相比,眼前这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立刻将一直挡在陆晓齐身前的拂尘收回,心中明白自己挡不住这年轻人。 “你在做什么?”灵宝天师猛然明白陆晓齐意欲何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宝物岂可毁坏? 他不顾自身,立刻朝龙雀台扑了过去,以自身为阵眼,化出一阵相抵! 弟子们见他如此,一起奔过去,有求陆晓齐停手的,有帮忙灵宝天师的,一阵手忙脚乱之中,陆晓齐只见到龙雀台不仅安然无恙,还从中悠悠浮现出了一个湛蓝的影子来。 “那好像是一个玉佩的样子!”一个女声在陆晓齐耳边,是丁瑶在辨认:“你看出是什么了吗?” 陆晓齐看得清清楚楚,那飘飘忽忽出现在龙雀台正中,阻止自己的第二重封印,便是一个玉佩的玉灵,它对自己说,只有找到这个玉佩的真身,才能解开第二重封印。真正的龙雀台才会出现。 “双鱼?八卦?”陆晓齐眼中的那个影子,忽隐忽现,像是两条鱼,又像是八卦相接的模样,陆晓齐心中恍然大悟: “双鱼玉佩?”他一说出口,那玉灵便消失不见了。 陆晓齐懊恼,无形之中,他为了救一群不相干的贪心之人,这一不小心,结了个契约出来。 他撤了手,狂风停息,夹杂在狂风之中的灵力也收回来,只有那一群身上全是泥水落叶的道士们拿衣袖嫌弃地抹着脸。 陆晓齐突然蹲下,觉得沮丧,因为他发现这群牛鼻子其实很可怜,从他们的角度看,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却又要被龙雀台吃寿命,还要因为保护龙雀台被自己欺负…… 只因为站得不够高,信息不对等,就要稀里糊涂地挨打。 此刻突然想起那个猫妖记忆中,书仙骂猫妖的一句话: “我们是强大的管理者,我们懂礼义廉耻,妖懂什么?无知者便是贱民!贱民生有何欢死亦何苦?” 陆晓齐冷笑。 他要找到双鱼玉佩,玉佩帮他解开龙雀台的封印。 否则,这个目前毁不掉的龙雀台,会一直吞噬周围自以为是之人的寿元,这太容易了,他们已经尝过甜头,就像抽了毒烟,只要龙雀台在此,他们很难戒掉了! 谁不想更有力、更年轻?谁不想大病得治? 陆晓齐捂脸,重复了三次:“丁瑶,我能不管他们死活吗?可以吗?可以的吧?” 丁瑶短促笑了一下,一转身便打了一个封印出去,将那龙雀台暂时围住,说道:“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暂时没事。” 道士们才擦干净脸,便发现丁瑶坐在了封印上,封印如一口大锅笼罩了整座龙雀台。 小道士们昂首看美艳红衣女郎,红衣女郎也撑着下巴笑吟吟看着他们。 “没戏了没戏了!”小道士们徒呼荷荷,一来知道自己大概是打不过丁瑶的,而来这姑娘实在生得美,既然瞧了人间难得一见的一双腿,要说骂她,谁还张得了嘴? 再说罪魁祸首是那个背了挎包像是要立刻下山的陆晓齐。 陆冬离见陆晓齐急匆匆要下山去,也懒得问他何故,反正自己回灵龙观了,目标已经达到,这一次牛鼻子肯定赶不走他,至于陆晓齐,自有他的路要走,他陆冬离便乐得在这里,随着丁瑶一起看守龙雀台吧! 陆晓齐走不了几步,又又又被拦住去路,他实在是被这天师磨得没脾气了,好言好语道:“我的天师伯伯,您到底想要如何?说了龙雀台不能靠近,会吃寿元,难道您真的想试试自己能给得起几年?我现在有正事,请让开。” 灵宝天师将衣服上的几片破叶子烂松针摘下来,依旧不改咄咄逼人的本色: “你说你是隐仙派掌门,我想请问,难道隐仙派只你和那姑娘二人,便可以成门立派了吗?不如到我龙虎山来,如何?” 陆晓齐气急反笑,这回实在不想憋屈自己装作病猫了,他咂咂嘴挠挠头,原地打了个转,朝陆冬离眨眨眼睛,于半空嚎了一嗓子: “隐仙派弟子听令,在的跺跺脚!让这位天师听听我们的人数儿!” 瞬间这山头便摇了一摇,众人重心不稳,赶紧蹲在地上抱头,好一阵子,才没有动静了,好在没有山崩碎石落下来,大家松了一口气,惊恐道: “隐仙派弟子,都会隐身不成?他们究竟是有多少人?竟然同时跺跺脚,山头都能跟着晃三晃?” 陆晓齐笑了,陆冬离曾经说漏嘴,他会利用控石灵力,造成小地震的假象,虽然不如自己的搬山之力,但是吓唬人绝对够用了! 他便挤眉弄眼,朝陆冬离挥了挥手,别去了! 陆晓齐的身影早已不见,众人皆都叹气摇头散去之后,存思道长才转脸去问一脸沉思的陆冬离:“方才是你搞的鬼吧?” 陆冬离表情凝思,看着远方陆晓齐消失的地方摇摇头,低声说道: “我以我剩下的最后一副渔具发誓,方才,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追梦人吴双 这一次陆晓齐下山,觉得是天大地大,一下子心中豁达,逍遥心顿起,打算先去看看阿元,然后打听双鱼玉佩的下落。 身后一阵局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白临的声音:“我也去!” 陆晓齐惨淡嗷了两声,就知道这个尾巴轻易甩不掉了。 有鱼宝在,他们二人很快到了洛阳,正是阿元上课的时间,陆晓齐便先去找了老侯。 老侯从一串手珠上抬起头上,猛然见到他俩,哈哈大笑站起来迎上去,寒暄一二之后他又有担忧之色: “真的就是顺路来看看吗?” 他怕就怕,陆晓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好在听了他们的来意之后,放下心来,只是寻宝而已。 “双鱼玉佩?” 老侯一叠声地感慨,笑了一会儿说,那不过是很久之前,一个国内网站上,网友胡诹出来的东西,很多网友在一起拼拼凑凑,搞了一个什么“能复制活物的双鱼玉佩”这样的故事出来,其实都是假的。 老侯笑道:“双鱼玉佩,名声是挺响,但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假的,您不会真的是要找那个玉佩吧?” 陆晓齐一笑,将那玉灵印记放在半空,蓝光莹莹飘在了老侯眼前一波一漾,把心不设防的老侯又吓了一跳,虽说是早已经知晓陆晓齐的不同之处,也不幸见识过,可这么突然飘出来一个东西,他还是没能习惯坐住。 看着那个飘飘忽忽的双鱼咬尾,形似八卦,老侯明白了,这个双鱼玉佩真的存在。 老侯群发了个英雄帖出去,说要找一枚圆形圆雕的白玉双鱼佩,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电脑上就有了三十几条信息,每个人都发了最少两三个他们手里的双鱼玉佩过来,老侯逐个比对,各形各色,却没有一个相似的。 他不死心,各大文玩网站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正当懈怠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论坛的一幅双鱼玉佩素描,跟陆晓齐闪现出来的款式,几乎是一模一样! 老侯激动地喊陆晓齐过去看,不可思议地说:“十几年前的帖子竟然还能搜到,多亏了网友当年的记录,这已经不是原贴了,不过内容一致。就是我方才说的,众多网友聚在一起编瞎话的灵异论坛。” 陆晓齐也小小激动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找到,因为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在手机上查过,什么内蒙古自治区出土的文物,什么楼兰古国的神秘法器,但无论是哪一个,配图都对不上。还是老侯有门道知路数,帮了大忙! “老侯,看看第一个发出这个帖子的发起人是谁?能不能查到有关的个人信息?” 老侯觉得此法有用,立刻将长图下载,发给底下一个会修图的朋友,请他做成高清,这一看,就非常清楚地看到这帖子的发起人,id叫做“追梦人”。 陆晓齐细细研究了这个20年前的帖子,这个叫做“追梦人”的网友,他的起名风格和说话语气来看,应该是中年人。 他先是发出了这个图,然后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玉佩,接近它的人,会变得年轻。底下先是有一帮人嘲讽他为了卖玉不惜花上这么多时间精力来网上忽悠;再后来有一些特别有想象力的人,就反过来编各种故事吓唬楼主,说这种出土的东西不能戴,要戴的话,须得找个命硬的人帮忙先压一压、养一养等等。 陆晓齐看着这个帖子也直呼内行:“看来当年上网逛论坛的人,肚子里面真的有货啊,跟现在听风就是雨恶意满满的吃瓜群众不一样啊!” 这帖子里面,天南海北的网友自发地献出了自己的各种联想,简直是要续一部聊斋出来的节奏,不过后面这个帖子忒热了,管理员注意到了,说不要宣扬迷信,就把这个帖子锁了不再让人回复,好在有人利用当时比较先进的技术录了屏幕,留存下来,放在了文物论坛里。 老侯也难得地细细浏览了全部帖子,点头称赞:“有一半是讲故事,还有一半的玉石玩家潜规则,倒是说得非常内行!” 他指了几个人出来,陆晓齐挨个看过去,有教楼主怎么把玉器消除磁场的,有说怎么开光的,有说这种图形的玉佩应该不是现代所做,看着刀工像是汉朝之前的等等。 陆晓齐发现其中一人,明明之前没有回复过楼主,但是说话语气特别像是熟人,陆晓齐觉得那个头像像是他真人照片,便让老侯请人放大增加像素。 很快图片传了过来,陆晓齐凑过去看,确实是个真人图像,像素重置过了,即使还是不那么清楚,但那二十年前的轮廓气质却让陆晓齐觉得非常熟悉。 “他是……”陆晓齐飞快地将最近一年见到的人在脑中捋了一捋,很快想起来,出乎意料的:“他是钟启!” “钟启?你说这个人是老钟?”这回换到老侯惊讶了。初次见陆晓齐那一回,特别嫌弃这个什么便宜都要占的年轻人,便把陆晓齐晾在一边,单独带着苏来时出去旅游,就在那时候,钟启的电话打给了他,当时他和苏来时都没有心思帮钟启做龙凤佩,就把这个生意转给当时在善玉世家赋闲的陆晓齐。 也就是通过钟启,陆晓齐才帮助了闻花公子找到了凤佩,找到了连川,完成了比剑之约。 “真的是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有个熟人。”老侯掏出手机,就给钟启打电话,钟启那边可能在忙,并没有接听。 陆晓齐这边跟着拨了出去,没想到才响了两声,他就接了电话,声音还有些兴奋:“是陆老板吗,好久不见!” 陆晓齐也不跟他说嘘寒问暖的话,开门见山: “你认识在网上发双鱼玉佩的网友追梦人吗?我找他。” --------------------------------------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老侯的雅间茶室,就多了一个钟启。 他还是那副样子,斯文儒雅,上一辈的文人风采在他身上展露无遗,表情却十分豁达通透,不是固步自封的老学究。 陆晓齐一见到他,就回忆起当时开棺见到闻花公子一副枯骨,心中怅惘,他还没有开口,钟启就握住他的手连声感谢,说陆老板非同寻常,是天降福星,当时帮他们考古队解决了很多大问题,最后留的那张字条,后来也在考寻之中得到了全部人员的认可,可以说,为考古历史增添近年最亮眼的一笔! 老侯笑而不答,捡重点说:“我们想要听听当年这个追梦人的事情,还望先生不吝告知。” 钟启咂了一下嘴,皱起眉头问,他们找这个人做什么,陆晓齐说,他手中的双鱼玉佩,是自己师门失落的物件,若有机会接触,希望能买回来,就算不能买回,若能借用也可。 钟启听了,先是一脸震惊,然后是质疑说不可能,讳莫如深。 陆晓齐说道:“这个双鱼玉佩若不能有线索,将会连累跟多无辜之人失去生命。” 钟启听了神色一变,盯着陆晓齐许久,呆了半晌,才终于摇头叹气无尽唏嘘: “追梦人,他叫吴双,是我志同道合的朋友,本来也是考古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员,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无话不谈,可就在发完那个帖子不久,他便去世了,我当时就觉得他的情绪不大对,可是我的工作比较忙,没有多关心他,没想到一别成永诀。我悔之晚矣。” 陆晓齐追问:“这么说来,这个双鱼玉佩是真的真实存在的?现在哪里?” 钟启将情绪从往年旧事中拉回来,推着眼镜点点头:“陆老板是明眼人,既然找到了我,我也不说假话搪塞,这双鱼玉佩的确是真实存在的,接近它的工作人员骨龄发生了变化也是真的,后来我们研究中怀疑它有无法分析的成分在,怀疑有巨大辐射,便放置在铅盒之中,封存在了国家博物馆档案馆中,属于不得展出的一类。现在知道这块玉佩的人,寥寥无几了。若不是陆老板主动提及,我也不可以主动向旁人说起此事。还请各位自己知晓即可。” 这话有分寸,陆晓齐等人明白其中的分量。 双鱼玉佩是真的,当年追梦人把图放在网络上,肯定是研究员们弄不清楚一些事情,才会放出来集思广益,后来追梦人去世了,玉佩被封存,少人知晓。 “不过过了二十年而已,研究员们就都不在了?” 陆晓齐觉得有些恐怖。 钟启沉痛说道:“其实当年知道最多的连我在内,也就四五个人,当年是追梦人和他的女儿一起发现了这枚玉佩,他的女儿当年不过10岁,小孩子嘛,觉得挖到了东西,她很喜欢就带回了家,追梦人回到家才发现这枚玉佩,当时所有人都忙于一处大墓的挖掘,他本身喜欢玉器,就想自己通过研究那个东西得到墓主信息,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在网上发那个帖子的原因。 可是后来他的女儿出了事,他整个人都很消沉,就连那个双鱼玉佩,他都没有主动上交,差点犯了大错,还是我在网上发现了这个帖子,才联系他,主动还了这个双鱼玉佩。当时我们一个比一个忙,因为他刚刚丧女,便没有催促他回来上班,等到我们告一段落的时候,传来了他的死讯。他死之后,有两个研究生化验双鱼玉佩,觉得污染严重,有问题,便主张封存,那之后,两个研究生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接二连三的变故,都和双鱼玉佩有关系,从此我也不愿意再提及这件物品。”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何以致契阔 一部分的真相,是最好的谎言。 ——《善玉师手记》 钟启给出的一张老旧集体照上,陆晓齐看见了那个追梦人的模样,吴双在三排人的集体照中样貌很普通,但是他胜在有一双忧郁的眼睛,让人看一眼,便记住那种深邃阴柔的气质,明显是个有故事的人。 “照片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岁吧?就算现在也不过六十岁,可惜了,英年早逝。” 陆晓齐说着,想起了某个科学家穿行沙漠不知所踪的故事,神秘感起来,便小声问道:“不会那个沙漠失踪案,真的跟这个双鱼玉佩有关系吧?” 钟启不置可否,只淡淡说:“我不信,时间对不上。” 老侯便继续问道:“这么说来,现在的双鱼玉佩,我们很难借到了?” 钟启哑然失笑:“别说借用,就是想要看到都很难,不得展出,也不得随意取出的。” 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陆晓齐往沙发上一躺,幽幽叹道: “还记得闻花公子的双王墓吗?你说是近年来考古界的亮色?如果,我能给你指出一处更为久远的陵墓,且文化研究价值更高,那么作为交换……你可否让我看一眼那双鱼玉佩?” 钟启眼睛一亮,带着几分疑惑,用眼神去询问老侯,老侯朝他点点头。 “只能在密封的房间隔着玻璃看,而且只能带你一个人进去,如何?如果可以,我能想想办法。” 陆晓齐灿烂一笑:"成交!" 他们非常愉快地做了决定,虽然没有合同,没有任何保障,但是钟启自那一次之后,莫名地愿意相信这个看起来古怪离谱的陆晓齐。 人不可貌相,比起那个轻佻的模样,钟启更愿意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陆晓齐的眼神,跟他二十九岁的年纪根本不符,他的眼睛里像是浩瀚星海照耀下的沉淀岁月,有希望有故事,让钟启想起了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配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一种想要了解他的心情是油然而生。 陆晓齐知道对面在端详自己,不动声色,喝完了茶蹭了一顿饭,舔舔嘴唇又跟老侯要了一斤茶叶,这才开开心心去找阿元。 敲开老李院子的门,老李显得有点没好气,陆晓齐只当看不见,因为老李不是很喜欢自己把他宝贝孙女拐走的样子,上一次去龙临山,回来之后阿元被唠叨了好几天,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的时间太长,就算是亲哥哥住在一起也不合适等等。阿元都在手机上告诉了陆晓齐,说恐怕以后想要偷溜出来只能麻烦鱼宝了。 这里阿元见到他在门口,像是一只小兔子一般飞奔过来,脸蛋以为兴奋的缘故,桃红的粉色显得特别清纯诱人,陆晓齐看着心中升起无限柔情,想抱,有老李看着,没好意思只握着阿元的肩膀夸她又长高又漂亮了。 他把手里的茶叶第递给虎视眈眈的老李:“给您带的,特别好喝!”他心里觉得有趣,明明是自己的妹妹,老李现在要把他当做外人来看,生怕摘了自己家这朵花,当贼似的防着。可见老李是真的疼爱阿元。 老李小可爱,扭扭捏捏地迎接他,陆晓齐安慰他说只是顺路看看阿元,很快就要走,老李才热情起来,吩咐住家阿姨做水果盘。 看见阿元身体健康,吃水果都有人削皮,陆晓齐十分安心,见到这小院子里很多各种各样的画,过去看了一眼,除了山水画之外,有很多云里雾里的东西,看不明白,但是每一幅画中,都有一个小人的影子,像是有人远远地走过来。 “这是一个人吗?阿元画的是谁?”陆晓齐心里觉得那个影子乍一看像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很是疑心,这丫头不会是早恋了吧? 她是说过喜欢自己,不过那应该是一种依赖,当做亲人一般的喜欢依赖。 阿元抿着玫瑰花一般的嘴唇,浅笑着说:“就是想要突出一个意境罢了!并不是谁……” 老李听说,很是担忧地问:“不会是那个每天送你到家门口的浑小子吧?” 阿元立刻说不是:“爷爷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就是顺路,他家就在前面不远。” 陆晓齐一想也是,他们做玉雕的师傅们,也总是喜欢在山山水水上雕个小人的造型,明明是深山老林,为了意境感,偏偏要多做一个小亭子,或者一座小桥,亭子里或者桥上都刻有个人,这样的玉雕作品美其名曰“深山访友”,简直附庸风雅。 他笑了一下便丢开阿元的画,从包里摸出一个盒子来,递给阿元。 阿元的眼睛亮晶晶,看着那四四方方红丝绒的盒子,摸在手里喜不自禁睁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陆晓齐心想她一定不是善玉师,不然不会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一个玉镯子,可是,这又怎么解释当天龙云真人的摄魂阵对她无效呢? 知道阿元会读心术,当着她的面陆晓齐也不敢多想,笑着让她打开那个锦盒看看。阿元便笑着打开,看见了一个三彩清透的翡翠手镯。 这是陆晓齐专程偷空回去一趟缅甸,用半天时间寻来的原料,自己做出来的镯子,因为阿元的手十分的小,小块的原石比较好找,小圈口手镯的话,好料子也更容易寻得,这一块三彩福禄寿的翡翠手镯,市价在五百万左右,陆晓齐就这么轻轻松松送给了阿元。 老李一见,眼睛都直了,在阿元背后指着盒子说不出话来,陆晓齐笑着跟他做了个鬼脸眨了眨眼睛,意思不要说出来。 老李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陆晓齐是昔日好友陆亭舟的儿子,有些家传的宝物不奇怪,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这重礼送给阿元。 阿元是真的非常喜欢,爱不释手直接戴上了手腕,抬起手腕,那镯子在窗户透出的光线里如同晶莹琉璃般鲜艳。 “这就是翡翠吗?真是好看!”阿元笑得如一朵朝露玫瑰,吐气如兰,陆晓齐面上一热赶紧的将目光移开。 “阿元有她自己的玉了,我看那个双龙护主就很好,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戴一块玉就行了,挂两块像什么,暴发户啊?我看前一阵子那个石头,叫苏来时的也送了一块红宝石的手串来,那个更加名贵,阿元也没有要,小孩子家家,这些都太贵重了!” 老李悻悻的,大有家中白菜被门外群猪惦记的不爽快。 阿元便笑吟吟地将脖子上的双龙护主取下来,小心翼翼包在帕子里,放在陆晓齐给的红色锦盒里,递给陆晓齐:“爷爷说得对,带两块玉太炫耀了。既然这样,我的这一块家传玉便让哥哥代为保管,阿元想着这个镯子我更喜欢,更像是我这个年纪的东西,谢谢哥哥!” 陆晓齐和老李都十分纳罕,这双龙护主,阿元是当作宝贝中的宝贝一刻不离身的,怎么这么轻易交给了陆晓齐。 老李赖在客厅不走,当着他的面陆晓齐也不好多说什么,很快起身说要走,等手头事情办完,再来看他们,老李客气了一声也不虚留。 陆晓齐出了院子门,阿元回到自己房间高兴地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滚儿,才停下来趴在床上细细看那根镯子,笑靥如花酒窝深深: “神仙哥哥,你那么聪明,怎么看不出来那些画中,都是你?” 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自言自语:“何以致契阔,绕婉双跳脱。你送镯子给我,我便把我的玉送给你,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两厢情愿?” 这时候已经走远的陆晓齐突然觉出了不对劲,他送镯子的时候,阿元的眼神是羞涩大于喜悦,他脑袋里一轰,想起来阿元那个时代,手镯乃是不折不扣的定情求娶的信物! 他是不是送错东西了! 他看看手里阿元给他的双龙护主,顿时领悟过来: “我送错东西了!” 这小丫头心里明镜似的,方才定是以为自己是那个意思,便跟自己交换定情信物了! 陆晓齐立刻站住,想说回头去换回来,有知道肯定不妥,原地转了两圈,硬着头皮回去找钟启。 ------------------------------------ 钟启不负所托,因为他开启了“两王之墓”,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考古圈人物,找关系托人情,还是十分流畅,三个电话一打,对方就有了回应,说这个需要临时参观证,需要几号人物签字,然后在绝对监视和保护措施下,穿防辐射服,去看,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钟启自有手段,写了担保,传真过去不到一会儿功夫,就接到了预约通知,定在了第二天的上午。 陆晓齐觉得这一次找到目标太过于轻松,欣喜不已全部点头答应,在得到肯定回复可以看到双鱼玉佩之后,他就在老侯的眼皮子底下,写了一行字交给了钟启: “派人去挖吧,只是可怜了一个正在进行的公园项目,要改明目了!” 老侯和钟启白临等三人伸长了脖子去看,见上面的地址,是陆晓齐所在城市的一隅,是个别墅区的边上,正在动工的体育健身公园。算是高档别墅小区的配套设施。 其实这个地址,就是当时苏来时买的那个别墅,一墙之隔的地底下,当时陆晓齐去看房子的时候,就感应到了底下有几百个大小玉灵,根据经验,肯定是有陵墓在,而且,文物多多。 本来他轻易不愿意打搅先人,可是如今,不得不自私一回。 那里如今正在开工,总好过被别人挖到了私藏盗墓的好。 当晚,热情的钟启就派了车,要带着陆晓齐跟白临一起去京都,陆晓齐想着路上可以多听听奇闻异事,便答应了钟启。 “这个吴双,看起来比较忧郁,像是六十年代的文青,淡淡的忧伤……” 钟启在一旁忆往昔岁月,十分惋惜: “追梦人,他真的是那一代文艺青年仰慕的对象,也一直在追寻自己的梦想。” 听钟启回忆那段峥嵘时光,陆晓齐也对其人很是钦佩。 这吴双,根正苗红,贫苦农民子弟,吃糠咽菜长大,却对国家的将来、自己的将来有着无限热忱和憧憬。 他为人热情大方,工友同事都喜欢他认真踏实不与人争长短,经人介绍进了工厂,那个时候进了国家工厂是很不容易的事情,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 说亲,当然就很容易了,车间最美的姑娘就看上了他,找媒人上门一撮合,就水到渠成了!成亲之后,一直没有孩子,邻里之间闲言碎语就比较多,先是猜男的不行,然后猜女的不行,最后直接说成两个人关系不好,见见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把女方说成了水性杨花的坏女人,这女人一气不上来,就投了井,后来说也奇怪,厂里一场大火,就他那天在忙着家里丧葬的事情没去,逃过了一劫,那车间里几十口人,就地烧成了灰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夏霖 此后这个吴双离开了伤心地,本来阳光灿烂的一个小伙子,一下子蔫了,变成个忧郁青年。 可不管是阳光灿烂还是忧郁青年,总有人赏识,这事业线上,吴双的运气是很好的。那个年代通读史书的人不多,吴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却表现出对书籍的饥渴,他在文玩市场帮人送货打杂,遇见了自己的伯乐,把他带到了考古队里打杂,渐渐地自学考取文凭,又转了正。 又过了几年他再婚,结婚几年后才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因为聚少离多,夫妻的步子渐渐不一致,感情破裂离了婚,孩子归了吴双。 那时候单位开会,孩子无人照顾,吴双就带着孩子来参加会议,把小宝宝丢在偌大的会议桌上,给一个玩具坐在那里玩。领导们看到了都很无奈,只好让他非必要不用出席。 “这哥们,挺不容易的,而且一个人带娃娃,说明很有责任心。唉!好人不长命啊!” 白临在车里抱着书包听得愣神,眼神发直地由心感慨这一句,陆晓齐怀疑他是不是也在感慨自身命运。 司机专心致志开着车,钟启看着车窗外的夜色缅怀着说道: “他对女儿是看得出来的溺爱,那个时候很忙,他还抽空给她十岁的小女儿写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写给自己的情人,属于小资级别的肉麻和热烈。赞美她是唯一的天使。” 白临十分奇怪:“那他的闺女,究竟是怎么死的?才十岁就夭折,那也太惨了!” 钟启又吐出长长一口气来,埋头半晌,在陆晓齐和白临的期待下,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陆晓齐和白临对望一下,眼神闪烁,心照不宣,明白那个小女孩,一定是遇到了极其残忍的事情。 原是人间世事无常。 从这里开始,陆晓齐觉得气氛微妙,他知道考古学家是这样的职业病,明明是理性至极的唯物主义者,科学家,可却是最有情怀的理性群体,一旦勾起某些感情来,心中惊涛骇浪的,面上就会沉默。 还好,很快就到了国家博物馆附近的宾馆,第二天一早,白临在宾馆住下等着。陆晓齐跟着钟启,到了博物馆档案楼,出示临时参观证,压了身份证,把所有个人物品全都放在储物柜保管,领了个人储物柜钥匙,全身扫描之后穿上很重的一套防辐射服之后,他随着钟启和工作人员,进了电梯,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门牌上只有编号没有文字,钟启告诉他根据中国人的习惯,4开头的门牌号都需要重重手续,非必要不能开启的房间。 陆晓齐不禁笑了,这个门牌号是特么的444,分量可以。 工作人员打开门,还要输入今天的日期和密码,虹膜验证,陆晓齐乍舌,这一个玉佩而已,前前后后十几个关卡,名不虚传!一边在心里夸赞自己人品运气好,这么容易就做成了这件事情。 等到灯光开启,一个装了防盗报警器的圆柱形玻璃樽出现在眼前,缓缓升起的台子上是一个厚重的金属盒子。 “这就是铅盒?好像是有机关啊!” 陆晓齐说的不错,因为下一秒这个盒子就清脆“咔哒”一声自动打开了,隔着厚厚的玻璃,陆晓齐终于看见了这个传说了神乎其神的双鱼玉佩! 果然不是网上流传的辽代墓葬双鱼,真的是吴双绘画的那一个双鱼玉佩!也跟龙雀台上飘出的图形一模一样! 陆晓齐一阵欣喜,这是一个厚度约15毫米,直径约50毫米的厚桩圆雕+镂空雕的玉佩,昆仑白玉,玉质润泽,一环玉肉中间,是两尾线条如水般流畅的雕工精湛到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一个工具痕都没有。 只是这种雕刻方式很是奇怪,陆晓齐从未见过这种复杂工序,圆雕的圆牌中间镂空了两条鱼,他以为这两条鱼应该是很立体的样式,未曾想见到实物,两条鱼却像是两柄弯弯的勺子一般,中间是阴雕,陷进去挖掉了玉肉的,只剩下鱼的形状轮廓一般,又像是…… “鱼被捞走了!” 陆晓齐抛出手中玉灵,那玉灵咻地窜入那玉佩中,却不见动静,等了一会儿,两条鱼的形状浓墨重彩地出来,玉灵告诉陆晓齐的信息很是明显。 “这块玉佩,不完整!” 陆晓齐说出来,把钟启吓了一跳:“不完整?” 他气息都开始不均匀了,整个脸趴在玻璃上仔细看了之后说道: “这就是当初吴双交过来的玉佩,一点都没错,我不会记错的!当时就是这样子!很完整啊!” 陆晓齐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中间两条鱼,是特殊的工艺镶嵌其中的,现在这两条鱼不在其中,只剩下了外壳而已,还能叫什么双鱼玉佩呢。信不信,由你。” 陆晓齐长长按了一口气,夸张地摇着头,一副白跑了一趟的样子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可惜啊可惜了,这十几道手续,封存的不过就是个空壳,真正的双鱼玉佩,不在这里。” 钟启还沉浸在万分惊愕之中,一回身看陆晓齐都要走出门去了,跺了跺脚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紧张又小声地问他:“这种话说出来要负责的!不能乱说啊!” 陆晓齐一边脱衣服一边吊儿郎当地敷衍:“负责?我又不负责,我就是告诉你真相,也没有逼你相信啊,你就当今天我没来过,也没说过这句话。” 这轻飘飘的一两句话更是挠到了钟启心里,让他如芒刺在背。 毕竟当年这件事情,是他劝说吴双赶紧上交这个双鱼玉佩的,因为袒护吴双,还承认是自己把玉佩忘记收编,延迟上交的错误,这上交的文物没有交全,这事情可大可小,吴双是死了,可自己如果接受调查晚节不保,这老脸往哪搁?另一方面,他也是个认真的主儿,双鱼玉佩缺失,属于重大事件,必须重视! 总而言之,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国家一个交代。 “这,你话都说出来了,你怎么能当没说过……”钟启不顾自己一把老骨头,严肃地挡在陆晓齐面前,双臂张开拦住他,这时候一个保安跑过来喊道:“钟院长,怎么了?” 钟启连忙摆手说没事,私人事情,那保安才慢慢回头站着,依旧警惕看着他们。 他抓住陆晓齐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一定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剩余的部分,是不是?” 陆晓齐看着他不说话,只一个劲蔫坏地笑着。 “我可以帮你找,如果真的找到了,到时候也需要原来的这个空壳去验证,你能保证能把它拿出来吗?最好是,借我一用!哦,对了,我昨天给你的潜在陵墓地址,只要是有发现了,你也不用提我的名字,只说是你自己通过观察发现的就行。” 钟启停住了脚步,他其实昨天晚上就收了讯息,说他的人意境在现场,跟工人差点干了一架,当地的官员过去才平息此事,果然查出挖到的青膏泥坑道,还好暂时没有打开入口,文物暂时没有流失,现在他的人已经按部就班,封锁工地上报上级等待指示了。 他不明白陆晓齐是如何做到的,如果他真的如青桐巷传闻那般爱财,他难道不会自己去偷挖古墓吗? 他不知眼前这个青年徐徐而图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从结果来看,这是一个他不得不相信的人。 “我个人,先答应你!一言为定!等你找到了,拍照给我,我会立刻上报提出要求,我相信会有人来配合我的工作的!” 陆晓齐这才展颜灿烂起来:“我知道找你合作是最好的,钟老,不如你帮我想一想,吴双这个人,他还有什么至亲在世?” 钟启示意出去再说,现在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是交接环节出了问题,那就是在无双身上,他一定是隐藏了双鱼,可是他早已经死了20年,如今沧海桑田,上哪去调查这个人当年的事情呢? ----------------- 在钟启的多方打听之下,陆晓齐了解到,当年的吴双去世之后,财产继承人是他的侄女夏霖,他的侄女今年也才32岁,现在一家学校做老师,生活安逸。 "财产继承人,为什么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妹妹的女儿?" 带着这样的疑问,陆晓齐带着白临去到了夏霖所在的城市,并且很快定位到了那所学校。 在路上,陆晓齐接了一个雀跃的电话,阿元说周末了,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能不能把鱼宝喊过来带她出来玩? 陆晓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答应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心太软,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呢? 果不其然,钟启的车在学校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阿元背着手可可爱爱地原地等待了。 春寒料峭,她穿成了一件有花边的粉嫩羊毛尼斗篷,一个可爱的小包子一般的模样,一下子让陆晓齐觉得轻松起来。 白临却看着学校把脸暗下来,陆晓齐正捏着阿元的腮帮子呢,看见白临的神色不对,问道:“有问题?” 白临点点头回答:“说不上来的感觉,你呢?” 陆晓齐昂起头对着学校门内,像是看又像是听,几秒钟之后笑道:“那我们来对了。” 一阵铃声响起,阿元看见学校顿时跑出许多嘻嘻哈哈的少年少女来,打闹嬉笑,很是艳羡。陆晓齐问她为什么羡慕,她说自己的私人教学是国学,一个班级只有十几个同学,没有这样的热闹,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国学我很喜欢,爷爷说如果我这一年能慢慢学会数理化,就可以去跟普通的初中班了,到时候,我也可以在这么热闹的地方上学。” 陆晓齐拉着她的手笑道:“原来我家的阿元,喜欢热闹啊!” 也是,青春少艾被孤零零关在空间里两千年,闷坏了,当然是喜欢热闹的。 阿元低头浅笑:“也不是……” 陆晓齐不明白阿元在想什么,因为此刻他的全部心思,在教学楼二楼走廊上,有个浅蓝色高领毛衣长裤的长发女子,靠在栏杆上看着走廊里喧闹的孩子们,她皮肤白皙,气质内敛,是个恬静的美人,站在春风里,像是一株静静绽放的水仙。 有个孩子在高声喊她:“夏老师!” 陆晓齐驻足,看向那位夏老师,正好那夏老师也低头看到了陆晓齐,发现他在看自己,淡淡地将身子转了过去。 下课的时间很短,等到陆晓齐走上二楼,铃声又响起来,他们三人走到教师简介画栏边上,看见那美人的照片也在上面,底下的名字果然就是“夏霖”。 “教物理的老师?我初中的物理老师如果这么美,我也不至于上完初中就辍学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美人的谎言 现在是上课时间,夏霖在教室里上课,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陆晓齐他们不愿意干等,就在教师办公楼走廊里,打听了一下,过往的老师们知道他是打听夏霖的事情,表现出了很奇怪的反应。 要么敷衍一句:“你们等她下课自己问吧。” 要么就是笑着摇摇手:“抱歉啊,我不太清楚她的为人。” 还有冷漠的人直接:“原来是找她呀,我要上课了我没时间说这些。”转身抱着书本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陆晓齐等人倍受打击,白临还好说,一身臭汗狗都嫌弃,习惯了;陆晓齐认为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夜店的酒保都承认他英俊不凡,师奶御姐杀手,怎地几个普普通通的女老师不愿意搭理他了呢? 一身大儒风范的钟启那边稍稍好一点,也仅仅是好了一点点,总之都是被有礼貌地拒绝了。 白临直挠后脑勺:“明明是个美女啊,这么受嫉妒的吗?谁都不想多谈?” 陆晓齐也注意到刚才有个教师强调不清楚夏霖的“为人”,他问的问题可是半个字都没有提及“为人”,普通情况下,他不是应该回答“不清楚她的事情”吗?故意往为人上面去引,就是暗戳戳内涵,告诉他们,夏霖人品有问题。 钟启眼镜后面的观察点不太一样,他自嘲般地说道:“教师行业呢,就跟我们差不多,讲的是奉献精神,其实工资待遇不是很高,要求却很高,一般庸庸碌碌混口饭吃是极好的选择,可恕我直言,这个社会像夏霖这么漂亮出众的脸,还有才华,就算是做生意都不容易亏本,她明明能得到更精致的生活,却能坚持在教师队伍里蹉跎到32岁,我不相信她是个坏人。况且,她的同事口径如此统一,不想谈她家的事情,如果不是真的私德败坏,那就是还有一种可能,涉及利益,怕说多了损害自己的利益。” 他说着说着,眼神一亮,凑过来低声说道:“她家的人,肯定有背景。” 他见到陆晓齐和白临还在傻愣着,长吁短叹:“年轻人不要总是玩手机啊,多接触解社会。总而言之,这里不是找她谈话的地方,时间也不合适,我的建议是,打听一下她工作时间,还有家在哪里,拿着这张照片,去她家门口等一等。” 陆晓齐点头同意,这时钟启接了一个电话,说工地暂时有事得回去了,不能继续陪同,有消息随时联系。 他将那张唯一证明吴双存在过的集体照留给了陆晓齐。看他走得急匆匆的样子,陆晓齐就知道自己给他的资源有多受欢迎。他一笑:“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陪我们去蹲守,也不是个事儿。” 出了校门,陆晓齐看着晴朗天空,想起这是一个海边城市,突然来了兴致: “阿元,我们还有时间,你想不想看日落?” 阿元顿时蹦了一下,弯弯的眼睛笑吟吟:“嗯!想去!” 她答应了,却歪头去看白临,那意思是:你也去吗? 白临冷嗤笑道:“给五百块,我先去住酒店等你们回来。” 阿元没带钱,无辜地跟陆晓齐眨眼睛,陆晓齐一慌就说: “五百?那你还是跟着吧!带你一起陶冶情操。” 阿元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海滩边,海浪轻吻沙滩,阿元说从未如此近地看过海,可惜有些冷,否则就光脚丫子踩一踩那水清沙幼。 看她开心嬉笑,陆晓齐畅快,海天一色之中,有一轮红日浑圆,渐渐坠入,晕染的海浪都成了火红的颜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阿元脱口而出:“是不是这样的画面。” 陆晓齐笑着点头,破碎的暮光在阿元眼中闪闪烁烁零落的光芒,照进了他的心底,让他的心也如同这海浪,摇曳起伏。 面对阿元,他总有一种宿命感,他喜欢看她快乐,此时一切都有意义。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啊呸! 一轮红日一片海,一人并肩,画面十分浪漫,如果不是背后一个大个子迎风嗑瓜子的话。 --------------- 算一算,到了夏霖下班的时间,陆晓齐早就等在了她住的小区门口,果然就等到了。她骑着电瓶车,车斗里是一塑料袋的苹果,像是所有回家做饭的家庭主妇一样的神色,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白皙的皮肤在路灯下亮得发光,就连骑电瓶车的姿势都比旁人好看。 陆晓齐赶紧迎上去,叫她:“夏霖!” 听到有人叫自己全名,夏霖有些迷茫,大概是习惯了生活中所有人都叫她“夏老师”吧! 她停住电瓶车,下来,盯着笑嘻嘻的陆晓齐一秒,面上就恍然大悟似的,语气温柔: “我想起来了,你今天来过我们学校,您是哪一位学生家长吗?” 陆晓齐把手揣在裤兜里,慢腾腾掏出那张相片,递过去: “我想找您打听关于您的舅舅,吴双前辈的事情,不知道方不方便?” 夏霖扫了一眼照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芒,瞬间即逝,她提气问道: “这照片是谁给你的?” 陆晓齐老实回答:“钟启,他是吴双的挚交好友,最近我们回忆当年事,说起你舅舅,他很感慨。” 夏霖低下头去,细细看着那照片,摸了一下,抬起头,将照片托在手中问陆晓齐: “我舅舅从小对我很好,……这张照片,你可以送给我吗?我都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陆晓齐拿回照片说道:“我可以复制一份送给你,这一张,也是钟院长唯一的念想之物。” 夏霖握着车把的手紧了一紧,把车停在一边,请陆晓齐到小区门口的茶座一叙。 她生的好看,走到哪里都有人偷偷看她,陆晓齐不一样,他光明正大地看。 白临竟然也对她十分有兴趣,傻呵呵看着她目不转睛。 ……还有阿元。 就在这三人的灼灼目光下,夏霖却表现得十分从容,举止优雅,她点了一壶普洱茶,要求加一片陈皮一颗糖,青葱一样的手指握着茶杯,一杯一杯心平气和地替他们斟茶,递过茶杯时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夏霖,她是个能令人心情大好的风和细雨般的女子。 陆晓齐喝着那配方不同的普洱,心想女人喝个普洱果然跟男人不一样,还加一块糖,可入口觉得醇厚馨香,果然不错。如果不是带着任务来,对着这样的美人还真是享受。 “夏老师,您时间宝贵,我就不卖关子了,知道您继承了吴双前辈的遗物,不知道可从曾见过这个?” 陆晓齐拿出一张双鱼素描铺在桌子上,夏霖只瞄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摇着头回答道:“没有这个。倒是有几块平安扣和弥勒佛,找人看过了,也不是文物,可能是自己买的,不值钱。这个鱼这么特别,如果有,我肯定记得的。” 她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平静,让陆晓齐觉得就连再问一次的必要都没有。十分肯定。 “这个鱼跟我舅舅有什么关系吗?”她反问陆晓齐。 陆晓齐一笑:“当年他上交了一块文物,是他的女儿在跟随他工作时,在工地外围无意间发现的,当时拿回了家,后来被吴双上交国家,落下了这一对鱼,现在博物馆追究此事,我们也是不得已前来调查,如果你有发现,我建议你不要触碰它,它有辐射,尽快联系我,如果不放心的话,打国家博物馆的电话也可以。” 夏霖低头喝了一口茶,眼下茶水的时候顺便点了点头,茶水咽尽,她才说道: “我会的!舅舅是一个正直的人,如果真有那样的东西,我不会让他背负污名。一定会上交的!” 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她说家中有人需要照顾,先走了,茶水钱已经付了,还给了一个电话,用于等待那张复制的照片。 她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十分温婉和气,陆晓齐都觉得这样由内而外散发东方婉约女性之美的美女,实在太难得了。 ——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 这个美人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三双只看本质的眼睛。 人走了之后,陆晓齐拿过那张名片,上面的头衔,已经是教授,三十二岁的教授,天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 拿着那张名片,陆晓齐晃了晃,先问阿元:“你觉得如何?” 阿元撑着下巴,眨眨眼睛:“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白临抱臂沉思:“我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就是在学校门口我就感觉到的力量,也不是鬼,就说不清楚。反正,有问题!” 陆晓齐轻轻捻着那洁白的名片一角,漫不经心一笑:“你说得对,她身上有种不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我倒是一不小心知道。” 他紧接着叹气:“遗憾啊,太完美的东西,都不真实。” 当年肖绝有七魄与玉香囊的玉灵融合,陆晓齐在肖绝那里感受到过,人的魂魄融入玉灵之中,与人的差别不大,白临觉得不对劲,是因为…… 那个叫做夏霖的美人,她身上的魂魄,不属于她自己! 是融合了玉灵的魂魄寄居在了那副身体之中,而且结合紧密,牢不可分,几乎浑然一体。 刚才陆晓齐没有直接动手,一是因为时机不对,二是因为还没有搞清双鱼下落,一不小心杀了或者伤了,或许线索就断了。 他已经在手机上查过夏霖,关于她私人生活的消息几乎没有,有的都是她今年考职称写的论文,还得了不少奖。 干干净净、令人羡慕的人生。 陆晓齐喝干了茶水,伸个懒腰:“都已经到她家门口了,不去看看也不合适。” 白临咧嘴笑道:“我支持你!” 阿元细声细气问白临:“那你在鱼宝背上也可以布阵,对吧?” 三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五十章 蛇蝎美妇 万家灯火上,有目光闪烁。 夏霖居住的小区是个纯洋房社区,借助着夜色和鱼宝的隐身体质,陆晓齐坐在上空一眼就找到了她,她住的是上叠复式楼,有个大大的露台,她正在收衣服。 看起来夏霖的生活条件很是不错,她骑电瓶车上班,也不过是因为小区距离她的学校很近,并不是买不起车的样子,陆晓齐觉得钟启是对夏霖判断失误了,从人家露台上的布置来看,就知道夏霖是个生活精致的人。 陆晓齐摒心静气,没有察觉到此处双鱼玉佩的踪迹,但他总是觉得,夏霖一定知道,这是直觉。 又等了好一阵子,夏霖大概是吃完了饭,她推着一个轮椅,慢悠悠地从单元门出来,在小区花园路上慢慢走着。 初春的夜里很凉,跟冬天没有区别,陆晓齐都要把阿元搂在怀里,冷眼观察,觉得这么冷的天把病人推出来也不盖个毛毯,不像她夏霖那种做事周到、滴水不漏的个性。 这轮椅上的人,花白的头发,沧桑的面容,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像有哮喘一般一直在大喘气,陆晓齐心想大概是夏霖的父亲或者公公,此时天气冷,倒是没见其他人跟出来。 这个轮椅前面,刚好在老人视线内放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就像是婴儿床上空训练幼儿辨色能力的旋转音乐玩具一样,伴随着轻微的音乐声,慢慢走马灯一般地慢慢转动着,远看着像几个小方片,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推了几圈,夏霖把轮椅停下来,站在旁边接了一个电话,一边接电话一边笑得很开心,夜色中妩媚的笑脸惹得散步慢跑的人频频回头,可她并不在意,聊了好一阵子,听到轮椅上的人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她才挂了电话,跟轮椅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停在原地,做做肢体拉伸,像是在等待谁来。 “我这么远都听见病人喷嚏声了,这个女人不知道把人先推回去,再做她的广播体操吗?”陆晓齐问,白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因为隔着云雾,他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陆晓齐怎么能够看得如此清楚。 陆晓齐也不计较,此时他看见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人迈着大长腿跑了过来,路灯下脖子上的粗金链子闪闪发光,他冲到夏琳身边,一把把夏霖搂在怀里结结实实亲了几口,搂着夏霖,帮着慢慢将病人推回去。陆晓齐觉得这个应该就是夏霖的丈夫了。 又过了一会儿,夏霖和中年人十指相扣走了出来,看起来感情不错。大概是周末了要出去看看电影之类,陆晓齐便跟了上去,只见他们上了一辆豪车,开到了一处别墅区停了下来,有说有笑地进了门。 没过多久,客厅的灯就关了,只剩下卧室一个窗户有灯,隐隐绰绰在接吻,没过多久,只剩下一盏小夜灯模糊的光线了。 陆晓齐促狭心起来,吩咐鱼宝靠近窗户,只听里面哗哗的水声,然后是两个人轻轻的嬉笑声,很快喘息声细碎起来,陆晓齐赶紧捂住了阿元的耳朵。 房屋隔音其实不错的,白临听不见的声音陆晓齐能听见几句,诸如:“终于又周末了,明天一起出去玩。”“丢下那个老东西真的没事吗?”“他应得的!饿上两顿明天晚上回去喂他,没事。” 随后床垫的声音又开始起了节奏,陆晓齐转身就回夏霖刚才的那个小区去。 白临不明就里,问他怎么了。陆晓齐这才松开了捂着阿元耳朵的手,说道: “我也只是猜测,刚才那个中年人,不是夏霖的丈夫。是个很有身份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不过据我所知,有权利的人,很多事情做得说不得,是怀揣小心倒垃圾都要选地方的,偷吃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我的结论呢,这哥们儿大概是道上的有钱主儿。” 白临眼神一亮击节赞赏:“说得对!所以啊,我说那些同事们不敢随意编排她!这要是被谁说了坏话,被不怀好意捅了出去,大概是要被报复的!群众大概是都知道她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儿,敢笑不敢言啊!” 说了两句话,就已经回到了那个洋房小区,夏霖的房子里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把一个老人推了进去,还以为是没有人住的空房子。 白临上了顶楼,敲了很多次门,没有人应门。 陆晓齐从鱼宝背上,抱着阿元跳落在顶楼露台上,还不忘记交代一声: “这是干坏事,阿元不要学。” 白临嗤笑一声。 寒风耳边过,阿元突然捉紧陆晓齐的手,紧张起来,陆晓齐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阿元的后遗症,黑夜、屋顶、寒风。 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推开阳台推拉门,赶紧让阿元进屋子。 三个人就这样非法侵入别人家中,大喇喇地打开灯,大声喊道: “有人在家吗。不要报警,不是坏人!”顶楼没有人,整个家里空荡荡。 下了楼梯,打开客厅灯的时候,陆晓齐吓了一跳,有个轮椅歪倒在他们面前,轮椅上的老人跌在地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着他们,不说话,整个身体不断扭曲,却像个软脚虾,起不了任何作用。 整个客厅只有轮椅上还在转动的玩具微弱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大宅里,显得格外诡异。 陆晓齐赶紧上前,将那老人扶起来,老人的手一直在颤抖,瘫坐在地上,慢慢转头去看桌子上的水杯,喉咙里发出斯斯的声音。 陆晓齐见那桌子上一大杯水插着吸管,猜测他可能是在轮椅上想喝水,够吸管的时候栽倒了,幸亏自己进来,否则就要渴上一整天,看他的身体状况,十有八九闹出人命。 拿着水杯将水喂到老人口边,谁知道他又不喝了,虚弱地摇头,颤抖着手指向陆晓齐背后的厨房。 “饿了?”陆晓齐问他,不料老人张开嘴大声咳嗽起来,陆晓齐掩着鼻子,还是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这个味道…… “水杯里的水是加了药的?”陆晓齐嗅了嗅吸管,诧异地问他。 老人颓然点头,整个热虚脱一般地无力。 阿元看懂了他的表情:“哥哥,他好像是想要喝厨房的水,他不想要这杯水。” 陆晓齐恍然大悟,立刻去厨房找了一只碗,倒了自来水,与此同时,他发现厨房并没有做晚饭的痕迹,只有一罐米粉,一包沙拉酱,垃圾桶里除了苹果皮,也没有其他厨余垃圾。 老人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喘着气,看着陆晓齐,颤抖着嘴唇老泪纵横的。 白临一个劲的摇头: “唉……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这做人儿媳妇哪能这样狠心,果真是蛇蝎美人!” “老人家,您是夏霖的父亲,还是他的公公?家里其他人呢?” 陆晓齐蹲下来,看着喘气的老人,问他这一句,谁知道这一问,本来似乎慢慢平复下来的老人突然嘶喊着大哭起来,哭得伤心凄惨至极。 他抖抖索索着指着地上还在吱吱呀呀叫唤着的玩具,陆晓齐低头捡起来,关掉开关,那挂在架子上旋转的五六个小方块才安静下来。 陆晓齐仔细看时,这哪是什么小玩具,这是几张生活照片,被压缩在这种扑克牌大的亚克力相框里,做成了钥匙扣,再把钥匙扣分别悬挂在玩具旋转盘上,这样,老人坐在轮椅上,眼前一张一张晃过去的,便是这些照片。 一个是跟老人很像的中年人,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春风得意的样子,在半山坡上叉着腰笑得很开心;这个中年人的照片占了2张; 第三张张是母女俩的合照,坐在儿童乐园的过山车上伸着双臂,两个人都露出白白的牙齿阳光灿烂; 第四张是老夫妻俩,坐在公园长椅上拍的,像是很享受晚年生活的感觉,夫妻二人都是有修养的感觉。 最后一张是老夫妻当中的男人,老人年轻一点的时候,拄着拐杖站在一所学校门前,没有看镜头,侧脸的表情轮廓选得很到位,是成功人士展望未来的感觉。 “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他们都是谁,为何不住在这里了?” 轮椅上本来死气沉沉的人,此时颤抖着手抓紧了陆晓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尽所有的力气说道: “带、我走!” 那声音像是嘶哑的气管通过摩擦硬挤出来的,没有饱满的音质音色,只剩下可依稀辨认的声音轮廓而已,陆晓齐有个大胆的假设: “老人家,你的嗓子,是不是常年喝那种掺了药的水,毒哑了?” 老人抬起无力的眸子,挤出一个冷笑。 “他说是的。”阿元翻译了一下那个表情。 窗户上一只鸟撞击又飞走的声音,吓了老人一跳,他抓着陆晓齐不松手也不住口旳嘶喊:“带我走带我走!” 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陆晓齐上次看到这种恐惧眼神的时候,是在知道自己将死的黄福眼中,可这两种情况大相径庭,面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又在害怕什么? “走吧!”白临催促着:“这老人觉得这里危险,在求我们救他呢,我看了,这屋连个固定电话也没有,大门是密码的,我们不知道密码出不去,还得从天台走,但是这个鱼宝你要让他知道吗?” 陆晓齐听了一笑,将那些照片放进口袋,转身对老人说道: “我会救你出去,但是有个小小的要求。” 片刻之后,一个蒙住脸的老人,被陆晓齐和白临抬上了露台,直接把人带到了百公里之外,从后门进入老侯的茶楼中。 如果真的如夏霖所说,他们要玩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家,那么这一段时间,就是跟这位老人,非常充足的沟通时间。 把阿元送回家,又被老李训了一通,说晚上九点是底线,这都九点多了,当哥哥的也没有个哥哥的样子! 陆晓齐站在那里挂着笑容乖乖地挨骂,绝不还口。 等到回去茶楼,人已经被白临喂了一碗粥下去,知道自己被揪出来,犹如脱离牢狱,他气息均匀了许多,看着面上有了活人的精神光泽。 见到陆晓齐的第一眼,老人便说道: “谢谢你,你救了我!不然,我也要、被杀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福祸谁知 人比鬼可怕,此时的白临一心一脑子都是这一句话。 因为满心觉得故事离奇,白临在轮椅老人慢慢揭露真相的时候,他习惯性打开了他们龙临山密室审讯时专用的录音笔。 “咱们需不需要,先报警?” 老侯提醒他们,事情的真相可以告诉警察,万一对方恶人先告状,说老人家老年痴呆,他们非法入侵,担心他们俩有口说不清。 陆晓齐用意味深长地眼神看了一眼操心的老侯,老侯立刻明白了:这又是一桩警察管不了的案子。他也明白自己多此一举了,低头给他们泡茶。 老人家裹着毯子吹着暖和的空调,喝了很多清水,才缓缓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我是夏霖的丈夫,我叫史永辉。今年35岁。” 白临目瞪狗呆。 “丈夫?35?” !! 难道不应该是55甚至65吗? 史永辉看见他们脸上的惊愕,艰难地摸了摸自己的歪脸歪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我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他用沙哑的气体声音,艰难地讲述了他的不堪经历。 “我与她相识的时候,是在这一所学校,也就是我父亲照片上这一所学校。” 他指着那张照片,原来他的父亲史则明,是那所私立学校的大股东,董事长。也正是目前夏霖就职的学校。 陆晓齐默默点头,怪不得,作为董事长的儿媳妇,还生得那么美,在学校里受点嫉妒也是人之常情。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十年前,她站在那里冲着我微微一笑,那么清新动人,像是春天里一棵嫩柳树,在我心里开出了朵朵桃花来。” 夏霖确实有那样的本事,第一次见她都会觉得她极美,四下不见人,双眼都是她。 史永辉就这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学校里新来的那个夏老师,两个人走的是传统的套路,约饭看电影去郊游,可是风言四起,夏霖很快就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的女孩,同样是过了明路的,已经同居,就准备订婚了。 夏霖便善解人意,急流勇退,她找到史永辉说自己不愿意插足别人感情,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她这么一说,本来还在权衡犹豫的史永辉,立刻做出了决断,他立刻当着夏霖的面发誓说非她不娶,还直接拨打了女朋友的电话,要跟她分手,想要多少赔偿都可以开口商量。谁知对方是个高贵的,知道史永辉不爱她了,什么都没有要,也没有过多纠缠,直接切断了和史永辉的联系,倒是史永辉的父母觉得对不起女方,还曾经上门致歉。 这一来,夏霖就真的成了小三上位的正牌女友,受人指点不堪其扰,经常受委屈,史永辉看在眼里,索性说服自己父母,与她很快订婚,又在双方父母的祝福下结了婚。一切可以说是按部就班水到渠成。 “我那时候以为,这是最好的婚姻,朗财女貌,男人羡慕我,女人羡慕她,我粗心急躁,她细腻温柔,简直是为我而生。” 史永辉一头花白头发,眼神中飘过曾经生活的向往,悠悠往事不可追了。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白临迫不及待想满足好奇心。 “第一个出事的,是我父亲,她的公公。” 照片上那个拄着拐杖的绅士老人,就是史则明。他一直有轻微的哮喘,家里和办公室甚至车上,以及口袋里都随时有药。 “夏霖嫁给我之后,一开始跟他们住在一起,是另一处别墅,她很照顾我的父母,衣食住行样样过问,比保姆贴心,比我细致,两个人老人一直夸我娶对了人,逢年过节都要给他她发红包,比我还要疼她。” 史则明有轻微哮喘,用的是吸入式的糖皮质激素类药物,有一次医生推荐了辅助治疗的缓解型药物氨茶碱,可以改善呼吸,史则明听从医生的话,开了一些回去,果然起了作用,很长一段时间,史则明状态都非常好。 突然有一天,他喝了酒之后回到学校办公室休息,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等到司机接了电话上楼去找的时候,史则明已经趴在桌子上,没了呼吸。 陆晓齐奇怪:“学校里?我那天看到你们学校里每条走廊都有监控啊!” 史永辉哼哼着说道:“调取了监控,的确是他一个人进去的,前前后后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法医也做了鉴定,死因是心脏骤停,很有可能是酒精过量导致。” 他欲哭无泪的样子十分可怜:“我们都知道他有哮喘,可谁知道他还会心梗,他走了,手里的股份就到了我这里,我当时公事私事在一身,忙得不可开交头晕脑胀,还是夏霖,帮我做了很多辛苦的事情,我们一起互相鼓励,度过了那段昏天黑地的日子。” 白临忍不住插嘴:“那依你说,你父亲的死,真的跟她没有关系?” 史永辉重重咳嗽几声,胸腔里嗡嗡鸣声,陆晓齐觉得他肺有了大毛病,像是肺结核,这个人浑身是病,看他的灵息十分之弱,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虚弱地说道:“我多希望她没有……”旋即咬牙切齿:“可……就是她!” 史则明去世,参加葬礼的人之中,有一对母女引起了史永辉的注意。 虽然有些发胖,但依旧气质上佳的……前女友小叶,抱着一个可爱的女童,看起来差不多两岁了。因为小叶的父母也在,史永辉理所当然认为小叶的出现,是因为两家世交的关系。 他不由自主过去打了个招呼,小叶落落大方,劝慰他节哀,史永辉问小叶的老公怎么没来,小叶微笑着没说话,拉着孩子的手说:“跟叔叔再见啦!”就抱着孩子上车走了。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之后因为太忙,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一年之后,也就是他和夏霖结婚的第三年,学校集团内部由于他自己能力的问题,董事会不团结,甚至有了小团体,逐渐分崩离析,他十分苦恼,有时候回家还拿夏霖生不出孩子为理由,对她拳脚相加。 “渣男!”陆晓齐心里觉得这个史永辉也算不得什么好男人,当时春风得意不过是啃老会投胎。 可就是这样,夏霖依旧在生活上无比的体贴关心,是一朵不折不扣的解语花,典型的天黑有灯,下雨有伞,回家有面,一身温暖。 夏霖工作忙,下课急忙赶回家给他换着花样做汤汤水水好吃的,俗话说抓住男人的胃便就抓住了他的心,正是这样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本就忙碌的史永辉没有再提生孩子的事情。 也许就是因为太忙了,他的头发开始几根几根变白,身体健康也不如从前,幸亏夏霖聪明,有时候一些棘手的问题也能帮他解决,他便能偷懒出去散散心。 说到这里,白临使了个眼色给陆晓齐,低声说:“这家伙能力不行啊!” 有一次他开车去海边散心,路过儿童乐园的时候,看见那么多开心的孩子,突然就觉得那笑声悦耳,很想停车下来看一看。 就看了那么一眼,他就看见了小叶和她的女儿,两个人开开心心在领那台小过山车上的闪拍照片,史永辉过去打了个招呼,小叶看见他一个人到游乐场来闲逛,十分惊讶。 而史永辉,同样十分惊讶。 因为小叶手中牵着的这个三岁的女娃娃,长得太像史永辉的母亲了。 他血气上涌,红着眼睛问:“你先生呢?结婚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小叶淡定一笑,讽刺地说:“你还是那么装。你看出来了,是不是?” 小叶长长吐出一口气:“天意。” 原来,在当初史永辉劈腿并且提分手的时候,小叶刚刚发觉自己怀孕,想要分享好消息的时候,等到了分手电话。本来小叶父母就瞧不上史永辉霸道的性格,这样一来,更是乞求自己的女儿小叶不要执着。他们看见小叶似乎挺了过来,便劝她去打胎,可是小叶坚定地说:“男人可以没有,我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 她以死相逼,生下了孩子,她的父母见到这个活生生的可爱的孩子,十分高兴,一切就随着小叶的心意来,一心养好孙女,并且不逼她结婚也不告诉史家这件事情,孩子是跟母姓叶的。 这些年小叶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好在家中富有,不愁养不起,是以母女健康,看起来光鲜亮丽。 只是散个步,便得了一个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史永辉兴奋地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他没有多想,便给小叶娘俩一个承诺: “我养你们,我要对你们负责!给我一点时间!” 小叶推着儿童车,冷冷一笑:“等你真的单身,才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到时候我还要看条件合不合我的心意,那时候再聊。” 她想了一想,将那张过山车上的照片递给了史永辉。 故事讲到这里,陆晓齐小心翼翼问着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史永辉: “她们……她们娘俩,现在还……还在吗?” 史永辉的笑容一下子褪去,无力垂下头在颤抖的手臂里,抬起头来,鼻涕眼泪一把地无力喊道:“所有人,她们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啊!!……” 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整张脸扭曲得不像人样,像是犯了癫痫。老侯见状赶紧拿了一双筷子塞进他口中压着,怕他咬断了自己舌头。 陆晓齐怔怔的,虽说目前还不知道夏霖究竟做了什么,却没来由地,背后阵阵发寒。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杀予夺 史永辉情绪激动发狂,老侯等人手忙脚乱,又是薄荷脑油又是绑绳子,好半天才稳定下来,眼见他满面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凸出,相比较那张春风得意的照片,已经面目全非。 他缓过来之后便是抽泣,不能直视那张母女笑得灿烂的照片,老侯轻轻把那张照片翻了个个儿,却发现照片是双面的,这卡片是要挂在轮椅前面,前前后后都让史永辉看到的。 “所以后来究竟怎么了?”白临催更,他真的想把史永辉大头朝下,倒一倒,把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倒出来。 史永辉两眼发直:“后来……” 后来,史永辉激动地回到家,久久不能平静。他脑海里时刻都是孩子的笑脸,精神恍惚,妻子喊他喝汤,他却心猿意马得打翻了汤碗烫到了自己,面对夏霖愧疚的道歉,史永辉挥起愤懑的拳头又打了夏霖,并且趁机以夏霖不能生育为借口,跟她提离婚。夏霖听到之后也很激动,跑回学校值班宿舍,好几天都没有回来。 史永辉见她不回家,乐得去找小叶母女,小叶见他面色不好,反而叫他不用太勉强,这么多年习惯了,嫁不嫁人她不着急。 “其实站在渣男的角度,你不用离婚,也不用娶小叶,享受夏霖的照顾,孩子照样是你的血脉,难道你只是介意她不跟你姓而已?迂腐了啊!!再说如果你真的那么迂腐,应该更喜欢儿子才对吧。应该这样!等谁,帮你生了儿子,你再跟夏霖提离婚才是你的本色吧?” 陆晓齐言语犀利,逼得史永辉低声说道:“小叶不着急,我着急。孩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要巩固自己的集团地位,需要她家的资本帮助,小叶是独生女,只要娶了她,她家的一切便都是我的,我何愁没有出路?”他十分后悔地叹气:“我当初就不应该受美色蛊惑,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白临冷嗤一声别过头去。 史永辉打了这个如意算盘,他算定了妻子背后无人软弱可欺,算定了小叶对他还有余情未了,成天找茬,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一根两条红线的验孕棒和一纸b超摆在眼前。 夏霖怀孕了。 史永辉没想到夏霖会生能生,可恨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让自己的离婚计划大乱。 于是他心想等到孩子生下来,再提离婚的事情,大不了给套房子,给点赔偿。 “美女都拜金,给钱就行了,可我的小叶不一样,她不缺钱,她需要的是我。” 话说到这儿,老侯都忍不住笑了。 他对夏霖若即若离,不再打骂挖苦,偶尔还关心一二,自己不陪她去做产检,但是让自己的母亲陪她去。 就在第三次产检的那一天,传来了噩耗。 夏霖和史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对面有卖葡萄的小贩,葡萄挂着霜拖着绿叶十分新鲜诱人,她们就没有直接上车,而是过马路准备买点葡萄带回,不测有辆摩托车横冲直撞过来抢包,却阴错阳差将史母连人带包拽着撞向了旁边车道迎面而来一辆疾驰的轿车之上! 摩托车速度很快,对面车速也快,史母当场身亡横尸街头,死无全尸。夏霖虽然只是被轻微带倒在地上,却亲眼目睹了那飞来横祸,一个好好的人被撞得支离破碎,吓得当场流产,昏睡不起。被送到医院住了好几天,打了镇定药物,才慢慢缓过精神来。 摩托车始终没有被找到,那个倒霉的轿车承担了部分责任。 史永辉惊惧伤心得无以复加,一天之中,母亲没了,孩子没了。更糟糕的是,小叶的父母知道了史永辉私下找过小叶的事情,在史母葬礼结束之后,直截了当地找到他,摆明了不愿意让小叶去炒冷饭的态度。 “我们当初高攀不起,现在更不愿意让她下嫁给你。” 这是叶家人的原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附带着本来跟史家有资金来往的,渐渐都断了联系,因为有玄学的说法:史家犯太岁,运道尽了,谁沾谁倒霉。 史永辉说着这段往事,摇摇头:“人呐,都一样势利!先敬罗衣后敬人啊!原来小叶她们家,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账目不清连年亏损的事情,缺少资金,董事长地位就要不保。所以就敢这么对我了……” 白临硬着拳头补刀:“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钱的事情不要你呢?” 陆晓齐冷眼旁观,自问本来对他的十分怜悯变成五分,到这里,消耗得差不多了。 “可你父母的死,为何又牵连到了小叶母女?她们何其无辜?” 听到这个疑问,史永辉如临大敌般慢慢抬头转脸,将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凝视一圈,盯得老侯心里发毛。 “为什么?你们不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那孩子是我的孩子!所以她们母女俩就不无辜了……” 老侯接声说道:“所以夏霖要报复的人是你,她觉得你毁了她的人生,所以她也要毁掉你的一切,是这样吗?” 转念一想,虽说他史永辉是个渣男,但这报应未免也太惨烈了!再说了,一次是史则明心梗,一次是摩托车撞人,而且夏霖自己也是受害者还流产没了孩子,抛开之前对夏霖的认知不谈,单看案件本身,真的不能说是夏霖的错吧? 陆晓齐觉得不对:“如果说她第一个杀的人是你父亲史则明,可在那之前你们夫妻琴瑟和鸣,合家欢睦,夏霖哪里来的杀人动机呢?” 这不合常理。 茶室里静悄悄,只等着史永辉揭晓谜底。 “我起初跟你们一样,也不曾怀疑过她,可是有一天,她亲口承认了!” 这句话伴随着那么不可置信的神情,把面前所有听众拽入到一个不寒而栗的事实之中。 “她,亲口承认?”白临越来越觉得魔幻:“怎么说的?” 史永辉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一蹶不振,就是那一段时间他头发开始变白,走路脚步都虚浮。为了不触景生情,他从父母的别墅里搬出来,搬回了自己的婚房,也就是那套距离学校更近的上叠复式楼。 而夏霖还没出小月子,就被迫去集团处理他的烂摊子,终于有一天她端着一杯茶,坐在阳台上靠着软枕,冷艳告诉他,一切都整理妥当了。 史永辉一瞬间没会过意来:“妥当……怎么妥当的?” 夏霖笑了一下,捋了捋耳边一弯柔发:“暂时不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那一刻,史永辉心里还是有点庆幸的,庆幸这个老婆傻白甜,对自己还算有心,没有因此离去,幸亏是她家境不好,还得牢牢靠着自己这棵大树。 夏霖带着病恹恹的史永辉去学校露面,双双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说要在家好好调理再回去上班。 那一段时间,夏霖每天煲着不同样的汤,做药膳,各种补身体的食材毫不吝啬,反而是自己都不舍得喝上一碗,营养都给了史永辉。 哪知从那时候起,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有的时候甚至路都走不动了,有一次夏琳出去买菜,他下楼拄着拐杖去散步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从前的邻居,到这里帮朋友送东西,一眼看见了他,迟疑了好久才上前问: “请问,你是史永辉吗?” 当时史永辉很纳闷:自己变化这么大吗? 他承认自己是史永辉,那人张大了嘴巴好久没闭上,那个表情就诠释了什么叫难以置信:“史永辉?我记得你才三十的人呐,怎么就成这样了!”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史永辉跌跌撞撞回到家中,打了好几个电话。 先是打给医院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得到的答案是肝肾两亏脾胃不和,跟夏霖告诉他的一样,需要好好调理;再询问自己平时吃的药物,也没有问题。 打给公安局问了他父母的两个案子有没有新的进展,得到的回答也是维持原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疑点。 几通电话打下来,他纳闷的瘫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子里如同五十岁一般苍老的脸出神,从镜子里一抬头,冷不丁见到夏琳不知何时回来,拎着菜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看,吓了一大跳。 “你想吓死老子啊!”史永辉习惯性地脱口大骂,心中焦躁地把手里的镜子一摔,摔在夏霖脚旁边摔得粉碎。 夏霖微微一笑,屈膝一片一片捡起碎片,一边捡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不要动怒,医生说了,对身体不好的!特别是对心脏不好,我特别担心哪一天,就会像你父亲一样,多喝了几杯,就不声不响的死在哪儿了,连个临床听遗言的人都没有……我会伤心的。” 史永辉一听她平静地说出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怒不可遏,拿拐杖指着她叫嚣质问: “你什么意思?!” 夏霖关上门,拎着菜篮子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说道: “我的意思是,治疗哮喘的药物氨茶碱过量使用会导致心脏骤停,其实,本身氨茶碱就容易导致心律失常,喝酒时如果酒里也有氨茶碱成分,就立刻会诱发和加重,从而导致心梗致死的概率……” 她仰头笑着像是计算了一下,将额上的头发颇有风情地撩到耳后,抬起一贯温柔的眸子恬淡一笑: “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你说,我算得对吗?” 一阵寒意涌向史永辉的脊背,那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没有好好了解过眼前的妻子,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有哪些朋友……他其实统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各种索取。 因为只想着索取,他让一个自己其实不太了解的女人跟自己同床共枕了快要4年,他觉得后怕起来。 而他的陌生妻子毫不理会他的情绪,继续说道:“那个摩托车手,你找不到他,大概是因为他到了没监控的地方,扔掉了摩托车,摘掉了头盔,徒步走回去穿上了玩偶服,去儿童游乐园卖气球了吧?” 所有人听了,都一个激灵。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得罪复是谁? 那一天下午,一地破镜,映出夏霖深邃的双眸。 史永辉说,她亲口承认,利用她自己的知识加重了史则明注射药物中的成分,而那一晚的酒席也是她授意一个持股第二的负责人,多灌了酒,那一番暗示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夏霖曾经“碰巧无意”对正在争权夺利的那个股东说:“史总最近有医嘱,不能多喝酒,会出大问题的,还请帮忙多多注意啊!万一哪天倒下了,我老公那个头脑水平,可怎么办呀?” 而那个摩托车手,穿上了米奇老鼠的玩偶服,在人群中等待着,终于等待到了小叶和她的女儿,去玩过山车,他将气球放飞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趁着人们都去看气球,自己则去用藏起来的工具拧松了螺丝,开启了过山车,造成了机械故障,导致小车脱轨飞了出去。 夏霖笑得像一个松下了包袱的孩子:“多好啊!一家人团聚,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妈妈,他们一个都没少。”她一步一步走向史永辉:“我把我自己的孩子也搭进去了,只留下你,你一定要,怀念他们啊。” 史永辉整个人傻了。 是夏霖疯了,还是他自己产生幻听了?这个女人不惜把自己算计进去,也要杀死他们一家? 他颤抖嘴唇也颤抖了声音:“小叶她们,死了?” 夏霖好像在轻松地聊着天,语气称得上和婉:“怎么今天你在家那么闲着,也不看新闻吗?死了14个,伤了6个,唉……真惨呐!”她滋滋回味,好像很是享受。 史永辉站起来,抖抖索索拐杖落地,发狂大喊拔腿就要往外冲,冲到夏霖身边的时候,被他当初要求夏霖随身携带的防狼电击器,一举击倒在地。 从那以后,他就再不见天日。 窗户玻璃是隔音玻璃,打不开,门有密码,夏霖出门的时候就让他昏睡,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从轮椅上站起来。 “你的亲戚朋友没有生过疑心,也没有报过警吗?”老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大活人被关在家里5年之久,怎会无人关心? “呵呵呵呵!”史永辉冷笑:“人走茶凉,我父母有权有钱,他们在世的时候,我家什么亲戚都有;他们走了,不知不觉中,我的权力财产都在夏霖的手中掌管,他们见风使舵,夏霖能帮的,岂会来找我这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说我神经衰弱,心衰,不能吹风不能见太阳?哼!夏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用了各种手段,最终把我搞成了这个样子,癫痫,哑巴,每天吃的饭喝的水都是有问题的,我走不动、喊不出,她趁我迷糊的时候就带我下去散步,小区里人人都知道我病了,可能活不久了,再找一个人也无可厚非…… 听说我在学校集团的股份已经卖给了那个劝酒的股东,那个股东的儿子是个混黑道的,现在跟夏霖沆瀣一气,谁敢在背后多置喙夏霖半句都会遭到报复,不过我很奇怪,夏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她不要钱,不要权,她做了这么多,她究竟图的是什么?” 陆晓齐幽幽给他一个答案:“权利拱手给了别人,钱雇了杀手,那只剩下一个原因,就是报仇。” 陆晓齐想到了那个脖子上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那个混黑道的一定是他了,夏霖竟然当着史永辉的面就跟他调情,旁若无人,说不定当年雇人就有那个男人出的一份力,毕竟史家没了传人,寡妇跟了他,他是史家所有利益获得者。 最毒妇人心呐,女人一旦去掉感情线、砍掉恋爱脑,那是惹不起的。 可那还是女人吗? “报仇?”史永辉眼神空洞:“是了!就是报仇,他杀我父母,杀我妻女,把情夫带到我眼前来,还要把死者的照片每天挂在我轮椅上,慢慢折磨我,就是要让我活得猪狗不如生不如死!可她报的,究竟是什么仇?” 诚如史永辉所言,在史则明去世之前,他们家一团和气,并没有产生过任何矛盾。 所以夏霖第一次杀人,根本不在意料之中,甚至都在情理之外。 白临特别疑惑地问陆晓齐: “是啊!她报的到底是什么仇呢?” 陆晓齐盯着史永辉的脸沉声说道:“恐怕,就要从夏霖的真实身份说起了。” 史永辉抬起头,满眼惊惧。 ------------------------ 陆晓齐猜测,夏霖32岁,按照年龄来算,只有一个双鱼玉佩相关的人跟她年龄相仿,那就是二十年前吴双夭折的女儿。 虽然十分荒唐,但其中既然牵扯双鱼玉佩,陆晓齐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真相。 陆晓齐到了洗手间打了一个电话给钟启,还没说话,那边电话里传来钟启兴奋的声音: “汉墓,是汉墓,陆先生,您为国家做出了贡献,还好您及时通报,否则就要被他们破坏了!” 他那么高兴,陆晓齐应付地客气一下,还是决定帮他把情绪冷却: “你确定,吴双的女儿当年夭折了?她是怎么死的?” 钟启又沉默起来,陆晓齐便说: “如果我找人托关系,总能查到当年的案件档案,这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查出来很容易,您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钟启好像是在走路,等走到了一个僻静噪音少的地方,他的声音缓和下来: “好吧……” 原来,当年吴双得到双鱼玉佩之后,沉迷于对这个玉佩的研究,本来是该到了时间去接女儿放学的,那一天他忙忘了,直到一抬头看见窗外暮色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才想起来女儿吴童,还在学校。 等他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老师却说吴童早就自己沿着辅道回家了,她说爸爸工作忙,自己也经常这样跟同学一起走回家,就五六个红绿灯,没关系的。 因为孩子已经十岁了,四年级,不算是很小的小朋友,老师也知道她有几次自己走回家的经历,便没有阻拦,但是那一次不同,吴双怎么也没能再等到自己的女儿,他慌张地打电话给要好的几个同事,包括钟启,一起报警并且找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有人报警说学校外围墙的草丛掩盖下的水沟里,找到了吴童。 十岁的少女吴童,赤身裸体,头上的血已经凝固,脸部身体遍布青紫,手指甲折断发黑,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她曾经用力挣扎过,指尖有皮屑,身边有少许啤酒瓶碎屑,应该是挣扎的时候,被啤酒瓶砸了头部,那一下是致命的!可怜,她死了也没有被放过,明显有被侵犯的痕迹,我们都看出来了,可是法医鉴定只说了死因,警察也说,仅仅根据体内残留和那一点点碎玻璃渣,找不出人来。二十年前,监控还没有这么普及……” 钟启似乎是被记忆困住,声音越来越低。 吴童,是被奸杀。怪不得一开始钟启不肯说,的确难以启齿。 这下,陆晓齐也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凶手。 “毕竟是在学校一墙之隔的地方,当时的校方怎么说的?” 钟启很是不忿:“当年的那所小学,校长是个伪善的女人,说了很多假惺惺的话,又说要慰问又说要加强安全意识管理,又开家长会,又请公安局的人来开展安全知识讲座,可只要一提到责任和协助调查,她就顾左右而言他,一言蔽之,就是她们没有责任!出了校门就与她们无关!再找她,她就说不在学校里,有事找警察,她恐怕帮不上忙。” 再之后,吴双就不再调查女儿的死了,他安葬了孩子,请了假,又研究起玉佩,还上网发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帖子,钟启看见了那个帖子,怕他精神出事,赶紧找到吴双,把双鱼玉佩归还。之后突然有一天,钟启接到了陌生电话,说吴双死了,烧炭自杀,生前留下一张遗书,遗书上留有钟启的号码。 看来吴双最相信的人,还是钟启,他将自己的身后事交给了钟启,并且告诉他,遗产的事情不用担心,过两天会有人来接收。 陆晓齐问:“这么说来,你亲眼见到吴童死了?” 钟启沉浸在悲伤之中:“是的,他们父女俩,的确都与世长辞。” 他连连叹气,陆晓齐知道触动了他难忘的悲伤回忆,便很快挂了电话。 他在手机上搜索了当年那所小学的名字,当年的校长,有寥寥几条新闻信息还在,只是照片模糊了,但即使是这样,陆晓齐依旧辨认出坐在会议发言人位置上、二十年前的那位女校长,不就是史永辉的母亲?! 他再次输入名字确认了一下,果然是的!当年那所小学,属于富人学校了,第一批成立的私立双语小学,校长是史母,背后的资本是史则明,而当年小学隔壁的双语初中部,他们的儿子史永辉15岁,正在那里读初二。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 夜已深,大家全都没有一丝睡意,史永辉嚷嚷着要去公安局报案,陆晓齐反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挟私报复,有什么证据说她杀人?要知道她桩桩件件,都不曾参与,都有不在场证明,你父母的案子你女儿的案子,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她甚至还是受害者。如果见了警察,她说只是家庭主妇的牢骚吓唬,警察一点办法都没有,反告我们一个非法入室!到时候你被强制带回去,就很快完蛋了吧?你完蛋之后连警察都不会多管,因为他们知道你病成这样……” 陆晓齐一番话,史永辉哀哀哭了起来,歪嘴斜眼,十分难看。 “最主要的作案动机,你还没告诉我们,既然现在夏霖不在,只好先问你,这一生,你可曾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 史永辉止住了哭嚎,防备的眼神被陆晓齐捕捉了个正着。 “你有,就告诉我们,说不定我就能帮你确定是这个女人在害你。” 史永辉大喊:“我没有,她就是个疯子,疯子啊啊啊啊啊!” 那么一厥,双眼翻白又晕了过去。 陆晓齐冷冷看他,转脸对白临说:“傻大个,看情况,咱们还得跑一趟。” 老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将史永辉扔向了窗外,有个不知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接住了他,陆晓齐和白临也从窗户跨出去,消失了。 老侯憋出来几个字:“谁造孽,谁受罪啊!” 不到几分钟,陆晓齐将史永辉扔在了那栋鸳鸯戏水的别墅门前,下来后又拽起来挡在身前,按响了门铃。 很快听到人下楼梯的声音,趿着拖鞋来开门的高个子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打开门,一眼看见半死不活的史永辉立在门口,下的嗷嗷叫出了表情包。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生命的火焰 深夜的鸳鸯别墅,地处城区和景区的交界处,外形气派地段尊贵,里面的住户非富即贵,素质较高,过了晚上九点即很少听得见人声。 此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引得几户人家亮了灯,门内的金链子中年人一看,立刻收了声也收回了几分理智。 “史永辉?你怎么!”他像是见了鬼,此时他身后传来夏霖从容不迫的声音: “怎么了?是谁来了?” 她穿着粉紫色的丝绸睡衣,走到金链子身边,看清楚来人的瞬间,聪慧的大眼睛也不由得瞪圆了,明显是深呼吸一口气下去,她将目光越过史永辉的肩膀,看见了陆晓齐。 此时陆晓齐发觉夏霖的眼神很是微妙,像是期盼这一刻的到来似的,甚至有兴奋的意味。 她点点头,将金链子拉到一边:“阿浩,放他们进来吧。” 被称作阿浩的男子狐疑地扫视他们,木然看着他们进了客厅,关上了门。 白临将薅在手里的史永辉丢进沙发里歪着,陆晓齐一脸无赖地打招呼: “夏老师,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美丽动人的夏霖微微一笑,转向阿浩:“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吧?明天我联系你。” 阿浩瓮声瓮气地发狠:“敢动我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陆晓齐语重心长:“这位大哥,相信我,这一次你得听美人的话,对你没有坏处。放心,我们只是聊聊天。这个史永辉,我也讨厌得很!” 阿浩看向夏霖,只见夏霖坚定点点头,阿浩才拿腔作势披上衣服出门去,做了一个打call的动作,意思是“我点人来,别怕。” 阿浩走了。 夏霖就这么有恃无恐地看着眼前三人,倒是一副真的不惧怕的样子。 那眼神里的闪烁微光沉静忧郁,一瞬间陆晓齐觉得她才是委屈巴巴的受害人,这一份忧郁……像极了吴双。陆晓齐更加坚定地认为,或许当年吴双利用双鱼玉佩,复制了一个女儿,装作是自己的侄女来继承遗产。 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只需要小心验证即可。 “陆先生,是带史永辉来,替他鸣冤升堂的吗?” 陆晓齐十分佩服她的从容,于是他也愿意下一剂猛药,他张口便称呼夏霖: “吴童?” 夏霖眼中瞬间闪过凌厉的光。 果然! “你是吴童,吴双的女儿,你记恨的,是史永辉一家人对吗?他们杀了你,还阻挠警察查案,拒绝配合,才让你死不瞑目,是你的父亲吴双,利用双鱼将你复制,从身、至心,让你保持了那份仇恨,我说的对吗?” 夏霖坐在沙发上,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悠然仰面吹了一个眼圈,看它袅袅升空,慢慢散去,她指着那个烟圈,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看!散了!”她转脸向陆晓齐嫣然一笑:“就像你我,短暂的一生!” 白临盯着她喃喃自语:“她就是疯子,就是疯子!疯了疯了!” 陆晓齐不觉得,就算是,她也是个绝对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清醒的疯子。 这个疯子穿着嫩紫色的丝绸睡衣,姣好的面容柔软的腰肢,在大厅里吐着烟圈儿,转着圈儿似乎是翩翩起舞,一边像是背书一般: “人类受精的时候,就杀死了其他三亿的jing子。双生胎抢营养,一个就有可能吞噬另外一个!” “中国古代历史上,和平时期最长的是宋朝,有三百多年的时间,其他的时间,长长短短的战争,大大小小的暴君,砍了无数的人头! “五代十国,五胡乱华,汉人,是军粮!女人,是两脚羊!人皆相食、白骨遍野!”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南京大tu杀,肝脑涂地、泣声盈野,堆尸贮积,手足相枕!” …… 白临惊呆了,陆晓齐越听脸色越是不好。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白临忍不住吼道:“你究竟想说啥玩意儿?瞅这给我们上历史课来了?” 夏霖捻着香烟挺住,乜着眼睛斜看他们一眼,嗤嗤一笑: “我说人类是流毒!说着最漂亮的话,干着最恶毒的事!人类史不过就是一部杀戮史,有什么好光彩?你我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我杀了他们,可逞一时之快,可报我一时之仇,可让我痛快一生,有什么不可以!” 白临瞠目结舌,陆晓齐看着沙发上陷入昏迷没几日好活的史永辉,质问夏霖: “所以这就是你生杀予夺的理由,便是把自己当做神一样,任意摆布旁人的理由?” 夏霖一愣,像是听了一个大笑话,哈哈大笑: “神不爱世人,神坐在世人的白骨上,告诉世人,他爱世人!这么一想,我才是最接近、最具有神性的那个吧!” 陆晓齐回到最初的问题,他拿出那张集体照: “你父亲的照片,还给你。” 夏霖止住笑容,伸手去接那张照片,陆晓齐反手便将她制住,白临十分及时上道地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固定在了椅子上。 一气呵成之后,白临皱着眉头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对啊,这一个绑着一个昏迷,还是在他们夫妻俩自己家里,这要是现在进来一个人,那我们不就成了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的绑匪?” 陆晓齐抱臂冷冷看着椅子上毫不挣扎的夏霖:“没事,她说得清就行。” 夏霖依旧那幅雍容的笑容,冷静的让人心里发毛,她冷笑一声: “你要问的,依旧是双鱼玉佩,是吗,如果我告诉你它们的下落,你就会放过我?” 陆晓齐回答是:“不会。你报仇我理解,我不能理解你伤及无辜,过山车死的人,有多少你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找谁去报仇?到现在,那些冤魂死在了谁的手里都不曾知晓,你可曾觉得愧疚?没有吧!因为你轻贱自己也轻贱所有人。你真的,把他们视作蝼蚁!” 他看着夏琳有些诧异的脸,说道:“只要你用了双鱼玉佩,我便会探看你的记忆,你无处可躲。” 夏霖看着他,整整一分钟过去,叹道:“我想见一个人,那个把照片给你的人,让我见他,玉佩的事情我只告诉他一人。” ------------------ 白临在客厅里看守着二人,陆晓齐在阳台给钟启打电话: “双鱼玉佩的事情,有眉目了。” 钟启一听大喜过望,立刻追问详细情况,陆晓齐苦笑着说,他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这个夏霖还是想要见他一面,自己答应了这个要求。 “说起来,这个女人哪儿哪儿都很奇怪,说的话抽的烟还有喝的茶……总之,还需钟老一臂之力。” 钟启停了一拍,很好奇地问道: “她喝什么茶?” 陆晓齐思考一下说道:“普洱茶加陈皮加一颗糖。怪不怪?” 陆晓齐听见钟启闷闷地说:“我马上过来!” 钟启执行力强,说到做到,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凌晨三点,他赶到了定位地点,是自己开的车,无一人跟随,他一下车就大步流星走向大门,见到陆晓齐迎上来对他说: “她有点疯,不过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钟启摇摇头拿开他的手:“我不会有任何危险。” 陆晓齐愕然,突然觉察了什么,看着钟启的背影,慢慢瞪大了眼。 -------------- 室内,史永辉看着椅子上被绑着的夏霖一边冷笑一边催促白临打110报警,见白临不为所动,只好吭哧吭哧喊救命,可是那个声音连这所屋子的窗户都穿不透。 钟启进来,见到椅子上的夏霖,面色沉下来,黯然问她: “你究竟是谁?” 夏霖一丝笑唇荡漾开:“你猜?” 她长长叹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在二十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钟启眼睛蓦地湿润,落下泪来:“记得。” 他俩异口同声: “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变成黑暗。” 钟启瞬间泪如雨下:“罗曼罗兰的句子,那时候,你总是用它作为你送给女儿的情诗的结尾。” 其余人都惊了。 夏霖的灵魂, 她是! 吴双! 钟启不敢置信,蹲下痛苦捂住脸,回忆起那时他们二人声嘶力竭,奔走呼号寻找吴童被害的线索,最后四处碰壁心如死灰的吴双,浑身无力地依靠在双语小学的门牌上,定神看着天地余晖,看着面前十分同情看着自己的挚友钟启,说了这令他深刻铭记的一句名言,他怎么也不会忘记。 “爱是生命的火焰,没有它,一切变成黑暗。” 别人不会知道,只有他,和当年的吴双。 钟启慢慢站起来,去掉捆绑夏霖的绳索,依旧不能相信面前这个端庄诡谲的美人,是吴双。 “双鱼玉佩,真的有这样的作用?”他十分惊愕,此刻更像是自言自语。 夏霖点点头,眼神更加像极了照片上的吴双。 陆晓齐心道;是了,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心不会,眼神总能出卖一切。 夏霖紧紧抓住钟启的手: “你看,沙发上半死不活的那一个,他叫史永辉,你看见了吗?” 钟启回头看了一眼,又对着她点点头:“我看见了!老吴,他是谁?” 夏霖冷笑着说道:“史永辉,就当年杀死我的凶手。” 钟启一听也傻了:“杀死你?你不是烧炭自杀吗?” 夏霖用纤纤玉指敲敲自己的脑袋:“这具身体的记忆,在这里!我是无双,我复原了吴童的身体,却没有复活她的灵魂,可我,知道我女儿吴童所有的记忆!” 一瞬间大家全都蒙了,只剩下沙发上的史永辉睁大眼睛啊啊乱叫。 “你们疯了,全都是疯子,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救命啊!” 深夜里一团漆黑,无人应答。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是复制,是交换! 这一夜显得十分不真切,以至于很多年后的钟启回忆起来,也总觉得是一场梦,不能确定是否实实在在地亲身经历过。 夏霖,同时拥有吴童和吴双生前的记忆,她说他是吴双,也可以是吴童。 当年的奸杀案,案情十分简单。 下了晚课的吴童,没有等到吴双来接,就打算如往常一样自己走回去,出了小门拐了个弯,经过一个个小商铺门口琳琅满目的小摊,她一个一个瞧过去,享受放学的轻松惬意,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很疼,可是回头一看,身后喊疼喊的低下腰的高年级男生,一边瞄着她,一边皱眉头说:“新买的鞋子被你踩成了这样!回头我妈看见又得骂我一顿。” 吴童看见他雪白的运动鞋,的确是个昂贵的牌子,被自己踩了一个赫然清晰的黑脚印,十分不好意思,拿出纸巾来擦,却怎么也擦不掉。 男生盯着她不放,就说:“同学,前面不远我记得有个小摊,擦鞋的,你跟着我去,出钱帮我把鞋擦干净,我就不要你赔了。” 吴童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想擦鞋也就两块钱的事情,就答应了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走到人多的地方,几个人簇拥着她一推,就上了一辆开着门的轿车,随后就被捂上了嘴巴打晕了过去。 她晕了没有多久睁开眼,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风声,有人压着她的腿,衣服窸窣的声音,她立刻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被绑架了。 车厢里是食物和啤酒的味道,令人窒息的热空气。三个高年级男孩兴奋地看着她,如同一群见到了肉的饿狼。 求饶和挣扎都没有一点作用,情急之下,那个绝望恐惧的孩子摸到了一个不锈钢保温杯砸到了对方的头上,对面的人惨叫一声,怒了。 顺手抄起一个啤酒瓶,兜头砸了过来,那瞬间的刺痛和血腥味来不及感受,她就失去了行为能力。 头上的血渐渐变凉,吴童最后的意识渐渐涣散、消失,车身的摇晃却没有停止。 “往事,我帮你说到这儿了,结尾,你不用说,我猜得到。” 夏霖将烟屁股摁在了史永辉的手臂上,瞬间闻到烤肉的味道。 史永辉,面如死灰,他可能也是想起了那个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晚上。 他们酒醒,身体也清醒了,三个初中生知道自己摊上了多大的事情,从害怕到冷静到想到办法,只用了区区冷血的十几分钟,谁说十几岁的孩子是孩子?他们犯罪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史永辉,这个事情是你带头干的,当然你处理,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最大的那个,是学校采购部主任的儿子,已经十八岁有了驾照,开的车也是学校的采购车。 史永辉不耐烦地叫他们别吵吵:“她家人,肯定找她呢,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咱们把车开回去,保安人认识咱们的车,又是你家亲戚,不会问的!食堂后面,不是有一处闲人莫入的洗菜池吗?站在洗菜池上,把这妞扔出去,外面是水沟,草又多,平常没人去。再找个地方把衣服烧了!咱们回去把嘴闭紧了!不想死的,听见没有?” 当天深夜,这辆满载罪恶的采购商务车与焦急寻人的吴双,擦肩而过。 翌日,躺在水沟里的吴童赤身裸体地被发现,全市轰动。 可在那之前,史母说将有领导视察,心有灵犀地派人在食堂大扫除,包括擦去了水池上的来历不明的些许污迹。 ------------------------- 听完了这个二十年前的故事,陆晓齐都佩服起吴双来。 “你用了双鱼玉佩,复制了你的女儿,却没想到自己的记忆还在,所以在这具身体投入使用之后,你杀死了原来的自己?” 夏霖呵呵笑了,他已经习惯了女人的动作习惯,十分优雅,此刻却更有一种放肆的美。 “你真的习惯了我的残忍,不过这个惯性思维是错误的,准确地说,不是复制,是交换!” 不是复制,是交换? 夏琳说,当时的吴双知道依靠别人查案,希望渺茫,经历了各种踢皮球泼冷水之后,各种探听八卦的潮水退去,唯一一个真正还在鼓励他帮助他的,只剩下一个最好的朋友钟启。 他知道,他做不到了。 法制社会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他知道那个时候的破案率,也知道有一张更厉害的网叫做关系网。 他说了那一句罗曼罗兰的名言之后,就跟钟启告别,也跟全世界的光告别,他在黑暗中做了一件大事。 两条鱼,一阴一阳,阴鱼上身取灵魄,阳鱼上身修肉身。 双鱼玉佩的磁场就是如此。 吸收人体内的生命能量,甚至是死亡能量作为基础,聚合起来之后进行转化,达到如此恐怖的效果。 死去的人可以被修复身体,操纵的人失去生命,灵魄进入重生者的身体。 可以这样说,两者合二为一。 吴童+吴双=夏霖。 “怪不得,当年的两个深入研究的研究员,在公路上失魂落魄地出了车祸,只有我没事,是因为我当时为了吴双的事情在伤心,其他的事情也很忙,就并没有时常参与研究,对吗?” 夏霖笑了:“这不是答案。答案是因为你对双鱼玉佩没有欲望,那两个人研究出了自己的骨龄变得年轻,他们想要更多,不得其法,反受其害。” 真相大白,钟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梦中人,她是夏霖,虽然有的时候很像吴双,有的时候又不像。 追梦人吴双,看见了吴童被害的记忆,那个时候要忍受多少提刀杀人的冲动,才精心策划了一个迟到二十年的灭家惨案。 他由男变女,十岁的身体在成长,有各种适应的过程,包括心路历程,面对各种发育包括月经的尴尬,到后来,跟仇人笑颜相对,谈恋爱,发生关系,结婚,怀孕。 只要有一个过程他失去耐心,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 比起当年冲动提刀,如今他是大获全胜。 史永辉一家五口即将全部死光,史家的财富权利尽数被她交给了竞争对手,她还在只剩下一口气的史永辉面前,给他戴绿帽子,还要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给老公戴了绿帽子。 “史永辉死了,你会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 陆晓齐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钟启惊讶地去看夏霖:“你还想做什么?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夏霖掰着手指头:“车上侮辱我的三个人,有一个xi毒被举报了,在戒毒所被针管打进了一针空气,死了……还剩下一个,下个月,就要从国外回来了!” 众人心中一阵恶寒。 钟启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紧紧上前抓住夏霖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晴立里还留有吴双的影子。 “你听我说,就此停手,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带着童童的性命一起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东窗事发,在铁牢里过一生,我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将你定罪,可是以后呢?你有没有问过童童,她希望不希望你这样用她的身体?做着比恶人还要恶的事情?……老吴,我常常回想当年,我只希望,你们都没有死,都还活着,你就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吧!” 钟启完全不顾体面,嚎啕大哭起来,当年的战友情,跟现在的同事关系,是不一样的。 “罗曼罗兰,他还有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命,而且依旧热爱生命的人!老吴,我们都是走过考古历史的人,我们都知道人类社会的杀戮是无休止的,它让我们厌恶,也让我们进步,它杀死了一部分人,留下一部分人更好地行走。你已经给童童找到真相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陆晓齐嗤之以鼻,不经他人苦,怎劝他人善?夏霖是决计不会听的。 白临听到这里,悄悄问陆晓齐:“真的不打算报警交给公安局自己调查吗?” 陆晓齐没有回答他,而是冲着夏霖问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猜,你这么有恃无恐,除了心思缜密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命,早已经不归人间管了吧?” 夏霖头也不抬,只是微笑,慢悠悠地说道: “我第一眼见到陆先生,就有这样不同的感受,”她抬起眸子:“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人。” 白临再一次愣在当场。 陆晓齐冷笑:"这个女人,还是男人?随便了!她也说了双鱼玉佩需要交换,交换物便是灵魂,他的灵魂早已经跟双鱼玉佩融为一体,成为崭新的有形玉灵,只是这个玉灵有人身有人的灵魂,连我,都不能一下子捕捉到深藏其中的玉灵气息。果然,人类是最好的玉灵容器。" 玉灵,人类怎么杀得死?这就是夏霖有恃无恐的原因。 这个时候夏霖的脸色才严肃苍白起来,这个人知道她的性质,恐怕也知道她的软肋。 她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怔怔问陆晓齐: “你想杀我?” 钟启警觉地伸出双臂挡在夏琳面前,陆晓齐一个响指,他便昏睡过去,陆晓齐一声:“鱼宝,吃一点他的记忆,混乱就行,送回去!” 白临恨恨地计较:“搬人一百一趟,这都三百了啊!” 陆晓齐抱臂笑看美人,十分温柔:“虽然你是个凶玉,但是吧人也美、玉也美的,杀了实在舍不得!” 夏霖警戒:“你能怎样?” 陆晓齐邪魅一笑,如同猫咪一样,霍然亮出了爪子。 神印一出,双鱼再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凶宅】 一掌神印推出双鱼玉佩,夏霖乍然倒地。 白临紧张地去探一探鼻息,觉得不好:“她呼吸微弱。” 陆晓齐无暇分心,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夏霖的身体会变成空壳,会渐渐死去。灵魂早已经在双鱼玉佩之中,融合一体。 “遣灵出!去!”微指一弹,白临只觉得一阵风刮得他耳朵疼,连忙站起身来,只见到陆晓齐手中那一对双鱼。 说是双鱼,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没有进化好的蝌蚪鱼,形态是很美,那线条流畅,似乎正在游泳的两条鱼被就地捞出来,还保持了在水中的样子。 这就是双鱼玉佩。 白临要凑过来看时,陆晓齐制止了他,他匆忙捏住了玉佩,下了一个非自己不能解开的封印。 “这东西吸收人类的生命能量,给出让人年轻的假象,善玉师是人类和玉灵的结合,不怕它。你不行,本来就是50岁的寿命,再折了我可赔不起,你师父知道,非跟我拼了不可。还是别看了。” 白临狠狠白他一眼,回头看着地上一个躺着的,沙发上一个,正不知道如何收场,陆晓齐伸出手隔空探了探夏霖,须臾,放下手来,不为所动: “放心吧!地上的这一个还能活着,沙发上的那一个,活不了。” …… 老侯再见到陆晓齐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白天,陆晓齐口述,老侯打字,敲出了很长一篇匿名信来,信中详细讲述了当年史永辉伙同其他两个有名有姓的两个人,奸杀吴童的过程,信中指出,虽然年深日久,但是当年的档案还在,只要比对这活着的两人的dna,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老侯打印好这封举报信之后,问陆晓齐什么时候寄出去,后者说不急,等到某人归国的时候,就可以把这封匿名信送到,帮他们破了这件尘封20年的案子。 至于夏霖,为着吴童的无辜,陆晓齐给了他一次机会,做回一个不用被报仇占据整个生命的普通人的机会。 陆晓齐当面警告,没了玉灵在体内,她的生命力被双鱼玉佩吃得还剩下几年时间,这几年如果再有一丝一毫的伤人之心,也不用白临的录音笔帮忙,他自己就能了结她。夏霖接过陆晓齐手中那张集体照,无言点了头。 就在那时,沙发上被吓破胆的史永辉,终于合上了双眼,咽下了一口本来怎么也咽不下的气。 那黎明前的黑暗,是如此漫长,可夏霖总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青白色天空。 “从此人间无怨尤。陆晓齐,来日,你会如何面对你自己呢?” -------------------------------- 无论如何,陆晓齐成功地拿到了双鱼玉佩,联系了钟启,钟启还在昏睡,陆晓齐知道是记忆被吞了一部分的关系,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在老侯那里蹭饭。 期间问起苏来时,老侯不禁笑了起来,他说苏来时前些日子送阿元回来之后,患得患失的,哥俩吃了个烧烤喝了一回酒,苏来时醉得不像样子,趁着酒气上头,他就把心底的话倒了个干干净净。 原话如下: “陆晓齐这穷批如今变疯批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放着好哥们不理,连钱都不放在眼里了!那他说过,我永远是排在钱和女人后面的,现在他居然连钱和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了,表哥你说,那他还把我当哥们儿吗?他现在当我是累赘了!把我甩开了!” “我喜欢阿元,表哥,你可千万别告诉老李,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还有小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也是跟我一样的有贼心没贼胆,下不去手,就等着姑娘满了18岁呢,表哥我跟你说,陆晓齐就是个花花公子,就算我追不到阿元,我也决不能让阿元被他给骗了!我要做阿元最忠实的……护花使者!” 老侯特别好笑,回忆起苏来时那场醉酒,说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他还知道想对策: “表哥,我得搬到阿元对面去,我就,我日夜站在窗户上盯着,可不能让别人带坏了阿元,对,我就去阿元的对面投资房产去。” 老侯正在跟陆晓齐说笑,说曹操曹操到,门忽然被推开,风一样地扑进来一个人,白临差点没把瓜子壳呛进去,陆晓齐也莫名其妙。 冲进来的人就是苏来时,他一脸兴奋地跑进来刚要说话,一见到陆晓齐,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小齐!……你来干嘛?” 这短短两句话,前一半很高兴,后一半不高兴,陆晓齐忍俊不禁,这石头从小到大就没藏住过自己的心思,现在也还是一样。 他想要像从前一样,做自己的好伙伴,却又想,好好陪着阿元成长。 他心里明白的很,陆晓齐是发小也是情敌。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在对待陆晓齐的情绪上,总有些扭捏。 陆晓齐忍不住逗他:“这样吧,我看最近也不忙吗,不如我就跟老李掰扯掰扯领养的事情,让阿元自己选择跟着谁生活,老李毕竟年纪大了,反过来阿元还要多照顾他一些呢,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来时脸憋得通红,想说什么,又一个字也没憋出来,老侯看出来了,赶紧替自己的表弟说话,岂知这一回苏来时突然发了飙,虎头虎脑地乱说一气: “陆晓齐!我跟你说,咱们哥们的事儿摆在一边,谁来了咱们都是铁打的哥们,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您这边,你穷我们就一起吃霸王餐,你富我就开开心心沾你的光、花你的钱,这辈子你都有我这个哥们儿!但是阿元她是例外,如果有个原因能让我跟你翻脸,只有阿元!” 他鼓着腮帮子,气势汹汹地停下了。 白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嗑瓜子一边问:“所以呢?” 陆晓齐也笑眯眯重复了一遍:“所以呢?” 苏来时鼓足勇气清清楚楚说道:“所以!我要跟你宣战!阿元那里,你不许用阴招儿,大家各凭本事,谁最后抱得美人归,另一个人都不许跟对方翻脸!阿元那么好,值得我们共同守护她……”他声音越说越小,是因为看见大家都充满善意地笑着他,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苏来时突然就泄了气:“我说完了。有吃的吗?” 陆晓齐忍不住笑出声来,挪出一个位置来让苏来时坐下,三言两语,苏来时就把最近干的事情说了个通透。 “我投资了这一处所有的凶宅。” 看着苏来时笑眯眯宣布他的致富道路,陆晓齐摇头叹气,又是买房子,给他赢来的一千多万,除了买车就是买房,就不知道别的投资了? 关键买房子,除了青桐巷周围那一处阿元喜欢的别墅,这哥们全都低价买了凶宅。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想法,这货是给自己添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苏来时振振有词: “我们俩再也不能过赊账的苦日子了,我想过了,我买无人问津的凶宅,你和白临帮我开坛做法净化了,我再装修好请个试睡员直播一个星期,价格蹭蹭就上去了,稳赚。” 他的眼睛里冒出亮光来,仿佛是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凶宅炒房,真有你的!” 陆晓齐哭笑不得,果然是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看着那刚过户不久几本红红的不动产权证,陆晓齐明白为什么自从上次送阿元回来之后,苏来时就没了动静,原来真的琢磨着怎么把死的钱变成活的,这小子真的想着长大自立了。 他打开那些房本细细看了之后,也就是某些小区的单元间,最大的一户就是个联排别墅,地段都不差,甚至还有学区房。这些房子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法拍房,屋主都不在了,法拍说明书上写着,都发生过一起到两起的命案。板上钉钉的凶宅,中介都嫌晦气,根本不愿意进去房子里拍照,最后房屋继承人,或者是银行只好将房子拿来法拍,但即使价格标地很低,依旧是数次流拍。 这遇上了房产不景气的时候,就更难了,谁知上天竟然派了一位神仙一般的人物下凡来拯救他们,这个当然就是苏来时。 全部拍卖底价入手了! 此时他还在热情如火地介绍他“抢到的”这些房子,说其中一间是先后死了夫妻俩,相隔三年,一个是肺癌,一个是白血病,实在忍不住自己上吊了,其实原因不过是生病,而他亲自前去打听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那一家夫妻专门帮别人做油漆装修工的,长年累月不带口罩,刮墙刷腻子补油漆,得个甲醛中毒的病,白血病啊肺癌的都算是正常了; 还有一户死的是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是国家重点大学的大学生,当地的高考状元,实在是被人羡慕的对象,谁知道因为太过优秀被人嫉妒,一个被人推下了山崖,另一个被同宿舍的人在水里投毒,变成了傻子,回家之后不久也去世了,留下老两口以泪洗面,怕看到女儿们的房间触景生情,实在不愿意在房子里住着,就搬走了,这一搬走,这房子就被传成了凶宅,其实里面压根没死过人,人都是在外面出的问题。 “不过呢,也确实有个棘手的,还是我买的最贵的一套。”苏来时搓着手,讨好地看向白临,“那一套联排别墅,是有点问题。” 书阅屋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枫林 白临一听到凶宅,终于等到了看自己发挥的时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要过去看看,还没有等陆晓齐拿一拿做大哥的架子,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苏来时讲起价格来。 “一百平方以下的1000,以上的2000!别墅多一个看风水,熟人价3000!” 老侯一个劲儿呵呵直笑,亲兄弟明算账这六个字,在这三兄弟身上被发挥到淋漓尽致,明明都是为了义气两肋插刀的主儿,偏偏要装出为了钱财什么都干的样子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三兄弟总没钱了。 老侯不禁环顾自己的紫砂壶茶馆心想,他自己个还得把生意做好,否则,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们仨祖宗都要可怜兮兮地来投奔,到时候不就全得看自己的了!要紧要紧。 陆晓齐无语地看见苏来时跟白临谈好了价格,拔腿就要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转身讪讪笑着:“哥,一起呗!” 陆晓齐正要再端端架子,白临一阵风一样过来把他撺掇走了:“憋废话,麻溜儿的!” ------------- 兄弟三人抱着胳膊站在了别墅门前,陆晓齐耻笑苏来时: “你看看这门牌号,凶不凶宅的咱先不论,啊,就冲这个门牌号104,就有很多人讲究不吉利数字不要的。准备砸手里吧!” 白临补刀能力见长: “呵呵……这一整个小区,都没人,好吗?” 几片寥落的树叶在三人眼前飘过,仿佛是为了证明这里的清净。 陆晓齐现在是万分质疑苏来时的投资眼光,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地段其实还不错的小区,名字是梦想光辉城。这个小区一半联排,一半小高层,属于高档小区之一。 “什么玩意儿?梦想光灰尘?”白临凑过来看陆晓齐的手机检索内容,只见内容十分玄乎,似乎是众人皆知的传闻,说的是这个梦想光辉城奠基放鞭炮的时候,鞭炮就不响,那时候是梅雨季节,大家都以为是鞭炮受潮,干脆就放了一把篝火将鞭炮扔了进去,结果不小心炸瞎了1个工人的眼睛,判了赔钱; 拆除脚手架的时候,有1个工人不慎坠落地面身亡;后来是工地坍塌,造成1人死亡;最后安装设备不当,发生一起施工电梯高空坠落事故,那一次,造成6人不幸身亡。 施工两个多月,这个楼盘竟然前前后后发生了6起安全生产事故。造成12人死亡,1人受伤。 而这个信息的来源竟然不是八卦论坛,正是此地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官方发布的《事故信息曝光》显示出来的结果。 预售的时候,联排别墅的均价是450万,从开盘到现在一共就卖出去两套朝北的特价房,价格都是390万。 这两位业主是外地炒房团的新人,也是想着地段好,等风来,猪可以上天的时候,反手赚一笔就走,谁知事故曝光之后,风水大师都说这里“非常人可住,不易居”,搞得房子卖不出去,地产商股票套牢之后没有了流水资金,房屋产权资格证赎不回来,被逼得从自己的小高层上跳了下去,给老婆留下一屁股债。 现在这个小区除了那两套有主的特价房,其余的全部被银行收回,进行法拍,而大善人苏来时拍到的就是其中最便宜的一套,300万的104号房。 荒草深深落叶飞扬,站在这半点人气都没有的城区楼盘之中,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很多聊斋故事,甚至联想到兰若寺。 “哎呀!他们是在施工的时候,就没找到我,找到我了,还至于这样?” 白临口出狂言。 苏来时连忙恭维说,现在也不晚。 说做就做,白临立刻摆开架势,到了准备用符的时候,陆晓齐摇了摇头,白临不知何解,陆晓齐提醒他,从进来这小区大门为止,到现在已经一刻钟过去,一点奇怪的动静和气息都没有,况且现在是正午时分,阳气正足,想要布法捉妖邪,可以等上一等,才能见成效。 谁知等他们午夜麻着胆子再来,进了大门,小区内路灯不亮,三人并立屏息以待,还是什么都魅影都没有,十分的安静。 “如果只纯粹是工程管理松懈造成的事故,那么这个房产商没有挺过流言去,就太冤枉了。” 陆晓齐这么想着,忽见眼前枫叶飞舞,他随手抓了一片来看,是的,火红的小手掌一般的枫叶。 这里有枫树林? 白天来的时候,只见到一些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和一片枯黄的竹子,更多的是荒草萋萋。哪里曾见到这么红的枫叶? 白临觉得不对,立刻铺开阵法,手法熟练一气呵成! 陆晓齐静静看着,苏来时有点紧张左右不停打量,猛然发觉一切景致瞬间全变了! 陆晓齐也看见了,一片红色的枫树林中,一片湖水借着月光,倒映出湖边枫林中,一座三层的楼阁,那四角楼阁分明是古代中式的风格,雅观非常。 “幻象?”白临惊讶道:“这么真实?” 最诡异的是,白临的阵法一点作用也没有起,好半天过去,这幻象依旧在三人的眼中。 陆晓齐走在枫林中,眼睛看见的枫林是泥土地,脚下的触感却还是荒草地沙沙作响。 他们还在梦想光辉城。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里事故频出了。 有人被幻象迷惑过,迈出了不该迈的那一步。明明看起来是一条路,在现实中就有可能是半空。 什么鬼魅设下此处? 陆晓齐灵光一闪,摸出随手携带的几张符纸,若是等闲,他也不敢擅用。这是肖绝当时孤身赴死之前,送给他的几张符箓,绝非寻常之物。 杀恶鬼、封乱灵、诛邪魔。 陆晓齐以灵力催动那三张不同的血符,顿时惊风大起,那小小符箓竟如同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般,催动得越来越大,最后如两层小楼那么高,分别向三方铺盖而去! 白临见到这场面也傻了眼,都忘记回头来问这么强大的符箓是从何得来,只知道眼前这符箓通神一般,将此处环境盖住,从中显示出隐隐绰绰现实中楼盘的影子来。 当时苏来时就大叫一声被吓退了两步,因为看似平坦的路上,实际再往前一步,便是缺失了窨井盖的一个陷阱,他必定会掉下去摔成狗。 “太坏了吧!”苏来时急得跳脚,骂道:“这样我房子还怎么卖啊?” 陆晓齐:…… 于是各人都止步,在符箓帮助下,他们可以看见自己的处境,可是不得不说惊心动魄地诡异。 人眼中重叠着两重世界。 突然白临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陆晓齐也发现了,一个俊朗的身形出现,像是有轻功一般飞身站在其中一块符箓之上,手持一剑,瞬间将脚下的那块符箓瓦解。 人到了跟前,他见到了陆晓齐,那一瞬间他十分震惊,如同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怪兽一般。 陆晓齐见那人古代装束,直??束腰,对襟长衫,绾髻束发,虽然清俊潇洒,但是眼中阴霾,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此时他见到陆晓齐,眯了眯双眼,再凑近一些,似乎是个近视眼一般把陆晓齐瞅清楚了,这才不慌不忙抽出宝剑,一剑砍来! 这! 陆晓齐慌忙一躲,那人也不说话,紧追不舍! 奇怪的是,明明刚才旁边站着的就是白临和苏来时,可那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眼角瞥都没瞥一下! 陆晓齐哇哇叫着躲了几剑,大喊大叫:“你谁啊!杀我干嘛我就是来看看风水的!跟你无冤无仇!” 那人不动声色,却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出现:“无冤无仇?哼!你倒是真的自信!” 陆晓齐本来心中庆幸自己现在身轻如燕,倒也能躲得过去,这时旁边的枫树却像是化成鬼藤一般,争先恐后纷纷来卷他,再加上眼前双重世界,他一时不慎就被卷住了双手双脚,定在了空中。 白临苏来时远远看到,拔脚就追,但是遥望一下也得是一千米,一时跑不过来。 “你到底哪位啊!”陆晓齐看着抵在他胸前的长剑,目光顺着长剑去看那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虽然我长得帅,但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你认错人了!” 那人嘴角一扬,只听“砰”地一声响,他的那把剑竟然自己折断,陆晓齐惊讶了没有一秒,又崩溃了。 这长剑折断一半,露出来变成了一把小巧的短剑,更绝的是,那短剑剑身,是由红宝石所做!陆晓齐心脏陡然慢了一拍!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人,要杀他! “现在,你还敢说我不认识你吗?”面前的男人语气冰凉,如湖面微霜。 他看着陆晓齐一字一字从齿间迸出来:“陨河仙人,你以为,你躲进凡人的身体,我就认不出你了?” 他一刻也不准备多等,一句也不愿意多解释,持剑杀来:“受死吧!” 陆晓齐心中一惊,运灵挣脱那鬼藤,于空中一脚踢向那人手腕,谁知此时那人身影顿时化作七八个来,团团围住再次向他奔袭而来!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书阅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元洛神女 陆晓齐还是头一次被人莫名其妙追着打,坏就坏在不知道对方是谁人,特别被动。 此时被面前这人拿着宝石剑包围起来,眼看着自己无路可逃,一声响鞭过来,伴随着白临一声高喊:“你突然跑到这里发什么神经?站在树上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陆晓齐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所在的空间,暂时称为陷阱吧,跟现代不在一个时空系统里,他看不见苏来时和白临;反过来,白临他们也看不见这个人。 跟鬼魅无关,怪不得,符、阵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时空重叠,却能重叠在陆晓齐身上,有趣。 白临看他在那里发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不知此时的陆晓齐在面临生死一线。 五六支宝石剑对准了他,要他性命。 陆晓齐知道鱼宝在,关键时刻能救他,便有恃无恐装作一动不敢动的样子,渺渺说道: “既然要我死,不妨让我死个明白的好,我欠你钱还是欠你命?抄家还是灭族?一见面不由分说就要杀我,小弟弟你不讲道理啊。” 他说着说着,见到眼前这人眼泪落下来,眼中恨意更甚,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那剑影横扫过来,陆晓齐心念一动,一团金色铠甲扫过来,硬生生地让那五六个相同的人回复成一个人形,退到一旁。 巨大金龙盘旋,这回苏来时和白临都看的是真真切切,苏来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舌桥不下,舌头差点打结:“龙龙龙!龙?” 他本能反应紧抓着白临的衣袖,白临被他紧紧拧着不放手,干脆顺势将他拖走。 白临虽然看不见那人,见到鱼宝出来,知道陆晓齐一定是摊上了事,眼下即可作出决定,拉着腿软的苏来时避到一旁,见机行事。 谁知苏来时不知道哪根筋抽了,被白临拖着,口中犹自大喊着:“龙啊,金龙现形了,大家快出来看龙啊!” 陆晓齐:…… 白临:…… 这孩子傻的吧? 这血一样的红枫林,就连树干都是呈现暗红色,如此真实,他都不觉得诡异,现在看见金龙,自己腿软也就罢了还要大喊出声,陆晓齐真想看看他这发小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远处大门传达室有个值班的人,约莫是听见动静,这时真的拿着手电筒闪闪烁烁地出现在黑夜里了。 陆晓齐觉得眼前这人简单粗暴,连个解释都不打算给自己,看来只好换个路子,先发制人了! 二对一,总不能还输吧? 然而事与愿违,陆晓齐惊奇地发觉不管他与鱼宝躲避到哪里,这人都能在一瞬间跟上,然后送上凶狠的一剑。而当然堪堪躲过,反击之时同样总能被他避过,身形速度之快,绝非凡人。 只是来去之间,陆晓齐见他对金龙的出现很是诧异,口中说道:“混鲲?竟然还存在于世?” 陆晓齐连呼倒霉,那东西他沾上必晕,这兄弟是从哪淘来那么大一根红宝石短剑的?能用这个对付他的,也是刚刚醒来的那一帮仙族人吧? 总是这么打来打去,看情况打一夜也未必分出胜负,陆晓齐脑海中显现出以前一白一黑两个人,跟面前这一个,眼中的恨意有所不同,心中一念头飘过,干脆嚣张一次: “老子神通广大,要啥有啥,你有什么想要的说出来,我定能帮忙,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嗓子喊劈了,这人竟然当真停了手。 此时初春午夜里,红叶飞舞,几缕发丝之中,若隐若现那人义愤填膺的双眼,此时竟有一丝希冀的星光在其中,他持剑动作不变,皱皱眉头问: “如今是哪一年?” 陆晓齐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心想你怎么还穿越剧男主附身了,跟你说公元多少年你懂个屁,于是戏谑说道:“yi情三年!” 那人冷哼一声剑尖又逼近:“我是问你,自你诛杀万仙之后,过了多少年?” 陆晓齐心里一抖,这是又一个把祖师爷的帐算到自己头上的,关键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啊! 他脸上笑得诚恳:“两万年过去啦!什么仇恨不能放下呢?现在人类吃喝不愁,有车有房有wifi,过得比神仙还要好呢!你要是去现在的人间走走,乐而忘忧啊!” 那人不阴不阳地一笑:“两万年不见,你的样子变了,可还是这副让人讨厌的嘴脸!” 陆晓齐见他眼中杀机又起,赶紧打岔:“不知道你的心结为哪般,若是现如今的我能让你如愿以偿,你当如何?” 那人潇洒收了剑,双手恭谨瞥着他:“那,我就恭恭敬敬称呼您陨河仙人,自此秋毫不犯,别人生死恩怨与我无干!并且……将这一脉灵息还于你!” 他食指一晃,指尖一抹幽灵在上,陆晓齐立刻清楚地感知到,那是属于自己的气息。 怎么会?! 他直愣愣盯着那人,像是要看进去他的灵魂,可是,他却对此人,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陆晓齐下了一个套,问不出来的前因后果,循循诱之,好在这个人真的信了自己的邪。 那人一个剑花将宝石剑收回,下死劲狠狠盯了他两秒: “是了,你本是天神坠仙,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只有你才能做到。为了元洛我且信你一次,若还是不成,就你现在半人半鬼半仙的样子,我一天杀你好几回!” 陆晓齐明了,这人虽然天真赤子之心,可是不傻。 陆晓齐稳稳站在树干上,听身在血枫林中的仙人讲故事。 人有三千疾,唯有相思最难医。 淇水之上,人间十二道尚未形成之前,仙人们口口相传,男女旖旎之事,最伤仙根灵力,且容易同人类一般遭遇情劫,所以能免则免,却还没有形成明令禁止的条文。 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他家的北方神女,几百年才出去祭拜一次雪川,就遇见了一个好没正经的神仙的撩拨,夸赞她白雪之精,晶莹玲珑。一路上没羞没臊的跟到了元洛神女的洞府,还不罢休,竟然在门口摆了桌椅小塌,日日蹲守不肯离去,搞得本来就不爱出门的元洛神女,更加不想出门了。 就那样等了一千年,他本就一个无名无姓的神仙,被过往的散仙发现那么不知上进,行那末微下等之事,便也不管他本来是什么,都嘲笑他为“守门仙人”。 “慢着!” 陆晓齐听这段有点耳熟,就伸手制止了他往下说,他细细想来,一拍脑瓜子,被他想到了一月之前,在善玉世家,他向陆冬离请教魂魄离身的方法,当时陆冬离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守门仙人的故事,陨河仙人看不过去帮了个忙,最后引得仙子出来找他,后来不知所踪的故事。最后那个故事的结局谁也不知道,但陆冬离告诉他,这世间除了陨河仙人,谁都不能做到“遣灵一身”。(见第128-129章) 他连忙补充:“是不是这样的?遣灵三月佳人出,胜过仙君一千年的那个故事,对吗?” 那人摇了摇头:“看来,你只模模糊糊记得一半。” “当日元洛神女出来之后,将守门仙人放倒,追寻她真正喜欢的陨河仙人去,别人不知道,我最为清楚。因为,我青枫,是她的神杖,枫木所化。自从有灵,便一直跟着她,她从不将我离手,你们所有的事情,我便都知道。” 陆晓齐恍然,怪不得这人身上既非自己的仙力,也不是鬼怪妖魅,说了半天,是神器所化。 “那你来砍我?是因为……我,把她怎么了??”陆晓齐小心翼翼地问,同时保持警觉随时打算脚底抹油,因为他觉得如果那神女极美,自己很有可能犯下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那这个神器定是吃醋了! “哼!”青枫突然更加气愤起来,指着陆晓齐破口大骂: “还不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做,还让我骗人,才使得最后阴差阳错,我家神女因你殒命!” 陆晓齐愣了,这一句话三个拐弯,他实在来不及反应其中深意。 他赶紧打住:“你等等!我理一理……”话未说完又被青枫打断:“假惺惺理什么,我告诉你便是!你们成日嘲笑凡人后代看不穿许多,弄虚作假的,可我看你们仙人大多数更不要脸!” 陆晓齐乐呵呵点赞:“骂得好!您继续!您继续!” 元洛神女追寻陨河仙人的仙踪,一直追到了他的仙山,可陨河仙人却拒人千里之外,常常一不小心神游千里,即使肉身在,神灵也不知道在哪儿,元洛神女见不到真人,便决心不走,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山下建了茅屋种了梨花,开辟出自己的容身之处。 不日,那守门仙人也寻到了,元洛对他态度冷淡,守门仙人表面不屑,却还是不离不弃。 “感动是感动,感情是感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了,守门仙人一厢情愿的,还不知道堵在人家门口是不是讨人厌呢,哪里来的感动?” 陆晓齐不屑一顾。 青枫厌恶他那个不羁的表情,当即别过身子去继续说起来。 “我虽是个神杖,但是个聪明的神杖,我知道有的东西可以等,有的不可以……” 他说到这里,似乎呆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突然又像回了神来,继续昂扬语气: “我不想让她苦闷等你,便自己溜了出来化为人身去找你的灵体,终于不负我苦心,让我在梧云峰树上找到了你,当时你竟然,在看一只光溜溜没穿衣服的猫妖,十分荒诞!” 陆晓齐这一听眼睛亮了心底也豁然开朗,这就把守门仙人的故事和猫妖的故事联系起来啦!原来是这个时间线!原来当日梧云峰上与众仙对弈的,没有真身,而是陨河仙人的灵体。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啊! 陨河仙人啊陨河仙人,他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独步天下,唯有此神君了! 拉回眼神,只见青枫依旧侧身一旁,自说自话。 “我找到了你,你也发现了我,知道我是元洛神女的神器,还算客气,我说如果你不喜欢元洛,应当想一个办法让她改变想法,而不是让人家在那里苦等。” 陆晓齐甚为赞成,立起大拇指:“你果然对主人忠心,还颇有头脑,你主人有你,乃是天缘。后来陨河仙人怎么说?” 后来,陨河仙人竟然立即出了一个馊主意给青枫带回去,他提醒青枫,元洛神女从未见过他真正的模样,每一次他遣灵去交谈,都是化作守门仙人的样子的,如今他舍出一脉灵息,只要青枫偷偷将这脉灵息交给守门仙人,那么就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元洛便会以为后来的守门仙人便是他。 青枫一听,也认为是个好办法,如此这般,二人便算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了! 他便依计行事,在守门仙人也并不知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将那灵息埋下,并且告诉他大胆表白,结果这事情便很顺利地进行到底了。 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元洛神女跟守门仙人两情相悦,欢欢喜喜执手走天涯,风飘夜星,繁霜滋晓,神仙眷侣。 直到……青枫的眼中仅存的亮光黯淡下来: “直到你挑衅仙族,被人以红宝石牛毛针围攻之时。” 陆晓齐诧异大喊:“冤枉,陨河仙人没喊她来帮忙打架吧?她一个女的,男人打架她来凑什么热闹?” 青枫气得发抖一剑劈过来:“你敢这样说她!!我家神女从不为凡俗所动,你觉得她为什么那么巧地赶来了?” 陆晓齐正色:“是啊,阴差阳错这个成语,只配用在表象,可若神女她什么都知道,走了心,还叫什么阴差阳错呢?” 那天陨河仙人跟众仙交锋,本来是有胜算的,无奈酒仙被劫持,陨河仙人分心被钻了空子,那数不尽的牛毛针洒下,无孔不入,无休无止,陨河仙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将酒仙送走,又将乐仙和猫妖藏于画中去历劫,已经是受了伤,行动有所迟缓,此时众人见到胜利机会哪里会放过?几乎是每个人都鼓足了灵力全力以赴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此时是闻讯赶来的元洛神女,自毁元神,一身神女之力化为冰锥将所有牛毛针裹住打下。 牛毛针被永远冻在了冰锥之中无法动弹,像被封印一般,众人再也使唤不得,此时便是受了伤的陨河仙人,取自己一根神骨化为诛神剑,将众仙斩杀,并留了话: “万年后再相见,望诸位多修聪慧,莫要生生世世重蹈覆辙。否则,人间永不入正道,你们永不成正仙。” 几乎是同时,陨河仙人和众仙仙躯一起消失不见。 神女殒命之前,曾告诉守门仙人一句话:“我知与天神无缘,可怜青枫与你用心良苦,便坦然接受这段缘分,如今缘分已尽,望君保重。” 自此之后,世间唯有传闻说酒仙和乐仙还在,其他几乎是团灭,再无神仙了。 陆晓齐反应过来:“所以说,你家主人其实心里一直门儿清?她一开始就知道你和陨河仙人一起蒙她,可还是不说出来,开开心心跟守门仙人在一起了?三方都不辜负啊,可这样还算是有情吗?” “狗屁不通!你这两万年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青枫夺口便骂,陆晓齐还挺委屈,他理解没有问题啊! “狭隘!你们这些人成天跟人类混在一起,就学到这?除了那男女狗苟蝇营之事,难道我们主仆万年不是情?难道守门仙人千年守护不是情?难道你当初避而不见神女,却赠与灵脉相助,不是因为与守门仙人之情?相比较而言,男女之情不过其一,有什么值得骄傲?”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非常人可居 万物有灵,记忆万物,玉石尤甚,所谓天理昭彰有轮回,实乃万物之回应。 ——《善玉师手记》 就在这所谓的凶宅之中,陆晓齐听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所谓陨河仙人万年前诛仙,其实不过是化去他们的仙力丢进了十丈红尘去,非仙非人非鬼,只等一个机缘便可再生。 过程如下。 陆晓齐听见那神女神器之青枫,义正辞严,见解甚是与众不同,可谓通透,配上他那张年轻的脸,很是违和。 奇怪的是他口口声声提到自家女神,却从未提及守门仙人往何处去了。他老婆为救别的那男人死了,且就在眼前,这杀妻之恨,难道不该比青枫更恨陨河仙人吗? 听到陆晓齐提及这个问题,青枫更加怒不可遏: “你还敢问!”他一剑扔过来,红光一闪,陆晓齐眼前一晕就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得龇牙咧嘴,正要责怪鱼宝为啥不接住他,却发现鱼宝不知何时不见了。 幸亏痛感不足很快消失,他干脆坐在地上昂首看着青枫,龇着牙笑着: “你说来听听,说不定我想起来了,马上就地给他们嗑一个。” 听青枫娓娓道来,守门仙人的身份谁都不清楚,只知道是个逍遥自在的散仙,真身乃是离火之精,与冰雪做的北方女神元洛,其实元神并不相配,但大概是这种缺失感让守门仙人,更加觉得元洛有魅力,心向往之。 “其实他与你的个性甚是相像,都是离经叛道的感觉,所以我一开始也心存侥幸,认为他身上有你的灵息,真的可以在神女那里蒙混过关。” 陆晓齐一听这个形容,心痒痒的,巴不得马上见到这个与陨河仙人做朋友的旧人,毕竟陨河仙人是个妙人,不成想,竟然还有个那么有意思的守门仙人与他类似。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青枫想了一想,有点不明白的意思: “后来他说,陨河仙人也是他的挚友,既然一切仙人俱已经被陨河仙人化世于人间去,他也要将自身化为七情六欲,投身世间,可解众生之苦,也可以此寻找元洛的踪影。他还说,我若留在陨河仙人的地方,看守住那仙境,并且把自己扎根在土里,直到有一天树叶变成红色,他们就都会回来。” 他的眼里开始铺满希望:“所以,元洛也会回来的吧!” 陆晓齐不敢苟同,他认为元神尽毁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他的眼神不禁飘向红枫林背后的四角楼:“这个,就是你所说的陨河仙人原本的住处?他的肉身在那个楼里面?” 陆晓齐开始激动起来。 一想到陨河仙人的肉身或许近在咫尺,很难不激动吧? 青枫冷笑一声:“是又如何,我只负责看守,却是进不去的。你也进不去。” 陆晓齐奇怪:“明明你说我就是陨河仙人,那为何我进不去?” 青枫的表情更加古怪:“都说了,你半人半鬼半仙,怎么你并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东西吗?陨河仙人的封印,只有他全身归来,才能自己打开。” 终于! 陆晓齐如今被迫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我是什么?” 看见陆晓齐恍惚,青枫于空中留下一句话:“我守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兑现守门仙人的承诺,等你找到你自己,才能找到元洛,找到了元洛,你我的恩怨便了结了,你最好快一点,正因为你神印回归,这幻境才会在此地出现,你若拖拖拉拉,让别人发现这里先找上你的肉身,我可是很愿意看别人将你杀了的。” 水墨画晕染一般,这血红的枫叶林,慢慢化于无形之中。待到所有影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陆晓齐才反应过来,几个月前这里开始建设,发生事故的时间正是他来这个城市的时间,那12条人命,跟这幻境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陆晓齐心紧了: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幻境离开这里,哪怕去往了无人烟的地方也好。 这才是去除“凶宅”之根本。 风水大师昭告全城市,说这里“非常人可住,不易居”,原来这里并非鬼境,而是重叠了一方仙境。 陆晓齐一整个呆住,他一向自认是善玉师,龙临山的黑衣人说他半人不鬼,眼前这个青枫说自己半人半鬼半仙。 他糊涂了。 黄福被杀之前,曾经说到自己幼年曾经被他们派出去的人淹死,并且确认已经死了,可在不明大师的描述之中,是陆字芳将他带回来并且施法救活。 前两天,夏霖也曾提及自己跟她是一样的人,当时陆晓齐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玉灵+人类的身份,还不以为然,因为毕竟善玉师本就是人类和玉灵的结合,这没毛病。 几下一个联想,陆晓齐觉得,他该去寻找陆字芳当年的记忆了。 自己镇守善玉世家数年,从没有觉察周围一个街区内有什么好玉,想要唤个玉灵出来问问都不大可能,该如何寻找陆字芳的记忆呢? 不明大师说,在自己溺水之前,家中一直供有一块牌位,自从他苏醒之后,那块牌位便不见了。 所以,一定跟那个不知是谁的牌位有关系。 找到他,寻找记忆,找到自己当年的经历,就会知道一切了。 陆晓齐飞奔出来,拉上一头雾水的苏来时和陆晓齐,一起回到老侯的茶馆里,老侯不在,他们便关起门来喝口茶缓一缓,谁知越喝越困。 东方已白,苏来时呼呼大睡过去,白临也歇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陆晓齐已经不见踪影。 ---------------------- 苏来时特别高兴,因为在他醒来的时候,手机推送了一个带“爆”字的新闻给他,正是本地的新闻,他打着哈欠挠了挠鸡窝一般的头发,迷迷糊糊之中扫了一眼那新闻,整个人像被泼了冰水一般,瞬间清醒! 《烂尾豪宅夜空惊现金色长角生物,疑似古代神龙!》 苏来时来不及细看内容,张大嘴巴拿拳头去捣正在贵妃榻上打呼噜的白临,白临一下子跳起来警觉:“怎么了?” 待到看见那个新闻标题,二人相视一眼,扑向这条新闻,点开细看。 这文章写得很有水平,有图有真相,如果不是那几张网友自发发在评论区的图,就凭原文中那张糊图,和文中头头是道的分析,网友绝对会认为那是为了卖房子,进行的无聊炒作。 其实那评论区中,一开始都是质疑声,但幸亏这梦想光辉城本就地段不错,亏了周围都是高楼,昨夜有几个人晚睡,正好低头通过窗户看见了那条闪闪发光的金龙,更有人通过专业的摄像机摄了像,做成了动图在评论区传播。 三人成虎,现在说有龙出现,几十个人发出了不同角度的图片,甚至自证,他们绝对跟那个楼盘利益毫无关系,都有自己稳定的工作,评论区风向也就变了。 开始有人说,早就觉得,十二生肖应该都是存在的,偏偏龙就没有,这就不符合逻辑,毕竟其他十一个都存在。龙只是不爱出来,说不定就真的还有。 底下一片附和的。 终于有个人说了一嘴:“自古龙就是祥兽,我估计啊,这龙下界降妖伏魔来了,这么一来,那个楼盘肯定干净了!” “是啊,说不定很快就要涨价了,毕竟地段不错,周围还有地铁和学校呢!” 网友这么有意无意的瞎吵吵一番,果然就冒出了一堆人打听楼盘的价格。 …… 看完了这条不可思议的新闻,白临忧心忡忡:“这要是还有问题,卖出去就是祸害。” 他左右张望,喊陆晓齐,这才发现陆晓齐不见了,桌上有个字条:“我去去就来。” 苏来时高兴地要跳起来! “我的别墅涨价啦!我又要赚大钱啦!” 白临一把将他扯过来按住对着他的耳朵:“不行!有人找你买也不给!” 此时电脑屏幕上已经出现一个保安模样的人,似乎惊魂未定又有点小得意,正在相关新闻中,接受一个自媒体的采访,他腼腆又兴奋地说: “是的,我看见了,当时我听见有人喊,就拿起了手电筒,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条神龙飞走了,吓得我电筒现在掉在那里还没拿呢。……龙没伤害我,对。我觉得这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带着记者走到一处,指着草地上的电筒兴奋大喊:“看,它就在这儿呢!……” 白临心烦意乱,一下子按灭了苏来时的手机,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这要是真的都卖出去了,麻烦就大了!” 白临明白,陆晓齐昨夜绝对是遇见了事情,而且绝非寻常。他很少在陆晓齐脸上看见那么迫切的神色。似乎全世界都在等他解救一般。 所以在陆晓齐解决所有问题之前,他要保证那个房子别卖出去。 他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乍现,咧开大嘴笑了。 苏来时回头一看他那个阴惨惨的笑容,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他,绝对在想什么坏主意! 第一百六十章 身世 白临的坏主意很是简单,在米华的禽兽老爸那里用过一回的“聚恶阵”,在梦想光辉城搞点动静出来,暂时稳住人们想看房子的躁动之心。 这能赚钱的事情一传出去,有点闲钱的都坐不住了,果然白临到了门口,只见楼盘里已经多了几路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看样子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来看新鲜的。 白临不声不响,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悄悄布下聚恶阵法,企图趁着有人,搞点阴风阵雨乌云啥的,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也就身边的狗尾草善解人意地对他摇了一摇。 “没可能啊!”白临觉得邪乎,这聚恶阵法最为简单,且需要的东西不多,绝对不会记错,也是最容易出成果的阵法,不至于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昂着脖子看了半天,白云悠悠的,好一个艳阳天! 他心烦意乱把手边东西一扔,嘟囔道:“诛邪阵没反应,聚恶阵也没反应,什么地方?” 这时候他期盼着,陆晓齐快一些回来,最好是那张无赖的脸笑嘻嘻告诉他:搞定了! ------------------- 陆晓齐早晨趁着苏来时和白临睡着,找了鱼宝,回到善玉世家,扑面而来的旧陈设,让他十分心安,手机上存着很多条小萌发给他的短信,差不多都是“什么时候回来呀?”,陆晓齐含糊其辞,没想着这一次,是非回来不可的一次。 这间店铺所有的陈设,都是陆字芳在的时候用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陆晓齐脑子里略过很多年前,陆字芳在店中不疾不徐地做事时候的身影,还有他每次回来的时候从身上变戏法似的摸出来的零食。 “父亲……” 站在空荡荡的大堂,陆晓齐不由得轻轻呼唤一句。 他想要找到那一天陆字芳把自己从湖里救回来的记忆,找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里没有玉灵,地下也没有。他只有循着不明大师当日的记忆,慢慢走上楼梯,走进当年应该有牌位的房间,那是陆字芳的房间,也是白临出钱布置给丁瑶的那一间。 这间房里的床铺都是新的,老旧的桌子还在,白临别出心裁地扑了一块粉红色的格子布,在他眼里便是有少女味道的东西了,谁知丁瑶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想到这里,陆晓齐抿嘴直笑,笑了又感慨,心道白临也是时运不佳,胎没投好也就罢了,女朋友也要选错,最靠谱的便是他和苏来时这两个朋友了。 环视一圈,把墙壁和地上所有能敲的地方都敲了一遍,陆晓齐十分气馁,什么发现也没有。 他一屁股坐在那张柔软的小床上,倒仰躺下,对着天花板静静发个呆。 这间屋子的电线已经老化了,晚上只能点灯,头顶上悬挂着的一个老旧的电灯泡也早已经不亮了。 陆晓齐无意识地放空脑袋,眼神聚焦在电灯泡上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坐起身来,眼神却没有离开那个电灯泡。 那满是灰尘覆盖的电灯泡,早已经失去了照明的作用,是以陆晓齐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个东西,今天才发现:它不是玻璃做的,它是水晶的灯壁。 “水晶?”陆晓齐手指尖一脉灵息上去,细细感受一番:“真的是水晶。” 他有点懊恼:“老子当年穷的没饭吃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是水晶做的,害得我卖了一把太师椅……” 陆晓齐一用力,那个水晶灯泡便从早已经老化的灯托上掉下来,被陆晓齐拿在了手里。 他用一盆自来水冲洗那灯泡,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灯泡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白水晶所做,而是茶晶。 茶晶本身就是浅浅的茶黄偏棕色,不知道的人,当然会以为是脏了的玻璃。看都不想多看它一眼,陆晓齐恍然大悟,也想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它是水晶,纵使没有灵魂,也会有记忆。 陆字芳当年将它挂在这里,定不是为了这个。 据陆晓齐所知,不同颜色的水晶有着截然不同的人体作用。 比如,紫水晶可以帮助人们集中念力给人思考的能源;黄水晶可以增加人们的自信心,因此增加人们的财运;粉水晶可以增加人们的亲和力,更好地留住感情; 而眼前的茶色水晶,沉甸甸的实心“灯泡”,被挂在房顶,它的作用便是促进人体的再生能力,让人们的伤口愈合速度更快,传说中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其实就是说可以增加人体活力的意思。 但无论哪一种水晶,只要是纯天然的东西,总有它储存记忆的功能,原来也是各种宗教最爱用的东西。简单好用又不贵。 陆晓齐仔仔细细地想了又想,好像从未见过陆字芳受伤,他们这一行最容易受伤的,有三类人,一是出去盗墓淘宝,二是在外摆摊碰瓷,三是在家切割原石雕刻原石。 但陆字芳都不是,在陆晓齐的记忆中,甚至他的手指都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他将疑惑之心,全部放在了这颗茶晶球身上:“父亲,让我看看,你到底用它做什么?” 手覆其上,探查记忆…… 一个身材颀长风度儒雅的背影出现,那是陆字芳,他正对着一尊灵位祭拜,陆晓齐想要仔细辨认,却模糊觉得那灵位上什么字都没有,倒像是以前最常用的青玉的玉质。 青玉玉质细腻,跟白玉一样属于软玉一类,雕刻的时候更加丝滑,得心应手,因此在客户需要精雕什么图案、又不想买昂贵的白玉和田玉的时候,陆字芳就会推荐使用青玉。 可是陆字芳,为何要拜那没有字的牌位呢?那是谁? 正在疑惑中,一幕奇怪的场景出现。 灵位未动,那个位置上却隐约先出一个人形来,似乎是跟陆字芳在说话。不多时,真的有一个人鲜活地出现了,相貌并不出众,但是那个身形动作让陆晓齐想到陨河仙人。 难道那是陨河仙人的灵位? “不,一定就是!”陆晓齐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当年陆字芳在家中一直供奉叩拜的便是陨河仙人的灵位。这个茶晶,也一定是为了帮助陨河仙人稳固自己的灵力。 他化成凡人跟着陆字芳,是要做甚? 化成凡人的陨河仙人,竟然和陆字芳一同出了门。 “他们去了哪里,是去做什么?” 又一幕出现在眼前,房门被突然撞开,惨白着脸的陆字芳,抱着同样湿漉漉的童年陆晓齐,踉跄进了房间,将孩子放在床上,哭着摸了摸孩子的脸庞,转身设了一个结界,然后砰地一声便向着那青玉灵位跪下了。 他似乎在轻轻乞求,声泪俱下那种。 陨河仙人再次出现,这一回便是陆晓齐在猫妖记忆中那一张熟悉的俊逸出尘的脸,可惜还是半透明的灵体,没有实体。 他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嘴唇已经乌紫的孩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灵力源源不断像那孩子小小的身躯输入,却一点作用也没有了。 年幼时的陆晓齐,是真的,死了! 陆晓齐这一下,惊吓了本心,内心大受震动,不由得从茶晶记忆中退了出来,才发觉一身一脸的汗。 他大喘气,挨着那床沿,慢慢蹲下,此时他的心似乎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随波浮沉,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过去和未来。 他竟然开始想着,如果就此将这茶晶毁了,不去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生难得糊涂岂不是好,他赊账他泡妞,他乐得逍遥自在! 可是…… 此刻他眼前浮现的,还有龙临山上那个随时会吃人的龙雀台,一堆倔强的牛鼻子老道跃跃欲试想要上去;还有白临的五十岁寿命可否冲破;还有丁瑶眼中一直殷殷期盼的东西;还有肖绝一直不肯现身的原因。 该来的总会来,这一句话是鱼宝说的。有一回他想让鱼宝彻底吃掉所有相关人等的记忆,他想要重新做善玉世家的陆老板,可是鱼宝不为所动还说了一句大道理: 该来的总会来,无论你如何逃跑。 从那时起,他便很少动用鱼宝吞噬记忆的技能了。 选择面对的便是真的勇士! 陆晓齐把心一横,再次屏息凝神,深入查看茶晶的记忆。 画面显得更加清晰,虽然是没有声音的,但是陆晓齐约莫能通过唇形,和肢体语言,猜到他们大概聊的是什么。 陨河仙人的一抹灵魂,长受陆家供奉守护,陆家遭遇不测,陆字芳悲痛欲绝,要让陨河仙人想办法一命换一命,陆字芳想用自己的命换回陆晓齐,可是陨河仙人依旧摇头说不行,这孩子灵魂已失,只剩下一副躯壳。 陆字芳面如死灰一般,陨河仙人又苦笑一番,将自己全部力量献出,捕捉方圆十里所有的关于陆晓齐的气息和记忆,凝聚成一团亮晶晶的烟雾在手中,告诉陆字芳,自己的元神可以帮助陆晓齐重新凝结魂魄,死而复生,但是,将来或许这个孩子会被自己的神力所累,且那是定数,改变不了。 陆字芳的脸立刻有了光彩,只顾着点头,他的表情是只要儿子活过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就这样,所有陆晓齐的时间记忆伴随着陨河仙人的仙灵元神,一同扑进了孩子的身体之中,孩子的身体一下子不能承受,陆字芳便将自身所有的灵力用于稳固孩童之灵不外泄之上。 “凝气息为人?” 茶晶掉在地板上,咕咚咚滚走,陆晓齐慢慢凝视自己的双手,手上的神印提醒他: “你现在有一半,不是你自己了!” 死去的陆孩子,重生的陆晓齐,归来的,陨河仙人!! “哈!哈哈哈哈哈!” 陆晓齐喉咙发出难以置信的狂笑,漆黑的瞳孔看向墙上残破的镜子,赫然发现那张脸已经不是童年中的样子了,是什么时候渐渐发生的改变,这张脸上,真的有陨河仙人几分相似? “老子……就是陨河仙人?!” 诛杀万仙之 天神?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鬼一杀 这一面,陆晓齐在善玉世家怀疑人生;那一面,白临同样如此。 他的聚恶阵没起到作用,他不得要领,可这难得的春日艳阳天下,此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部分是来看房子,还有一部分来拍短视频,每一张脸都是不同的兴致勃勃。 天知道,此时白临的心焦。若那晚的诡异红枫林突然出现,陆晓齐不在,他没有把握能保护这里所有人的安全,毕竟昨天晚上,也是陆晓齐那三张神奇的符箓起了效果,自己和苏来时才能避开危险全身而退。 正在担心,岂知好的不灵坏的灵,顿时天阴下来,白临以为是聚恶阵终于反应过来了,但看这突然阴转晴甚至天雷滚滚,闪电霹雳的样子,又觉得这阵法雕虫小技的,不至于如此。 人群纷纷跑出去,瞬间走了一大半,但还是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害怕闪电雷雨,索性就近躲进了样板房的屋檐下。 白临的手在抖,心悬空起来。 “这是……万千鬼灵!” 白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灵压之下,他觉得内心无法控制的恐惧在蔓延,挪动一两步,才发觉膝盖发软。 乌云遮天蔽日,风雨雷电交加,有东西混在里面下来了! “这不可能!鬼灵属阴,只会从地下出现,怎会从天上……” 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出现,那些奇形异状的鬼灵仿佛被人提前收集在了乾坤袖中一般,此时全都一股脑儿倾倒下来,顺着风雨扑向这片大地! 此时脚下这一片楼盘,实实在在地成了凶灵之宅!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如此? 他想不了那么多,因为已经有鬼灵到他近前! 难闻的气味瞬间窜入鼻孔,那是沉于鬼蜮代山之地底多年不得救赎的恶鬼气味,这种东西白临只遇到过一回,师父说这种东西杀伤力没有普通鬼魅大,但是却能让人心智受到蒙蔽,五感全无,方向迷失,被带进无边沼泽,跟它们一样永远不见天日。 白临曾经问过存思道长,那种鬼灵如此做来到底图什么? 存思道长当年所言,至今言犹在耳。 “这种鬼灵,并不是完整的人类灵魂所化,而是人死之前因为心有不甘,强留在人间的一口浊气,汇合各种怨气演化而成。” 简单来说,这种东西,就是人类隐藏的一种恶性,它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在人类身上作用的时候,“恨人有,笑人无”、“红眼病”、“我不好过,你也不能比我好过”“凭什么你比我好”如此深浅不一的病症,做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而人死之后,这样的鬼灵也只有一个作用: 把活生生的人拉进它堕落的泥潭与它共沉沦! 白临几个符箓打出去,眨眼便消散了近身的那几个。眼见避雨的那几个人眼睛看不见脏东西,还在低头心无旁骛打电话发消息,大概是在叫车的样子,白临急念驱鬼清心咒,当作自己的护身屏障,一路冲进那屋檐下,竖眉瞪眼,把那几个人吓了一跳! “诛邪阵!” 他立刻铺开阵法,在屋檐下,且保住那一小块地方不被侵犯。 铃铛和木剑瞬间顺着鸡血红绳矗立在五角,把几个人围在中间,有个卷发大妈瞬间惊了,指着白临:“哪里来的骗钱的假道士?我们不会给你钱的哦!” 她身边一个杀马特青年,拿手机把阵法拍了个照笑道:“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让我碰见这个玩意了!发个朋友圈!” 他抬起脚就要站出去,而他的身后,那扇打开的门背后…… 正缓缓伸出一个头来! 也仅仅只有一个头连着扫把星一样的长尾,想要撞进来,却被阵法弹了回去消散了! 白临大吼一声抢过那青年的手臂,把他拽进来吼叫: “你他么不要命了!” 他趁着那青年发愣,直接抢过手机,一手指着那人,一手打电话给陆晓齐。 电话提示音响起,白临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的,心中催促着那边快接电话,响了四五声之后,那青年反应过来要来抢手机,白临一手拧住他的胳膊,他嗷嗷叫,那个卷发女人便在背后打他,好在白临皮糙肉厚,挨了几下也没什么。 他终于接通就开了免提,先不管陆晓齐在说什么,直接大吼一声: “你个孙子还不快来,这个凶宅厉害了,再不来,死人了!” 这边打着电话,那边还有个年轻女人不省心地要跨出去,脸上神色紧张,她明显是把白临当作了神经病一类,要么就是碰瓷骗钱的,没办法,那么五大三粗一个臭汗熏天的人,确实不能被普通人往好处想。 白临把电话扔给嗷嗷叫的杀马特,反手一根粗绳,结了个缚仙索,想要将这五个人捆在一起。谁料雨天手滑,本来并不麻烦的事情,却在呼喊挣扎中脱手了一个,哇哇大叫着奔出去了! 他跑就跑了,还顺带将那诛邪阵踩坏了一角! 白临立即修复,将那四人安放在阵内,抬头一看,跑出去的那一个,已经被一阵鬼灵挨挨挤挤卷到半空之中! 这在普通人眼里,不过是一阵乌云飘过,这么大的风雨谁会在乎? 白临一记长鞭裹着灵符打过去,可惜鞭尾都没能触碰到那团黑气。 看着那人瞬间失声失魂的样子,眼看在自己面前被拖远,白临红了眼睛抱头大喊! 回头一看,远处已经有几个人正在陆续被卷走。 这风雨穿心,白临前胸后背皆余寒凉:这个场面,他无法收拾! 正在雨中迷离双眼,他只觉背后一阵腐臭味,随即自己的头发都跟根竖了起来,心知不妙一回头,一个巨大的身形在自己面前出现。 他鼻中一个刺痛直冲脑门…… -------------------------------------- 白临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不见了黑影,甚是身边前后都没有了黑影,前方缓缓而行者,是一个雪白的背影,他戴着斗篷看不见头脸。 大雨滂沱,那个白色背影一身轻裳还能白衣飘飘,一尘不染,也是稀奇。 只那一瞬,那人便跃上顶空,吹响一个如海螺般响声的埙,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一瞬间乌云全消,如同进了太上老君的紫葫芦一般,风雨雷电瞬间偃旗息鼓,万千鬼灵呜咽着,扑向他来! 如龙卷风一般,冲向白衣人! 白临大喊:“小心躲开!”他奋力扔出一把七星小剑,结果还没到半路就纷纷坠落,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 黑色龙卷风横向击中白衣人,白临的心也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局势突变! 所有黑烟尽数被白衣人吸进自己掌心之中,他悠悠然捏住手心,似乎是笑了一笑,就徐徐而前继续走去。 雨停了。 草地上留下几个摔得鼻青脸肿的人爬起来,惊慌失措大叫着问怎么了。 廊下那四个人呜呜哭叫着,白临的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 谁会拥有瞬间清除万鬼的力量? 此时白衣人停住了脚步。 白临见到云中龙尾,回过神来,立刻追上去。 果然,迟来的陆晓齐,对着白衣人发难了! ------------------------------------------------ 陆晓齐老远看见数个凡人躺在地上,就连白临也瘫坐一旁,又见一白衣人昂首阔步,料定了白临口中所说的恶人便是那人了! 他心情不好,正好找个人撒撒气! 地上碎石结成星雨,全部打向那人,白衣人岿然不动昂首看他。 陆晓齐跳下地来,一边吩咐鱼宝将那在场几个人的记忆吃了,一边将源源不断的碎石击向这白衣人。 攻击无效,石头还没有到身边,全部落地。 “结界?”陆晓齐见那人影闪烁似乎是要遁逃,便一狠心,将附近未完工清理的一座楼高的土堆,和着自己的灵力直压过去。 白临大喘气奔过来,一边奔跑一边喊: “打……打……” 陆晓齐心想难道我不是在打吗? 结界已破,土山将那人覆盖! 陆晓齐拍了拍手,那土山倏然收紧,这活埋绞杀的手法,也是陨河仙人的绝招吧,吓唬书仙的时候用过。 突然之间土崩瓦解,那整座小山化为一堆一堆的泥土飞溅出去,站在路中间的依旧是那个纤尘不染洁白无瑕的……面具人。 不过他的斗篷被劲风打落,露出了一头看起来十分整齐丝滑的白发。 他带着金色面具,但是看唇形,他在笑。 陆晓齐眯了眯眼睛,“你是什么玩意儿,要来这里撒野?打伤了人就想走?” 这时候白临已经跑到跟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皱着眉头: “哈……哈……打、打错人了!” 陆晓齐一头雾水,这一个地方,除了这个白衣人,他没感知到任何不正常的东西,不是他还有谁? 白临一边喘气不休,一边说道:“刚才幸亏他及时出手,干了那些鬼灵脏东西,要等你来,我就完了!”他转身就鞠躬:“谢谢真人救命!” 道家的,见个值得尊敬的人,不知根知底的话,统一称呼真人。 谁知那人并不理他,而是正脸对着陆晓齐,抿嘴笑了一笑: “好久不见,陨河仙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为所欲为 白衣金面的神秘白发人,竟是主动开口跟陆晓齐打起了招呼。 “好久不见,陨河仙人。” 这个声音清冷中带着戏谑,如同面具后的面容一般无法辨认。 陆晓齐心中一动,准备上前揭去那人面具,手一上前,那人便即刻消散了,空中唯余下一句话: “早日归来!” 这一句话,说得陆晓齐和白临都云里雾里,陆晓齐以为大概是说陨河仙人早日归来的意思,白临笑他自信过头:“我觉得那句话根本不是说给你听的。” 是了,陆晓齐也觉得那人消失之前似乎歪了歪头,对着一团空气笑了一瞬。 “可惜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拜谢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你给搅和了!还差点打了人家。”白临甚是遗憾。 陆晓齐听完了白临的描述,天气重新放晴,他环视一圈,心下也很担心,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里有什么。 所以是,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有陨河仙人的真身,抓了那些鬼灵来,要将他拖入代山之下的泥沼之中?即使将来陨河仙人灵魂归来,没有仙身也容易被打得溃散,一如当年,几根牛毛细针竟让这天神舍去神骨,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陆晓齐心中透亮,立即走到那一晚看见红枫林的地方,呼喊青枫,然而青枫并没有出现。 园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陆晓齐只好跟着白临回到了紫砂壶茶馆。 一进二楼茶室的门就看见苏来时和阿元在笑嘻嘻的议论这房子要赚钱,阿元支着一个下巴,心不在焉地呵呵笑着,看见陆晓齐过来,眼睛一下子有了小火苗一般点亮了,直奔过来站住,打量着陆晓齐,问他是否遇见棘手的事情。 其实不用问,她都看得出来,另外白临那么一身泥水的狼狈,就连呆头鹅苏来时都知道他们遇上了事情。 陆晓齐一坐下,第一句话便是: “石头,我要你帮我干一件大事。” ---------------------------- 苏来时没有想到,陆晓齐会提出这么一个荒诞到超出天际的要求。 楼盘收购? 最近时刻跟在摇钱树苏来时身边“做朋友”的房产中介,手里的文件夹都吓到了地上,砸得翻了个跟头。 他举起一巴掌,觉得不够又举起一个巴掌,瞪圆了眼睛举起双手憋足了劲儿: “60个亿!哥们儿,咱不能这么开玩笑的啊!就算你们去跟银行讨价还价,这个法拍价格最低总和了,在还了银行的债之后也没有多少大的利润,去不了多少的!就算到顶了,55亿,这可是亿啊哥们儿,您确定您不是口嗨呢?虽然我知道大佬们有的是钱!可这……” 他说着卑躬屈膝起来,满面油光,仿佛看见了自己登上世纪神单销售员宝座的传奇佳话,兴奋得很。 白临衣服都忘记换了,呆在那儿湿哒哒地直滴水,他觉得陆晓齐大概也是发烧说胡话了。 平常花60块钱都要细细斟酌的人,要花60亿买一个配套设施都没有的小烂尾楼盘,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关键是,就算加上不明大师赠予他的遗产,也不过几千万,一个亿都没有,简直异想天开。 陆晓齐却胸有成竹一般,告诉他,只管联系人,准备合同,到了需要打钱的时候,钱不会缺。 他事了拂衣去,留下双双目瞪狗呆的三个男人,嘴巴能塞下一整个馒头,愣在了屋里。回过神来的时候陆晓齐已经走远,唯有不知道钱财概念的阿元在嘻嘻笑着: “我觉得他是下决心要做这件事情,而且是越快越好,他一定是有办法的!” 她想要跟着陆晓齐,又觉得这一次他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转身看了看苏来时那个不太聪明的样子,再看看那个隔几条街都能听到他肚里的算盘响的房产中介,叹了口气,决定留下来看着苏来时,不让他被骗就是。 陆晓齐走出了紫砂壶茶馆,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起来要打个电话给钟启,一来,告诉他双鱼玉佩已经到手,该把那个圆牌外壳借出来一用了;第二,他要打听如今流落在他国,有多少中国的文物瑰宝,不如列个表格,如果他有办法全部拿回来物归原主,想要60个亿的奖励,可否? 不等钟启表态,他就斩钉截铁地说道:“毋庸置疑,我能做到才会问你,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权利,但,对国家没有损失的事情,不妨试一试不是吗?我做不到你再让他们把我关起来告我一个寻衅滋事藐视国法的罪,也不迟。” 钟启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已经无人知晓了。 后来人只知道那一年,突然有一天,世界各地掳掠过去的国家瑰宝,全都回到了国内,有瓷器、金器、青铜器、壁画等琳琅不一近千种上万件物品,同一时间穿山越海回了国。 但最蹊跷的事情就在于,海关没有记录,甚至是在各国发现丢失的前几个小时,还在正常展出,监控显示全部被不明磁场破坏,什么也看不见。而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私人飞机直飞中国的踪影,严格来说,所有国家都没有发现不明飞行物,可就算是战斗机,也很难那么快将东西带回中国,这是一个引起轩然大波的问题。 有人开始相信中国的图腾:龙。 “他一定是中国的一个仙人,骑着龙,拿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国际频道上的新闻播着这样的一幕。 于是外交官们联合起来,义正辞严要求国家博物馆退还那些“被偷走”的文物,否则便要如何如何。这时外交官周先生在新闻发布会上给了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配上措辞十分有价值: “是的,我们承认这些文物是被偷走的,但不是我们偷了你们的,而是你们偷了我们的,如今我们祖先在上面的信念起了作用,它们自己选择回归故土,我们炎黄子孙后代,尊重它们的意愿,我们愿意小小出一笔保管修理费,感谢这些年的妥善修复……” 他说着还不经意地笑了一下:“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贵国应该看看博物馆里究竟有多少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历史呢?还是快些回去,把那些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严加看管吧!” 这新闻发布会一出,国人奔走相告乐不可支,这无异于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对方本就理亏,现在要吃亏,奈何如今碍于都是大国,不敢轻易动武,只好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国,舔着伤口蓄势待发。 外交官那张内涵慢慢的笑脸,竟然成为了当年“最感动最震撼”的摄影作品。 有一个不被人们知道的名字,账户里多了60亿,另外还有个神秘的电话邀请他前往保密机构一叙。 陆晓齐知道他们的意思,直接婉拒了,连个原因都没有给:“你们抓不住我,控制不了我,想把我收为己用,可以,但是不是现在。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国家的事情,所以不要对我身边任何人有任何动作。” 这一番话另人深思,但是起到了作用,虽然陆晓齐知道他和紫砂壶茶馆,甚至于善玉世家周围都多了不少面孔跟着,但他不以为然。 苏来时收购了梦想光辉城,只用了55亿。整个城市为之轰动。因为有个电话打给银行,提了这个要求,所以合同从60亿直接变更为55亿。苏来时一下子变成了传说中的男人,背景深不可测。 那厮索性咧着嘴得意洋洋起来,特意在家门口买了十来副墨镜,没事就带着阿元去兜风,给她买各种研究机关要用的小玩意,来来回回,所有人都知道: 苏来时有个十几岁的女朋友,天天在同一条道上炫富。 这货听见传言,更加开心了,阿元直叹气,想要离他远一点,又觉得还是要看着他,别再出什么祸事分了陆晓齐的心。 房产中介,也成了业界传奇一哥,行业人人膜拜的大佬,一下子不务正业,被各家机构请去讲课,指导人生,到最后他自己都相信自己生来不同凡响:整楼盘销售,见过吗?哥们可以吹一辈子了。 剩余在账户的5亿,陆晓齐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份礼物。 陆晓齐转手将这个礼物分成十几份,捐了出去盖学校,匿名。留了几百万打进了白临老娘的账户,没有告诉白临。 于是这成为了那一段时间热闹的第三条新闻。 外面的世界熙熙攘攘,陆晓齐的目的已经达到,在苏来时开着跑车来回瞎逛的时候,陆晓齐只身到了梦想光辉城。 第三次来到这里,迎面却遇见了熟人。 一个大巴车停在门口,陆晓齐本以为是组织看房的车,却觉得那车十分眼熟,车上走下来一群道士,打头的便是犟骨头的灵宝天师。 他定神一看,怎么还没等他回去呢,龙临山的各位一起找到这里来了? 白临慌慌张张下了出租车跑过来,看了陆晓齐一眼,赶紧去扶自己的师父存思道长,一边扶一边说:“您看,这不没事了吗?三天前的事了,徒儿一个人全部解决了!” 陆晓齐一听就明白了,是的,万鬼出行,天有异象,龙临山一群猴儿精的道士怎会不知,虽说飞不过来,坐车过来也是尽人事。值得称颂。 可是陆晓齐还是觉得: 来了一堆麻烦。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祸起样板房 一群道士们乌泱泱从大巴车上下来,陆晓齐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个成语:尾大不掉。 他真想把那群人塞回车里,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脚踢回龙临山。 老子干正经事儿呢,都来凑什么热闹? 他要做的,便是从此之后不让外人随意进这楼盘,在他分离出陨河仙人的灵力之前。可目前为止他才5枚指纹,还差5枚,或许才能真正成功吧? 到时候陆晓齐是陆晓齐,陨河仙人自取他的现身,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当你的祖师爷,我甘愿做我的小混混为我陆家继承香火。 所以陆晓齐看见这一车人整整齐齐下来,慢条斯理地布阵,各种法器叮当作响,他心里乱得很,要是这会儿,其他地方再有什么蹊跷的事情出现,把这帮人引走,便好了。 灵宝天师站在他百步之遥,指桑骂槐: “这有的人命带灾星,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祸事,俗话说得好,德不配位必遭殃啊……” 苍凉道人甩着小葫芦笑眯眯走过来朗声说道:“我们道家不自古如此吗,哪里有祸事便下山去往哪儿,灵宝天师怎地犯起糊涂来了?” 陆冬离到了宽敞地儿,把着葫芦喝一口酒,醉醺醺打出一个嗝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眯眼睛摇摇头:“这地方,风水不错啊!” 存思道长昂首看了一圈,掐指算了算接过话头:“是不错!可惜不是你我能住的地方。” 灵鹤真人牙齿漏着风,附和着存思道长:“洞天福地……竟然在闹市之中,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这里怎会是民宅呢?谁的脊背骨竟然能驮得住此地?就算我等将道观挪来,也怕镇不住……” “如此说来竟是仙境,可这万鬼滔天,又是怎么敢到这里来?说不通啊!” 茅山道士表示不服。 大家一致有个疑问:这里开发小区之前,原本是什么地方? 陆晓齐知道,但是没回答。 所谓洞天福地,即使不在这闹市之中,而是身处名山大川,但是却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这里只有神仙能够到达,凡人是没办法进入的。若是强行扎根此处,受到偶尔时空错乱的影响,凡人不仅无福还会有祸,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德不配位。 这里曾经是个荒地,后来变成养殖场,倒闭之后变成了一处绿植培养基地,花旺人不旺,业主赚了不少钱,却猝死,业主的儿女便不再承包,这里就被那位倒霉的房地产商中标买走了地皮,盖了房屋。 从此跟凶宅挂了钩。 不过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对此保持热情和乐观,眼下这个人就兴致勃勃地开着他的兰博载着阿元放着震天震地震耳膜的音乐,停在了众人眼前。 大家一起愕然去看他,只见苏来时潇洒地将墨镜一摘,甩了甩被啫喱水喷得十级大风都吹不倒的头发,故作迷人一笑,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站在众人面前摊了摊手向见过面的陆冬离和存思道长,一个字一咋呼: “我摊牌了!我就是传说中的男人,那个亿万富翁!” 存思道长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来,莫名其妙看着白临:“这人谁啊?” 白临觉得这厮丢人,顿时没好气:“师父我不认识他!” 陆冬离哈哈大笑指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又哈哈大笑,笑得陆晓齐那双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劈着嗓子嚎了一声: “陆哥,你看他!都把我忘了,我是石头啊!” 灵宝天师到底与社会人接触的多,结合情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刻扬了扬下巴: “你是陆晓齐的朋友?开发商?” 苏来时立刻站直了清清喉咙一脸正色: “对,我就是这个楼盘的主人……” 他还没来得及自夸,只听灵宝天师打断他的话:“那极好,陆道长,我们不远千里而来,就是要守护天时,为防止鬼灵去而复返,我们就在此驻扎几日,不打扰吧?那就这么说定了!贫道看那一栋铺了地毯的楼里面有家具,就不错。” 陆晓齐气急反笑,这什么满分逻辑,话都被你说了,你叫我说啥? 苏来时梗着脖子叫唤起来:“哎哎哎!不对啊,我是这里的主人,这房子我还得卖呢,这样板间得留着,给客户看房用的,不能给你住!您老要住是吧?隔壁不远有个宾馆180一晚也不算委屈你,诸位过去一人一间我包了食宿,好不好哇!” 他明着是问道士们,毕竟他借住过道观,刺杀那一晚,也算是有生死之交,不好不给面子,可住他样板房,跟断他财路有什么两样? 本以为这么一说,道士们便同意了,谁知别人都不曾开口呢,这灵宝天师昂首阔步地就往样板间走了去,拂尘一挥,门开了,他大摇大摆就走了进去。 灵鹤真人在他身后摇摇头:“此处住不得,也罢,小兄弟,就留他在此处,我们其他人看完了此地风水,没有异象的话,便同你去宾馆何如?” 苏来时一听,高人来是为了帮他看风水,正求之不得呢,马上喜笑颜开点着头,反而催促他们快些去,他就在这里等着。 约莫半小时的时间过去,众人才再次上了大巴,去往隔壁街道的平价酒店,去修整。他们上车之前无一例外地摇头说:“虽有鬼灵残留气息,已经快要消散,不成气候,可此处灵压很深,不得要领,恐不是阳宅好地方。” 陆晓齐不如何,苏来时气了个倒仰,安顿好他们,就缠着白临和陆晓齐,说一定要将风水逆转,不然跟他们没完。 ----------------------- 当天夜深人静时,陆晓齐再次潜入了梦想光辉城,他特地选了那晚一样的时辰,并且直接将肖绝给的符纸抛了一张出来,果不其然,那红枫林再次出现,陆晓齐赶紧收了符。 青枫背着手,踩在几片枫叶之上,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 陆晓齐点点头:“可否让我见见陨河仙人的仙身,我想看看能不能唤醒他。” 青枫一声冷笑,无言让开身子,陆晓齐身轻如燕踩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如寒塘鹤影一般,无声地踏水到了对岸。 眼前是一座四角楼,分两层一顶,看着,更接近一座塔的样子。 可,这楼,竟无门、无窗。 陆晓齐试着将神印之手伸出去,不料还未接近此楼,便被结界似的东西震了回来,直接如触电一般被打倒在地,丹田一阵刺痛入心,难以忍受。 他喘息着,一双脚冷冰冰出现在他眼前伴随着冷冰冰的声音: “看来还不是时候,你这副身躯还是不行。” 说着陆晓齐直觉身侧一热,自己的身体竟然被青枫一掌灵力吸引得站起来,面对着青枫冰冷的脸:“你这幅样子,身有神印又如何?即使我杀不了你,也能将你打得遍地找牙,可笑身为陨河仙人,你也有如此弱小的时候!还敢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找回元洛?哼简直笑话!” 他反手一掌将陆晓齐扔在地上,再一击,陆晓齐瞬间觉得灵压袭来! 这是陨河仙人那一脉灵力! 青枫为了元洛这一丝希望,这就将灵力还给他了? 脑中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晕了过去。 ----------------------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自觉在草地上醒过来,鼻尖有清晨草芽儿的芳香,还有一丝若隐若无的血腥味。 陆晓齐以为是自己哪里受了伤,扶着额头坐起来,看见自己的左手果然多了一个神印,他神情复杂地将眼神放到远处,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样板楼的门缝下方,溢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那一丝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陆晓齐吓得大喊一声,吓飞了草地上觅食的麻雀们,四散惊起,他拔脚飞奔过去,慢慢推开门…… 眼前是一双鲜血淋漓的双腿。 陆晓齐屏住呼吸看过去。 是灵宝天师! 他被吊在门后,眼睛瞪得老大,身上大动脉都挨了刀,血被放干。 微微晃动的双腿背后,是灵宝天师的六个徒弟,无一幸免惨遭毒手,血染横厅。 他们手里有刀剑,可是没有一件兵器上有血。 说明他们完全没有拔刀杀敌的机会,就被一击毙命。 陆晓齐心中崩溃:是谁? 他踩着地上的鲜血,慢慢看见了客厅墙壁上的几个鲜血写就的大字: 陨河仙人福地,生人勿进!违者献祭! 陆晓齐脑子里一轰,他想到了青枫,又立刻排除了他,青枫至少磊落; 一定是几次为难他的那一帮来历不明的仙人? 杀人嫁祸,为的就是要陨河仙人将来生还时,有口难辩,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要行借刀杀人之计策吗? 陆晓齐愤怒难平,他昂首向天大吼: “为什么?你们有种冲我来啊,为何不敢直接杀我?杀子孙凡人算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们我就是陨河仙人,我就是陨河仙人!来找我啊,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陨河仙人!” 喊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发现灵鹤真人、存思道长等一干人,同样站在了院子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灵鹤真人下巴都在抖,指着陆晓齐,声音都在颤抖: “你杀了他们?” 第一百六十四章 抽丝剥茧 “你同室操戈,是为一口不平气吗?” 灵鹤真人一行已经将灵宝天师放下来,确定此处除了陆晓齐之外,无人生还之后,也不惧陆晓齐,所有人自发地将陆晓齐围住,要听他如何解释。 白临也到了,然而这个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懵,毕竟昨夜还活生生的灵宝天师,死在了这里,他不由得喊道:“报警啊!” “不能报警!”灵鹤真人解释道,报警了没有任何证据,凶手依然逍遥,再说谁跟警察去解释这墙上的“陨河仙人”一词?玄门之事从来不归警察管,他们亦管不了。 陆冬离使劲帮陆晓齐说话,说他绝非凶手,哪有凶手杀完了人还赖在这里等人来抓,要是变态杀人狂的话,他自己可没少惹这人生气:“我讲话可比灵宝更加刺耳多了,怎不见他杀我,再说了,这墙上写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众人一听又觉得有道理,这墙上写的陨河仙人,对善玉师一族略有耳闻的人都明白他是谁,可所有人是百思不得其解,除了陆晓齐,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杀了身手不差的灵宝天师? “不是我。不过,我会把他找出来,给各位一个交代!” 陆晓齐的真诚面孔显然没有获得所有人的信任,因为在他们商榷之后,派了几个人将灵宝天师等人收拾干净之后,抬进了大巴车,约莫是送回了龙虎山。 而陆晓齐则在茅山弟子的看守下,被关在了这洗不干净血腥味的样板楼里独住,因为他是第一当事人,如果所料不错,龙虎山百分之百会有人来质问此事,到那时候若是不见了陆晓齐,那就成了他们所有人的无能,说不定届时谁都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 白临主动来送吃的给陆晓齐,其实他知道陆晓齐并不是那么频繁地饿,但是白临说他胃不好,需要少食多餐,陆晓齐默认了。 这样才能有短暂的交流机会。 “杀灵宝天师的人,想要嫁祸给陨河仙人,却没有惊动躺在不远处的我,那时我在昏睡,毫无反击之力,他们却没有完成紫袍的心愿,给我心脏上来一刀……这怎么也说不通。还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 陆晓齐看着自己倒映在米汤里的影子,问道:“那时丁瑶为何没有及时出现?鱼宝为何没有发现有人行凶?” 白临也愣住了。 陆晓齐向来嚣张,哪怕他自己即刻要死了都不会过于一本正经,这回这个语气,让白临很是担心接下来他们会面临的是什么东西。 眼前陆晓齐这厮,睡觉的时候可是特别任性的,一点警戒心也没有,还不是得益于有丁瑶在? 白临自己也慌张起来,他本以为丁瑶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一时看不见也是常事,却被眼前血腥蒙蔽,没想到这一层。 试想陆晓齐卧在不远处草地上,相隔两百米不到有人大肆行凶,鱼宝和丁瑶却没有把陆晓齐叫醒,这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他们都?”白临心里一慌:“失踪了?” 陆晓齐铁青着脸点点头。他试过呼唤鱼宝和丁瑶,却始终没有回应。 “是被他们抓走了?什么人这么厉害,又可以杀了灵宝天师,又可以不声不响地将丁瑶和鱼宝带走?” 那须是怎样的绝世神仙高手? 二人正在心寒,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叫骂声,像是叫阵一般抑扬顿挫: “爷爷的地盘什么时候归你们管了?还不让爷爷进去?我告你们非法监禁你信不信?” 陆晓齐无奈地笑了,这破房子自然是困不住他,他只是还没有想到办法,不敢轻举妄动,这苏来时可真会找时间添乱。 还嫌这里不够乱啊?可陆晓齐转念一想也对,这才是把他当做亲人一般的苏来时,这个人,从未变过。 此时苏来时破锣嗓子尖叫起来:“阿元你快去报警,快去喊警察叔叔!奥哟!……” 陆晓齐和白临听得一惊一乍,白临正要出去,只见大门被推开,苏来时骂骂咧咧地被推了进来,跟他一起被推进来的还有柔柔弱弱的阿元。 四人一见面,此情此景不知道作何表情才算合适,只好尴尬一笑。 原来苏来时从陆冬离那里得到了陆晓齐的消息,到这里闹着要人,刚才掏出手机当真就要报警,被看门的丢了进来。连同阿元也一起遭殃被关了进来。 可是看见阿元,陆晓齐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反手就给这里做了个结界: “你在这里,反而更加安全了。可令我心安。”他想起一物,怀中裹着的双龙护主拿出来,交还阿元:“我加了灵力在其之上,遇到事情他会帮你。” 阿元看着手里的双龙护主,蹙起了眉头: “你要逃跑,那他们就更加坐实了你是凶手!你不能走。” 陆晓齐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你怎会这样想,我即使要走,也得把你……你们都带走。我只是觉得,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也许,我们还会有危险。” 陆晓齐觉得,丁瑶和鱼宝现在一定没事,如果被杀,必定不会无声无息,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尤其丁瑶岂是好欺负的主儿?不拉上一堆人垫背陆晓齐都是拒绝相信的。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逻辑,陆晓齐不想深入去理会去浪费时间,眼下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复活自己的祖师爷,陨河仙人,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解铃还需系铃人。 很显然对方也深深懂得这个道理。 现在的陆晓齐还不是陨河仙人,杀了他没有用。 “还差4枚指纹,我该去往何处寻?” 越往后面,他所需要的能量越大,不是区区找一两个玉灵来就可以囫囵了事的。 白临被催着,喊了出去,一出门走了没多久就被陆冬离堵住,气鼓鼓地问他陆晓齐在里面什么情况,里面有没有阵法遗落的痕迹,与有没有鬼祟之气,白临也茫然地摇头,他自问这点敏感是有的,可真的没有探索到半点不寻常。 “这就是太不寻常了啊!”陆冬离莫名想到,那日灵宝天师在龙临山顶为难陆晓齐的瞬间,山头有人跺脚,让龙临山都晃了三晃。 这个陆晓齐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自己,真的知道吗? ----------------------- 陆晓齐站在院子里,直接发动灵力将自己的那几张符箓打了出来,这样一来,院子里变魔术似的冒出来很多红枫,隐约晃荡在真实的空气之中显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诡异。 “元洛!”突然一个声音传到陆晓齐的耳朵里,是兴奋的青枫。 青枫竟然跨出了那个时空,追进了阿元的背影,一下子将正在深思的阿元吓得回了头。 青枫看见阿元的脸,一下子愣住了:“你的身材那么像她,你的脸那么像她,你的气息都像极了她,可你怎么也不是她?” 陆晓齐见到青枫那个反应,心里道一声妙哉! 他随手一指阿元:“我说帮你找到元洛神女,你看我这不是将她历劫的凡身带过来了吗?费了我好大的力气,作为回报,你也帮我一次如何?” 阿元听到陆晓齐这么一说,再看他的神情和青枫的申请,立刻就猜了十几个剧本,最后心有灵犀一点通连连附和:“这位神官面熟得很,可是旧友?” 青枫当场就哭了出来。 那叫一个梨花带喷泉。 等他哭够了,陆晓齐便提了一个要求: “我要出去办一件正经事,可我的肉身必须留在这里,守护阿元……元洛,你看……” 苏来时听见他们对话,蹲在那里昂首看天,内心毫无波澜,心道什么天外飞来文物、天外飞来巨款、天外飞来阿元、如今天外飞来小神仙,如今看来那都是为了自己发财娶妻而来,既然自己是受益者,还做什么唯物主义大使?有个屁用! 来吧来吧,你们尽管来,我对外人放一个屁算我输! 这是老侯喝酒时吐露给苏来时的心声,此时也正是苏来时的心声。 不过阿元好像太受欢迎了一些,这一点他除了不太爽之外……好吧其实还是有点爽… “我苏来时看上的那就不是一般姑娘!这姑娘愿意住我的别墅开我的车,陪我兜风,。嗯……她喜欢我!” 苏来时蹲在那里已经想完了整整一出人生大戏,都进行到添孙子了。身后的青枫这时变化成了陆晓齐的样子,顺便还将陆晓齐一掌隐去外形,催他快去快回。 陆晓齐再三拜谢,说定不负所托,阿元撅起嘴来为为表达不满,陆晓齐知道她的意思,冲她眨眨眼睛,转身便挑上了围墙,趁着微风去了。 他正细细勘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寻,腰间挎包里出来一个不客气的声音: “往东去了!” 这声音冷不丁地让陆晓齐吓到了,事多繁杂,可这个声音他也不会弄错: 画中仙? 他猛地一拍脑袋:“是啊,我睡着了,可画中仙和猫妖最喜欢趁我睡着出来赏景,他们定是发现了什么!” 整理大纲请假一天。 最近太忙,行文仓促,斟酌再三,请假一天重整大纲,明日正常更新。 《绝命善玉师》整理大纲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孑然一身 乐仙破天荒地提醒陆晓齐往东走,可没说走多久。 陆晓齐跳出院子的时候,是一跃当空,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寻不到鱼宝的时候,他自己也可以履空如平地了。得益于青枫替他屏蔽身躯,旁人即使抬头也看不见他。 他一边走一边哄着画中仙,问他可是看见了什么?是谁在行凶。 奇怪的是,画中仙不再回应。 所有人,都奇奇怪怪。 往东行了没多久,在一片海上,陆晓齐看见了最有可能的目标: 海市蜃楼。 一片亭台楼阁悬空海雾之上,飘渺如梦幻。 陆晓齐只在图片上见过海市蜃楼,甚至很多图片被辟谣是假的,各种光学的解释都不太能令人信服。 谁知今天他真真齐全看见了。 他疾步走过去,想要踏脚上去,却被一个强大的结界挡住,正自犹豫之时,结界自己打开,有个人站在他面前,端详着他。 陆晓齐一惊:“……是他?” 他心下记起,这个人不就是猫妖记忆中为难他最后反杀的“书仙”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灵宝天师是他杀的?为了什么? 他心中诸多疑问,只是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所幸的是,他认识书仙这件事,书仙不晓得。 二人对望,最终还是书仙先开口:“你就是陆晓齐?陨河仙人的后裔?” 陆晓齐警觉,不回答他。 书仙捕捉到陆晓齐的表情一笑置之:“你不认识本仙,不要紧,难得遇上你,不妨一叙如何?” 他让出身体,身后出现一桌两座,茶水沸腾芳香四溢的。 陆晓齐心里好笑,什么“难得遇上”,分明是等候已久,这书仙醒过来之后性格还真是一成不变,话拣好听的说,事儿拣虚伪的做。 氤氲雾气之中,书仙显得气定神闲,若不是陆晓齐曾经见过那段记忆之中的书仙,一定会误以为这是个翩翩君子真神仙。 此时他只想看这厮想要说什么做什么,心中一根弦时刻紧绷。 乐仙抿嘴品茶,幽叹岁月如白驹过隙,每逢觉醒时,再看这世界就要哀叹,礼乐崩坏人心不古,谁知现在人类为了享受,不再敬畏鬼神自然,不奉书礼为重道,反尊钱权为上品,眼看就要把这天地之间作践得满目疮痍乌烟瘴气,到时候人类恐怕要有天地反噬之大劫。 “那,不知您有何高见。可扭转乾坤?”陆晓齐循循善诱。 书仙立刻做出怀古之情,大赞陨河仙人灭万仙之前,大家各司其职,土地上有各部落各小国,小国内有神的使者,每年拿走属于仙人们的祭品,而天时地利靠仙人们统治,人,便靠小国的国主来统治。仙人地位无上荣耀,人族也能安稳度日。 陆晓齐笑了,书仙这是想要重回仙界直接统治人类的时代,大祭司时代吗? “现在,有那么的不好吗?一定要改吗?”陆晓齐问道。 书仙连连唉声叹气:“我曾化为凡人,下去了一趟,可叹书馆中冷冷清清,酒馆里满满当当,学生们捧着书,想的是考上好的学校之后挣更多的钱,这个世界除了钱,再没别的了。 正气消弭,天地怎能长久?等到地震海啸天崩地裂那一日,人类自食其果,岂不是我们这样的仙人太过无用?” 这一瞬间,陆晓齐都被他说服了,书仙他,说得不错,钱似乎是如今唯一的衡量标准。 钱能解决民生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 甚至某些不要脸的国家,掀起战争,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抢他国的资源,也就是抢钱。或者起哄造谣调其他国矛盾,他在一旁呐喊助威煽风点火,然后卖武器给矛盾双方。 一切都是为了钱。 “您是仙人,无所不能,不知道,您想怎么改变这尘世现状?” 见到陆晓齐眼中真到不能再真的认同感,笑容更亲切: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虽然有人受了召仙令,要取你性命,还是被本仙暂时阻止了,陆晓齐,你是陨河仙人留在这世界的血脉,如今看你脚踩浮云俯瞰天地,便知你是有仙根的,若此时我说,你一人死,换这天下安定万年,你可愿意?” 陆晓齐没有明白:“既然是要我死,为何又要阻止别人的召仙令?再者……”他抬起眼眸,深深看进书仙的眼中问道:“为何昨夜杀道士的时候,不趁机直接把我杀了?” 书仙呵呵一笑云淡风轻。他没有及时回答,但是陆晓齐已经明白了。 一定是,杀他无用,等到他彻底变成陨河仙人的时候,杀他才有用。而最容易杀死陨河仙人的人,一定就是他自己,陆晓齐。 有了灵宝天师那一幕,不管他是陆晓齐还是陨河仙人,将来,在仙人们出现在那帮道士面前指证自己罪名的时候,他就是最终被孤立敌对的那一个。 没人会出手帮他。 “是不是,只有我才能杀了陨河仙人?” 书仙不禁放下手中杯子,笑道:“正是。可是,如果杀了他,你与他同根同源,届时你也会死。所有善玉师血脉不复存在。” 陆晓齐求知若渴:“陨河仙人,救了我的命,也是我们善玉师的祖师爷,让我与他玉石俱焚?就凭你这一面之词,就想让我自杀,顺带来一个欺师灭祖,这么一出!未免太儿戏了吧?” 书仙斯文的笑脸慢慢僵住,憋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背向他,昂起头来。 陆晓齐看他这个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架势,应是要讲故事了。 书仙伸手捻了一口决,抛出一枚亮晶晶鸡蛋大小的水晶球在空中浮着,让陆晓齐说一句真话一句假话试试看。 陆晓齐满腹疑惑,但他胆大,试试无妨,便说道: “家门口梧桐树下有九块钱。” 晶球变成了蓝色。陆晓齐觉得有意思,这一句是真话,幼年淹水之后,隔壁的大嫂说让他认一棵树作干爹,用红布包了9块钱钢镚儿放进了大树底下。 “我是凡人陆晓齐。” 晶球变成了黑色。陆晓齐的脸也黑了:心想我他么真不是我自己,他不悦地看着书仙,对于戳破真相的人,人们通常都是没什么好感的。 “你究竟想干嘛?” 书仙对答如流:“为了证明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真的。” 于是他不紧不慢手执着那支笔,在空中龙飞凤舞起来。 无水无墨,这些字在空中瞬间晕开,变成一了一幅一幅的画面,书仙一举一动有儒人风范,赏心悦目。 画面中的场景,是陆晓齐早已经知晓的一番恩怨,天神、山神、海神一族,为了永存于世而差点亲手毁了人族的往事。 “你觉得陨河仙人跟海神一族联手,灭了山神族,后来海神一族式微沉入海底,都是巧合和偶然吗?为什么山神一族临死前给陨河仙人下了诅咒,咒他不得好死?你就没有想过,也许真正犯错的,并不是我等,而是陨河仙人他自己呢? 他本该与其他两族一样,为了仙人两族繁盛,而泯灭与天地之间,将自身化为灵气充沛于人世间,可是他怕了,他躲到这个顽固的乐仙山头,与乐仙和酒仙二人沆瀣一气,将我们众仙一起封印,直到现在才陪着他一起逐渐苏醒,可笑他失了仙身,却阴错阳差在你这身体里,而你们善玉师一族如今只有你,正是天命已终的迹象…… 与其等到他归位,再行杀戮,万里生灵共泣,不如在他脱离你的身体的时候,你杀了他。救自己,还是救终生,你说了算。” 陆晓齐听他说了那么多,而眼前的晶球始终是蓝色,心中很是迷惘。 杀陨河仙人,可以救众生? “怎么,你的意思,陨河仙人还会对我们人类下手不成?他不也是仙人吗?仙人,不应该跟您一样守护众生吗?” 书仙耐心地回答他,陨河仙人的本质,是天神,而且是随时可以取人魂魄的天神,他若是一直不出现便罢,若是出现,必将有浩劫,上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万仙俱寂,人类失管才搞成现在这样;这一次再出现的话,或许将是全人类的浩劫。因为,他们中有一位树仙卜了一卦,谶语一则: 莫道玉人耳边员,折尽天下万年仙; 星河一子入龙山,九州子孙皆尘埃。 从谶语而言,陨河仙人再世,九州子孙,也就是人类将会荡然无存。 陆晓齐听到这谶语心中一惊。 除了他以外,见过陨河仙人的还有丁瑶,而丁瑶曾经在白临家屋顶上幽幽问过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还喜欢这人世间吗?” 丁瑶的问话究竟何意?难道她也认为,陨河仙人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族,会重蹈当年山神一族的覆辙? 灭世? 陨河仙人会灭世? 书仙还在说着画外音: “所以为了山海神族的后裔——人类,为了让他们回归正道,陨河仙人不得再现于世。否则我们,永逃不出这个被天神掌控的怪圈。如今能救我们所有人的,唯有你一人。” 陆晓齐正在被动叠加各种震惊和不安,震惊于自己有这么大的使命,不安于陨河仙人、他们的祖师爷,当真是个反派? 陆晓齐想要行权宜之计,提了一个要求:“我愿意助你,但你要有诚意,必须放了我的人,一条金龙,一个红衣姑娘,他们想必是被请到这儿了!” 此时书仙却满面疑惑的神色: “没有啊,我承认杀人嫁祸,架空于你,但,从未曾见过你说的金龙和红衣姑娘。” 陆晓齐下意识看了看那晶球,蓝色,真话? 陆晓齐惊讶得站了起来。 本来他一鼓作气,想着如果是这帮仙人绑架了他们,他定要学那孙猴子大闹天宫一次,可千算万算没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人不在这里? 陆晓齐心道,就在你杀人之时,他们就不见了,若不是你还会是谁?这真心话晶球是书仙自己的东西,谁知道到底有什么门道,他或许能自己控制也不一定。 陆晓齐想到这里,继续提出要求:“那,方便让我去这岛上,找找吗?我那金龙,就爱在各种小岛上盘着,或者跑进来了也不一定……”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书仙冷笑一臂拦住了他:“我虽不怕你找,但你这样,未必太不将本仙放在眼里!” 陆晓齐退后一步,笑嘻嘻地摊开手,可怜兮兮: “仙人,您看,我不过是个半仙,孑然一身,今日让我进去找找,对你能有什么威胁呢?” 突然,悬浮在一侧的晶球变得漆黑。 书仙见到,即刻面有厉色。 第一百六十六章 颠倒众生 陆晓齐见到晶球变黑,书仙变色,回想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深为纳罕,真的不知道是哪一句说错了。 而书仙此时以为陆晓齐心中藏奸,更加顾虑: “也好,既然你想去看看,便去吧。” 他那本来阻拦的手臂变为相邀,大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陆晓齐何尝不明白,自己此时是个宝,是唯一的刀,将自己关进这结界未尝不可。 果然他一入岛,书仙便重新降下结界,固若金汤。 陆晓齐走在前面,见到如电视剧上的瑶池仙境一般,白玉栏杆红紫菡萏,亭台假山配松竹仙鹤,真是一派隐仙之所。 很安静。 真的没有丁瑶的气息,鱼宝的也没有。 “这么大一个岛,你一个人住吗?”陆晓齐随口问。 此时一个声音在前方清亮响起:“当然不是。” 忽的的,前方平地出现一个阵列,似大军列阵一般,让陆晓齐很是吃惊。 这人数众多自不必说,关键是众多熟脸,都是在猫妖记忆中梧云峰昔日聚集的众仙们,而比那记忆中似乎还要多上一些。陆晓齐还意外地发现了三个熟人。 一个是他曾经从岩石中救出来,后来借过衣服给他的地仙,小土地; 另一个,是在龙临山上接了紫袍道人的召仙令,却没能杀了自己反被自己收了些许灵力走的人; 最后一个,便是不日之前,引众人跟自己去龙临山,要揭发自己杀了紫袍道人的那一个,陆晓齐原本觉得他们二人不是同路,现在看来,之前不管是否同路,现在都是聚集到一起,要找陨河仙人的晦气了。 好得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时双方都是这么想的。 陆晓齐笑了。 “哎?土地爷爷,您也在这儿啊?最近,可还吃得饱穿的暖啊?我看你是过得不错,这脸都圆了一圈哪!下次再卡在石头里,我看,不那么容易拽出来喽!……” 陆晓齐笑眯眯抱着胳膊去逗那个眼神闪躲的土地爷,他现在想必仙力恢复,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大披挂,自己的那套t恤裤衩,估计早已经扔了。 那土地将大袖子遮住半边脸,倒像是个羞手羞脚的美人,口中说道:“猖狂小儿,竟然冒犯……” 陆晓齐嘻嘻一笑不与他计较,这些人苏醒之后,看见如今下界人类一族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存法则,不再需要神仙了,自然是气急败坏,满腹仇怨,当然要找一个人来发泄,这个坎儿陨河仙人躲不掉。 陆晓齐明白,就算自己今儿个没有自投罗网,哪怕是掘地三尺,书仙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怎地,陆晓齐竟然有一丝同情他们:也是啊,咱家祖师爷,实在欠揍,好好的因为一个起床气,就把神仙们锁了万把年有期徒刑,才给放出来,这世界早已经变了,人们不再把供神当作是必须之事,逢年过节尽尽意思罢了。 陆晓齐摇摇头,大剌剌说道:“仙人们一脸怨气都要喷发了,好家伙,陨河仙人果然是,啧啧啧!死定了死定了!” 书仙在后一笑:“难得你能站在大局考虑,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陆晓齐接话,谦恭得很:“那是那是哈哈哈!” 众仙们满腹狐疑。 陆晓齐仰着脑袋笑够了,方抬起头来问道: “灵宝天师和那6个道童,书仙大人杀了?” 他侧过身去,只见书仙不知何时又变化那一个茶桌出来,边喝边说:“正是。” 陆晓齐笑着点点头:“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牛鼻子老道我一律不喜欢,得罪就得罪了。” 他立即又问道:“那么……那个谶语是哪一位大神仙前辈卜卦卜出来的呀?” 阵列中一个声音应道:“小老儿是树仙,参透了天地造化悟出来。绝不会有假。” 陆晓齐立即亲切地走到他身边,看那果然如树皮一般的老者,眼睛黑漆漆,头发绿油油,没掌住,扑哧笑了。 “这头发,隔着两条马路都能瞅见你,有个性!” 那老仙不卑不亢:“小兄弟谬赞!” 陆晓齐问他:“那您,帮我卜一卦吧?我就想知道,今天我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树仙一愣,警觉看着他摇摇头:“山神之诅咒不能破,即使你今天离开,他日也是横死,既然结果一样,为何不能帮一帮众生?” 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战神忍不住出来骂道: “别给脸不要脸!如今对你客客气气,那是看在你尚有半个无辜人类的身份,想与你有商榷余地,若你不依,就凭你现在,还怕你不成?只消将你关闭在此,山神之血的结界你根本破不了,陨河仙人无法归位,等我们设法进了血枫林,戳烂了他的仙身,我看你还能如何?” 他说着说着突然瞪着眼睛停住了,陆晓齐一看原来是书仙满脸不悦地示意他闭嘴,他这才懂了: “奥……原来是,你们没有血枫林主人的许可,进不去那里啊!可惜可惜,那里实在是好景色啊。” 陆晓齐一再激将,心想若是丁瑶和鱼宝在他们手里,说不定很快,他们就应该会拿出来作为威胁。那时就是解救的时机,如果不然,就把这破地方翻个个儿倒一倒,这事儿他也喜欢干。 “我这个人呢,的确是重感情,睡过的女人我都想娶,还不是穷名在外闹的,谁都不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人类,也有那么多人类的好朋友好邻居,自然是要帮着人类度过此难关!” 书仙为他大声叫好,眼中有光,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希望。 这个人,唯有这个人,是陨河仙人没有想到的变数,只要这个人愿意自杀,一切尘埃落定! 陆晓齐继续说道:“所以呢,那个谶语里所说的九州子孙皆尘埃,我定不能让它发生!这件大事儿,老子做定了!” “好!”“好!”“好!”群情激奋此起彼伏。 热闹的欢呼声还没有隐去,陆晓齐来了一个大转折: “老子偏要活着,破诅咒,改谶语!人类,我自己救!你们,别想杀我!” 众仙哗然。 书仙冷笑一声:“冥顽不灵!”一张灵网自他手中撒开,从后背直扑陆晓齐。 陆晓齐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出,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口诀对上。 这一招叫做“颠倒众生!” ------------------------------------ 搬山之力,再来个颠倒乾坤,将整座山的山头朝下,便成了颠倒众生。 这是陆晓齐在无聊的时候玩石头玩出来的花样。 这要是凡人站在山上,陆晓齐来这么一出,那对他们当然是名副其实的灭顶之灾。可如今面对的可是成千的仙人,个个有仙力,各个不在他陆晓齐之下,他做的这一招,也不过是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罢了! 此时众仙惊觉地动山摇站立不稳,急忙飞向半空之中,脚下的浮岛如一艘被大浪打翻的巨型油轮,轰然翻了过来,烟尘惊起,瓦片直掉,众仙一时手忙脚乱,顾头还要顾脚,顾前还要顾后。 正纷乱之间,陆晓齐就要绕道而行,书仙衣袖内轰轰放出鬼灵之气,直奔陆晓齐而来!陆晓齐立刻捕捉到了那股气息,这才知道那一日白临差点折进去的鬼灵大阵,同样出自于书仙之手。 陆晓齐气极,熟练结合自己的灵力铺了一个诛邪阵,引得书仙都觉得奇怪:“你怎么会这个?陨河仙人不是一直瞧不上这些鸡零狗碎吗?” 陆晓齐心中称是,按照陨河仙人的脾气,他确实不喜欢这种小把戏,他是一出手就敢要人命的天神,杀伐决断十分猖狂。果然是个反派的脾气,他喜欢。 “书仙大人您恐怕只调查了我陆晓齐,却不了解我啊……”陆晓齐头上冒汗维持那法阵和结界,口中依旧倔强: “在下平日里嚣张跋扈,无理也要占三分,何况今日得理不饶人!!你身为仙人滥杀无辜,乱用谶语,灭我善玉师一族,如今还要用大义来劝我欺师灭祖,书仙,你哪里来的信心,好大的口气!”陆晓齐坏笑一下,昂头看着那孤岛压在众仙头顶,众仙齐心协力将那孤岛轰然撕碎一般,在空中炸开,土崩瓦解! 陆晓齐抓住这一瞬间,吹了个口哨。 书仙大惊失色。 碎石滚滚,泥土夹杂着残壁断垣,一下子扑到书仙脚下,瞬间那土石便没到书仙脖颈,犹如…… 活人入墓! 书仙脸色煞白,这一幕何其熟悉! 这是当年陨河仙人本尊对付他的杀招,那一日若不是乐仙顾着同袍之义拦着,自己性命危矣!(见第115章) 此时书仙被一股强劲之力束缚在土石堆里动弹不得,可因为陆晓齐变换招式,那鬼灵乌烟瘴气地冲着陆晓齐的卤门去了! 书仙虽动弹不得,可他觉得这束缚之力毕竟不如当年陨河仙人本人的一招,且身后众仙已经赶来援手,而眼前这个鬼灵只要抓住了陆晓齐,将他拖进岱山之下,那么,结果也是生生世世不复出,比起教唆陆晓齐自杀岂不是更胜一筹?! 因此,此时的书仙眼中竟是兴奋不已,他看着那乌云包裹陆晓齐,等待着这个计划的结果实现! 这千军万马,是他和众仙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岱山搬开,将这些腌臜的东西放进乾坤袋小心翼翼,以人血养着,用来对付陨河仙人的仙身的,现在看来,对付陆晓齐,事半功倍。 “此时局面,我赢定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这飞沙走石的海空之上,此时无青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发鬼母 人性本存恶,神亦如是。善即救赎之翼。 ——《善玉师手记》 眼前鬼灵劈天盖地袭来之时,陆晓齐正在那一招活人入墓中使劲,即使已经撤出手来,速度也没赶上那快如风的腐臭鬼灵。 “这东西,真是配你!”陆晓齐从白临处已经知道这鬼灵是嫉妒心和私欲所化,正如同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书仙骨子里仅有的东西。 恶灵纠缠,书仙也脱开束缚一掌打来! 陆晓齐全力以赴全力回击。 猛不丁,眼前一道白色身影,衫袖长裙金波纹,几分贵气;银发飘逸戴面具,十分神秘。只见他几个转身,衣袂纷飞一般眼花缭乱,这三下五除二,身边围绕的乌云就如同被磁铁吸住一般,逃无可逃地进了那人的衣袖,瞬间青天白日。 这还没完,此时正是书仙一掌,如怒潮一般轰然而来! 这白衣人,竟几乎是跟陆晓齐同步,二人一齐对上他一掌! 书仙飞后数步,瞪大了眼。 他不曾想过这种情况下也会输。 不过,还没有到最后。 背后的那几千苏醒来的仙人,最差也是地仙,联手起来,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就算多了这一个不明帮手,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身后一个仙人飞冲过来,看清了白衣人,不无惊讶地同书仙说道: “她是白发鬼母!” 不等书仙相问,这仙人便积极告知: “吾等被封印万年,醒来后才发现世界易变,如今掌管阴人死者百种鬼万种灵的,便是这位不知来历的白发鬼母,昔日阴曹地府皆在他之下!这许多年来,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和仙力。” 书仙一听,严肃起来,当即给这白发鬼母施了个礼,恭恭敬敬说道: “当年吾等各司其职,阴司大人也属地仙之列,归鬼仙统治,可不知为何鬼仙迟迟没有归位……” 岂知这白发鬼母根本不打算与他叙旧,翻身衣袖,将那些鬼灵全都调转方向,往正在赶来的众仙方阵呼啸而去! 众仙才得呼吸平稳,这一来立即陷入另一轮自食其果的反抗之中。 他们仙力不弱,可也不能小看鬼灵之势,毕竟是他们这一操场的人,没日没夜抓来对付陨河仙人的,下了血本和时间,但凡力量弱了,那多不合适啊! 因此这一战也是费时费力,暂时无暇来帮助书仙造势。 …… 这一边书仙也怒了,质问这白发鬼母:“你怎么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莫非也是乐仙一伙?鬼仙是被你杀了不成?” 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压得人心压抑:“鬼仙?你说那个丑八怪?杀了。” 话音刚落,陆晓齐身边又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头上堆了一只猫,刚出来的时候,陆晓齐也没想到。 “好久不见,书仙依旧如此健谈。”乐仙站立如松,不等书仙回应,侧身面向白发鬼母施礼:“原来我们竟是一伙的,小仙有幸,见过白发鬼母。” 白发鬼母偏过头来,竟然低头身体微欠,笑了一笑。 陆晓齐结结巴巴:“这就达成共识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书仙面色难看,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与众仙身上一层蓝色灵光,乃是人仙之力,可乐仙却与他们不再相同。 猫妖仍旧是猫妖,乐仙,这一身金色灵光,足以证明他是经历人间大难考验最终修成的天仙。 地仙万里挑一,人仙万中无一,可成天仙者,于人仙之中再行万里挑一。 “你没有上过封神台,怎会有了金身?”书仙万分不服。 当年若不是陨河仙人一役,他们诸人早已前往封神台,说不定,他书仙早已成为大罗金仙……他捻紧了手指,不免一番咬牙。 天煞的陨河仙人! 陆晓齐见到他那副样子,呵呵一笑。 人间事,有生有死,有来有去,有因有果。 这一句话,是不明大师曾与梦中与陆晓齐所说,那时在他掌心画下一个金色的圆圈,陆晓齐不明白是何意,今次他又遇见书仙,突然萌生一种自己身在圆圈之中的感觉。 既然陨河仙人设法让一切重新开始,一定是想要有不同的结果。 因为善玉师手记中有所记载,陨河仙人,是可知过去未来的,他一定是看到了一切,才如此安排。 “想要上封神台?” 看着众仙围过来,陆晓齐伸出手来,一对双鱼玉佩附有混元之光,莹莹闪烁,乐仙捕捉到了那份气息:“封神台上的封印?哪里得来?” 陆晓齐笑而不语。 书仙想要伸手来抢,顾忌着乐仙在一旁以碾压式的气势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陆晓齐在一边暗暗心想,那一日在画中自己挨了乐仙一掌,实在是乐仙留情许多了。按照他现在的气势,自己当时哪里能挨下他一掌? 见到书仙按捺住了自己,陆晓齐收回令他眼馋的双鱼玉佩,对着所有人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本来也是纯种人类,不想参与这什么神仙纷争,浪费我时间,但是如今说此话已是无用,那我索性说说跟各位的未来息息相关的见解吧。” “诸位继承的是先山海一族的些微神力,天生就是地仙,经过修炼提纯灵力成为人仙,居于山顶云间,避世而居,潜心修行,享受人类的供给便可。天长日久,坐在云端,哪个眼中还能看见实实在在的民生百姓?” “你们看重的是自己的地位,自己能够统治的力量,何曾关心百姓如何困苦?当日你们围攻梧云峰之时,正是乐仙下山体验到民不聊生卖儿鬻女之时,他作一首首苦道琴心,多是怜悯众生给予人间力量,而你们正在想着如何上封神台获得神力加持。” “我们人类需要的神仙,是真正经历过人间困苦,走过荆棘、遭受践踏的人,他们经历过才会感同身受,才会真正与人类站在一起。你们这样只会伸手索要,若有不满便发动天灾和种族战争的仙人,怎配统治人间?!” “乐仙便是唯一的经历千世人间劫难的仙人,他一层金光,是万年人间风霜拍打,沉淀得来,各位愿意体验的话,我相信陨河仙人也会很愿意帮这个忙。” 那些受伤累累的仙人看着疼痛的伤口,想到万年风霜这个词,心中眼中满是犹豫。陆晓齐冷笑:“你们高高在上啊,怎会愿意自轻自贱呢?也罢!我觉得各位甚是不服,这样吧,只要这一次,你们把我的人交出来,一尾金龙,一个红衣女郎,我便开启封神台的封印,让各位得偿所愿,完成万年以前错过的封神台仪式,何如?” 这一个诱惑犹如在群鼠中扔了一块饼,瞬间他们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看着书仙疑惑的眼神,陆晓齐自我解嘲: “我这个人平常是不靠谱,但说到做到,你们这么多人,不会是怕我们三个吧?” 书仙似乎考虑再三,但还是摇摇头: “我想去封神台,但你所说的金龙和红衣女,吾等真的不知!” 后面众仙急忙讨好似的应道:“是啊是啊,真的从未见过。这一回可真是冤枉我们了。” 陆晓齐更加疑心,看向旁边一派闲情逸致抠手指头的乐仙: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了?” 乐仙把嘴抿紧了。 陆晓齐立刻明白了。 虽然乐仙什么也不肯说,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自己知道一件事情。 金龙鱼宝的消失、丁瑶的不辞而别,都跟陨河仙人即将归位有关! 要说现在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让乐仙服气,为他掩盖言辞的,那便只有一个陨河仙人。 他已经知道了当年陨河仙人的苦心,气还是气的,毕竟不由分说就让他进了画中经历劫难,说不气愤也难,但这些天慢慢静下来,再看到自己与其他仙人的区别,心中自然是知道了好歹,就算不马上原谅,也还是重要的人。 乐仙此时闭着嘴装哑巴,旁边那个哑巴一般的白发鬼母却开口说话了。 “你不必担忧他们,据我所知他们此时安全得很,正在前头接应你了,就像我一样。” 陆晓齐一听这声音,竟不是他以为的老妪的苍老声音,而是一把珠圆玉润的女声。 且这声音语气,温柔之中带着气势,似乎有一些些熟悉。 陆晓齐此时脑子混乱,完全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女声。 但此时他心头大石先落了下来:很好,鱼宝和丁瑶都是安全的。 他心中一亮,急忙提出一个建议:“那我们还是别打了,你杀了我们的人,我伤了你们的人也毁了你们的岛,暂时算扯平,我提议最近几日进水不犯河水,我会带领各位去封神台解开封印,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如何?” 太多的事情没有搞明白,今天不是决战的好日子。 要为死去的善玉师报仇,不能少了陆冬离;要为灵宝天师报仇,也不能少了龙虎山。 陆晓齐已经捕捉到,书仙身后的仙人们,其中还是有一些面孔出现顿悟的神色,心想给他们一些时间,让有领悟力的人离开一批也好。这样一来,将来真要打起来,他也不用那么棘手被动。 关键是一对一千,真的打不过啊! 对面书仙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也点了点头。 “封神台在龙临山,这我知晓,山神一族当年设下的封神台,封印竟要由唯一的对手天神来解,也是情理之外,既然天意如此,我也不愿违背。事不宜迟,便是明天,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浮生再现 双方各有掣肘,不得不暂时停手。 陆晓齐应下明日封神台之约,对面大军立刻隐去,许是先去了龙临山。 白发鬼母要走,乐仙拦住了,这一拦甚合陆晓齐的心意,他很想知道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的面具之下到底是谁。 白发鬼母约莫是知道陆晓齐的意思,在乐仙出手拦住她的时候,便抿唇一笑,隐去了脸上的面具,正对着陆晓齐,再次以真面目微微一笑。 看见那雪白端庄的面庞,陆晓齐张大了嘴巴,一个字还没来及出口,白发鬼母便又是一笑,整个人隐去了身形。 人走了,陆晓齐还没回过神来,把乐仙好奇心勾了起来,弹一弹他的脑门儿把他叫回神来:“中邪了?没有啊!” 陆晓齐完完全全醒了神。 白发鬼母,明明是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儿国的女王,浮生。 不就是肖绝的老婆! 怪不得她总是帮自己,怪不得他对着晶球说自己孑然一身,晶球变黑,没准浮生也一直在自己身边呆着呢,可怖的是这样的情况,他这么灵敏的人没有察觉,书仙那么多人也不能察觉。 眼前情况,水深、火热。 她是凡人,死了怎么会成为白发鬼母?这其中有多少故事在? 陆晓齐醍醐灌顶:是啊,肖绝那么变态痴狂的一个人,怎会容忍浮生寿终正寝之后烟消云散,他为了浮生,总是能炸出一条血路来,他总是那么有办法! 浮生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面貌,她一个字也没说,却是什么都说了一样。这便是给出了善意的第一面,她的意思陆晓齐明白。 他们夫妇二人都在他的身边,以备来日,是吗? 此刻都在吗? 了渺沧海之上,乐仙怎么也没有等到陆晓齐的回答,只听到薄雾之中陆晓齐小心翼翼的一声心中的呼唤:“肖绝,你也在这里吗?” 肖绝是玉灵,他若在,一定可以听到,若没有奇怪的原因,他该给一个回答。可是依旧没有。 若是旁人,陆晓齐会追问一句为什么,但那是肖绝,陆晓齐觉得没有必要了。 只有海风吹着二人衣袂,天地空旷寂静,仿佛这里原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白发鬼母已去,乐仙也重归画中。 陆晓齐明白如今这些厉害的人物对自己这样帮衬,不是因为陆晓齐,而是因为陨河仙人。明日封神台,不知会发生什么,眼下他能想到的,是告别。 他匆匆起身,回到梦想光辉城的样板房内。 青枫还扮作他的样子正襟危坐,阿元与他对面坐着,不慌不忙一脸微笑,惹得苏来时在一旁十分不自在,看见真正的陆晓齐回来,什么也不好奇,就先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这家伙变成你的样子,对阿元虎视眈眈,我看他心有不轨,哥们儿,咱们阿元可别被他给骗了啊!” 陆晓齐忍俊不禁,这个时候又变成“咱们的阿元”,往常不都说是他苏来时一个人的么? 他点点头说知道了,转身就将青枫叫到角落里商量,要求他继续假扮自己到明日,并且看护好阿元和苏来时,不能有任何人伤害。 青枫的能力他明白,此时不在自己之下。 “你要去哪里,我看出来,你有大事要做。” 陆晓齐一听颇有些担心,是不是阿元也看出来了,他下意识瞥一眼阿元,还好,她在跟苏来时说话,应该是没有看见。 陆晓齐老实交代,并且提出要求,今夜再去血枫林,看看能不能接近陨河仙人的仙身。 所有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那一夜,他依旧没能够走进四角楼。 一番失望无奈之下,陆晓齐揣着双鱼玉佩,给钟启打了一个电话,要求他派人尽快将双鱼玉佩的空壳送到龙临山脚下,他会在那里等。 何时归还如何归还,他没有说,他不知道,然而此时的钟启根本什么都不会问了,只回答一个字:“是。” 挂了电话,陆晓齐看了一眼被满腔正义的道士们重重包围的那一所院子,院子外面坐守着的白临,叹了口气,转身便借着一缕风,往龙临山方向去了。 龙临山还未春盛,可怜留在山上的几名弟子被从天而降的仙人们吓唬得瑟瑟发抖,只因这些仙人并不像电视剧里那般亲切,各个金刚怒目,或是目无下尘一般,不管不问就长驱直入,住进了灵龙观。 书仙心中早有成算,若自己今次得了金身神力,便要趁机抓住人心,趁着陆晓齐羽翼未丰,拘住他;若自己不能有封赏,便要蛰伏一番了。打不过乐仙,便避开他行事,未为不可。陨河仙人是祸害,说到底他们才是正义的化身。 他更希望是前者,届时他可以对付乐仙,其他人一哄而上,不怕拿不下陆晓齐。 虽说陆晓齐那一番“为仙之道”,惹得他们原本的队伍之中,有数十人自行离开去人间苦修去了,但还好,大部队仍在,目前他们,仍然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所在。 想到这里,书仙嘴角微微上扬。 -------------------- 第二日清早,被迫歇在门楼的几个道人冻得瑟瑟发抖,鼻塞脸红地看见一个熟人的脸庞,就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小声哭诉他们是如何被一群大摇大摆的仙人们给赶了出来,被褥也不得一床睡在了冷风直灌的门楼里面。 “居士小院呢?为何不住?”陆晓齐看着被冻得青紫的几个年轻道童,想想如今龙临山依旧是大雪封山不得下山,甚为同情,这几个人因自己在山脚等人,活生生受了一夜的冻。 “居士小院也被他们占了,他们人多势重来势汹汹,派头大得很,我们多问了一句,就被整个人扔进了院子的雪泥堆,连句话也没有,我等也不知是何来高人,师父也不在……呜呜呜!” 他们说着说着,觉得在自己家被外人欺负了,十分委屈,直接哭了出来。 陆晓齐自责,这些瘟神当然是自己招来的,这几个人倒无辜受连累。 陆晓齐从随身口袋里摸出几块银锭子,那是付行萝的将军,季长风当时给他的,如今他身上现钱没有,只有银锭子。 他把五六块银锭子沉甸甸交到那几个人手里,给了一个电话号码,那是钟启的号码。 几个人接了东西,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何意思,只听陆晓齐说: “银子算是古董文物了,唐朝的,尽管打这个人的电话,说是我说的,拿点钱带人来收,各位有家且归家,无家便跟着那人去住酒店,等我忙完了,你们师父自会通知你们归来。” 几名弟子听了,十分迟疑,一个说此处需要有人照看,一个说已经飞鸽通知师父,还有刚想说山路难行下不去,只见陆晓齐挥袖展手,一艘小船轰隆隆飘了过来,之所以是“轰隆隆”,正因为那是一艘密集小石头组成的船形,陆晓齐说道:“坐进去,船会带你们下山,坐稳了不要向下看!” 不等那几人抗拒惊恐,一股大力便将他们拎了起来,丢进了小船,一个惯性便冲了出去。几个人一句话也不敢说紧闭着双眼,紧紧抓住船沿下了山,此处不提。 话说道童走后,陆晓齐想起他们所说,已经飞鸽通知存思道长的话,算了算时间,哪怕他们反应过来,哪怕青枫肯放他们走,坐大巴回来也要一天时间,这龙临山最危险的时间说不定也过去了。可青枫是个难缠的人,阻挡他们应该没有问题。 就让这一切乱纷纷前情往事,在他这里解决吧! 他心力交瘁,摇摇头刚一转身,见到书仙等人已经站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 “把那几个孩子送走了?也好,这下,也彻底清净了!那我们不如就此开始吧!” 陆晓齐不答话,快步走向龙雀台,身后浩浩荡荡一众长队亦步亦趋,跟着他和书仙,雄赳赳靠近龙雀台。 龙雀台出现在了视野里,在一片脏脚印的雪地里显得十分干净,想来是那帮道人十分崇拜,也是用心把边缘打扫过了,简直是一尘不染。 龙和雀之间,有一处凹痕,是圆形。像是这台子的心脏一般。 陆晓齐将手中紧握着的双鱼玉佩,丢向空中,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到那枚玉佩清脆一声,印合上去!丝毫不差。 瞬间那龙雀台七彩光芒直冲云霄,霞彩弥漫众人身上,披上神圣之感。 “是神力的感觉,上古神力!”有人就兴奋的叫出声。 陆晓齐眼中,那七彩光芒冲上天空一瞬便自己收了回来,收敛锋芒一般,闪闪烁烁地等待众人。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见肖绝 最近出乎意料的事情有太多,陆晓齐桩桩件件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他恍惚中发现,众人皆醒,唯他一人独自蒙在鼓里。 鱼宝、丁瑶,肖绝夫妻,甚至还有刚出头的乐仙似乎都似乎掌握天机一般,静静看着自己出演陨河仙人的续集或者……序曲。 到底是什么? 眼下便有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众仙之中,好胜心最强的战神先走上龙雀台,可龙雀台一点反应也没有,其他人见到至少没有危险,便一反刚才的态度,积极起来,个个摩拳擦掌,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可是他们全都失望透顶,一口咬定,要么是这个封神台并没有真正解除封印,要么是自己的能力还未有完全苏醒,总之原本一定是可以受封金身的! 在各种唉声叹气之中,过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轮到最后压轴的书仙,胸有成竹地登上了龙雀台。 众人屏息,伸长了脖子等着。 只有风过松涛,云雀归来的声音。 书仙:…… 陆晓齐都在一旁替他尴尬。 众人的眼神,有点幸灾乐祸:“看吧,大家都一样,肯定是封神台出问题了。” 陆晓齐没忍住噗嗤笑了,以前他睡过最胖的一个美眉,每天早晨起来称体重,数字都不会变,妥妥的80公斤,她断定是电子秤坏了。 一仙人恼羞:“你笑什么?一个半仙也有资格笑我等?封神台还没有解开封印,是你存心的吧?” 陆晓齐这厢还没笑完,此时却有一道深厚的灵力注入陆晓齐体内,将他生生抓上去落在龙雀台上。 书仙正走下龙雀台,忽见狂风一般被卷上去的陆晓齐从身侧飞过,大惊失色地回了头。 陆晓齐稳稳落在了封神台上,那一股灵力入手,陆晓齐只觉得浑身发热,低头看时,才发觉这是他的第七枚指纹。 “不疼?”他好生奇怪,明明上一次,他还疼晕了过去,睡了一整夜,然后便有了走山川上云海之能。 这一次,难道是直接没有了痛感? 眼前金光一线,一场刺目,周围云蒸霞蔚很是明亮起来,众仙也因此全都睁大了眼睛。 “天仙之体?” 他们眼看着一层金光清晰浮现在陆晓齐身上,将那布衣布裤一脸微笑的普通男人衬托得潇洒不羁,眼中全都不知不觉装进了妒忌。 原来封神台,还是封神台,只不过,不是他们的封神台。 陆晓齐听见了龙雀台的声音:“当年天神帮助铸造龙雀台,曾舍了一份灵力,如今奉还…” 书仙距离他最近,清清楚楚看见他只有七枚神印,便拥有天仙之体,若是十枚…… 他皱眉。 回风一萧瑟,他冰冷的声音难掩失落:“你用了什么奸计,使得这封神台偷了我等的灵力,用在了自己身上?” 这句话一说出,所有人都似乎开窍了,人人如同被点化了一般,将一腔愤怒,全部寄予眼前这唯一得到封赏的男人身上。 “竟然是这样!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讨伐之声瞬间响彻山谷,陆晓齐处境不妙。 就算他和乐仙都有天仙之力,可对方是千余人,只有逃跑的份儿吧? 陆晓齐觉得真是麻烦,他挠着头皮摆好架势,已经准备好要脚底抹油的时候,竟然看见那过山缆车嘎吱嘎吱地慢悠悠挪了过来。 众仙手执兵器法器,瞪着不耐烦的眼睛,正要对付陆晓齐呢,此时眼前缆车里装了满满一笼子的道士手足无措不知情况地瞧着眼前的大阵仗。 缆车到了龙雀台前,他们在缆车笼子里面看着外面的局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来。 后面的缆车也渐渐靠近了。 陆晓齐一瞬间看见了粉红色斗篷的阿元,脑子就轰了一下: 这个青枫怎么回事?那么几个人都看不住? 青枫突然就带着阿元出现在他旁边:“不是看不住,是元洛让我带她来的。” 陆晓齐急得直跺脚:“你猪脑子啊!她让你带你就带啊?” 青枫波澜不惊点点头:“是啊!” 陆晓齐瞅他那一副表情,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个忠心的属下,正在沾沾自喜呢! 原来木头这个形容词,确实跟属性相关。他青枫就是个木头! 众仙执戟,冷笑着看着缆车里的人鱼贯而出,分别是陆冬离、存思道长,苍凉道长,白临,苏来时,茅山道长,灵鹤真人,几乎翘楚们都到了,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听起来是龙虎山派来找陆晓齐兴师问罪的。 书仙是做过功课的,笑着说道: “看来此间人类之中最具有能力智慧的人,都到了,好得很!” 阿元轻轻靠着陆晓齐悄悄告诉他:“小心,看他的意思,像是要拿我们作为人质,挟持你了。” 陆晓齐被她气笑了:“你知道你是我的软肋,你还来捣乱?” 阿元有点小委屈:“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些东西,放在包里带来了想着给你傍身……” 书仙等见到陆晓齐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还在跟情人窃窃私语,火冒三丈,当即便兴起昏天黑地的大风,将道人们吹了个东倒西歪。 灵鹤真人抱着一棵老松,掉了牙齿的牙床也是漏风,声嘶力竭呼喊: “你们究竟是何人,在此撒野?有话不能好好商量吗?怎么见面就吹风啊哎哎哎!” 书仙趁此机会一只铁笔刺向陆晓齐。 众仙也一拥而上,见此情形,道士们都傻眼了。 他们一大早被人推醒,说是陆晓齐不见了,院子里没人了,匆匆忙忙出来一看就看见阿元要走,连忙拦下,却听苏来时说,陆晓齐已经到了龙临山,看样子怕是要出事,赶紧一同回去看看的好,众人一听,就将道童留下继续布阵,他们坐着车回来,到了半路遇见了前来质问的龙虎山等人,就一起到了龙临山。 这陆晓齐凭空消失,瞬间到了龙临山,这个事情本就说不通,谁知到了龙临山,不仅嫌疑人陆晓齐在,且还满满站了一山头从未见过但气场强大灵力十足的人,个个面有怒色,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不,应该说,好像下一秒就要活吃了陆晓齐。 他们下了缆车之后就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了,这气氛,傻子都看出来不对…… 他们是他么的送人头来了。 几只不吉利的乌鸦嘎嘎叫着,从他们头上飞了过去。 眼前大军杀来,连个自我介绍都来不及说,倘若死了,难见祖宗,真是丢人! 众人立马背靠背,一致对外,此时甭管什么嫌疑人陆晓齐了,只怕自己比嫌疑人先死。 陆冬离听见陆晓齐心语:“带着他们躲在青枫后面,不许逞能。” 起阵法,出星剑,哪里抵得上此处阵仗? 此时对方千万仙力,碾压式地横砸过来,陆晓齐这边挡了书仙一笔,青枫护着阿元,心里又要干着急陆冬离他们。 陆冬离此时顾不上掩饰善玉师的身份,直接了当地将众人推到身后,自己使出全力一击,对上千人之力,伴随大块从别的山头粉碎而来的石块,一起砸向众仙。 可仙人们岂会怕石头? 他们转眼便破了常人不能破的局,灵力轻易突破了陆冬离的结界,直刺向陆冬离的心口! 刺入了他的身体! 陆冬离一口血喷出,身体被灵力扯向半空,重重甩向了一边,正摔在了龙雀台上,奄奄一息。 跟他一起被摔上龙雀台的还有书仙。 陆晓齐没有对他客气,他与乐仙联手,将书仙踢皮球一般你来我往,揍了几个回合,鼻青脸肿地扔到了龙雀台上。 本以为白发鬼母会在一旁协助,谁知道她并未出现,只是青枫暂时用神器之力挡住了众仙的灵力。 陆晓齐将书仙扔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陆冬离不行了! 他心中一沉! 疾奔过去,扶起陆冬离骂道:“叫你躲在青枫后面,你逞什么能?” 他撑开一处结界将龙雀台罩住,一脚将书仙踢出去给乐仙,一手将灵力输给陆冬离,却绝望地发现陆冬离的整个心脏已经毁了,若不是有一丝灵力撑着,他早已经断气了。 “我有……我有一副渔具藏在牛鼻子的门楼里,你帮我找到,让我带走……葬在这山上!” 遗言很干脆,眼中的光也断得很干脆! 他死了。 陆晓齐不能接受,这血这身体是温热的,怎么会死了? 他看着周围,知道自己错了。 他不该依赖旁人出现来救他,他大错特错。 是他害了陆冬离。 陆晓齐轻轻放下陆冬离,走出结界,迎面便是众仙的毁灵之力! 他双手一招最简单的:“收灵归!” 如同收回玉灵一般,他要强行运用天神之力,将这些人的灵力收归自己! 众仙感受到这份肃杀之气,更加不会掉以轻心,陆晓齐初始只觉得有重压压向自己身上,后来是丹田,再后来灵力充盈全身却不得运转,自己的周身却又血管暴起,立刻知道不妙。 他吸收得太快太多,此时头昏脑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陆晓齐心道这是传说中爆体而亡的节奏吗? 此时要撤手却发现撒不开了,眼见众仙们一脸诡笑,他才知道是中计了,原来他们早已知道自己有此一着,将计就计,这些灵力与他们而言,平均下来算不得什么,可聚集在陆晓齐身上,非要他血肉横飞不可! “我太蠢了!”陆晓齐正在绝望,只见眼前左右各自凭空出现一人,那两个人分别搭了一只手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替换了自己,陆晓齐立刻觉得身上的灵力得以运转!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去参差,化澄净!” 陆晓齐听明白了,去除灵气之中的污浊之气,渡给自己,成为与自身灵力融合可用之力。 化解危局! 陆晓齐恢复清醒的头脑,见到二位的身影一白一黑,知道那才不是黑白无常,而是他心心念念的肖绝、浮生! “肖绝!你果然在!”陆晓齐大声叫喊,却差点气血汹涌走火入魔,赶紧闭嘴。 旁边的人都已经停手,因为书仙被一个好看的人并一只猫打瘫了,剩下的所有人,都似乎被黑白无常牢牢黏住一般,这一下,换成他们撒不开手了! 众仙汗如黄豆般滴下,再怎么使劲,却发现手脚都已经不得动弹。 而手中本来用于攻击陆晓齐的灵力,此时正在源源不断被抽走…… 有个眼尖的发现了端倪:“我们脚下何时有一个偌大的阵法?” 众仙纷纷低头,都发现了。 有个若隐若现的阵法,从未见过,正是那个阵法让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起出力之后,无法撤手! 他们彻底慌了,这是要??? 此时远处靠着陆晓齐的黑衣人,缓缓抬起头来,绝美的脸冲着他们扬起眉毛一笑: “真是让在下久等,锁万仙之力归于一身,这阵法,很难的!” 那笑容稀世俊美,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只听他幽幽叹道: “我也不会解啊!” 第一百七十章 没有结束 人世间,无巧合。 ——《善玉师手记》 “龙临山是个好地方。” 这话是陆冬离一贯挂在嘴上的,如今言犹在耳,他已经是回到了这里,安静地躺在了龙雀台上。 陆晓齐悲恸,一腔孤勇贸然出手险些出事,肖绝出现,锁众仙之力归于陆晓齐! 陆晓齐亲眼看着众仙脱力陆续倒下,而自己连续得到两枚神印。 阵法松动,地上已经倒了皑皑一片白衣仙人。 肖绝和浮生一齐撤手,笑对愕然的陆晓齐。 陆晓齐想给个笑脸给他们,可实在笑不出来。 存思道长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他眼神定定看着龙雀台上躺着的陆冬离。身旁一干人等俱是面如死灰。 存思道长身为龙临山的主人,他让自己的好兄弟倒在了这里而什么都做不了,他们每个人顿感自己的渺小。 人类的力量,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同样思绪难平的陆晓齐,没有太多时间去问怎么了和为什么。 他只觉得窒息。 他被命运推着走,已经到了可以被被周围的人精准拯救着的地步。 麒麟的出现,浮生的出现,肖绝的出现,都是恰到好处,处处让他绝处逢生。 所以呢,下一个是谁?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要面对的?”陆晓齐问肖绝,眼中很是苍凉。 肖绝明明可以救下陆冬离,可他选择继续隐匿,直到众仙上钩。 山中无岁月,玉灵无时间,肖绝是玉灵,他一定也像麒麟一样走过了时间,看到了过去未来。 肖绝依旧明眸皓齿,笑容明亮,看着陆晓齐像在欣赏一幅风景。 陆晓齐看过肖绝的各种眼神,唯独今天的不一样。 肖绝轻描淡写:“陨河仙人,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过去未来,都是我们一起面对。” 这个语气陆晓齐熟悉,是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周围的一切俱已模糊,陆晓齐与肖绝四目相对。 正在专注时,一个红影从天而降,谁都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只有身后的白临喊了一声:“阿瑶!” 陆晓齐心惊,抬头看时,正如第一次见丁瑶一般,她轻灵如燕子一般的身躯扑了上来。 陆晓齐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阵法不是撤了吗?! 陆晓齐心中汹涌:肖绝!你对我做了什么! ------------------------------------------ 白临自从回山,他的鞭子捏在手里就没有动过,因为根本没有机会! 青枫、陆冬离、乐仙,猫妖,肖绝,浮生,他们个个都比自己强。 他没想到自己唯一用鞭子的机会,是用那锋利的长鞭卷住要被吞没在陆晓齐掌心的丁瑶。 “阿瑶!” 鞭子卷住丁瑶的腰,深陷进去,却没有血。 白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幕正在发生。 丁瑶从天而降,如一阵红色旋风,在陆晓齐抬起的掌心之间,奉上自己的额头,闭上眼,像是消失在了宇宙黑洞的另一端,她娇小的身躯逐渐吞没在被肖绝和浮生左右举起的双掌之间。 陆晓齐此时觉得自己是傀儡是木偶,他连一句愤怒的呼喊都做不到。他瞪到极致的眼中,是模糊的肖绝悲喜难辨的脸,丁瑶被自己吸入体内,颓然落在地上的一根尚且粘着白临手上鲜血的铁鞭。 白临脸色煞白,眼睛通红冒火一般冲过来,撞不开这结界。 红光一丝也没有了,丁瑶彻底消失。 肖绝撤了阵法,和煦一笑。 铁鞭被愤怒的白临捡起,不顾死活地劈过来,首先打到的是白衣白发的浮生。 浮生凝固的笑容最后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顿时被一鞭子化为了粉末消散了! “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路数? 陆晓齐回过神来,突然明白,立刻去看肖绝还搭在他身上的手,果不其然,那手正在慢慢消散。 “丁瑶为神骨,我和浮生甘为仙躯,助你重生!陨河仙人,记得来找我喝酒啊!” 肖绝的整个人如破碎的蛋壳慢慢消散而去! 一件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陆晓齐的手中。 是那个青玉简。玉灵肖绝的真身。 陆晓齐低头缓缓打开手掌,除了青玉简之外,他看见了第十枚神印。 他看着那些困扰他已久的神印,冷笑又哭泣: “给我我就要?你们当我是什么?我何时要当神?何时?” 抬起头,他看见了众人眼中的惊愕,包括白临。 只有一个人的眼神是喜悦的。 乐仙衣袖幻化出明镜一弧:“陨河仙人,你回来了。” 在这镜子中,陆晓齐看见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不属于自己的身躯。 这是,陨河仙人。 他不是陆晓齐了,是陨河仙人。 从镜子中移开,他看向远方。 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千千万万的玉灵,他们都在这里,透明的身躯,各色用来隐藏气息的斗篷。如同那个远古战场的梦中。 领头站着的,是付行萝,她穿着红色斗篷,眉眼弯弯看着陆晓齐,统领万军的飒爽模样依旧。 原来就算刚才肖绝不出手,他们也都会没事; 原来他说自己“孑然一身”的时候晶球说他撒谎,是因为他身后一直有这些登峰造极的玉灵们。 陆晓齐此时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发现青玉简上留下了肖绝的时空之力。 ------------------- 众人眼中的陆晓齐突然变成了俊美无匹的天神,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仙看着他消失时落寞的表情也是无奈地叹气,猫妖问他,他便老实回答: “其实书仙杀人那一天,我知道,我还阻拦了,但那时肖绝出现了,他给我看了一段记忆,那是真的。如果我阻止书仙杀人,没有发生灵宝天师被杀事件,他就不能如此快地归位。 肖绝与我不同,我只是千世历劫,肖绝却陪着陨河仙人度过了千次的人间劫难,每一次都是陨河仙人魂飞魄散,他研究了千次能保住陨河仙人,破解谶语的办法,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哪怕他杀了所有人,还是会有不能破解的天劫出现。所以这一次,他……他们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风险。” 灵鹤真人听呆了:“……你是说,这件事情,还有我们这些人,在另一个空间里,可能已经死了?” 乐仙沉默了点点头,看向龙雀台上的陆冬离,一个弹指飞了叶片过去。 龙雀台旁老泪纵横的存思道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躺在地上的陆冬离伸出了两指捻住了那片无辜遭殃的嫩叶子。 所有人又吓了一跳。 陆冬离哈哈大笑坐了起来,站起来的瞬间,胡子没了,脸变了,装束也变了。 就像方才的陆晓齐一样,完全化成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若是陆晓齐在,还能认出来,此时除了地上哀哀叫着的众仙,只有乐仙和猫妖知道他是谁了。 陆冬离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潇洒人物,身着古装的仙气十足的人物。 “酒仙!真没想到,你连渡劫都要学我!”乐仙嘲笑他。 酒仙哈哈一笑暂且不理他,伸手便将存思道长的肩膀拍了拍: “难为老弟替我落了两滴清泪,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朋友。” 存思道长看着面前的大罗金仙,光芒万丈的,悲伤还是没有收回去:因为眼前这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灵魂,都不再是陆冬离那个胖老头儿了。 见他不说话,酒仙安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就是陆冬离,陆冬离就是我,莫要被皮囊迷惑了!”他不正经地一摸脸,如同孙猴子一般,又变回喜感的胖老头,笑盈盈看着存思道长。 地上的众仙眼中嫉妒地要冒出火来。 酒仙一边走向乐仙一边笑道:“怎么我才醒来,这就大结局了?什么情况?陨河仙人呢?” ------------------------ 陆晓齐在混沌中行走。 他想起了麒麟对他说的话:“行至何处,皆是有缘,必经之路而已。世间其实并无巧合之说。” 他此时心中麻木,他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情绪,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心疼。 但仍旧难以接受才见到肖绝又离别。 “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吗?”陆晓齐心道。 会的。 就在第一站,在一个雪山之上,陆晓齐脚踏实地,左右观察,有个声音突然飘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你是谁?” 陆晓齐听见熟悉的声音十分欣喜,一回头,果然看见黑衣的肖绝正抱着胳膊看着自己,眉宇之间很是疑惑:“这么好看?老子还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原来天下第二啊!你这个气息,跟我的朋友陨河仙人有点像,但是实话说,你真的比他帅多了!” 陆晓齐想要哭,可是眼中没有了眼泪。 他是天神,没有流眼泪的资格了。 见到他瞪着自己,肖绝讨好一笑:“我看你也挺喜欢我的嘛,有眼光,你是神仙吧?不然也不可能像我一样钻到时间间隙里来鬼混……哎,背后那些人都是你的嘛?” 陆晓齐听说连忙再回头,只见那成千上万的玉灵大军用斗篷蒙住了所有的身躯,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的意思,真的跟在了自己身后。 陆晓齐点了点头:“我的人,你想用吗?” 肖绝拍手大叫爽快!他指着不远处山下的战场: “我是九黎族后人,我成为玉灵之后尝试行走时间,第一站就是这里,没想到就看见九黎族人类被其他种族欺负了,如果没有助力,只怕要灭族,你可以不可以帮帮他们?帮帮人类呢?” 陆晓齐看着充满期待的肖绝的脸,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付行萝,麒麟,你们去帮他,把他的心愿完成再回来找我。” 玉灵一族纯粹灵体,只要站在人类身后,就可以给他们源源不断提供力量,帮助人类打胜仗。 肖绝哈哈大笑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真是个爽快的神仙,比我上一次遇到的强多了!你时什么神仙呐?” 陆晓齐笑道:“我是……” 一阵白雪卷过,吞掉了他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见闻花公子 一阵风雪从陆晓齐面前翻过去,场景就变了。 千山连绵,云雾如纱练。 他站在悬空,看脚下浮云。 山道上远远走来一人。 他步履平稳,背着一把剑,身量纤纤,只知向前走,对周围景观望而不见,一路走来,磨破的鞋子里露出些许鲜血。 他白衣红绫,面色更苍白,梨花般高洁气质出众,只是眉宇间藏不住愁思绪万端。 陆晓齐刚刚亲眼见到现实中的肖绝烟消云散,没想到在时间无涯之中,他能再见到另一个本已经烟消云散的故人。 “闻花公子。” 玉人公子已经走到他眼前,可眼中虚无,听见了陆晓齐的声音,默然停下了脚步,眼睛却没有看他。 陆晓齐本已经麻木的心,见到此时正心如死灰的南陌闻花公子、仲幽王,还是惊人地有所触动。 闻花公子瞎了,而且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晓齐明知他的结局,仍然难受。 此时闻花公子额发一缕随风左右飞扬,发丝后面的眼睛没有生气:“何事?” 他都不问这荒山野岭搭话的陌生人是谁,是人是鬼是敌是友。 他完全不在乎。 “你要找的,……不在这里。”陆晓齐轻轻说道。 对于将死之人,多说一句,又何妨? 瘦削如纸片人的闻花公子这才有些动容,转过身来,失去视力的眼睛有了神采: “原来是高人。”他直直地屈膝,欲要跪下行礼,陆晓齐灵力阻止了他,将他扶起,心中回想起那时闻花公子所说的高人,原来竟是自己。(见第十五章) “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天下能打得过他的,只有北侠连川而已,还会有谁能够这样伤害他? 闻花公子笑了一下:“我要找一物、一人,你知道是谁吗?” 陆晓齐从容不迫:“一物者,乃凤佩,与你手中紧攥的龙佩原为一体;一人者……北侠连川。” 见陆晓齐果然是高人不假,闻花公子笑了,这笑容恬然自安,说起了眼睛之事。 如果是肖绝是天下最狂之人,那么眼前这位便是天下最痴之人。他为了不听从父亲安排,为了不坐王位,出来寻找凤佩和连川的气息,不惜自毁双目,只因为听信了术士所说,眼盲者更易遇见并察觉已死之人的灵息。这样一来,百姓们听说他因病瞎了,也不会动摇民心,只是辛苦了闻花公子的父亲一把年纪坐上了代上王的位置。 “十年了!果然天不负我,我要找的,高人可知在哪里。在下愿以一切交换。” 看着闻花公子忽然虔诚的脸,陆晓齐再次被他震撼到,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闻花公子的魂魄从来没有告诉他,还有这样的事情。他竟然丝毫不屑于诉说自己的付出。 陆晓齐不忍心告诉他要等千年以后,他的魂魄才会得到机缘,只好说道: “这世间万物有灵,带着龙配去寻,必能寻找到凤佩的下落,或许有办法再见连川一面,并且能够知道他有何遗言,便可以完成他想做的事情,你们的龙佩之约,也必能完成。”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但陆晓齐他心底有些心虚。见闻花公子大喜大悲,身上的灵气已经飘零沦落,没有几日了,便咬牙骗他: “你现在该回去你的大苍山,梨树下,那里是开始,也有结局。” 一掌灵力析出直奔闻花公子的双眼,闻花公子此时眼前一热,黑暗转为微红,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刺眼的光芒,不能适应那白日的光线。 等到他模糊看见一个人影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被这位高人治好了,不由得问道:“该如何称呼高人,我必立灵位供奉。” “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陆晓齐心想,但他还是摇头微笑:“吾乃星河仙人。” 他一指神印贴向闻花公子的额头:“这是我的印记,它可以帮你实现所有的心愿,你且安心休息几日,到时候,你的机缘才会到来。” 神印没入,闻花公子眼前更加清晰,张开双眼却不见了高人,只看见自己已经站在最熟悉的大苍山脚下,古寺依旧人不在,空山只见梨花白。 山顶梨花繁盛,闻花公子心中大石落下,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回答消失的陆晓齐:“我也知道,回去的时候到了。” 几日之后,冷月孤影,大苍山顶梨树下,花瓣如落雪,慢慢盖住了一个仙人般的身躯,满酌剑静静躺在身边,茶杯渐凉。 ------------------ 这一次的时间之行,让陆晓齐明白了所谓的千山独行。 并不是每一次都可以停留很久,也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可以说非常随机了。但似乎都还没有离开过大山。 有一回山顶狭路有一个女孩走路不慎,掉了下来,陆晓齐只来得及让山崖上雕刻的大佛微微伸出手来,接住了小女孩,便消失了。 终于有一次,他落到了海底,才到海底,就看见两条鱼在厮杀,一条身形庞大,还有一条很是纤弱。 “以大欺小?”陆晓齐不由分说,一拳隔空打去,逼退了那条黑漆漆的大鱼,那大鱼连同愤怒海浪一起被那一拳打出的海底激流冲走了。 弱小的那一条鱼缓缓游过来,立在了金身的陆晓齐面前,微弱的光亮下,陆晓齐看清了那条鱼。 美人鱼,南姬? 果然。 每一次的停留,都不是巧合。 他果然见过南姬,就是现在。 南姬也在看他,陆晓齐被看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现在身处的年份,如何答话。 “海神族南姬,多谢陨河仙人相助。” 那绝世美人,虽然长着鱼尾,但她实在是美,陆晓齐很久不近女色,此时仍旧挪不开眼。 他也在心中计算,此女是海神族,叫他陨河仙人而不是称呼他天神,那应该是,陨河仙人为了帮助山神一族休养生息,造了明珠岛之后,遭受天谴,从天河陨落人间,为仙人之后了。 此时山神一族感激他,依旧尊称他为天神,海神一族还有魂魄,但此时…… 陆晓齐心中一惊:“那此时岂不是山神一族要为了自己生存,正对人间人类一族大开杀戒的时候?” 山神一族当时天真地以为只要灭了人族和仙族,就可以收回属于他们真神一族的力量,他们山神一族就再也不会泯灭了。 这么一想,也怪不得,后来的书仙等人,知道了陨河仙人尚且存于世之后,就一心要置之于死地的原因了。 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陆晓齐喃喃自语:“就不能都活着吗?” 南姬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问道:“什么?” 陆晓齐冷笑,这个故事,大概是一切的开始。 根据书仙在梧云峰前所说,当年陨河仙人从海上归来,联手海神一族,守护仙族和人族,山神一族覆灭,给陨河仙人下了诅咒:不得善终。 而那一战中,海神从此失去灵魂,被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类,赶进深海,从此一蹶不振。 他救了仙族和人类,害了自己和海神一族。 他看着美丽生动的那张南姬的脸,与记忆中失去灵魂丑陋的海妖重叠,完全不能接受。 值得吗? 这一次,他不想再坑害海神一族,不可以吗? 他想起曾经在海底看见的石像,知道自己本应该去结识这个绝世美人,并且答应她帮他们建造海市蜃楼供他们享受四季五谷,但此时他反骨已出,不答应了。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只要山神一族没有给他下诅咒,他就没有那个谶语,自己的父亲不会死,自己的童年不会死,路辉不会死,肖绝不会死,很多人都不会死。 想到这里,他不搭理南姬关心的问话,只管拿出高冷的态度来,一声不应地跳出海面,去了。 出了海面站在半空,他不声不响运用搬山之力,在海上建造了一座小岛,浮在半空,用海雾遮住它,若隐若现十分好看,他端详了半天,又赋予神力,让人类看不见,只有海神一族才能见到,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走了。 南姬会发现的,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也算是做到了。 万年前的承诺。 站在半空极目眺望陆地,青翠葱茏,灵气氤氲,正是各种生物化生的时候,可是…… 陆晓齐没有看见任何战争,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有人气,有妖气,有仙气,独独没有山神之力! 陆晓齐觉得不对劲,什么情况! 本在书仙口中到处竖立的山神庙没有了,到处都是海神庙和女娲庙。 到了热闹的地方,他找了个看起来健谈的小妖盘问,才知道,数月前,山神想要灭掉仙族和人族,此时突然有个黑衣少年从天而降,笑嘻嘻地自称红云老祖,带着千万穿着各色斗篷的灵人,和一条金龙,将本来人就不多的山神一族竟然灭杀了。 可惜的是,那一仗异常残忍,结界中的所有人和灵,无人生还。只有一条龙和一头麒麟被路过的女娲娘娘捡走了,不知带去了哪里。 陆晓齐听着听着,心就凉了。 不可置信。 黑衣少年,胆大妄为的黑衣少年,不是肖绝还能有谁? 自己刚到时间行走的时候,遇见的那个肖绝,也是知道一切的!! “陆晓齐,你愚蠢!”陆晓齐咬碎牙齿,骂自己怎么那么蠢! 肖绝再一次假装不认识他,说九黎族有难请自己把兵借给他用,那时陆晓齐神思恍惚,问都没问就借了! 他笑得那么灿烂,陆晓齐不疑有他。却不料,肖绝要代他去死。 险人路绝之时,陆晓齐就那么撇下他走了…… 陆晓齐这一次再也难以接受,锥心刺痛: “肖绝,你又骗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朝花夕拾 没有诅咒,没有谶语,也没有了肖绝。 人类一族本以山神为父,海神为母,山神一族覆灭,人类也走向母系社会。 时间飞快地在陆晓齐眼前翻过,然后突然停下。 陆晓齐定神一看,突然猜到肖绝为何自称“红云道祖”。 旧时,他与肖绝相识不久的时候,天边红云遍布,烽火燃起,他们二人联手替女儿国败退过敌军。 时过境迁,他又回到了这里。 陆晓齐见城门大开,他便昂首挺胸准备进王城看看。 这是他们共同守护过的地方,也是他和女王浮生定情之处。 才走近城门,只见一个列兵呵斥他:“大胆,女王西行,还不跪下?” 列兵跑过来要按住他,不料眼前一花,这俊美非常的人已经到了对面。士兵吓了一跳,但看那人也如同其他百姓一般,只看着城门里慢慢走出的仪仗,他也不敢喧哗,见到棺椁走近,想起女王威严,赶紧跪下再说。 “这是你们哪一位女王?”陆晓齐盯着那华贵的棺椁问道,旁边跪着的人不知怎地,不由自主地回答:“我们兆圣女王。神女的使者。” 陆晓齐就松了一口气:“兆圣……”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紧接着问道:“这是女王的称呼却不是闺名吧?” 旁边跪着的人闭紧了嘴巴不敢回答,却又鬼使神差一般地开了口: “闺名……好像是……浮生。” 陆晓齐心如止水,他就知道。 棺椁里是浮生,但她的灵魂还在,被封在了身体内。 这自然是肖绝的手笔,当年为了救她,肖绝对她用了杀鬼符,在阎王殿前抢人,当时虽然靠肖绝的半条命得救,可陆晓齐知道这样救回来的人生寿不长,且死后生魂被束缚体内,永不得安宁。 这是代价。 知道队伍是要走向王陵,陆晓齐用了不知为何就在脑中的隐身咒,跟在后面,也跟进了墓室之中。 墓室之中已经有一副棺椁在,里面一具枯骨,是肖绝的肉身。 别人看不见,陆晓齐是一进去就看见抄着手大剌剌等在墓室中的玉灵肖绝。 陆晓齐又惊又喜:“你没死?” 肖绝眯起眼睛,给他一个危险的微笑。 下一秒一把小刀就精准无误地抵在了陆晓齐心窝上:“你谁?” 陆晓齐翻了个白眼:"肖绝,你又想骗我?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知道我是陨河仙人,知道我的过去未来,替我死了那么多次,这一次,你哪也不许去,不许死。" 肖绝歪头打量他,果然收了刀子。 “是吗?” 陆晓齐死死扼住他的手腕狠狠说道:“正是!” 肖绝看着他的表情笑了:“这个样子,果然是他气急败坏的时候。那好得很,浮生死了,生魂不出,你有办法吗?” 陆晓齐笑了一下,天神,擅灵,他心中自然而然是有办法的。 转眼浮生生魂出了棺椁,看见了他和肖绝。 白发白衣的浮生,是四十多岁的模样,肖绝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可两人不顾陆晓齐在场,立刻相拥。 片刻过后,肖绝说道:“你的生魂不可长留于此,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晓齐以为肖绝是要动身带浮生出去,不期是见到他又用灵力画出一道咒语来,凌空一散,他们三人便如同坠入暗夜,飘然到了一个渡口。 这里似乎是人间阴天。 陆晓齐却非常敏感地知道这个地方。虽然他从没有来过,但他就是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天神带来的吧,通晓万物。 这里是生魂死魂聚集之地,凡人所说冥府阴司是也。 “到这里来做什么?” 肖绝的心思,难道是想要强行将浮生的生魂进入冥府?转世轮回? 这渡口没有船,脚下是湍急水流,弱水河连一根发丝都不能浮起,生魂过不去。 死魂到来,渡口才会有船或者桥出现。 浮生,失去了资格。 肖绝虽是玉灵,奈何也用过杀鬼符,怎么也无法破解此局。无论他如何使用各种符咒,都没有改变状况。 陆晓齐皱眉,将脚踏出渡口一试,却像是脚踏实地,结结实实地踩到了实处,慢慢走到中间,回头想要回去,却不见了来时路。 陆晓齐便大袖一挥,昂首继续前行,带到了对岸,却见已经跪倒了一片。前头一个为首模样的说道:“在下鬼仙,恭迎陨河仙人。” 那人抬起头来,长相确实一般,但也不是浮生口中所说的那般丑。 鬼仙赔笑:“小仙惶恐,不知哪里惊动了陨河仙人,竟然亲自来了这里。这里贫瘠暗无天日,岂非怠慢?” 陆晓齐笑道:“闲来无事卜了一卦,算出你今日要死在这里,特来解救。” 当年定是肖绝带着浮生,杀进了地府之中,竟然连鬼仙也杀了,让浮生自己做了白发鬼母,也只有肖绝这厮敢做能做。 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时间让他来这里,就该有来这里的成果。 鬼仙立刻吓傻了,跪下求告:“小仙并无犯下大错,也并没有得罪过什么大人物,怎会有此恶报?望陨河仙人解救!” 他这一跪,整个地府能看见的都知道了。 整个地下立刻骚乱起来,有恶灵蠢蠢欲动。 陆晓齐冷哼一声,一伸手便将所有恶灵的灵魂收取一般,右手化左手,便将那些灵力洗了白,攥在手中待用。 地下深处瞬时安静了,鬼仙一听,心中无比惊惧! 那是他们各路鬼仙冥主每年都要花尽各种灵力镇压的恶鬼恶灵恶妖,没想到天神一出手,便是我们等所有人半生之功…… 他们地仙与天神之间,果然隔了一道银河om 鬼仙瞪圆了眼睛,再也不敢抬头,死死跪在地上俯首帖地,口中不停求救。 “鬼仙不能去,地府自然也不能乱,唯今之计,只有将渡口的一名白发女子接来,成为你们的管理者……呃,正为地下之主,你才能躲过这一劫难,只是命虽保住,此后便要听命与她,她在人间便是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的女王,死后依然一身傲骨,不大好说话的样子,你可愿意?” 鬼仙一听,哪敢说半个不字,捣蒜一般直点头说一切由天神做主,不敢不尊。 于是鬼仙大笔一挥,弱水河上出现一座宽桥,他起身来,亲自去迎接浮生。 陆晓齐先他一步,站在了浮生面前,将手中掳掠来的灵力渡给了浮生,将该说的说了,便慨叹:“只是肖绝你天生好动爱玩,这里暗无天日,怕你不习惯。” 肖绝听说浮生要做这地下之主,拍手称绝:“没有想到,你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本就打算带着她蹲在这里,截杀死魂,直到有人来找我,便一个一个的杀了!” 陆晓齐扶额心想:“幸亏我来了,不然你手上又有多少官司等你来偿还?” 远远看见鬼仙领着几个人过来,待走近时,陆晓齐突然眼前模糊了…… ----------------- 他回过神来,发觉又换了场景。 还是在山道上。 但灵敏的嗅觉告诉他,这里是人间,这里有人间烟火的味道。 远远走来的人,不是什么鬼仙,而像是一家迁徙的人家。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六七口人,背着包袱赶着毛驴拉着一辆轻巧的木轮车,车轮上巧妙地包了软布兽皮,起到缓冲的作用,可以行远路。 走到陆晓齐跟前,大概是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美貌的男人,见到装束也与众不同,一位老者便走上前来躬身施礼:“大约是哪里的大夫世子,小老儿有礼。” 陆晓齐心内十分奇怪,这个人他从未见过,这一家老少皆是凡人,与他有何联系? 他不咸不淡地欠身,算是答复,将要擦肩而过时,只听车上坐着的少年抱怨: “吾等家族姬姓乃是大姓国姓,怎要见谁都卑躬屈膝呢?” 已经走过去的陆晓齐倏然回头,脱口而出:“等一下!” 姬姓,与众不同的毛驴车,这是…… 阿元的祖先? 阿元曾说他们避世隐居,才到了甜麦村,尔后……阿元遭遇了那么多。 陆晓齐捏紧了手指,如果他干预这件事情,那么也许会到现代的时候,他再也见不到阿元了。 因为,如果她没有遭遇狼祸,也不会阴差阳错被关在双龙玉佩中千年之久。 范群不会来求他,他也就遇不见阿元。 “可她会好好的生活下去,在她最喜欢的爷爷膝下承欢。” 此时老头听到陆晓齐那么一叫喊,也就回过头来作揖问道: “不知大夫还有何指教?” 陆晓齐愣了一会才说: “若你们路过一座状如青鸟的山脉,凤凰山,千万别去,那里几十年后,无人生还。” 说完这句话,陆晓齐自己隐了身。 老头一见大惊失色,过了很久才回头看着瘫软在旁的家人:“我们遇见山鬼了?” 妇人被吓哭了,连声说道:“不去凤凰山,不去个凤凰山……” 陆晓齐见到他们走远,自己的心中顿时空了一块,他喃喃自语:“阿元,再见!” 可他要保护的人,在自己有了保护他们的能力的时候,若不出手,更待何时? 此时梗在陆晓齐心中的,还有一个丁瑶。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爱阅app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爱阅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爱阅app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为您提供大神一手闲人的绝命善玉师最快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朝花夕拾免费阅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晓齐 丁瑶为神骨。 仔细想想,她真的如同陆冬离所说,从不离开陆晓齐十丈远,她没有喜怒哀乐,只有陨河仙人,而她存在的意义,便是成为他的第十枚神印。 好好的一个仙人,怎地要一个女人充当自己的神骨? 陆晓齐站在一座雪山顶上,瞧见了一个红衣女人。他心中一喜:莫非心想事成,想到丁瑶,便要见到丁瑶了? 那个在静谧雪山上坐着如一团盛开的花的女人,回过头来,陆晓齐停下了脚步。 她不是丁瑶。 北方女神,元洛。 她有一双洞悉所有的眼睛。 但是这双眼睛里都是悲伤。 地上摆了整整齐齐的几件礼器,陆晓齐一眼看出,是礼天六玉器。 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玄璜礼北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青圭礼东方。 这是大祭。 “你所求为何?” 陆晓齐话音未落,只见元洛悲伤之眉间,滑出一丝灵力没入陆晓齐眉心,陆晓齐要阻止,却发现不行。这是她作为神女祭天获得的力量,且是善念,拒不得。 “陆压说,水火无情,天地无情,世间无情,你本是天神更无情,若有朝一日真神有情则堕落为仙,人间有劫,你亦不能幸免,此劫若能够化解,则灭一族,兴一族,不能两全。我祈祷给你一丝生机,也给所有人一丝生机。” 陆晓齐这才知道,那个蹲守在北方女神门前守了千年的逍遥散仙,竟是陆压。 红云老祖(肖绝),混鲲祖师,女娲南姬,陆压道君? 传说中四大真神,竟然都与自己有关,陆晓齐无奈一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招呼都不打一个。 陆压就是守门仙人,传说中太上老君和如来等都要尊称他一声“小师叔”,离火之精,后人评价他: “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朝火云三圣皇,中不理瑶池与天地,不在三教中,不在极乐地,不归人王管,不服地府中,潇洒自在任我游,自自在在散圣仙。” 就是这样的散圣仙,竟然对自己恭恭敬敬过,陆晓齐想到陆压神君也姓“陆”,心中一念,不由得凭空浮出来一段画面来。 他在梧云峰前,得元洛相助,神女将所有山神之血做成的牛毛针裹在了冰雪之下,用尽神力而消亡。神女殒命,陨河仙人取一根神骨,得诛神剑一柄。 在陨河仙人同诸仙一起消散之后,陆压出现,捧起诛神剑,化为一名女子。 便是丁瑶。 后他凝结所收神女气息,化为阿元,送往人间。 “丁瑶为人间法,阿元为世上情,陆压今日愿意将自己神力散尽,使得天神之力留于人间,得悟一切真道。” …… 陆晓齐理清了。 陨河仙人因为有着无上的神力和无忌的性子,就是所有人惧怕的反派,不管他自己想不想。 有人想他死,有人讨好他,最终就是为了不让他去人间。 可陆压不一样,他散尽自己元神,就为将散落在世间的陨河仙人的元神化为人类一族,于人类共生息,感同身受,让陨河仙人不再高高在上,而是真真切切做一回人类。 陆压和陨河仙人的灵力结合体,是善玉师一族起源的真相。 后来他们与人类通婚,彻底走进红尘。 如今善玉师一族灭族了,陨河仙人归来。 如何能给所有人一丝生机? --------------------------------------------------- 红衣渐远,陆晓齐转眼站在梧云峰外,看着满山梧桐,也看着满山仙人。 他转瞬来到此地此时,众仙围困梧云峰,为何一切都没有变? “海神一族都知道退居海底,只留女娲神像在人间,为何你陨河仙人要借着这乐仙的手,搅乱仙界秩序?什么叫只有乐仙才是真仙?我们只知道,真神一族只有离开三界,才能以保无虞,你若退居天外再不回来,我等便不再计较。” 书仙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 “数典忘宗!”陆晓齐此时陨河仙人之身,一肚子气,正想要找人撒气。见到书仙那张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讲理不讲理的,先不管,将这狗东西揍一顿,就是真理。 于是乎,在乐仙和酒仙始料未及满头问号的注视之下,陨河仙人不由分说,先出手了! 没有山神之血的诅咒,陆晓齐所向披靡! 众仙可曾见过瞬间被卸下周身仙灵的人? 只见陨河仙人身子一动,如骤风狂扫,众仙如被碾压之麦浪,一层一层倒下,转眼从气势汹汹的人上人,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去凡间吧!” 陆晓齐双袖一个开合,等到双手背向身后,眼前那千位神仙便都贬下了凡。 乐仙酒仙面面相觑,眼中也有惧色。 陆晓齐也潇潇洒洒地踏风,回到龙临山。 ----------------- 龙临山上全变了。 枯枝遍地,荒无人烟。 没有封神台,没有灵龙观,没有肖绝,没有阿元。 这里什么都没有。 树影间压抑得让人心慌,陆晓齐立刻去往青桐巷。 他看见的满眼都是民生凋敝,更糟糕的是,这里没有善玉世家,只有一间当铺。 “怎么回事?” 麒麟突然出现在了陆晓齐的眼前:“陨河仙人,麒麟还在。” 听麒麟一番解释,陆晓齐明白了,当年他贬仙为凡,只留酒仙乐仙和海神一族,与妖界魔界抵抗,一开始还算太平,可是酒仙乐仙一直未曾突破境界,寿命不能与天齐,便故去了,留下的弟子们也都没有了仙力,只有些微法术,根本不能与妖界抗衡,海神一族早已失去了再生能力,早已泯灭了。现在这世间,妖比人多,活人里面,能活得长一些的,只有道人们。 “人族依靠神仙太久,神仙没了,他们便要灭了。可惜我玉灵一族,在对付山神一族时也没有了,只留下我和混鲲祖师,后来混鲲祖师也去了。白临杀妖,死于非命,你见不着他了……我一直留在这里,等你归来。” 麒麟成为了唯一一个通晓所有陆晓齐过去未来的灵人。 陆晓齐满心苍凉,环顾四周,这里早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青桐巷,这里甚至不叫青桐巷。 人们脚步虚浮面有菜色,眼底惊惧小心翼翼,路过他们的时候,因为看不见麒麟,只能看见陆晓齐一人自言自语,而显得十分害怕,低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这是我造成的吗?”他不相信。 麒麟叹了口气:“我觉得是……肖绝为了让您好好活下来,做得太绝了。” 陆晓齐苦笑,肖绝人如其名,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却不想所有人都被连累。 他自己去灭了山神族,破了陨河仙人的诅咒,去了谶语,没了山神之血的阻拦,陆晓齐贬仙为凡,却没有向从前一样激起凡人自保之心,从而乱了天下。 如今的天下,是妖魔的天下。 他想起北方女神的祈祷:“人间有劫,你亦不能幸免,此劫若能够化解,则灭一族,兴一族,不能两全。我祈祷给你一丝生机,也给所有人一丝生机。” 陆晓齐笑了,他摸着自己的心跳: “谁说天神无情,我也是陆晓齐。现在是,将来也是。” ------------ 这一日的凌晨有不同凡响的微光。 微光之中,像是远山某处,映出一个端坐的青年,剪影一般隽秀美好的轮廓,在漫野白骨堆上,美得让人心折。 “千里人家无烟火……” 陆晓齐缓缓放开攥着的手掌心,如萤火虫一般流散的,是他从诸仙身上捋下的灵力,此刻轻轻缓缓洒下人间,在每个人类的身体中扎根: “觉悟,勇敢,抗争,力量……” 这些曾经是仙人的灵力,还给人类。 人类中再也不会出现神仙了,可他们自己会变得同仙人一样,坚毅、勇敢,不屈。 “这一根神骨,加上我半身之力,给你,白临,还有丁瑶,你们会遇上的吧?” 他低下头,像是要看清什么,听清楚什么,只看见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是了,还有你们。” 他披散着长发,衣袂随风飘散,人也慢慢地模糊在天地之间: “天下玉灵,为我所毁,我已己身,散于灵石,化为尔等,将来与人类相濡以沫,相得益彰。” 空山宁云,霞光已出天际,洒向人间。 陆晓齐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红色枫树林间,脖子似乎是落枕,生疼,他脑子一片混乱,走出红色的枫树林,一个红衣女郎似乎在前面跑了过去,陆晓齐不由自主跟了过去,扑通一声装在了门板上。 他这才醒来,看见自己撞在房门上,十分无奈,推开门去,青桐巷熙熙攘攘,有个粉色裙子的青春少女跑过来,站在善玉世家门口,对着他一笑: “你好,我叫小萌,陆字芳伯伯刚才路过我家,让我把这块碎玉拿来给你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感言 作者的话: 这本书我推荐看免费部分,真的,哈哈哈哈 因为前十个故事,直到《三生玉香囊》,我认为是构思非常好的十个单元故事,也非常用心 后面因为迫于生计,需要奔波,需要精力,没有办法好好写书,思维也比较混乱 所以就决定不水文字了,不坑网站那一点全勤 把大纲部分粗略写了出来,就匆匆完结了。 其实如果好好去写,还是有很多单元故事可以写,只能说,顾此失彼,无可奈何。 写书的最好时间还没有到。 在这里非常感谢订阅的朋友,还...... 《绝命善玉师》第一百七十四章 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