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捕神大人》 第一章 守孝 十一月十四,大雪。 平京城下了初雪,一下就是三天。 郊外的陆家庄,被积雪覆盖着,就连进庄的路都不太好走。 庄子很冷清,看得出有阵日子无人清扫。 庄内尚有十亩荒田,背靠一座名为卧葫芦的双峰,峰间夹着一抹涓涓细流,此刻也已冻成寒冰。 林林总总加起来,方圆五十亩的土地,却只住着陆长歌一人。 干净整齐的卧房内,陆长歌坐在塌上,翻阅着爷爷留下的古籍。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丧服,手臂上还绑着服丧时才戴的黑布。 陆长歌沉默着将古籍收起,阅读的兴致骤然全无。 明明已经过去了快三年,连守孝期都要过了,可他还是没能走出爷爷离世的悲痛。 毕竟……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或者说,是他认可的唯一亲人。 从陆长歌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他的爹娘,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可爷爷却说,他的爹娘都活着,只是他们都有大事要做,无法陪在他身边。 但陆长歌不理解,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他们在儿子弱冠之前,都没来看过一眼。 什么样的大事,能比至亲离世更重要! 对于父母,陆长歌说不上怨恨,毕竟这些年没有他们,爷爷也将他照顾的很好。 可终究谈不上亲人。 这世上的亲人,他只认爷爷,也只有爷爷。 陆长歌摇了摇头,将烦躁的思绪抛之脑后。他走到窗边,看向屋外的院子。 爷爷的墓就立在那里,他亲手埋的。 爷爷走后,他遣散了全庄仆役,曾经繁盛的庄子如今也陷入凋零荒废。 陆长歌叹了口气,望着漫天飞雪。 大雪染白了远方的山尖,这片银色的世界,与蔚蓝的天空交相映辉。 只可惜这么美的风景,他却一个人独赏三年。 “长歌!” 远方的呼唤将他从思念中唤醒,风霜的背面,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闯入了他的银色世界。 陆长歌忧伤的脸庞上,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 那是他最好的兄弟,余庆之。 余庆之翻身下马,在院外抖去斗篷上的积雪,迫不及待的冲进温暖的屋内。 “还是你这屋暖和,我这一路过来,都快冻死了。” 陆长歌将火炉朝他推了推,对余庆之的到访,他感到很意外:“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这不齐国公家的小儿子中了文进士,国公府的庆宴都快摆了一个月。平京城上下有名有姓的才俊都被邀请去吃酒,咱们武院里就剩个寥寥数人,林师索性给咱放了一天假。” 余庆之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应试中抽身出来,难得有喘口气的功夫,顿时嚷嚷着要喝两杯。 陆长歌无奈的笑了,从榻上站起,拿出两只茶杯。 守孝期不得饮酒,一壶热茶已成了两人这个冬天的默契。 一杯热茶下肚,余庆之暖和了不少,话匣子也渐渐打开:“现在平京的贵人都说,天下之才共一石,齐府双龙独占八斗。要我说啊,若不是你守孝三年,还有那齐府大郎什么事! “当年武举新秀榜,你可稳压齐斌一头,若你俩一同应试,指不定谁最后高中武状元呢!” 听了这话,陆长歌缓缓垂下头,双眸木然的在茶盏上飘忽,思绪渐渐飞远。 大夏王朝文武并立,在文武两科上都分别设立了严谨的科举选才制度,分文武进士。 文进士修行济世救民的道法,入道宫、六部或地方府衙为官。 武进士修行万人敌的战法,入六扇门、禁军或任地方将校。 得益于大夏开国太祖的英明远见,科举制自八百年前设立,延续至今,已经演变成夏朝唯一的晋升阶梯。 即便是皇亲国戚、功勋贵族,若过不了科举一关,别说承袭爵位,能躺在家族的余荫下安享余生就算不错了。 开国至今,不知有多少大姓因为后继无人,消失在漫漫人潮中。 陆长歌笑的有些苦涩,曾几何时,他也是科举场上的弄潮儿。十岁习武,十四岁武道入品,名动平京。十六岁入八品。 历年评定武科举子的新秀榜,原先只开了天地二榜,用于评选综合实力前二百的考生。 而因为他的出现,排榜者特开人榜,用以评举十八岁之下的潜力新人。 在人榜的一众天骄中,他毫无争议的稳居榜首之位。 就连去年高中武状元的齐斌,当年号称齐府幼龙,也依然溃败在他手下。 六扇门捕神,天下公认的武神赵传武也曾赞之曰:”天下武道分九品,以陆家大郎的资质,未必不能窥视那遥不可及的一品阳神境。“ 可惜……时过境迁,在这三年间,科举却离他越来越远。 在爷爷走后,他的修为再无寸进,甚至开始慢慢倒退。先是从八品退回九品,武道根基的气海迅速衰竭,直至与普通人无异。 一夜之间,平京城武道第一天才泯然众人的传闻,闹的人尽皆知。 初时,还有许多不信邪的同窗,特意来山庄宽慰他。日子久了,当众人彻底断定陆长歌废了以后,山庄的访客就只剩余庆之一人。 不过陆长歌也不见怪,毕竟听说当年为了力挺他,不少寒门出身的武进士,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不来他家门外啐两口就算不错了。 他很难想象外界现在对他持着什么样的骂名或讥讽,不过……好在还有余庆之。 余庆之还在绘声绘色的给陆长歌描述着这些天武院里的趣事,似乎完全没将齐府的盛宴放在心上。 陆长歌默默叹了口气,余庆之在武道上天赋不差,若不是为了搏个高位,也不会拖到现在不去应试。 按理说,齐府举办盛宴,拉拢寒门天才,也该有他一个位子。可前些年陆长歌鼎盛时期,将平京城的勋贵子弟压的太狠,差点在寒门与勋贵之间爆发争端。 一来二去,平京城的勋贵们都视他为眼中钉,也连累了余庆之。 陆长歌将恼人的思绪甩开,许久不见好友,本以为能有许多话说,没成想还是三句离不开科举。 “明年的春闱,可是最后一次了,你准备的如何?” 余庆之自信的拍了拍胸肌,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却又忍不住打趣道:“若是这次不成,咱兄弟二人便一起打理你这山庄,这儿山清水秀的,后半辈子做个平凡的小地主倒也不错。” 夏朝每年的科举,是文武二科交替举办,因此无论对于文科还是武科的备考生,一次不中,下一届都需要等待两年。 其中文试的报名年龄限于十八岁之下,武科则在二十。 余庆之和陆长歌一般大,都刚过完十九。明年开春,是他们高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看他说的轻巧,可对于他们这类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前途断尽,往往比死了更难受。 不仅在于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连武道突破六品的密法,都被朝廷牢牢把控着。 从小无话不谈的两人,面对科举这个敏感话题,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直到茶水放凉,余庆之才微微回神,看着陆长歌一身简朴的丧服,身上再也找不出往日的英姿。 他默默的捏紧拳头,披着斗篷漫步向屋外,看着飞舞的雪花,他想起了从前的一段典故。 曾有人将文武之争比作梅与雪,天下文人墨客自诩高雅,以雪自居。 可陆长歌却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寒梅与白雪都是转瞬即逝,可梅花独特的香气却足以令之流芳百世。 余庆之心怀不甘的走了,临行前,他留下一句:“长歌,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余庆之不相信你会是庸才。” “明年开春,庆之等着你回来。咱们哥俩骑白马,一道去西华门唱名!” …… 陆长歌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被风雪掩埋,重重的叹了口气。 世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至亲离世,悲伤过度,坏了武道根基。 然而事实的真相,那些潜藏在他身体里的秘密,天底下只有爷爷与他自己知道。 从他幼年识字起,爷爷便给了他一本颇为奇异的古籍。 古籍的名字叫胎心术,说不上算是武学功法,全篇只是七张光头小孩的简笔画,摆成了一个个怪异的姿势。 姿势非常的扭曲,一开始陆长歌连第一张画上的动作都坚持不下来,可爷爷却一直强迫着他。 在爷爷临死前,老人家拉着陆长歌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不论未来发生什么,胎心术都不可荒废。 还说再坚持三年,只要能以第一张画上的动作运气自如,一切自见分晓。 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三年整。 陆长歌盘腿坐下,身体极度扭曲的舒展开,手脚翻转倒立,天地间磅礴的元气不断朝他汇聚。 若是往常,元气在他体内运转一周后,就会在气海内莫名其妙的散去。之后便是身躯微微一颤,绵软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可这一次……陆长歌明显能感受到不一样! 大地仿佛与他连成一体,扭曲的姿势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痛苦,反而令他感到舒缓平静。 元气在经络间游走,熟悉的感觉让他兴奋期待之余,却又不免担心再一次失望。 直到元气化作真气后,在气海内安静的盘旋一阵,温暖的小腹渐渐隆起,鼓成圆球状,再缓缓收腹…… 陆长歌难掩激动的神色,乃至捂着脸泪流不止。 回来了……都回来了! 这三年来消失的天赋,黯淡的昔日荣光,随着体内真气的逐渐充盈,这份独特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在这一刻,陆长歌张开双臂,拥抱着风雪后的朝阳,仰头长啸! 第二章 突然闯入的家人 缓缓睁开眼,明眸间闪耀着夺目的精光。 在重新开始修行后,陆长歌惊喜的发现了自身根骨的变化。 武者从天地间采补元气,经五脏过滤,在气海中化为真气。在这过程中,元气的吸收效率因人而异。 大多数普通人,只能消化其中一成。天赋好些的,能吸收三到四成不定。 陆长歌从前,足足能吸收五成的元气化为己有,这才奠定了平京城武道第一天才的名声。 而现在……元气的吸收效率却恐怖的达到了十成! 嘶~ 陆长歌不敢相信的反复确认了几遍,天地元气在进入他的身体后,实打实的没有浪费一丝,气海仿佛化作无底洞,没有瓶颈,没有上限。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修行效率会是普通人的十倍,一般天才的五倍,过去的两倍! 堪称妖孽! 不仅如此,陆长歌甚至觉得与这方天地都亲近了许多。这份感觉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 天人合一! 陆长歌扫过案桌上残留的茶叶,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普通绿茶,存放半年有余,略微发潮,右半侧茶叶有鼠类啃食痕迹。” 墙角隐隐有一团黑影,陆长歌蓦的看过去,是一群正在搬家的黑蚁,耳边响起一阵低语声。 “明儿接着大雪,这间房子定然撑不住了,大伙儿立刻搬离!” 房间的支撑梁上,果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轻轻一敲便已摇摇欲坠。 身体感官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陆长歌还从未听说过武道上有这般先例。 反倒和道宫的六品天真境有些相似,与天地相和,因此更容易与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共情。能听懂禽兽言语,能看遍世间真理。 当然他的特殊能力目前与这一阶段还差的远,但胎心术的神异却再一次刷新了陆长歌的想象。 他给现阶段的能力取了个名字,心眼通。心代表可与禽兽通心意,眼代表可与世间辨真伪。 有了心眼通的帮助,他对来年的春闱又多了一份信心。 要知道武试科举可不只考武道一关,在武力之外,还有兵法、军政、断案三必考,潜行刺杀、辨毒、骑术、射箭、铸甲五选考。 他的兵法军政本就不弱,若断案上再拿个高分,高中进士便不再是幻想。 搏个高位也不是不可能! 陆长歌兴奋的挥舞拳头,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他快步走到爷爷的灵位前,虔诚的再三拜了拜。 “爷爷~长歌做到了!这一次,我不会让所有关心我的人失望!” 他点燃了三根长香,袅袅青烟顺着清风,飘的老高。他跪在爷爷的灵位前,直到香火燃尽。 “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激动中拽了出来,陆长歌眉头微皱。 这个时候,谁会来呢? 陆长歌疑惑的走到门口,伸手打开房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尖嘴猴腮的灰衣小厮,脸上挂着故作友善的假笑。 “敢问是陆家大郎吗?” 小厮半只脚不自觉地跨入房门,一双鼠目贼溜溜的四处打量。 陆长歌本能的感到不适,冷冷的回复道:“是我,你是?” 小厮半昂着头,呵呵一笑,自傲的说道:“小人来自崇仁坊王家,我家主人托小人传一句口信,敢问陆大郎可愿意出售此处山庄?” “没有,不卖。” 小厮没料想他拒绝的如此干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甘的补上一句:“大郎可知,我家主人乃是四世三公的王家!” 啪! 陆长歌直接关上了房门。 崇仁坊王家,吓唬谁呢,当初又不是没揍过。 四世三公的名头听着大,却已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王家后继无人,这些年全靠着与齐国公府联姻,才算在朝堂上混了一官半职。 遥想当年他揍齐斌的时候,王家人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现在倒敢派下人来他面前杨威。 小厮被关在门外,语气更加急切,不死心的扯开嗓子大喊:“我家主人说了,大郎的山庄不论开价多少,王家一并接下!” “你走吧,出多少我都不卖。”陆长歌的神色又冷了几分,背靠房门冷漠送客。 小厮在外头气的直跺脚,索性也不装了,撩起袖管骂道:“姓陆的,别不识好歹!我好言劝你,你若不识抬举,待我家少主亲至,可就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说罢,他最后用力踹了一脚房门,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去。 陆长歌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气愤的一拳捶在墙上。 落井下石也就罢了,还妄图强买他的山庄,当真是欺他没落。 这处山庄,留恋着他从小到大和爷爷的点点滴滴,埋葬着爷爷离去的尸骨。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卖。 王家那小子也是失心疯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郊外小山庄,他王家在平京随处可见,非要来强买他的,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什么。 陆长歌冷笑一声,如今说什么都是假的,只要自己武道修为恢复,来年高中,些许魑魅魍魉自然不敢露头。 第一要务还是要抓紧恢复境界! 正当陆长歌准备接着打坐修行时,门外敲门声却再度响起,远比之前更加激烈。 “咚咚咚!” 陆长歌忍无可忍的冲了过去,一把拉开房门,怒吼道:“说了不卖,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刚落,他却愣住了。 站在屋外的,并不是王家小厮,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 穿的衣衫褴褛,像叫花子一般散乱着长发,黝黑的脸上,留着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长疤。 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独手中那杆长枪干净的过分。 陆长歌警惕的打量着亮银色的枪头,微弱的顿挫痕迹,残留着被擦拭过的血迹。 眼前的这个男人,定然杀过人。 更难以想象的是他身上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仅仅是相距数米,就已被压迫到呼吸急促。 “你是何人?”陆长歌皱眉问道。 “老爷子不在家吗?” 中年男人操着一口古怪的方言,声带像被沙子磨过。透过陆长歌的身躯,他看见了摆在正堂的灵位。 他愣了一下,浑浊的瞳孔流露出震惊和悲痛。 他将长枪插在屋外,推开陆长歌俯首跪在灵位前,一声不吭的连磕了九个响头。 “你到底是谁!” 陆长歌追了上来,不断的追问,尽管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中年男人缓缓站起身,充满压迫感的雄躯步步逼近,他皱着眉打量着眼前和他曾经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淡淡的吐出一句。 “沈醉。” 第三章 一日破四境 爷爷曾多次在陆长歌耳边念叨,说他有两个儿子。 都随母姓,大的叫沈伏兴,是陆长歌血缘上的父亲。小的叫沈醉,是陆长歌小叔。 爷爷从来不肯说他们做什么去了,可弥留之际,嘴里念着的,还是这两个儿子的名字。 当中年男人说出他是沈醉时,陆长歌整个脑袋都嗡嗡的。 沈醉的到来令他猝不及防,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名义上终归是他的小叔,是爷爷的儿子。 山庄是爷爷挣来的基业,按律法上来说,也有沈醉的一份。 于是就这样,沈醉也在庄子里住下了。 他没有说明来意,也没说要住多久。两个人除了吃饭时会一起,平时也不会存在交集。 顶多就是人如其名,来的第一天便问陆长歌要酒喝,被断然拒绝后,沈醉闷闷不乐的将自己关在房里。 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极少出门,偶尔会去爷爷从前的房间,静静的在床上躺一下午。 比起亲人,两人的关系倒更像同住的房客,既生疏又冷漠。 陆长歌还是把心思放回到武道修行上,他答应了余庆之,明天就回武院上课。 他摆出胎心术的动作,静下心神开始导气入体。 当年他十岁练武,花了四年的时间破入九品炼精境。如今从头再来,看似又是一场苦修,却存在天壤之别。 武道下三品,都是夯实基础的水磨功夫,也是最考验根骨的阶段。 只要持之以恒,在下三品这个阶段,武道并不存在真正的瓶颈一说。但凡资质过的去,修炼到七品炼神巅峰也只是时间问题。 朝廷之所以将武试科举取士的年龄限定在二十之下,便是要率先刷掉一批根骨低下的武者,也避免侠以武犯禁,超出朝堂的掌控。 如果按正常修炼速度算,陆长歌此刻的修行效率是之前的两倍。 也就是说,至少要两年后,他才能堪堪恢复九品下阶。 然而重修的进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陆长歌原先就是八品,即便真气散尽境界跌落,但八品炼气境的基础还在。 重修不再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更像是一个简单的蓄水问题。 当真气逐渐充盈气海的时候,曾经打下的夯实基础也在步步复苏。 天地元气源源不断的涌入陆长歌体内,武道修为也随之蹭蹭上升。 身体像是一条缺水多日的游鱼,在元气的灌溉下,逐渐焕发生机。 几乎是一瞬间,还未反应过来,陆长歌就已水到渠成的突破到九品下阶。 大夏王朝历史上,突破速度最快的九品境纪录,一直以来由太宗皇帝保持着。 昔年太宗皇帝还是太子时,太祖对其疼爱有加,在其十岁那年,采极西之地的太阳精华,为其洗练肉身。 一日之间,太宗皇帝修为暴涨,一举破入武道九品。 而今天,陆长歌却将这个不可能被打破的纪录,又向前推了几个时辰。 天地元气的灌溉还未停下,他的武道修为依然节节攀升。 九品中阶,九品上阶……九品巅峰! 一直到气海被彻底填满,他的境界也最终稳定在了九品炼精巅峰,距离曾经最辉煌时期的八品炼气境,也只有一步之遥。 一日破四境,这事说出去,能将整个平京城闹翻天。 陆长歌兴奋的嘿嘿直笑,明天去武院前,可得隐藏好了,到时候给余庆之一个大惊喜。 “天不生我陆长歌,武道万古如长夜!” 他按捺不住喜悦跳了起来,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感受到全所未有的充实力量。 一回头,却发现沈醉一直神色莫名的看着他。 沈醉的眼神说不上友好,陆长歌隐隐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出嫌弃二字。 “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么弱的后辈。” 他的话中充满恶意,每一个字都在挑拨陆长歌的神经。 怒火一瞬间被点燃,连带着多年来父母失踪的怨气,一次性发泄出来。 “谁跟你是一家人!爷爷离世的那天你们都不在,谁要跟你是一家人!” 沈醉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咆哮令他不知所措,长枪上的红缨颓然垂落,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显得并不平静。 两人僵持了一阵,平复过后,还是沈醉率先开口,依旧讥讽着:“你今年十九,才堪堪八品不到,我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这三年间我修为尽散,直到今天才一日破四境!” 在沈醉面前,陆长歌一反常态变的易怒,三两句被勾起怒火,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着。 “那又如何?” 沈醉一摊手,表情极其无辜,嘴上却更加刻薄:“你科举落选在一旁哭的时候,有人听你聊这个吗?” “你……” 沈醉一连沉默了几天,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一个劲的刺激着他。 “以你现在的境界,面对八品,乃至七品的武者,你有信心越境一战吗?在我们那儿,修行速度快的不叫天才,能越阶挑战强敌的才是。” 陆长歌面色难看,捏紧的拳头挣扎过后,最终无力的松开。 沈醉的话虽然刻薄,却也戳中了他的痛点。从小到大,他的武道境界在同龄人中一直处于遥遥领先的位置。 与人比斗,向来是以力压人。一旦对方和他实力相当,多半打个平分秋色,至于境界在他之上的,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武道境界本就是按部就班的提升,每一品级之间,肉身的强弱、气力的大小都相差甚大。 他在平京城住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跨一个大境界而战的。 陆长歌恶意的猜测,沈醉就是在挑他的刺! 然而下一秒,沈醉的双手突然动了! 那双粗糙的手如同灵蝶般在他眼前穿梭,陆长歌眼珠飞速跟着转动。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双手已经掐在了他脖子上。 快到连反抗的念头还未曾出现,陆长歌惊吓的想要喊叫,然而被紧锁的咽喉却放不出一丝声音。 沈醉不屑的单手一甩,陆长歌倒退数步,劫后余生般的狂喘着气。 沈醉本以为自家这位稚嫩的侄儿,在被他戏耍一番后,定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和他理论。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陆长歌如同老僧入定般立在原地,他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抓。 心眼通将方才的一幕完全的复刻下来,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放着。 “没有动用真气,非常普通的一抓,但却让我毫无抵抗,疑似动用了某种特殊的神秘技巧。” 在回顾了千百遍后,陆长歌的思绪停留在沈醉擒拿他的那一瞬间。 思绪渐渐的飘离肉身,站在定格住的画面上空,冷静的观察着一切。 他牢牢的盯着沈醉的那一双手,陆长歌疑惑的揉揉眼,像是看眼花了。 这双手在他眼中,越看越像是那杆古朴的亮银长枪。在沈醉攻向他的那一刻,仿佛能感受到长枪一往无前的长驱直入。 并不是沈醉的擒拿手有多快,而是那股子决然的战意,令他压根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我悟了! 陆长歌满是笑意的看向沈醉,诡异的笑容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卒也不禁毛骨悚然。 这傻侄儿莫不是脑子不太正常? 沈醉无语的提起长枪,头也不回的逃进了老爷子房间,留下陆长歌一个人在原地嘿嘿直笑。 …… 片刻后,一壶温酒静静的摆放在爷爷房门口,还贴心的准备了一只精巧的酒碗。 陆长歌手举托盘,面朝寂静的房内撇撇嘴。 赶上门专门演这一出,该不会就是为了教他一手吧。 幼稚~ 第四章 你的境界回来了? “长歌!快出来!” 大清早的,刚换上习武的衣服,便听到余庆之在院外大呼小叫。 陆长歌无奈的忙去将这莽汉迎了进来,他的身上已挂满雪,冻的直哆嗦。 昨夜陆长歌苦思了一晚武道,不知不觉就睡过了,任凭余庆之在院外苦喊了半个时辰,他才后知后觉从床上爬起。 余庆之牵着两匹黑马进了院子,尽管冻的瑟瑟发抖,却依旧兴奋的提溜着黑马在院内走了一圈。 “马商说是北方蛮子那替换下来的战马,品相神骏非凡。我好不容易从他那重金抢下,你看看如何?” 陆长歌仔细一瞧,黑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健硕,确实像一等一的千里良马。 可总觉得不那么对味! 透过它布满血丝的马眼,陆长歌听到了黑马的心声:“狗屁战马,老子在草原上玩的好好的,阴险的人类竟敢给本马设陷,一会非摔死你不可。” 余庆之还在喋喋不休的炫耀着捡漏经历,他单手撅起马蹄,给陆长歌展示了一番。 “马商说这批马掌受过伤,都是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不过用于我俩上下学赶路却是最好。战马最通人性,骑起来也好驾驭。” 陆长歌明显能感知到黑马眼中的暴戾,它一直隐忍着,等待时机发作。 此时余庆之已经迫不及待的一跃上马,陆长歌善意的规劝道:“这马野性未除,最好是再过些日子再骑。” 但好武的男人摸上马,往往比见了花魁还兴奋,哪里还听的进去。 “说什么呢长歌!”余庆之豪爽一笑,马鞭高高扬起抽在野马臀部,它的脸色瞬间又黑了几分。 “战马哪来的野性,要我说,你就该好好打理一番庄子。若不是积雪过盛,我早就能策马蹦腾而来。” 陆长歌的脑门上顿时多了三道黑线,等不到他阻拦,余庆之已经高喝一声冲了出去。 他只觉得双耳生风,喘息的功夫,已跑出百里之外。 不禁在心中暗赞,果然是宝马! 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慧眼识马的,还得是在下余庆之。 然而…… 马眸间精光一闪,前掌突然软绵绵的跪下。 哎哟! 余庆之还在洋洋得意的回首给陆长歌比了个手势,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黑马机敏的一甩,余庆之张牙舞爪的飞了出去,一头扎进雪地里摔了个狗啃泥。 扑~ 陆长歌悠然的骑着马小跑赶上,将他拔了出来,置于雪中冷静。 “你该庆幸这一地积雪,至少保住了你的小命。” 足足下陷了半个身子,这要是摔在泥地上,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余庆之后怕的喘着粗气,可当看到陆长歌一路安稳的坐在马背上时,顿时瞪圆了眼。 “你……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没事?”陆长歌笑着将他拉起,刻意压低声音神秘的说道。 余庆之如木鸡般呆呆的点着头,刚刚那下摔着脑袋了,他现在还晕乎着。 “我拍了它的马屁。” 闻言,黑马的眼神顿时变的危险而犀利,警告似的盯着眼前愚蠢的人类。 啪~ 余庆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黑马屁股上,黑马一个激灵,马蹄愤怒的抬起,一蹄子又给他踹进了地底。 陆长歌捂着眼,不忍直视,却又爆发出恶作剧成功的开怀大笑。 余庆之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嘴角还叼着几根黑色的马毛。白雪覆盖了双眼,他跟着呆兮兮的傻笑着。 …… 二人骑着黑马,穿过山庄的羊肠小道。随着朝阳的升起,今年的初雪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余庆之惊喜于陆长歌御马上的变化,一路追问着。 “三年不出门,你怎长了这般本领。野马难驯,到你手里竟跟乖宝宝一样。” 黑马不爽的嘶鸣了一声,紧接着一双大手顺着毛发揉过他的马首。它忍不住舒服的低鸣一声,安分了许多。 “马通灵性,只要摸清它的喜好,也没有那么难。”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顿时让余庆之血液上头。 “你这话完全是照搬王师原话啊喂!” 他学着陆长歌的动作对身下坐骑如法炮制一遍,却差点再次被掀翻在地。 也不着恼,嬉笑着抱住马脖子,讨好道:“马兄,我是个好人,会好好待你的,你便从了我吧。” 陆长歌无语的摇摇头,驾驭着坐骑缓缓靠近了些,以防他再被摔下去。 两人修行的武院在平京城东市边,陆长歌家住在郊外,即便骑马,也得慢行一个时辰。 他心知兄弟怕他劳累,特意买马相赠。虽然嘴上没说,心中却暖烘烘的。 而余庆之更是为兄弟突然间展现的御马才能喜不自胜,自前朝边关失守,中原便失去了北方的养马地。军中战马稀缺,对具有御马才能的人才更是求贤若渴。 “听闻前几届也有在单独一科上格外突出,被官家开恩科封官的个例。以长歌你的御马才能,说不定也能开此先河。” 就算今生武道无望,能封荫做个小官也不错。 近些年粮税愈发升高,道宫的学子都快把昏君名号骂到宫门外了,真做个小地主日子并不好过。 陆长歌微笑不语,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一道白芒闪过,沛然刀气斩向前方空地。 轰~ 积雪被击起几丈高,刀气在地面拖行十丈,拉出一条极深的沟壑。 陆长歌狂笑着,沿着腰刀斩出的痕迹,在干净的泥地上策马狂奔。 余庆之呆住了,长刀斩过的地面,带着炙热灼烧过后的余温,将积雪融尽。那霸道的真气,真真切切的在向他宣告着平京第一天才的回归。 他震惊又激动的扬鞭追了上去,黑马不情愿的摇晃着身躯,背上的男人却一直死死的拽着他,即便快被摇散架。 当他终于追上陆长歌的那一刻,却看到他一把拽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宣泄过后,陆长歌微笑着转过身,看着从小到大一路陪伴的好友,淡淡的笑着说道:“庆之,我九品巅峰了。” 时间在此刻停顿了些许,留给这对不弃不离的挚友一些回神的机会。 余庆之疯狂的跑了过来,一把将陆长歌举起,嘴中高喊道:“陆长歌,平京第一!” 总有些人,当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你就知道他能成功。 在余庆之眼中,陆长歌就是这样的人。 他举着陆长歌,一路跑着,直到卧葫芦状的双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二人重重的栽倒在地上,放声大笑着。 笑到眼角流落两行热泪,余庆之用劲全力撕声大吼着:“待四月芳菲,桃花初盛。定要那西华门外,响彻你我兄弟的大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余庆之难以想象真的有人能一日破四境。 要知道历届武试科举高中的末尾几名,实力大约都在八品巅峰到七品下阶之间。 两年基础,三年入品,再六年升两品,是高中进士的底线。从最开始到七品下阶,要花费十一年。 陆长歌曾用六年走完了别人八年的路,如今又用一天从起点走了回来。 即便是平京各大武院中,如今的他也足以排到中列。 余庆之突然开始期待了,这三年来,明里暗里在他面前阴阳讥讽的人不在少数。 新秀榜除名,曾经奉陆长歌为荣耀,在武院高挂的五柳旗如今也蒙尘多日。 他等不及了,等不及看到那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光是想想,就令他兴奋的恨不得在马背上撒泼打滚。 第五章 荣光褪去 “去年谷城和梁仲高中三甲走了,燕小五自知考不上回了河西老家。前年还从外乡转来个新人,是个傲慢性子,谁也不服。” 三载春秋,一代新人换旧人,熟悉的人走了,陌生的人又来了。这些本是常事,可先前余庆之怕陆长歌听了心里不痛快,就一直未曾提起。 索性一次性粗略的讲了遍,免的他一会不适应。 武院,是每一位武科备考生的学习与修行场所,与文科的书院对应。 陆长歌就读的武院,在整个平京城内不算出名,大约在中等偏上的层次。 武院中种了五棵柳树,因此得名五柳武院。说实话,陆长歌总觉得这名字有些不入流的意味。 昔年陆长歌名声大噪时,五柳武院因他而光耀,特制五柳旗悬挂院中旗杆处,旗上还用金丝线绣着他的名字。 而如今到了院里,别说那五柳旗,就连旗杆都让人砍了去,空留一根光秃秃的木桩。 余庆之顿时勃然大怒,他站到旗杆旁,顿足重踏,大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敢对五柳旗杆下手!” “所有人,都给老子出来!” 旗杆切口完整,看接缝初明显是刚锯开的,显然是有人想给陆长歌一个回归的下马威。 余庆之在一众同窗中年龄最大,威望颇甚。刚呼喊一声,尚在内堂修行的学生们便陆陆续续的鱼贯而出。 见他满面怒言,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的低下头,忐忑的收缩着脚尖。 顺带着偷偷瞄了几眼跟着余庆之一道来的俊朗青年,只觉得这副样貌熟悉又陌生。 当年陆长歌名动平京的时候,他们这批人中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三年过去了,陆长歌消瘦了不少,也收敛起当初锋芒毕露的锐气,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也难怪他们认不出。 余庆之余怒未消,锐利的目光依次在众人脸上拷打,最终停留在最前头那张陌生且稚嫩的脸上。 与其他人的惊惧相比,他脸上的不屑及傲慢格外显眼。事实上,陆长歌早已心下了然。 五柳武院的年轻一辈,尽管与他接触不多,却全都视他为标杆,从小到大听着他的名号,受他激励来的五柳武院。 思来想去,刻意要给他立威的,只可能是余庆之口中那位性格孤傲的新人。 陆长歌来到他面前,对他倒也没多少恶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我听庆之说,你叫贺蒙,南方来的,刚在平京住了两年。还习惯吗?” 贺蒙个头不高,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还喜好眯着眼说话。 他冷笑一声,话语间依然夹枪带棍的:“我习惯与否又干你何事?你也无须试探,五柳旗是我揭的,旗杆是我砍的。你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陆长歌,又凭什么在院中锦旗高挂!” 陆长歌也没想到,除了余庆之外,武院中第一个认出他的竟会是最陌生的新人贺蒙。 当他道出陆长歌身份时,其余的同窗们这才反应过来,用力的揉揉眼,发现眼前的青年确实和当初的武院神话长得极像。 “长歌大哥。” 人群中传出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肤色黝黑的少年挤到人前,陆长歌回忆了一阵,才笑着回道:“你叫江慎对吧。” 少年面色复杂的点点头,沉默不语的同时,也避开了与他接下来的客套。 对于陆长歌,同窗们的态度大多模糊不清。 一方面他是五柳武院的荣耀,他们之所以报考这家在平京城排不上号的平民武院,完全都是冲着陆长歌来的。 另一方面他们进武院后不久,这杆大旗便倒了。不仅没享受到纵马平京的快意,连带着还被平京城上下达官贵族打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奚落欺负。 如今陆长歌再度回归,却早已形同残废,更没人愿意与他亲近,惹的一身骚了。 可当看见昔日谪仙般的人物跌落凡尘时,内心还是忍不住叹息与同情。 十九岁的科举高龄老人,跌落到不入品的境界,再回来除了受尽白眼,还有什么意义。 奚落与嘲讽,同情与哀叹,与陆长歌想象中的一样。 余庆之领他去了内堂,这里的布置倒还与三年前一样,没有一丝改变。 内堂分内外两层,外面是演武的空地,安置了木人桩、兵器架等器具,供林盘山师傅督促武道、射术。 内间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六排桌椅,是王冲师傅授课兵法、军政、断案、辨毒的课堂。 五柳武院规模不大,也仅有这两位授课老师,至于骑术、铸甲这两科选考内容,那是贵族的加分项,向来和寒门无关。 今日不巧,两位老师皆有事外出,放任学生们自习一天。 在籍的学生不多,六排桌椅都坐的零零散散。余庆之带着陆长歌坐到一排正中央,内心感怀万千:“你的座位,我一直替你留着。” 只是看到一窝蜂挤在后三排的同窗们,陆长歌突然觉得不替他刻意留位置也行。 看着像刺头的贺蒙反倒规规矩矩的坐在陆长歌身后,安静的翻阅着《孙子兵法》,就是那双狭长的眼时不时翻起,再冷冷一哼,总感觉有几分赌气的成分。 一排的座位许久没人坐,案桌上积了不少灰泥,正当陆长歌想寻块抹布时,却正好撞见江慎打了盆水走进来。 他半蹲在案桌前,细致的抹了一遍桌椅的每个角落,而后欲言又止,淡漠的说道:“最后半年的时间,总不能和灰尘共渡日。” 案桌的一角还模糊的刻着一行小字——陆长歌天下第一,是当初他们这群崇拜他的后辈留下的。 江慎长叹口气,将污水朝外一泼,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陆长歌忍不住自嘲了一声,陆长歌啊陆长歌,你看看你都混成啥样了,沦落到后辈同情的地步,怕是都觉得他重回科举只是垂死挣扎。 因为陆长歌的归来,同窗们都挺心不在焉的,唯独贺蒙视若无睹,大声的诵读起兵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别的不提,这股子认真劲,在武院中确实数一数二,这一点让陆长歌也对他多了几分赞赏。 就是口音听着怪怪的,带着南方山里的方言,许多字的音调也不准确。 见他是可造之才,陆长歌善意的建议道:“圣人之言或许过于晦涩,不如先从基础的文章学起。” 谁料这句话却正中贺蒙痛处,自他来了平京后,没少被人嘲笑是南方山炮,甚至讥讽他识字不多,见解浅薄,空有蛮力。 书也不读了,啪的一声摔在桌上,猛的站起来怒斥道:“我读我的关你何事?你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还和别人讨论科举学业作甚?” 余庆之一听就不爽了,他早看贺蒙这个心比天高的新人不顺眼,当下一把擒拿住他,拽到陆长歌面前。 “看看清楚,你面前这人可不是废人。人家当初十六岁破八品,让尔等三年,现在又重回九品巅峰,也不洗把脸照照谁是真废柴!” 贺蒙一张脸憋的通红,不断的运气挣扎,可当他听到那句九品巅峰时,却瞬间静止了。 不仅是他,内堂里心不在焉的学子们也顿时竖起耳朵,一股脑全围了过来。 九品巅峰! 江慎推开挡在前面的同窗,急切的询问道:“庆之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可明明上次你还说,长歌修为散尽,至今还无寸进。” 距离上次余庆之带回消息,左右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一连破了四境,这速度已经能比肩本朝太宗皇帝了。 可太宗皇帝那是太祖嫡子,从小锦衣玉食,有宫中太傅教养。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还经历了早就绝迹的太阳精华洗练身躯,这才铸就了神话般的突破速度。 可陆长歌有什么,他那偏僻的山庄,连吃点肉食都不容易。 三日破四境,这种事情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可武道境界骗不了人,陆长歌随手挥出的气劲,九品巅峰假不了。 他们只当是余庆之演的好,故意编出陆长歌修为未恢复的谎言,实则早已在暗中修炼。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余大哥也学坏了。 贺蒙趁机从余庆之掌下逃离,他退了几步,仍旧不服气。 “都十九了,才九品巅峰又有何用?难道半年的时间,还能接着破四境,赶在春闱前冲击七品吗?” 这话一出,同窗们也不自觉的点点头。陆长歌修为恢复固然欣喜,可到底耽搁了三年,想赶上半年后的科举多半还是无望。 余庆之却不愿放过他,砂锅大的拳头砸在案桌上,叩问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贺蒙涨红了脸,他还不如陆长歌,只刚突破九品上阶。 “我才十六!”他倔强的昂着头。 “长歌十六的时候已经八品了,当初他是天才,现在依然是。倒是你们,天赋不行就加倍努力,班上大半的学子年纪也不小了,修为到九品巅峰了吗?” 听到这话,一半的同窗们低下了头。 陆长歌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些,别乱开地图炮。 不管如何,今日一过,他重回武院,实力恢复到九品巅峰的事情是瞒不住了。一旦外界传开,还不知会惹来多少风风雨雨。 对于陆长歌来说,现阶段修炼才是第一要事,能减少事端,就尽量低调些。 第六章 八品,意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必败的约斗 平京城,五柳武院。 刚走进内堂,陆长歌就发现气氛异常消沉。 连低声摸鱼聊天的声音都没有,一个个心不在焉的对着木桩子打起王八拳。 趁着林师喝茶的空档,陆长歌悄悄溜哒到余庆之身旁,敲了敲木头桩子。 “都怎么了这是?” 余庆之疑惑的收起拳掌,理所当然的说道:“还能怎么,因为那事呗……” 刚说完,才猛的想起来,拍了一记脑门:“怪我忘了和你说,昨天林师与王师外出,是给咱们和隔壁约擂台去了。” “隔壁?你说东阳啊……” 离开的日子有些久了,陆长歌险些没反应过来隔壁是指的哪儿。 曾有人说,沿着平京中央的玄武大街往东走三里后,砸一板砖下去,砸中十个人,得有九个是武院,剩下一个是准备报名的。 在整个东部,大大小小的武院遍地开花,彼此间的竞争也是空前热烈,几乎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 要知道平常学子在报名前,从招生门槛到师资力量以及地理位置,都会有一个综合的考量,大多在报名前都有了几个心仪的备选。 若隔壁开的是名师挂名,还开设骑术、铸甲科目的贵族武院,那自然是各招各的相安无事。 偏偏开在五柳武院一个街道外的这家东阳武院,从方方面面比都相差不大,因此两家早就积怨已久,隔三差五便要约斗一场。 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当初陆长歌在的时候,这些都不是事。同届中无人能敌,上一届的也拉不下脸以大欺小。 尤其是他突破八品的前后,据说压的隔壁馆主李东阳出门买酒都得从后门走。 然而在他修为倒退后,东阳武院才算是狠狠扬眉吐气了一回。 李东阳更是疯了般发狠心,做起了赔本买卖,斥巨资购置修炼资源砸在几个尖子生身上,硬生生把差距拉了回来。 从那时起,五柳武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甭管打不打的过,隔三差五的约斗总是少不了。 毕竟当初你比人强的时候没少耀武扬威,如今风水轮流转,也不好做个缩头乌龟,那才真是名声坏尽。 不过陆长歌还是有些奇怪,按理说他走了三年,五柳武院便输了三年。 俗话说输着输着,心态便好了。三年了,还有什么可消沉的! “这回真不一样,听说李东阳那糟老头子,特意请来了禁军左骁卫校尉姚广孝前辈观礼。还有半年就是春闱,这点心思谁不明白?” 难怪啊~ 陆长歌恍然大悟,禁军校尉,那官阶可不低了。 在大夏王朝,武进士高中后大致分为三类,上者进六扇门,行监察天下之职,也就是钦差。 中者入禁军,守卫皇城,熬个数年混资历。 最差的是去地方任将校,名头虽然好听,但却是闲职。被丢到犄角旮旯里,说不定一忘便是数十年。 科举取仕时,若是前百名的优异学子,自然是要冲一冲地位至高无上的六扇门。 但对于排名吊车尾的几十位进士来说,是禁军还是外放,很大程度上就要靠眼缘了。 有时候未来上司一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半年后便是春闱,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会生出几分在禁军校尉大人面前表现表现的心思。 “反正都打不过,尽力而为就是,有啥可愁的……”陆长歌无所谓的摊开手。 “就是打不过才愁,打得过谁愁啊!” 话糙理不糙,陆长歌认可的点点头。说起来,他还没体验过这种考试来临前的紧张呢。 “咱们现在差隔壁多少?” 余庆之苦笑一声,老身常谈的问题说起来便让他感到无力,没精打采道:“咱们这就我一人是七品下阶,隔壁傅廷七品中,周之骐七品下,其他人相较都是不如的。” 他偷偷瞧了眼在角落独自用功的贺蒙,压低声音说道:“按规矩得比两届,贺蒙他们也差一些。算了算,一共五场,都没太大把握。我思量着要不我硬拼一下傅廷,左右都是输,总不能输的太难看。” 嗯额~ 陆长歌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余庆之实力不弱,同境界下,在陆长歌看来拿下周之骐还是有很大的把握。 若仅仅为了一丝颜面,放弃在禁军校尉面前展示的机会,未免太可惜了些。 啪! 陆长歌一敲拳头,顿时下定决心。 沈醉那句话他可还记着呢,修炼速度快的不算天才,能越阶挑战的才是天才。 他如今武道恢复到八品,又刚领悟出玄奥的意境,正是想找个强大对手磨练一番的时候,正好拿这傅廷开刀。 一旦下定决心,陆长歌整个人都通透了,信誓旦旦的对余庆之说道:“你安稳搞定周之骐就好,傅廷交给我来对付!” 他自以为是个满盘皆赢的完美策略,可一抬头,就看见余庆之张大了嘴,像傻子似的木登登的盯着他。 好半天才缓过来,结结巴巴的胡言乱语:“长歌,你病刚好……啊不是,你刚回来,可能还不太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陆长歌哭笑不得的捶了他一拳,八品战七品是惊世骇俗了一些,就连一向信任他的好兄弟也以为他在说胡话。 “我说认真的!傅廷我有印象,几年前揍过,没那么难。”他轻描淡写的总结了一下。 “大哥!那是几年前!”余庆之整个人都不好了,就算再相信陆长歌,这事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可又怕戳中伤心处,绞尽脑汁的努力措辞。 “现在这不是……不一样了嘛。这可不是武院荣耀的事,他们那群人对你可没好印象,这是要出人命的!” 出人命夸张了,但陆长歌有理由相信,只要逮着机会,隔壁那帮人绝对会对他下狠手。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若是几天前的他或许还会瞻前顾后一下。但是自从沈醉闯入后,陆长歌一直忍受着莫名的刺激。 他现在鼓足了心气,一定要证明自己!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和林师说说。”说到兴奋处,陆长歌情难自控的随手捶了一下木桩。 林师一向有喝早茶的习惯,一喝就是半个时辰朝上。陆长歌决定不等了,兴冲冲的便往两位师傅的内厅走去。 唯有余庆之茫然的看了看被他凿穿的桩子,感叹着世间的变幻莫测。 第八章 你要打谁? 教习内舍,一口滚烫茶水含进嘴里。 噗~ 满嘴茶汁喷了一地,林盘山震惊的看向陆长歌,反复确认道:“你要打谁?” “我要压轴,挑战傅廷。” 林盘山仔仔细细的盯着陆长歌看了许久,见他不像在开玩笑,连连倒吸口凉气。 被隔壁压了三年,两位师傅的心情都不太好。若是换了别人大清早来找他谈这些胡话,早臭骂一顿将人轰出去了。 但这是陆长歌,曾经的武院门面。 林盘山揉了揉脸,将目光投向一旁看书的老伙计。 然而王冲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模样,让林盘山不由的在心中暗骂。 就会教书的老东西,果然读书人的心里都坏的流脓! 他思索了一阵,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开,关心道:“长歌啊,离开咱们这儿三年了,刚回来还适应吧?” 林盘山年少时曾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汉,到老了依然长着一张能吃人的凶煞脸。 若被外边的学子们看到,一向脾气暴躁的林师还有如此温柔关怀的一面,定要惊的下巴脱落。 浓眉竖立的老脸上,甚至罕见的浮现一抹难看的笑意。 这笑容,能让小儿止啼,连陆长歌都隐隐感到后背发寒,抱拳谢道:“多谢林师关怀,学生一切都好。只是与东阳武院约斗一事……” “你坐呀。” 一直默不作声的教书先生王冲,突然给他搬了把椅子过来,有意无意的拍了拍林盘山的肩膀。 两人是相伴数十年的老搭档,林盘山顿时会意,二人并坐在一张长椅上,不约而同的扮起两副面孔。 武院的两位师傅,林盘山性烈如火,动辄打骂学子。而王冲恰恰相反,永远是慈祥微笑的好好先生,万事讲究以理服人。 一旦两位师傅聚在一起,必然是一位叉腰后仰,一位微笑前俯。 王冲从怀中摸出一本薄册,利索的翻到写着东阳武院的一页。 “看看吧,这五位就是东阳武院明日出战的名单顺序。” 王师傅有个外号,叫六扇门编外捕快。 意思是他的情报收集能力极强,平京城大大小小武院的学子实力,以及师资水准,他都能摸的一清二楚。 薄册上不仅记载了东阳武院的学子武道修为,甚至还记录了三年来他们每一次突破的时间节点,根据往年经验分析出他们科举前的最终境界。 陆长歌也不禁乍舌感叹,王师傅当年没高中进士真是可惜了。若能入朝为官,指不定还能进一步推动科举选才进步。 然而王冲给他看的用意可不是要在学生面前炫耀,他指着傅廷那一栏,上边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 “或许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傅廷,其实并不然。三年前,他的天赋确实不算突出,就是要搏一搏科举末位也要几分运气。可人家命好啊,前年外放为将的叔叔剿匪立功,奉旨被调回平京。李东阳趁势在他身上砸了一笔银子,自那以后武道日益精进。” “他现在位居新秀榜地榜八十五名,按目前的趋势,半年后很有机会冲上进士前百。你和他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两个品级这么简单,他刻意压制了突破速度,七品的每一步都很扎实,就等一个厚积薄发的机会。” 王冲太了解天才的通病了,他们是武道上天赋最高的一类人,却也是最骄傲的一类人。 在天才眼中,旁人都是玩物,往往一点由头就恨不得玩命证明自己,更何况陆长歌被整整压了三年。 但天才必然不会愚蠢,只要将事实摆在面前,有理有据的分析给他听,王冲相信陆长歌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还得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王冲自信的轻摇羽扇,一切尽在掌握,他抬起二指,如同在虚空下棋,走下了最后一步。 “你刚守孝归来,我们也不愿过度劳累,不如留在贺蒙他们之后,第三位出战如何?” 第三位出战,刚好避开两个七品武者,就算是输,顶多只是惜败,不至于摧毁信心。 在王冲看来,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台阶了,陆长歌没理由不顺坡下来。 然而陆长歌依旧十分坚决,他再度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还是想和傅廷打一场。” “行了!” 林盘山黑着脸吼了一句,少年天才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别说是同辈武者,说不定禁军校尉站他们面前,都有胆子挥舞拳头冲上去。 可既为人师,他就有义务纠正这种狂妄自负的心态,不能再让他一错再错下去。 林盘山板着脸,言语间也不再客气,严厉的呵斥道:“我知你心切,可武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急功近利,狂妄尊大,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这样下去,还有希望高中进士吗?” 王冲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隐晦的给他个眼神,示意言辞不要那么犀利。隐忍了三年磨难,这股韧劲可不能在他们手里被磨灭了。 林盘山急火攻心,两人虽约好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可他牛脾气上头,早把约定的界限抛之脑后,一言一语都是真情实露。 被王冲一把按了回去,林盘山憋着火环抱双臂,翻了个白眼示意你来。 王冲再度温和一笑,羽扇轻柔的给陆长歌扇着风,宽慰道:“你虽才恢复到九品巅峰,但春闱还有半年,师傅们都相信你,其实真的不用心急……” 突然,他感到脸庞有些许刺痛,说到一半的话停留在嘴边。 原先别过头去的林盘山也转了回来,目瞪口呆的望着陆长歌爆发出的无形真气。 陆长歌身躯一抖,真气快速收回气海,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是九品巅峰。” !!! “你八品了?” 林盘山猛的站起,不由分说的搭在陆长歌手腕上,一缕真气探入,转眼间又被湮灭。 “你八品了!”林盘山大声的惊呼了一声,连房梁都晃了两下。 王冲也不复淡定,他惊疑的打量着陆长歌,有些怀疑的试探道:“长歌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隐藏实力?” 陆长歌顿时哭笑不得,都说读书人心思活络,说不定王师脑海中已经脑补了一场他假装修为散尽,实则默默努力的大戏。 他无奈的否认道:“我确实刚恢复八品……” “不过我有信心,能与傅廷一战!况且如今武院中也就庆之一位七品,两位师傅想来也不愿明天输的太惨吧。” 看着二人迟疑的面容,陆长歌知道。 这一下,才是将军! 第九章 发懵的同窗 等待比斗名单公布的前夕,学子们总是既兴奋又忐忑。 渴望表现与害怕丢脸两种心态交替变换,到最后林师站上堂桌的那一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想听到什么。 林盘山快速扫了一圈,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紧接着便按顺序念起名字。 “第一场,贺蒙。” 台下并未引起多少波澜,按规矩前两场是属于下一届的比斗,而贺蒙是他们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由他来打响开门红,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他一向孤僻寡言,此刻也没人会真心祝贺。 坐在孤单的第二排,贺蒙牢牢攥紧藏在下方的双拳,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第二场,江慎。” 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掌声。江慎满面红光的站了起来,激动的和身旁好友相拥庆祝。 年轻一届的压力不会像老人这般大,只要能选上就是与有荣焉。毕竟不是谁都像陆长歌一样变态,十六岁已经打遍平京同龄人。 “第三场……”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林盘山突然顿住了,抬眼与众人对视了片刻。 台下学子们神态骤然一紧,全因第三场是老一届学子们最希冀被选上的一场。 不用被七品血虐,双方都是半斤八两,但凡打的出彩点,说不定都能被校尉大人看中。 也有人警惕的看向陆长歌,虽然他才刚恢复到九品巅峰,但难保林师不会铁了心送他上位。 何况他方才刚从教习内舍出来,形迹可疑。 “李洪泽。” 坐在最后一排的李洪泽险些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胡乱比划着,将案桌拍的乓乓作响。 直到林盘山歪头斜了一眼,他猛然吓的一激灵,赶紧恭敬站直,紧张的捏起衣角。 几家欢喜几家愁,第三场的人选定下,内堂里数人失落的垂下头,沮丧万分。 夏朝每年的科举,报名者成千上万,而最终录取却不足三百。 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要是在一家普通的武院内都混不上比斗名单,那么即便参加科举也是陪跑的命。 道理谁都明白,可但凡人的心里,总藏着对奇迹二字的幻想。十一年间的拳不离手,朝夕相处的木人桩,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许多人想起来这事的时候,都会羡慕燕小五。说退学就退学。 毕竟,有时放弃更需莫大的勇气。 总之,还没等林师念完名单,内堂的学子们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兴趣。 其中一场定然是余庆之,七品对决关乎武院颜面。至于另一场被选中的倒霉蛋,估计也就意思意思,差不多认输就行了。 当然,没人想做这个倒霉蛋。因此自觉实力差不多的几人,纷纷竖起耳朵,心中默念不要选我。 “第四场,余庆之。” 哗! 台下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林师会安排余庆之去打第四战。也就意味着,五柳武院将放弃最为关键的压轴主将之战,这在历届争夺中,都是从未有过的。 激战惜败是一回事,举手投降,伤及的不仅是武院本身,更会让压轴的那位学子颜面尽丧。 武院是培养进士的地方,可当武院为了一场无足轻重的胜利,而伤及学子本身时,他们也不禁黯然神伤。 林盘山那张古板的脸上,依然严肃到令人畏惧,没有人敢在此刻提出质疑。 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林盘山看在眼里,心中隐隐作痛。他知道陆长歌是对的,除了陆长歌,再也没人敢直面与傅廷一战。 这也令他感到羞愧,悉心教导十年,满堂习武之人,竟无一血勇之辈。 这一届,五柳武院估计只能出个余庆之。当然,还有永远能创造奇迹的陆长歌。 他的声调慢慢放低,仿佛随口说道:“第五场,陆长歌。” 在少数几人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绝大部分的同窗们都愣住了。 第五场的人选,既荒谬又有些理所当然。 若是三年前,所有人都会相信陆长歌将来会是五柳武院的王牌。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九品巅峰的武者。而傅廷是七品中阶,双方几乎差了两个品级。 “林师……要放弃长歌了吗?” 这是所有人心中冒出的念头,其他人上场会怎么样不好说,但以陆长歌绝世天才的名头,平京城任何一家武院的学子,都想踩着他的名头扬名。 曾经的武道第一天才,守孝复出后的首战,一定会引来平京无数权贵的目光云集。 所有人都会盯着这场比斗,如果陆长歌惨败,围绕在他身边的天才光环,也将被彻底粉碎,沦为武道第一笑柄。 “长歌刚回来,第三战出场……才更合理吧。” 直到此刻,大部分人才悄悄的说出了心里话,除了已经定好第三场出战的李洪泽,面色不安的垂下头,对所有望向他的视线置若罔闻。 内堂的讨论声越来越嘈杂,即便学子们视若猛兽的林师就这么冷冷的站在堂上,却也压不住愈发热闹的争议。 “肃静!” 林盘山猛的挥动戒尺拍向讲桌,带着几分怒其不争的愤怒。 “看看你们这怂样,老子现在就能把话放这,就尔等怯懦无能的心态,想半年后科举高中……” “白日做梦!” 林师一通暴怒,让学子们吓的浑身一颤,立马规规矩矩的安静坐好,低着头聆听暴风骤雨般的谩骂。 随着堂桌上每一声巨响,学子们的心肝也跟着颤动。 林盘山黑着脸,将重复过无数遍的脏话一吐而尽,随后轻轻踢了一脚墙根。 片刻后,藏在幕帘背后的王冲,带着宽慰笑容走了出来,与林盘山交错擦过。 随着林盘山气哼哼的从内堂间消失,学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王师大吐苦水。 “林师太可怕了!快吓死我了……” “我险些以为林师要用唾沫淹死我们。” “你们还算好的,去年这个时候,我宁愿去被傅廷打死,也不愿在挨林师一顿臭骂。” 王冲儒雅的笑着,朝下稍稍压了压手,缓缓说道:“你们也别激动,其实并非武院要放弃长歌。压轴出战,是长歌自己的意思。” 他的目光很柔和,令人心安,看向陆长歌的眼神中毫无保留的透露出赞赏和钦佩。 可这番话,却让台下瞬间陷入了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长歌身上。 极度的复杂,是每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写照。 在无法理解的同时,更令他们自己羞愧的是,他们的潜意识里,真真切切的松了口气。 孤零零的第二排,贺蒙重重的冷哼一声,眼神中却重燃起一些狂热。藏在案桌下的双手,悄悄的拉出一张陈旧的锦旗。 那略微脱线的金丝,依旧能看清潇潇洒洒的绣着陆长歌的名字。 第十章 三战三败 五柳与东阳的比斗,定在了距离东市不远的擂台场上。 一场平平无奇的比斗,两家实力不算突出的武院。 因为是私下约斗,所以除了受邀前来的禁军校尉姚广孝,就只有两家武院全体师生。 但当双方出战名单公布以后,平京城上下的目光立刻聚焦了过来。 曾经的人榜榜首,武道第一天才,陆长歌回来了。 这事并不是隐秘,早在陆长歌回到武院的第一天,各家便谋划着大显神通,手段齐出将当日五柳武院中的一情一形统统查了干净。 也包括陆长歌如今的境界,九品巅峰。 以至于当他们知道陆长歌要压轴对战七品武者时,心中第一反应都是贻笑大方的荒诞感。 这种纷扰的气氛,也延续到了今天的擂台场上。 东阳武院的学子们出场时,明显比五柳这边轻松多了,说说笑笑的看向这边领头的陆长歌。 笑容中没有一点善意,怎么看都像是冷嘲热讽。 两家积怨已久,一见面自然不会给出好颜色。 “你们五柳没人了不成,怎么让一个九品武者压轴,是嫌比斗严肃,特来逗我等一笑的吗?” 东阳武院的队伍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三年来数次对五柳武院的碾压,令他们更不把对手放在心上。 脚踩着平京城第一武道天才的名号,更是令东阳的诸位学子愈发亢奋。 余庆之顿时无法忍受,直直竖起的长发掀翻帽檐,壮硕的身躯冲开人群想要上前理论。 好在陆长歌比较理智,一把伸手将他拦住。 两边隔了数丈喷着难听的脏话,这也算每回开始前的保留节目,总要在本方胜券在握的场次上,冷嘲热讽一番对手。 当然,今年五柳武院这边,一场有把握的也没有。 …… 好不容易对骂结束,但火气却未曾压下。出战的十位武者莽足了尽,誓要让对手在比斗中挨个百八十下铁拳。 对面聚拢的队伍也渐渐散开,隐隐将一位黑衣青年拱卫在中央。 陆长歌目光一凝,虽然不太熟悉,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那是他今日的对手,东阳武院——傅廷。 傅廷也同样盯着他,如湖水般平静的脸上,泛不起一丝波澜。 可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从一闪而过的侧面,陆长歌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兴奋。 太阳正盛,随着人流涌入,场子立马热了起来。在背阳面,伫立着一座高台。 仿佛有一道利刃刺在后背,陆长歌蓦然回首,遥望高台。 暗青的鱼鳞铠甲耀眼夺目,他站的太远,看不清此刻那人脸上的表情。 只是大抵上,能看出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士。传闻禁军纪律森严,从不卸甲,今天倒是见识了。 王冲和林盘山两位老师,还有隔壁的李东阳,分别在高台上作陪。 比起擂台边热闹的剑拔弩张,高台之上的交锋则显得隐晦高深许多。 李东阳一改往日儒雅的长袍,换上贴身的锦衣,当着姚广孝的面,和善的关怀道:“长歌刚回来,您二位也不体谅,一上来就让孩子上场比试,也不怕孩子累着。” 林盘山板着比煤炭还黑的脸,重重的喷出鼻息,装作不理会他。 这种讲究礼仪的交际场合,他一般都会交予王冲应付。 王冲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说话不急不缓,嘴角的两缕胡须在风中显得分外自信。 “没办法,孩子要强,咱也不能拦着。倒是李馆长,这么关心长歌,王某作为师长,当在此谢过。” 李东阳轻笑一声,撇了眼羽扇轻摇的儒雅男人,心道文人就是牙尖嘴利,坏的流脓。 简单的交锋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片刻,目光聚焦到姚广孝身上。 任谁都知道,今天的主角可不止是台上的十人,更是这位稳站高台的禁军校尉。 然而此刻校尉大人的脸上,愣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也让两边的师傅们摸不着头脑。 禁军事务繁忙,校尉身居要职,当他们试着邀约的时候,其实也并未有多大把握。 奇怪的是,姚广孝思忖片刻后,便直接答应了,连带着武院献上的黄金玉石也一并退回。 当这位铁面无私的汉子真正站在擂台场的那一刻,双方都知道,能否引起他的注意,只能靠本事说话。 擂台比斗,一触即发! “第一场,五柳武院贺蒙,对战东阳武院耿武!” 作为年轻一代的杰出弟子,林盘山很自信,贺蒙的天赋,即便不如当初的陆长歌,但也绝属上成。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特意从南方将他接来。 将他放在首位,就是为了在这场特殊的比斗中,打出开门红。 这样即便第二场输了,新生代之间也只是一胜一负打个平手,算上余庆之这一场,五柳这边怎么也不至于输个彻底,甚至还有不小赢面。 …… 然而,刚开赛不久,林盘山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两战两败,两场都是碾压性的失利。 新生代寄予厚望的贺蒙,在对方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仅仅坚持了十个回合,便被一剑砍伤肩胛骨败下阵来。 只看对面磅礴的气劲,便可以推断出,至少是九品巅峰的实力。在力量、速度、技巧上都要领先贺蒙一筹。 完全就是老叟戏顽童一般,牢牢把控着战势。 走下台后,贺蒙拒绝了陆长歌提前准备的外伤灵药,永浸水的棉布盖在头上,任凭浑水冲刷伤口。 擂台上,李洪泽身形摇摆不定。 随着对面又是一段抢攻,他双足微颤勉力支撑着,豆大的汗珠如同瀑布般洒下。一招一式早已章法大乱,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战皆输! 从比斗结果上看,五柳这边已经只剩下颜面之争。 这是自双方武院创办以来,历史上最耻辱的一次分差。 而两家实力接近的武院,之所以会输的如此溃败,只能有一种缘故。 一方隐藏了实力! 王冲看向此刻气定神闲的老对手,内心惊骇万分。 截止到目前的三场,两个九品巅峰,一个八品中阶。 原来……这才是东阳武院真正的实力吗? 每一个人的实力,都与他那本情报薄册上有着天壤之别。 李东阳,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舍下家底培养这一批学子! 随着重锤带着千斤蛮力,轰击在李洪泽胸前。他的胸口顿时凹陷一块,口吐鲜血倒飞出擂台。 李东阳的脸上泛起轻蔑的嘲讽,五柳与东阳之争,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他不仅要摧枯拉朽的拿下比斗,更要彻底撕开五柳武院最后的遮羞布! 第十一章 最后的颜面 “第四场,五柳武院余庆之,对战东阳武院周之骐。” 东阳武院那边,周之骐满身轻松的站立起,轻轻挥了挥九节钢鞭。 “老大,该我上场了。”他对着傅廷说道。 与五柳那边的沉重氛围相比,东阳武院这边简直不要太好。三场战罢,竟无一人负伤,还都能有说有笑的在场边活动筋骨。 “周大哥加把劲,早些回去还能赶上院里的午饭呢。”已经下场的学子们笑着调侃道。 “去去去!”周之骐随手抽了起哄的一鞭子,不经意间提了一句:“我本以为余庆之会压轴出战,看来五柳那边也想学田忌赛马。” 他轻笑了一声,望向傅廷的眼神说不出的羡慕。原本……有可能会是他对上陆长歌啊。 在擂台场上的几十号人中,傅廷是唯一坐着的。他随身带了个小马扎,脸上的严肃与同窗们格格不入。 “余庆之不弱,谨慎些,当心阴沟翻船。”他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 周之骐当然不想做东阳武院唯一输掉的那个,但此刻即便是面对从小压他一头的余庆之,脸上也无半分紧张怯意。 “从前他比我强,但这一次,他没有胜算。” 周之骐轻快的笑了,眼神移向对面,余庆之和陆长歌凑在一起,悄声说着什么。 余庆之善使长矛,一身武艺刚猛霸道,与刚柔并济的九节鞭相比,在威力上更甚三分。 然而,当陆长歌在余庆之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余庆之眉头一皱,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长矛放下。 “庆之,周之骐隐藏境界了,他是七品中阶。” 陆长歌凝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心眼通飞速运转。他并不能直接看出境界,却能通过细节对比。 在庆之的描述中,虽然周之骐与他境界相同,但论实力是稍有不如的。 而现在,从他下意识的甩鞭力度中,足以看出,周之骐的实力要全方位领先庆之一筹。 按照以往以力破巧的强硬战法去拼,毫无胜算。 但陆长歌更了解自家兄弟,从小莽惯了,你让他现在上场玩点花的,他也玩不转。 心绪千回百转,陆长歌不断的推演着各种结果。随着周之骐向前落下脚步,世间万物瞬间变得缓慢,钢靴踏上擂台场的台阶,灰尘如烟火般升起、散开。 陆长歌愣了一下,破局的思路在脑海中一一勾勒出来。 目光扫向身后的同窗们,掠过他们手中的兵刃。擂台比试不限兵器,常有人喜欢取巧尝试一些奇门兵器。 陆长歌最终定格在一对造型奇特的短兵身上,子午鸳鸯钺,又名日月乾坤剑,双钺互抱,形似阴阳鱼。 余庆之木木的将兵器套在手上,挠了挠宽大的后脑勺,不解的问道:“这玩意我也不会用啊。” 他试着用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刃险些给自己开条口子。不爽的用力一甩,他还是更喜欢结实的长柄兵器些。 陆长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他们从小通学各家武技,早已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短时间不习惯还有可能,稍用些心思便能使个大概。 余庆之说他不会,多半是在装腔。 “你当拳掌使就成。” “记住,他刚突破,对气劲掌握不稳。尝试贴身缠斗,切他中腹。” 说罢,陆长歌用力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余庆之踉跄着走上擂台。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周之骐气定神闲的与台下好友们挥手致意,他皱着眉,上来一句:“你真的七品中阶了?” 周之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境界突破的秘密,他在同窗面前都未曾透露,就是为了隐匿起来,好在擂台上打余庆之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比斗尚未开始,他的精心布局却被对手一口道破。 他不断的思索,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名字。 “泄密的人,会是谁!” 他的眼神逐渐混沌,还未出招,心神却已经乱了。 陆长歌暗暗捏了捏拳头,以周之骐现在的状态,庆之大有机会。没想到从前面善心厚的余庆之,如今也学会了攻心之术。 擂台上,余庆之眉头皱的更深。见周之骐不理他,扯开嗓门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突破的?” 他越是这样问,周之骐反倒更加紧促。甚至已经开始脑补,余庆之早早的知道了他的秘密,难保不会制定对策。 联想到上场前,他与陆长歌在那窃窃私语。 当他看向陆长歌时,陆长歌适时的回应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霎那间,周之骐整个人都不好了。 如临大敌般蹲下身子,钢鞭密不透风的舞出一道气墙,却迟迟不敢前进半步。 高台之上,李东阳气的只想骂娘。 余庆之打法大开大合,你周之骐现在领先他一个小境界。 他强,你比他更强不就得了。 彼之强处,都不能压你半分,还在这周旋个什么。看到余庆之手中独特的短兵,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要想破开一味防守的九节鞭,一千人也许有一千种不同的办法。 例如陆长歌,他会不急不缓的寻找薄弱处,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后,一击必杀。 而以余庆之的性格,一切都变得简单许多。 只听他高喝一声,如炮弹般蹬踏出去,转眼冲进了九节鞭的攻击范围。 钢鞭歪歪扭扭的旋转着,绕开他的正面,在暗劲的驱动下朝他后背刺去。不得不说,周之骐的九节鞭确实技巧十足,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心神错乱之下,他的手腕不自觉重了几分,长鞭也随之偏了半寸。 出乎他的预料,余庆之仿佛看不见身后的危机。手中无长矛,却愈发神勇。 子午鸳鸯钺在他手中,减去了变化万端的灵巧。他强撑着被钢鞭抽打在身上,以命搏命怒吼着冲向周之骐。 脑海中只记得一句:“尝试贴身缠斗,切他中腹。” 在他的观念中,缠斗就是贴到对方身前,寸步不离。 看到如猛虎般俯冲而来的对手,周之骐方寸大乱,然而来不及挥出第二鞭,余庆之已经到了! 子午鸳鸯钺划出笔直的一条线,擦过他的腹部。 周之骐踉踉跄跄的仓皇倒退,腹部骤然一痛,他轻轻一抹,已然被隔开了条一寸深的口子。 趁他病要他命,余庆之再度咆哮一声,身形一闪贴了过来。 见避闪不开,腹部的伤痛也激起了周之骐的血性。二人杀的双眼通红,放弃了所有的技巧,只剩下刀刀见血的搏命。 九节鞭锋芒一闪,切过余庆之小腿,留下足足二两多的血肉。 紧接着子午鸳鸯钺猛虎出柙,从腹部割下同样份量的筋肉。 从擂台开赛以来,这是最惨烈的一场。血水溅到擂台边缘,将年轻一届的学子们吓的面目煞白。 “长歌大哥,你说他们谁能……赢呢?”江慎强撑着不适,忍不住朝陆长歌问道。 “庆之会赢!” 陆长歌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他想起了两人儿时与恶霸冲突,余庆之满身是血以一敌五的情形。 “论搏命,没人是余庆之的对手!” 仿佛是一句盖棺定论,揭开了两人的真实情境。擂台之上,周之骐境界略胜,以伤换伤,原本更占些优势。 可在高手眼中,一眼便能看出,他害怕了。 畏惧是武者的天敌,或许武者本就是莽夫,从小学到的思考方式,便是勇往直前。 高台之上,姚广孝的姿态突然变了。 他饶有兴致的捏着下巴,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 “有意思!” 如此坚韧的意志力,倒很符合禁军的胃口。 明明伤的更重,可余庆之却好像感受不到痛觉,反而愈战愈勇。 他整个人都被鲜血浸泡着,惨烈的尊荣更让周之骐心神动荡。 趁着他愣神的片刻,余庆之抡足强臂,挥出了最后一刀。 寒芒自下而上,从下腹到胸口。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了余庆之一脸,也破开了周之骐最后的心防。 他颓然的倒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喃喃道了一句:“我认输。” 第十二章 八品胜七品 “第四场,五柳武院胜!” 喜报传到高台上,王冲微微一笑,摇晃羽扇的速度快了几分。 而身为武夫,林盘山的炫耀方式可不会这般含蓄。蒲扇般的肉掌随着狂笑,拍打着李东阳的背,很难不怀疑这是在狭私报复。 李东阳被他拍的一歪,隐藏的火气愈加难忍,不咸不淡的刺了回去:“赢一场就这么激动,林教习还是该多修心,小心气提不上来憋过去。” “靠搏命侥幸赢一场,没什么了不得的。” 王冲微微一笑:“七品中阶输了。” 李东阳脸色铁青,抗辩道:“七品中阶也是东阳武院的本事,有能耐你们也突破啊!” 王冲再度微微一笑:“七品中阶输了。” 李东阳气的七窍生烟,可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不再在失利上纠结,看向此刻擂台上的两道身影,头颅傲慢的高昂。 “输了便输了,论分数东阳这边可是领先。擂台比斗,自古以来压轴战才是重头戏。只是不知,今天这场压轴赛,还能不能精彩?” 擂台上,傅廷将小马扎一起搬了上来。他有一个习惯,要在开打前擦擦刀。 漆黑的刀身,显得古朴神秘。在刀柄末端,刻着欧冶子三字。 黑刀,相传是前朝铸剑宗师欧冶子的名作,地煞七十二神兵之一。是他那被调回平京的叔叔,托关系花重金求得。 宝刀佩英雄,傅廷觉得这把刀与他甚合。 这些天里,他与陆长歌的比斗,在平京城内被议论的都烦了。 所有人都羡慕他,可以踩着昔日天才的脑袋,扶摇直上。可对他来说,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世人称陆长歌为寒门贵子,天降武曲星。可谁又知道,他傅廷也出身寒门。 当这场压轴战开启后,擂台场瞬间被点燃了。 东阳武院的所有学子们,都开始高声呼喊起傅廷的名字。 黑刀终于擦拭完了,傅廷随手将马扎丢到场下,长刀直指陆长歌。 “陆长歌,旁人都说你废了,可我傅廷却不信。你我相争数年,今天我便要堂堂正正的击败你!”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又引得台下连声叫好。 “虚伪。”陆长歌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将他喷了回去。 “我修为散尽的事,平京城内三岁小孩都知道。你如今拔高我,无非不想让人说赢的只是区区九品武者,而是昔日平京第一天才。这三年来,想踩我的人不少,可就属你傅廷最道貌岸然!” “你……”傅廷双目喷火,被噎的说不出话。 陆长歌接着冷冷说道:“我的对手或许会是齐斌,也会是余庆之,但绝不是你!” “牙尖嘴利……废话连篇……” 傅廷气的身子发抖,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气愤过后,他却随即深吸口气,整个人沉静下来。 看到这一幕,高台上的几人不由暗暗点头。 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比起三两下被撩拨心神的周之骐,不知强了多少。 黑刀内敛,将一切光华隐藏,露出内里的杀机。傅廷双手持刀,远比周之骐更强劲的气势铺展开。他可不会像周之骐这般痴傻,既然实力悬殊,就要以势夺人。 心思被揭露后,他也不装了,恶狠狠的盯着陆长歌说道:“人是会变的,过去你是第一天才,如今却只是九品巅峰,你拿什么和我打?” 陆长歌神情自若,单手跨着腰刀,平静的说道:“你说的对,人是会变的。” 气劲骤然爆发,风浪让围观的学子们下意识遮住双眼。 八品! 哗然声四起,东阳武院的学子们原本惊异万分,还想从五柳武院的学子脸上打探出什么。可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五柳武院的学子们比他们更惊讶。 他们是看着陆长歌回归的,两天前,他还是千真万确的九品巅峰。 昨天九品今天八品,大哥,您到底什么实力啊!江慎震惊的合不拢嘴,和师傅们第一次发现陆长歌境界时的怀疑一样,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也是陆长歌在隐藏实力。 现在就算陆长歌在台上爆发出七品巅峰的境界,他也不会感到奇怪。这种猜疑几乎是擂台场中每一个人的缩影,越来越多的人怀疑,陆长歌压根没废。 但傅廷很清楚,陆长歌确实是八品。九品炼精,八品炼气,七品炼神。 陆长歌的气劲并不凝练,没有打磨到极致,确实更像是初入八品的特征。 他怎么能突破的这么快! 傅廷吞咽下口水,将烦扰的思绪抛之脑后。 “八品又如何,照样是螳臂当车!” 没有太多算计,也无需算计。七品之后,武者会诞生神念,招式间自带韵味。 同样的武技,在七品武者手中施展出来,完全是两回事。 更何况他的刀法,是叔叔特意从禁军宝库中兑换出的上等武技——血刀。 军中秘技,调动全身气血,斩出凌天彻地的一刀。 完完全全的杀招! 傅廷的心中一片空明,擂台与周边的一切瞬间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对手两人。 甚至可以忘却,站在对面的是陆长歌。 “杀!” 气血贯穿虚空,从未有过的异象。脱离了凡俗的招式,仿佛真的有一把气血长刀从高空斩下。 以武技引动天地异象,彻底给学子们打开了一扇大门,颠覆了他们对武道的认知。 拳是拳,刀是刀。可到了这般地步,谁还能说的出这气血长刀算什么,简直如人间仙神。 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起正躺着养伤的周之骐,仿佛在问同样是七品你怎么做不到。 周之骐顶着异样的目光,羞愤的险些晕死过去。没有六扇门、禁军的秘技,七品武者拿头去引动天地异象。 异象一出,这场比斗也失去了意义。 气血长刀的余波,隐隐波及到高台。鱼鳞甲上的鳞片发出脆耳的振动声。 姚广孝俯瞰着这场不公正的对决,有些嘲弄的说了一嘴:“傅家,好一个寒门。” 禁军的秘技,轻易可不让外传。 可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场比斗陆长歌毫无胜算。 “结束了,这不是八品武者能接下的。” 盖棺定论的话语在林盘山与王冲心头敲响丧钟,两人面目惨白的盯着场中情形,指尖捏的发紫。 就这样输了,实在是不甘心! 仿佛是在回敬他们,陆长歌突然动了,他站到擂台中央,沉着的抽出腰刀。 气血长刀在朝他逼近,可他却愈发平静,渐渐迈向那玄奥的天人心境。 仿若回到了自家院外,脚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这纯霞的银色世界,只余下一人一刀。 他的心很静,哪怕威压加身,骨头嘎吱般的响动,依然在等候着那稍纵即逝的波澜。 沉浸在困兽犹斗的隐忍情绪中,捕捉着最终爆发的时机! 长刀抵在他的眉心,傅廷如黑色长龙席卷而来,兴奋的神色留在脸上。 近了,越来越近了! 顶多一个呼吸,陆长歌就将败在他的刀下。 …… 然而,天空突然变色。 云雾朝着四方散开,露出金色的灿阳,刺目的光芒让傅廷骤然一痛。 但下一刻,他便明白痛的不是眼睛。 腰刀如白驹过隙,一闪而出。刀气冲天而起,这才让人看清,原来云雾并非被烈日驱散,而是被陆长歌生生腰斩。 刺啦! 所有人都听到一声轻响,是利刃卷进血肉的声音,可擂台上却并无异样。 学子们、还有高台之上的人们,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片刻后。 皮肉骤然倒卷,血液连着一线洒出。傅廷摇晃着跪倒在地,苍白的脸上藏不住的惧意。 仅仅一刀,七品武者傅廷败北。 台下一片寂静,不明所以的学子们尚未反应过来。 那恐怖的天地异象,几乎让他们以为神魔降世,怎么突然间说败就败了。 陆长歌,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与学子们的复杂心思相比,高台上的师傅们反倒简单许多。两边的气氛瞬间翻转,连王冲这样含蓄的男人也忍不住了。 两位加起来年过百岁的老男人,激烈的抱在一起,宣泄着他们的喜悦。 而李东阳,败的不知所措。 可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原本应是焦点的禁军校尉,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精彩。 当他看到以命搏命的余庆之时,只是稍有兴致的微微一笑。 当他看到引动异象的傅廷时,更多的是对他寒门身份的嘲弄。 但当看见陆长歌那一刀时,他的表情瞬间不淡定了。 此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只留下一个强烈的念头。 上书总帅,抢人! 第十三章 重登新秀榜 这一晚,陆长歌罕见的没有睡好。 因为天还没亮,他家这座偏僻的山庄,便已被平京城各家的马蹄声唤醒。 来送什么的都有,仿佛一夜之间,平京城内的朋友们就都想起了他。 每个人都极有礼貌的轻轻叩响门环,若是派的家中管事送礼,通常放下礼品后祝贺两句便会离开。 也有主人亲至,还得拉着陆长歌闲聊两句,大多是一些怀念昔日情分的没营养对话。 都是些金银绸缎、外加不知从哪打听来的他偏爱稀世古籍,大大小小礼盒将院子围的死死的。 陆长歌本想叫上沈醉帮帮忙,可这人性子古怪的很,一见到生人便躲的远远的。 废了老半天劲,他才算是将一众礼品按类分开,搬进了里屋。 各家的礼品清单也极有意思,以金银为主,却比从前少了一些练武用的稀有药材丹药。 显然,对于他的回归,有些人的心思也很复杂。 不过有两样东西,在每一份礼品中都捎带了一份。一份朝廷官方的邸报,一份最新更新的新秀榜。 陆长歌百无聊赖的翻开,很快便在上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朝廷的邸报极给面子,整整为他腾出了一个大版面,还配了一幅他刀斩傅廷的插画,标题是四个大字,潜龙归来。 啊呸!齐斌用剩下的名号也敢给他! 邸报的内容绝大部分也是捕风捉影,由于昨日的擂台比斗并未公开,旁人若想了解他与傅廷武斗的经过,也只能从武院学子们的只言片语中揣测。 学子们见识浅薄,在目睹了天地异象后,更添油加醋的脑补了一系列奇妙场面。 因此这篇邸报的文章,写的比说书人的话本还神奇。 不过这也让陆长歌感到奇怪,从幼时练武起,从未有人提过武道高深后的天地异象。 只说高中科举,武道六品后,实力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具体的情形,他却从未见过。 那些六品之上的武者,似乎极少在外界出手对敌。 满堂诸公,以及禁军的都尉将军们,好像整日就在平京城内的大宅子里住着,从未见过他们逼近全力的一战。 连七品的傅廷都能勾勒出五丈高的气血长刀,那高品武者之间的战斗该有多么精彩! 可这一切,陆长歌在平京城内从未听说过。久居平京,唯一给他的感受就是两个字。 安定! 有时候他也想不通,若武人无需拼死一战,那每年武试科举取仕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即便如此,武进士依旧有着崇高的地位。免粮税、享封荫,乃至入衙门不跪,不可受刑。 这也是为什么,他仅仅是刚显露一丝恢复的苗头,来往宾客便已络绎不绝。 将邸报放置一边,陆长歌将卷成卷轴的新秀榜平直铺开。时隔三年,他的名字又回到了新秀榜上。 取代了傅廷先前的位置,地榜八十五。至于人榜榜首,他现在一把老骨头,是抢不回来了。 按规矩,头回上新秀榜的,都会得到一句编纂的评语。虽然陆长歌是二进宫,但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新秀榜还是简单的为他写了一句。 “当他重新归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那个男人的天赋。” 很明显,在经历修为散尽,九品巅峰,八品胜七品几个阶段的大跳跃后,新秀榜也摸不清他现在的真实实力,只能模棱两可的稍写一句。 正当他准备将榜单收起时,一双粗糙的肉掌却将他按回案桌上。 沈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悄悄的站在他身后,指尖沿着榜单的顺序,一直划到陆长歌的名字上。 “嚯~好长的榜单。” 陆长歌翻了个白眼,不愿搭理他。 两人渐渐熟络之后,他发现沈醉这人着实酷爱酸话。但为人实则不赖,在武道上也给了他极高的帮助。 沈醉突然严肃的提醒道:“在外人面前,少用意境。还有要牢牢守护你此刻的心境,意境并非永恒,任何情绪意志的变化,甚至可能导致意境的消散。” 陆长歌默默的点点头,示意知道。 尽管话不多,但他和沈醉的关系潜移默化的亲近了不少。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彼此之间总会忍不住关注对方。 比如他就发现了沈醉的一个秘密,不爱见人。 从先前庆之拜访开始就是如此,一旦有外人来访,刚踏进山庄半步,沈醉的气息便消失了。 就像此刻一样。 前一刻还在说话,下一秒沈醉却从屋内不见了,神出鬼没的。 陆长歌多半能猜到,山庄又有访客到来。 典雅富丽的马车,行驶在不太平整的泥路上。马车内,坐着一位华服少年以及一身绿袍的文士。 马车逐渐驶向山庄主人的房屋,被冰雪覆盖的卧葫芦双峰映入眼帘。 少年掀起马车的帘布,观赏着山庄贫乏的景致,疑惑的问道:“方先生,此处当真是风水宝地?” 方姓文士怡然的捋了捋长须,拿出一副复杂的风水罗盘,简单测算一阵后,答道:“山为阴,水为阳,尖凸为阴,下凹为阳,此处山形,为两凸一凹,正所谓两阴夹一阳,神仙多来往,一阳傍俩阴,凡人好修行。” “久居此地,必会对科举修行大有裨益!” 华服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深吸一口山间的芬芳,煞有其事的说道:“我王家四世三公,此等风水宝地,合该归我王家所有。来年道宫之中,必有我一席之地。” 方姓文士淡淡一笑,身为道宫直讲,对于风水宝地的渴望自然是有的。可既然此处已被王家看中,他也只能拱手相让。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处山庄的主人,他曾打听过,是平京城武道第一天才。 按理说既生于风水宝地,怎么也该是文曲星降世,偏偏却倒了过来。 马车在院前停下,华服少年快步走下,也不敲门,就站在门口大喊:“长歌兄,王腾拜访!” 里屋内,陆长歌眉头紧皱。 自从王府的小厮被他赶走后,王家一直按兵不动。他本以为王腾只是兴起挑衅他,可如今看来,是另有图谋。 王家世代习文,修行的是道法。透过窗外,陆长歌看到王腾利索的掏出一把刻画着咒印的油纸伞。 伞面自动盘旋展开,将三尺内的积雪清扫一空。 当看到陆长歌出来后,王腾礼貌的一拱手,虽然客套却也直接。 “长歌兄,前些日子下人无礼,我已将其杖责,今日特来赔罪。” 他从车厢内拿出两只精巧的礼盒,比别家送的小上不少,但打开一看,都是些珍贵的滋补药材。 “下人无状,但长歌兄的山庄,在下是真心想买。于长歌兄而言,此处不过是寻常居所。可于我而言,事关前程,还望长歌兄海涵。” 马车停靠的位置不好,正好挡住了爷爷的坟。 明知这是一桩麻烦事,但陆长歌还是果断拒绝了。 “抱歉,山庄于我也不仅是寻常住所,却比前程更来的珍贵。” 听完他的话,王腾将心头刚燃起的火苗赶紧压下,恶毒的情绪很快从脸上消散,重新挂起体面的微笑。 “如此……便不叨扰长歌兄了。”王腾转身跳上马车,半扶着车厢的一边,从怀中甩出一本大红色的请柬。 “明日午时,平阳公主殿下邀请长歌兄别院宴饮。王某代表平京城的才俊们,恭候长歌兄赏脸。” 他也不等陆长歌答复,无人驱使的马车自动调头,缓步向远方离去。 …… 屋内。 看着眼前的这份邀约,陆长歌隐隐能感受到,这件事没完。 但不管王家如何谋划,明日的公主宴饮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个机会。 他如今已经恢复到当面的巅峰,先前的底蕴已经耗尽。再往后,就很难已现在这般神速突破了。 要想在明年开春时达到七品巅峰,争一争状元的位置,就必须从勋贵家族的手中,想方设法弄来一些天材地宝。 只要来年科举高中,王家的谋划自然不攻自破。 第十四章 公主府邀约 平阳公主,乃是当今圣上长女。 论年纪,要比陆长歌大上一轮。虽是女儿身,可公主殿下的名声却大的很。 她夫家早亡,之后也没再嫁,沉浸于整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平阳公主偏爱面容俊朗的青年才俊,但凡是新秀榜上有名的学子,几乎都是她云游的好友。 未亡人与男性同游,虽于礼不合,却也没人敢议论皇室的家事。 学子们更是纷纷赞扬公主殿下风华绝代,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魄。 此后,平阳公主收集才俊的癖好愈演愈热。好事者更以是否入过公主府为谈资,用以评定潜力的标准。 不知不觉间,公主府已笼络了大半未来的朝廷栋梁。 稍一打听,陆长歌才知道这场宴饮原先也就是场普通聚会,余庆之也在受邀名单上。 两人一合计,索性一道骑马共往。 匆匆在余庆之家住了一晚,临去前才想起来,似乎忘了和沈醉招呼一声。 平阳公主的这处别院,比陆长歌的山庄还要偏僻,修建在一座高山上。 皇家路难行,到了山脚下,陆长歌二人才获知,宾客坐骑一律留在山下驿站,唯有搭乘公主府的车驾方可上山。 驾车的车夫是个敦厚的中年汉子,一眼便能让人记住他那质朴的气质。 他的话极少,整个人很是谨小慎微。那双布满老茧的粗掌,牢牢的拽紧缰绳。 这座山的地势其实十分险要,却被硬生生穿凿出一条平整的上山路。 “二位贵客,别院到了。”车夫低声提醒了一句,将马车稳稳的停在正门一侧。 饶是陆长歌算得上见过世面,可当别院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展开时,他的认知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冲击。 平京城内有六扇门及御史监察,各家的宅院还算克制。可到了荒郊野外,权贵们的野心算是彻底打开了。 竟然真的有人能在高山上建一座宫殿! 晃神间,一道黑影擦着陆长歌蹿过,撞的他半边身子微摇。 “爹爹!” 一个矮小的黝黑小孩高呼着跑了过来,车夫立马警惕的将他抱起。 他惶恐的捂住孩子的嘴,怀里的小黑人茫然的挣扎着。 车夫低着头,畏惧的偷偷打量着陆长歌的神色,卑微的道着歉:“小儿顽劣,求贵客恕罪。” 他的膝盖弯曲,仿佛下一秒就要扑通一声跪下。 低贱的姿态吓了陆长歌一跳,夏朝民风开放,甚至百官上朝面圣都无需跪拜。 可就在公主的别院外,一位车夫仅仅是冲撞了他们二人,便想着主动下跪认错。 陆长歌知道这一跪不是对他,而是对平阳公主的贵客。 公主府的规矩,好生厉害! 千种思绪在心头一转,陆长歌将车夫扶了起来。看着怀中小黑娃害怕的神情,在衣衫内侧翻找一阵后,掏出两块新鲜的麦芽糖。 本是路上的零嘴,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陆长歌捏了捏孩子的脸,给他嘴里塞了块糖,香腻的甜味瞬间令他咯咯直笑。 马夫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但曲起的背脊却未曾直起。当下了马车后,他便是陆长歌的向导。 领着二人在别院处七拐八拐,正巧一队下人装扮的男丁们穿过长廊。看到其中一副熟悉的面容,陆长歌和余庆之都愣住了。 “燕小五?” 下人队伍中有一人停下脚步,和陆长歌对视了一眼,便涨红着脸想要匆匆离去。 余庆之拦在前头,抓着他窄瘦的肩膀拎出队列,追问道:“小五你不是回河西老家了吗,怎么在这?” 陆长歌看出了他的窘迫,和马夫打声招呼后,领着燕小五来到角落。 “小五,实话和我们说,到底遇上什么事。” 燕小五目光闪烁,言辞也断断续续的,含糊道:“我现在在公主府当差。” 余庆之眉头立刻皱起,厉声质问着他:“当差就穿这身衣服?” 燕小五更窘迫了几分,他一把推开余庆之,身上下人的衣服如同蚁群在啃食他。 在纠缠一段时间后,燕小五颓然的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上,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 “我也不想啊,可我就是考不上!我熬了十年,还在八品下阶挣扎,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爹要是知道我中途退学……一定会打死我的。” 燕小五哭着讲完了他退学后的经历,八品下阶的境界在平京城不算回事,即便卖苦力也没人要他。 迫于无奈,他只能签了卖身契,把自己卖给牙行。兜兜转转,又被买到平阳公主别院做下人。 陆长歌和余庆之都沉默了,一时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两人想要试着安慰昔日的伙伴,却不知从何说起。谁又能想到,再见面时双方已是云泥之别。 这场宴饮尚未开始,却已感到食之无味。 燕小五擦干眼泪,整理了一番衣服,便要准备接着回去干活。余庆之还想多问几句,陆长歌却按住了他,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没必要了。 穿过幽静的长廊,直到盛阳直晒到脸上,来到开阔的校场,陆长歌的心里总是压抑着。 有一团火焰藏着心里,他想要怒吼,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可当他看到校场里的情形时,这团火焰瞬间被点爆了。 无数下人举着巴掌大的靶子,围在校场边缘狂奔。受邀前来的才俊们,骑着战马拉响猎弓。 “嗖”的一声。 冷箭蹭着下人的头皮,重重的扎在靶子边缘,宾客群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可举靶的下人们,他们没有躲,也不敢躲。甚至不敢害怕哭泣,只能加快脚步,躲避四面袭来的利箭。 这其中……也有燕小五。 原来,公主别院的下人,就是做这个。陆长歌凄笑一声,真替他的前十年感到不值。 不止是他,这里的每个下人都会武,年纪也都不大。或许几年前,他们也和今天的宾客们一样。 可科举失败后,便会沦落为权贵嬉戏的工具。当羽箭射中下人的小腿,他的脚下瞬间一歪,咬着牙一瘸一拐蹒跚向前。 可射箭那人,脸上丝毫没有伤人的歉意,反而在为自己那一箭的失误而难过。 又有数十支羽箭飞射而来,有的正中靶心,更多的却插进了下人的身体里。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马蜂窝,他再也不动了。 很快,尸体被处理干净,游戏继续。 “住手!” 陆长歌再也忍不住了,疯一般的冲进场内。伸手一拦,一支瞄准燕小五脑袋的羽箭被他攥在手里。 骑手转了一圈,提溜着缰绳小跑过来。待看清后,嬉皮笑脸的将长弓丢到地上,打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平京第一天才陆长歌啊!” 他的呼喊声极大,将围观看戏的众人一下子吸引过来。 一眼望去熟人还不少,平京城各大家族的子弟基本上都聚集于此。见搅局的是陆长歌,这帮人纷纷露出坏笑。 “我说长歌兄,我等不过是闲暇时玩闹,不必如此严肃吧。” 一边起着哄,一边招呼着人彻底将陆长歌围了起来。 骑手牵拉着缰绳,坐在战马上自得的摇晃。陆长歌认得他,昌平侯府的幼子季昌明。 他家大哥季昌庭,位居新秀榜天榜第一,是来年春闱状元的头号热门人物。 “让人举着靶给你们射,这也算游戏吗?尔等将人当成什么了?” “人?”季昌明四处看了看,装作疑惑的说道:“没有啊,不都是下人吗?既然签了卖身契,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陪我等练习骑射有何不可?” “险些忘了,你陆长歌出身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要是明年考不上,也可以来侯府讨份差事。” 权贵子弟们纷纷笑了出来,让陆长歌给他们做下人,想想真是刺激。 “混账!” 外围爆发出一声暴喝,余庆之如蛮牛般拱开人群,一巴掌呼在季昌明脸上,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你做什么!” 权贵们纷纷抽出长剑,寒芒逼近二人,眼看着就要动手。 “别急啊。” 季昌明捂着受伤的脸,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怨毒的神色死死的盯着陆长歌,他抽出御马的短鞭,一鞭子抽在燕小五脸上。 “他是你朋友吧!” 他又是一鞭子甩过去,但这一次,陆长歌挡在燕小五身前,紧紧的拽住鞭子。 季昌明的眼中遍布杀机,他吐出一口血沫,恶声说道:“你若想他活,便与我们赌一把。你若在骑射上赢不了我们,老子当场就要他的命!” 权贵们寸步逼近着,看这意思若是他不答应,便要拿燕小五开刀。 陆长歌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的射术还算可以,可在骑马上,经验绝不算多。 比试骑射,算是掐紧了他的弱点! 第十五章 赌注,极品气血丹 “好热闹啊!” 穿过拥挤的人群,灵雀般悦耳的声音自校场入口处传来。 权贵子弟们瞬间收敛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恭恭敬敬的站成两列,齐声称道:“参见公主殿下!” 平阳公主披着一袭华美的留仙长裙,在一众新秀榜上有名的武道天才陪同下缓步而来。 这些往日里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们,此刻谦卑的簇拥在平阳公主的裙摆后面,无人敢逾矩半分。 若是往常,公主殿下或许还会邀约两位天榜前十的贤才伴她左右。 可今天,公主别院来了一位更值得她重视的绝世天才,与他相比,在场众人的风采加在一起,都要稍显逊色。 这个人,陆长歌很熟悉。齐府幼龙,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也是去年的武科状元,齐斌。 他已入了禁军,仅一年便被破格提拔,官居从六品振威校尉。奉旨守卫天子的长乐宫,风光无限。 在众人眼中,也唯有他,有资格独自站在平阳公主的身侧。 算起来,他与陆长歌也已有三年未见。再见面时,齐斌未曾朝陆长歌的方向看过一眼。 他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禁军校尉,而对方,却还在科举的泥潭中挣扎。 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齐斌很自信,就算陆长歌还能高中,到时候他只会飞的更高,走的更远。 他一辈子也别想赶上自己! 少顷,有好事者将陆长歌与他们的赌斗一五一十的当众诉说了出来。 平阳公主顿时来了兴致,微微侧首朝着身后一位背弓青年吩咐道:“昌庭,你也下去比比。” 背弓青年点了点头,从公主身后站了出来。 青年长着一张刚毅的面孔,剑眉星目,刚一出场便引得无数少女羞红了脸。 今日宴饮可不止是平阳公主宴请科举才俊,更是一场权贵之间的聚会。 除了受邀前来的武道天才外,还有不少出自平京城各家的闺秀。 女人们的心思总是很简单,除了一睹这些新秀榜奇才的风采外,也算是为自己未来的夫婿考校一番。 自古在英雄豪杰面前,哪个少女不怀春。科举的前三甲,更是平京各大名门争抢的女婿。 除了自身潜力外,还要衡量家世。 例如陆长歌,三年前或许还能博得不少人家青睐,想着将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女嫁给他。 可现如今,比起每年侥幸高中的寒门子弟,陆长歌身上也就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没谁会相信他还能稳夺一甲进士的光耀,那些眼界极高的名门贵女,自然瞧不上他。 而季昌庭身为侯府嫡长子,更是来年武科状元的热门。虽然比起齐斌稍有不如,可齐国公府的门槛也不是大部分人家高攀的起的。 更何况单论品貌,季昌庭可比齐斌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长歌对他也还算有点印象,当初首开人榜,季昌庭位居第三,仅次于他与齐斌之下。 他家的昌平侯是自太宗皇帝时传袭下来的爵位,以射术闻名。相传太宗皇帝喜好沙场之事,曾独自带着二十骑深入敌后。 面对随时会围困而来的蛮族大军,首代昌平侯连引烈弓,一连射出三箭。杀了蛮族三员大将,这才护得太宗突出重围。 而昌平侯府的独门射术,也代代相传了下来。 据说昌平侯乃风神后裔,即便狂风加身也丝毫不受影响。其后人中,不乏有利用风向调整射术的高手。 听到平阳公主派他下场,权贵子弟们纷纷会心一笑,心道有的是陆长歌那小子难堪。 和昌平侯府家的比骑射,别说是现在的陆长歌,就是放到三年前,都不一定有胜的把握。 季昌庭解下背后长弓,他的手臂极为修长,几乎不怎么弯腰就能拔起插在地上的羽箭。 一连拔了五支,装在了坐骑侧面的箭袋里。 “我就五支箭,赢你足矣。”他倨傲的说道。 在射术一道上,身为昌平侯嫡长子,他自信不弱于任何人,季昌庭偷偷撇了一眼齐斌,还有他身侧平阳公主那张绝美的脸。 哪怕是他! 至于陆长歌,至始至终他都没放在眼里。 这些天来,太多人在他面前谈起陆长歌的事,听的他都烦了。武道恢复如何,打败傅廷如何,重登新秀榜又如何! 现如今他是天榜第一,而陆长歌只是区区地榜八十五。这些人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过去人榜第三的身份。 仿佛在述说着,陆长歌回来了,你的状元之位要不保了。 笑话! “我听说你现在八品了?”季昌庭语气清淡的随口问着,不屑的歪斜着眼:“尔等寒门,就是好大喜功。区区八品,也值得满平京的大呼小叫。” 陆长歌神色一凝,眼神变得锐利。 又是寒门二字! 自从踏入了平阳公主别院,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仿佛都在告诉他,什么是寒门与权贵,什么是阶级,什么是地位。 他并不讨厌这两个字,出身本就是人无法决定的事,寒门不该是枷锁,反该是他们前进的动力。 但他很厌恶给寒门套上枷锁的人! 历代状元、榜眼、探花从未有寒门子弟高中,那他就要做第一个。昌平侯府的射术冠绝天下,他就要以寒门子弟的身份正面击溃他。 去告诉他们,祖宗的恩泽是福报,却不是他们肆意妄为的资本。 为了小五,为了还在为科举奋进的同窗,为了天下千万寒门…… “那就试试。”陆长歌不甘示弱的说道。 今日傅廷也来了,褪下了黑衣,换了一身喜庆的颜色。 听到陆长歌斩钉截铁的话语,他落寞的摇了摇头。 也是在输给陆长歌后,他才知道叔叔提拔回京,还有他的黑刀与秘技……一切都是投靠权贵后的馈赠。 可笑他还妄图与陆长歌争一争寒门贵子,何其悲哀! 这一件件让他拉开与同龄人差距的宝物,在权贵眼中,却是稀疏平常。 生于寒门,只能怪投胎不好。 今日他们是公主府的贵客,可说不准明日,便会沦为举靶的燕小五。 看着陆长歌以寒门身份挑战昌平侯嫡子的样子,他感到无比可笑,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嫉妒。 陆长歌,你何德何能!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打破千年来的阶级秩序! 如果陆长歌能听到他的心声,那便会回答他,凭手中之刀、心中之气、武人之胆。 当你不再被外在的不公击垮时,心中自然会升起一分豪气。 陆长歌随手脱下外袍,对余庆之说道:“庆之,借你的弓一用。” 见他连自己的弓都没有,众人又是一阵嘲笑。那些看戏的名门闺秀们,捂着红唇,窃窃私语的讨论着他的不自量力。 女人们的脸上满是不屑,尽管陆长歌相貌亦是丝毫不差,但综合着与季昌庭一比,在她们眼中可就差远了。 见他还敢不知死活的挑战季昌庭射术,更是又看低了三分,心中不由的给他打上了眼高手低的标签。 宴饮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平阳公主少有的来了兴致。 她吩咐下人带来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枚色泽红润的丹丸。 陆长歌瞬时被丹丸吸引了注意力,他认得那是什么,武道前三品最好的滋补丹丸,气血丹。 看成色还是极品,对七品之下的武道修行尤有裨益。 平阳公主微微弯着嘴角,玉指夹起剔透的丹丸,柔声宣布道:“既是赌斗,怎能没有彩头。本宫便以极品气血丹一枚,赏赐给骑射的优胜者。” 极品气血丹,唯有道宫炼丹一道上的博士方可炼出。即便对于家世不俗的权贵们来说,也是不俗的宝物。 众人的眼中更是多了几分狂热,可一想到昌平侯府那恐怖射术,却也只能哀叹着拱手相让。 第十六章 季昌庭的箭 虽是陆长歌挑起的赌约,但平阳公主想看的热闹显然不止是一出二人转。 比试的规则极有心意,因此山名为青牛山,山上放养了许多青牛。 平阳公主特意命人驱来一批老牛,将箭靶绑在青牛腹部下方,点燃牛尾毛发。 老牛吃痛之下,疯一般的在校场内狂奔。 平阳公主定下的规矩便是,众人骑马追逐老牛,每头牛的箭靶上都有编号。 若正中箭靶就算得到与编号相应的分数,但一旦失手伤了公主的牛,便要立刻出局。 最终,分数累计多者获胜。 青牛奔跑速度远比常人快的多,要想射中藏在下腹的箭靶,更考验对机会的把握。 而要想抢在众人面前赢得足够多的分数,就必须记住编号更大的青牛位置。 可现在青牛早已跑的四散开,哪里还分辨的出来。 为了博公主殿下一笑,新秀榜上的才俊们悉数下场,眼看着便是一场龙争虎斗。 但季昌庭仅仅是一箭,就差点让过半的人折弓弃权。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驾驭宝马,距离青牛群尚有百步之遥,眼力差些的,连青牛身上箭靶在何处都还未发现。 可季昌庭随手搭上长弓,只拉开一半。 手腕猛的一抖,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贴着青牛的下半身,恰好钉在箭靶上。 箭上的沛然力道,推动着青牛壮硕的身躯,使其向一侧倾倒。 牛蹄朝天而起,青牛被羽箭刚刚好带倒,又未曾伤其半分。 下人们冒险冲入奔跑的牛群中,举起青牛身上的箭靶,上头标着一个十字。 “季昌庭公子得十分。” 追赶在前头的几人顿时拽住缰绳,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季昌庭依旧保持拉弓姿势,单手一模箭袋,还有四支。 围观的女人中,有不少大胆的情不自禁叫出了声,见有人看来,又害羞的用圆扇遮住脸庞。 场上不少才俊们,见季昌庭一箭就射中可编号第二大的青牛,甚至半开玩笑的折断长弓,一把丢弃在地上。 平阳公主在开始前便公布了青牛编号,一共三十头青牛,其中十五头编号为一,七头编号为三,五头编号为五,两头编号为十,一头编号二十。 季昌庭不仅射术了得,算计与运气也是极好。 这才刚一开始,青牛尚未跑散,趁此机会射出第一支箭,不仅省去追逐之功,还能先声夺人。 再往后想要追上青牛,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季昌庭高喝一声。 “驾!” 他骑着马飞速赶了上去,身下坐骑也是神骏不凡,论冲刺速度竟比青牛更快。 约莫还差个四五十步,他再度搭箭引弓,又精准的射倒一头。 这一次,他的运气没那么好,堪堪得了一分。 而这一箭又有不同,先前一箭因为距离远些,羽箭高高抛出,伴随着下坠刚好落在箭靶上。 而这一次,羽箭贴着地面一路滑行,却在射中青牛前骤然上升,又是刚刚好正中靶心。 神乎其神的射术,惊叹了参赛的众人。 新秀榜上排在他之后的几位,虽然自认在武道上与他伯仲之间,但在射术一道上,却也不得不承认相差甚远。 已经没有人关注陆长歌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欣赏季昌庭的射术。他的箭囊中一共只有五支羽箭,但每一支都足以夺人眼目。 季昌庭的箭术,不少人在惊叹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比较,他与先祖昌平侯的三箭救下太宗相比,还距离多远。 昌平侯府,又要出一员悍将了。 识趣的才俊们早早的停下脚步,朝着校场边缘缓缓踱步,将舞台让给季昌庭表演。 当季昌庭再次抽出第三支羽箭时,头顶天空突然炸开一声巨响,紫色闪电将天空劈裂。 随着狂风席卷过草皮,淅淅沥沥的雨滴很快落下。 众人的头顶突然一黑,一艘巨舟行驶在半空中,缓缓下落。 无数油纸伞从巨舟上抛下,向着各家小姐们飘去。五颜六色的油纸伞自动展开,随着伞面盘旋,无数粉色花瓣散落。 王腾优雅的站在船头,微笑着与少女们致意。 手中法印轻掐,巨舟稳稳的停在少女们身侧,又让无数怀春少女迷了双眸。 风儿愈发喧嚣,在油纸伞的护佑下,少女们的裙摆才能安然无恙。 但对于场中的才俊们来说,只能抛下长弓笑骂道:“连老天爷都帮你季昌庭!” 季昌庭淡然一笑,再度从箭囊中抽出一支,两支羽箭同时搭在弓上。 “承让了诸位!” 两头青牛应声倒地,在雨水的浸泡下,青牛更难挣扎起身。身上的箭靶被轻易取下,一个三一个五,又是八分进账。 四支箭加起来,季昌庭已达十九分。而由于不少青牛被冷箭误伤,校场上余下的青牛也只剩下十余头。 在狂风的加持下,季昌庭有如神助,弓箭在他手中如有魔力,整座校场都成了他的猎物。 没人再愿与他相争了,校场上还在驰骋的人越来越少。连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到,他几乎已经奠定了胜局。 昌平侯的血脉,在狂风骤雨的恶劣天气,加成实在太大。 其余人早已视线模糊,羽箭飘忽,他却能利用风向改变劲道,从而射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轨迹。 不愧是嫡长子,与他相比,同是昌平侯后代的季昌明就要逊色许多。 季昌明被众人揶揄的神色着恼了,愤愤然将家族长弓摔在地上,望向兄长的眼神充满不甘和嫉妒。 而这一切,都被平阳公主尽收眼底。 她神秘的轻笑着,命人将锦盒收拾好,准备一会儿亲手赐予季昌庭。 一转身,平阳公主又面含春风的瞧了几眼身旁的齐斌,好奇的问道:“季昌庭的射术比你如何?” 齐斌没有看向场内,只是一直剥着手中的瓜仁。 听到平阳公主问他,他随便瞅了一眼,冷声说道:“蜉蝣撼树。” 公主将玉指在唇下一点,笑了笑不再言语。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身影,季昌庭漠然的背过身去,望向面前四散而逃的牛群。 目光随意一瞥,便已捕捉到远处落单的一头。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便是第二头编号为十的青牛。 射中这一箭,意味着他的分数便会超过在场所剩牛群的总和,当之无愧的第一。 季昌庭暴喝一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战马再度加速冲了上去。 最后一支羽箭从箭囊中激射而出,他半歪着身子,长弓第一次拉满,贯注着千斤巨力瞄向青牛。 眼前那头狂奔的青牛,隐隐间与齐斌的身影重合。 季昌庭再度咆哮,长弓被拉的嗡嗡作响。 而就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黑影骤然提速,朝着青牛飞驰而过。 第十七章 心意相通 羽箭在风的裹挟下,在草皮上拖出一道直线,像长着翅膀一样贴着地面滑行。 羽翼顺着狂风吹拂的方向颤动,尾部呈圆弧状旋转着。 季昌庭自信的收起长弓,这一箭的感觉格外好。在暴风天气,昌平侯的后人绝不会有半点失误。 但很快,当那道黑影一跃而起,挡在羽箭的轨迹之前时,季昌庭骤然面色一变。 陆长歌骑马的姿势很怪异,双腿并未夹紧,上半身的姿态也极不专业,活脱脱在骑术上就是个新手。 可即便如此,他却能安稳的坐在马背上。与其说是骑马,倒不如说是马驮着他。 他甚至没怎么拽紧缰绳,只是时不时贴在黑马的耳边,窃窃私语的说着话。 “马儿听话,以后给你找一匹天下最漂亮的小母马做媳妇。” 坊间相马大师曾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马与人一样,都是通灵性的。从品相跟脚来判断一匹马,是相马中的下品。 若能与马儿心意相通,知其所想,则世间之马皆可为千里马。 此论调因无人证实,一度被平京的权贵们引为笑谈。连人都不能人人如龙,更何况是马。 陆长歌自忖,他此刻的状态,或许便是心意相通吧。 黑马生于公主府,自然不是劣马。可在一众千里马中,却显得平平无奇。每一场骑射游玩时,它都被抛在一旁,没人愿意选它。 而偏偏今天在马背上的这个怪人,神神叨叨的不停与它说着话。 它不能全部听懂,却觉得那人所说都是它心中所想。 尽管知道是在哄它,但黑马心情大好,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懂马的知己。 黑马精神大作,粗壮的马蹄疯狂的迈动起来。当黑马跃起到最高点的那一刻,季昌庭的羽箭刚好到了。 陆长歌伸出两根手指,轻松的在半空中将羽箭摘下。 黑马的速度太快,在大雨的干扰下,众人只看到虚影一闪而过,而季昌庭的箭却不见踪影。 季昌庭失手了? 退场的才俊们惊讶的咦了一声,但很快,他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长歌将羽箭高高举过头顶,抽出长弓。搭箭、拉弓、瞄准,一气呵成。 他的射术并不高明,都是最基础的技法,平日练习的不算多,但好在基础扎实。 心眼通急速的运算着,捕捉着外界天象对轨迹的影响。反正季昌庭也没箭了,陆长歌并不着急。 他许久未射,急需沉着冷静找找手感。 “东南风,偏五度。”陆长歌偏偏扭转瞄准的方向。 “雨势过大,羽箭的下落速度比预期要快。” 场面如同静止,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陆长歌一点一点微调着角度。 他在做什么? 众人看的一头雾水,骑射讲究时机与判断,力求在稍纵即逝的刹那,射出自己最有把握的一箭。 从没有人像陆长歌这样,骑在马背上,不断的做出微小调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瞻前顾后的,怎么可能射中,季昌庭冷笑道。 追至三十步,在心眼通的分析下,陆长歌终于有了十成把握。 指尖轻轻一松,手指贴着脸颊划过,带动雨水溅过长发。 羽箭“嗖”的一声窜出,仅听声音季昌庭便知道,拉弓的气力不足,飞至后半程定然乏力。 果然不出他所料,距离青牛一步之外,羽箭绵软的掉落至地。 寒门出身的下等人,射出的箭也是软绵绵的,真是贻笑大方。 可还未等他们发声嘲笑,横着砸在地上的羽箭突然发生变故。 啪嗒~ 只听到一声脆响,附着于箭上的微弱真气与地面碰撞,羽箭顿时断裂成两截。 而那碎裂的箭头,经过地面的弹射后,又直直的朝着青牛腹下钻去。 陆长歌对自己的射术有数,根本不可能像季昌庭那般举重若轻。 索性直接点,黑马载着他赶上青牛,他双手攥紧牛角,运足巧劲一抡。 青牛啼出一声惊叹,牛蹄直接被掀起,四脚朝天的倒在地上。 边上候着的下人愣了片刻后,在陆长歌的示意下,小跑着过来检查箭靶。 片刻后,下人颤颤巍巍的高举箭靶,那短了一截的断箭格外吸人眼球。 “陆长歌公子得十分。” 校场内寂静了一会,王腾不爽的皱起眉,出声质问道:“断箭折射,这也算数?”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在座的权贵子弟们虽然敌视陆长歌,但在这层身份前,他们首先是个武人。 在武者的规矩里,没有所谓的取巧,只要结果是对的,那便是合乎其理。 断裂的羽箭,只要箭头插在靶上,难道战场上这样便杀不得人吗? 这其中的道理,他们懒得说,也知道死读书的不会明白。武者的世界可没有仁义礼智信,唯有胜败高下。 陆长歌解下自己的箭囊,甩出一半朝着季昌庭丢了过来。 季昌庭没有接,任由羽箭散落在他的周围。 陆长歌不管他,再次拙劣的驾驭着黑马追逐青牛。待到三十步后,他再度精心琢磨着射出一箭,又是一头青牛倒地。 “陆长歌公子得五分。” 季昌庭神色复杂的抬起头,那道黑影在雨幕中肆意收割着。他明白,若是还拘泥于五箭的约定,陆长歌迟早会超过他。 是放下昌平侯的荣耀,还是舍弃这场赌斗的胜利。 他看向坐在长帘下的那道倩影,大雨迷失了双眼,季昌庭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神射手的双手从来不会颤抖,可这一次,季昌庭的心乱了。他忍着煎熬的啃噬,不断抽搐的手掌缓缓伸向了地上的羽箭。 最后一箭! 他疯一般的追向陆长歌,抢在他前面,张弓搭箭,二人不约而同瞄向了同一猎物。 论射术,昌平侯季家绝不输给任何人! 季昌庭在心中呐喊,他要正面击溃陆长歌,既为了这场赌斗,也为了她的青睐。 羽箭悍然射出,而紧随其后,陆长歌随即松开弓弦。 “季昌庭败了。” 几乎是同时,齐斌淡漠的下了定论。他说话很笃定,仅仅是看了场中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周围人面面相觑,心中不太相信,只是迫于他的威名不敢反驳。 但少顷之后,他们便知道齐斌是对的。 陆长歌的箭神奇的后发先至,堪堪好赶在季昌庭之前,正中箭靶。 远端的下人纵情高喊道:“陆长歌公子得五分。” 围观的权贵子弟们沉默了,他们不敢想象,在世家称霸的骑射一道上,家族的荣耀竟然被陆长歌一人击的粉碎。 那些名门贵女们,不知为何红了眼圈。 或许是看到季昌庭失魂落魄的模样,那颗脆弱的同理心顿时爆发,不停的在心中咒骂着陆长歌。 平阳公主无所谓的吃下一瓣橘子,捂着红唇优雅的吐出果籽。 她单手轻托着下巴,偏过头打量着齐斌,调笑道:“听说陆家大郎从前,和齐小公爷齐名呢。” 她俏皮的闪烁着那双大眼睛,明明已过了三十的年纪,眼眸却比少女更加明亮。 而历经尘世的沉淀,又赋予了这位尊贵的皇室公主几分诱人的烟火气。既有妇人的风韵,又藏着少女的怜爱。 齐斌冷眼翻了翻,没有作答。但心如止水的神色上,开始泛起了波澜。 笔直的身躯微微前倾,齐斌远望着在雨幕下飞驰的身姿,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又在脑中翻滚着。 “都是废柴。”他突然骂出了声。 第十八章 六品境的恐怖 齐斌连弓都没有背,就这么赤手空拳的步入场内。 校场内人有些多,都挤在前面围观着对局的结果,丝毫没注意到齐斌正起身朝他们走去。 看着堵在前面的人群,齐斌皱了皱眉,手指微不可查的弹动一寸,一股巨力拉扯着在场众人朝两边倒去。 “齐斌,你来干什么!” 余庆之正欲为兄弟欢呼,却与漫步而来的齐斌正面撞上。 看他的方向,像是要入场。 余庆之警惕的守在前方,不断的出声质问道:“你已科举高中,武道六品。难道还要拉下脸来和长歌赌斗吗?” “你这叫胜之不武!” 余庆之不敢放他过去,他不知道六品武者有多强。可单单看他的头顶,在磅礴雨势下,在场的每一位武者都淋成了落汤鸡。 偏偏雨水刚距离齐斌三尺,便有无形气墙托举雨幕,他连头发丝都是干的。 齐斌随手牵过一匹校场内散养的马,六品武者的速度比马快,但既然比的是骑射,他也不愿落人口舌。 反正不管如何,陆长歌都赢不了他。 齐斌是武科状元,在骑术上自然是不差的。 但今天他很没耐心,对待战马更是粗暴。 它的坐骑机敏的感受到他的情绪,骄傲的千里马瞬间躁动,愤怒的颠簸着身躯。 战马高高的扬起马蹄,向马背上的人宣誓着它的尊严。 然而,齐斌只是冷冷的伸出双指,刺骨的真气插入马首上的某处穴位。 那对清澈的马眼立刻布满血丝,嘶吼着向前冲锋。 这是伤马更是杀马之术,武人本该爱马,就连见惯了挥霍的权贵子弟们,一时间也露出不忍之色。 可齐斌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陆长歌。 早在齐斌起身的那一刻,陆长歌就发现他了。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明白这些世家子们不会让他赢得太轻易。 齐斌的下场,让他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曾经他名动平京之前,出身世家权贵的同龄人中极难找到能与他相提并论的。那一天,齐斌也是这么走了出来。 齐斌比他大一岁,以他的骄傲,是不愿以大欺小的。可那一战后,陆长歌彻底粉碎了他的骄傲。 齐斌连缰绳都不拉了,反正战马已疯,冲锋的方向又是朝着陆长歌那儿。 旁人或许还会出声质问,但陆长歌很了解齐斌,他这是战意已起。 嘴角微微一笑,有趣。 既来之,则揍之。这是陆长歌的人生信条,齐斌赶着场子上来,他不能令其失望。 他再度抽出羽箭,瞄向了远处的青牛。射了三箭找到手感后,他的频率已快了许多。 凝神静气后,羽箭转瞬间脱手而出。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曲线,但把握的时机与位置却能让射出之箭丝毫不受风向干扰。 季昌庭颓然的跪在校场中央,他父亲曾言,射术的最高境界,便是化巧为拙。面对这样的陆长歌,他没有信心能言胜之。 但齐斌依旧没放在心上,单手一挥,插在地上的羽箭纷纷响应着他的召唤。从地面凭空飞起,围绕在身侧盘旋。 齐斌随手接下一支,双臂摆出拉弓的姿势。透过雨珠,众人仿佛都隐隐约约的看见真气汇聚出一副特殊的长弓。 赤手空拳的他,举手投足间,浑身散发着难言的武道韵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在射箭。 离弦之箭顷刻间刮起一阵飓风,箭的速度快到惊人。眨眼间,齐斌的箭追上了陆长歌,穿过他的箭。 陆长歌十拿九稳的一箭在半空中被他拦了下来,而羽箭去势不减,又正中陆长歌的猎物。 这是射术?许多人在心中问道。 极少人知道,武道六品,其实是超凡脱俗的一步。不再拘泥于招式,不再受限于兵器,从而凝练出武者的意。 如果不是考虑到方便统计分数,齐斌甚至连羽箭都不需要。 “齐斌公子得五分。” 无数羽箭还在天空中盘旋,齐斌再度取下一支,望着陆长歌冷冷说道:“我无需去算分数,只要你射一支,我拦一支,你又能怎么赢我。” 突破六品境后,他信心暴增。再见到昔日的对手,也只当是蝼蚁。可蝼蚁若想翻身,那可不行。 倾盆大雨下,两人一个是落汤鸡,一个依旧体面自然,看似已然高下立判。 “陆长歌,你尽管去算计。今天我便要告诉你,什么是强者恒强!” 齐斌立在原地,座下战马已经没了气息,只是被他双腿夹着,依然被迫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但齐斌不在乎,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千里宝马。既然是凡种,就要做好被淘汰的准备。 就好像陆长歌与他的差距,齐家的国公受封于夏太祖开国,是夏朝最古老的元勋,也是最尊贵的血脉。 而陆长歌,好似这凡马。 齐斌把握住了陆长歌的脉门,只要他出箭,齐斌便会以远超他的速度与力量甩出一箭。 武道六品,恐怖如斯。 可陆长歌不信邪,他还在尝试,以更快的速度和精度射出一箭。 齐斌不屑的一笑,陆长歌在他眼中如同顽童在炫耀武力,动作迟缓的像个八旬老汉。 他随手将羽箭甩了出去,两箭相撞,在空中炸响一团烟尘。 烟雾散尽,草地上留下一地残迹,而齐斌的箭,早已钉在了箭靶上。 “齐斌公子得三分。” 陆长歌没有回头,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冲入大雨中寻找着猎物。 两人你来我往,没有了刀光剑影,但整座校场都成了两人比斗的舞台。 不少过来人的眼中,不由的想起了三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那一天晴空万里,但擂台上的战意却让灼日都不那么刺目了。 渐渐的齐斌追赶了上来,没废多少力气,也不用刻意计算。场中还站着的青牛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仅剩两头。 细心的人算出,还剩一头五分以及唯一的一头二十分。 两人之间的决胜点,就落在这头编号二十的青牛身上。 至于是哪一头,没人能确定。 但陆长歌记得很清楚,从最开始就很清楚。心眼通能使他关注到每一头牛的细节,自然也能分辨出它们的不同。 在最后的机会上,他要与齐斌分个高下! 陆长歌突然朝后仰去,黑马明白他的心意,马蹄又一次高高跃起。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们仰起了头颅,他们从未想过,一匹凡马能跳的这般高。 陆长歌将长弓拉满弦,他还在施加气劲。 终于!在那个临界点,弓弦骤然崩断,羽箭也随之带着千斤巨力激射出去。 “不自量力。” 齐斌轻轻的搓掉羽箭的尾端,瞄着陆长歌的轨迹射出一箭。 两支羽箭碰撞在一起,动静空前剧烈。原地卷起一阵沙尘风暴,直接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只能微弱的听到一点脆响,众人知道,那是陆长歌的箭又断了。 胜负已定! 能与六品武者斗到这种程度,陆长歌也算足以自夸两句。只是嘛,比起曾经的他,还是差了许多。 随着烟尘散尽,校场内突然寂静了许多,少了杂乱的奔跑声。 那唯二的两头青牛,齐齐的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第十九章 凡马,千里马 “齐斌公子得五分,陆长歌公子得……二十分!” 下人不敢相信的看着箭靶上的箭矢,小心翼翼的盯着齐斌阴晴不定的神色。 陆长歌胜! 那支在风中颤动的断箭,犹自摇摆着,宣告着陆长歌的胜利。 尽管在许多人看来,赢得不明不白的。 两支箭瞄向一个目标,却射中了两头,众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齐斌愣愣的看着青牛腹部的那支断箭,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荒谬的猜想。 不可能!怎么可能在和他的交锋中,还有心力能算计到如此地步。 佯装瞄准目标,诱骗他射出一箭,再利用他的劲道将羽箭崩裂,断箭折射到另一头牛身上。 这等神乎其技,就连史书上记载有名的神射手都做不到。 可事实就是,他齐斌舍下面皮以六品武者的身份以强凌弱,最后却输了。 仿佛有一团怒火在心脉中灼烧,额头前的青筋隐隐暴起。齐斌恨恨的咽下喉间的血水,万千羽箭随之跌落在地。 他没脸再待在此处,连招呼都未打一声,身影瞬时消散。看样子,已经躲回了公主府中。 整座校场都很安静,唯独余庆之高举双臂,旁若无人的高声欢庆。 陆长歌肆意的在马背上舒展着,亲昵的与黑马蹭了蹭,拍着它的脸颊,夸赞道:“马儿,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千里马呀!” 可黑马却并不高兴,或许它是千里马,却也只是陆长歌的千里马。 等过了明天,陆长歌走了,它或许会去拉车,又或许被人累死。 离开了懂它的人,它还是那头平平无奇的凡马。 陆长歌感受到它的悲伤,轻轻的拍了拍它,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牵着他的好搭档朝平阳公主走去。 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平阳公主缓缓站起身。她的目标很明确,从小到大,在她眼中唯有第一。 父皇的宠爱要第一,兄弟姐妹之间要争第一,下嫁的夫家也要第一。 现在结交的青年才俊,她也只看中最强的第一。齐斌虽强,可他却输给了陆长歌。 或许日后她会好好安抚他,但现在嘛,公主殿下的眼中唯有陆长歌。 如此大才,合该为我所用。 平阳公主端庄的提起裙摆,竟主动的走下台阶,朝陆长歌迎了过去。 皇家公主降阶亲迎,那是莫大的礼遇。 那些仰慕她的才俊着痴痴的看着这一幕,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公主的下颚极为尖细,若是生于坊间,指不定会被人说是狐媚子脸。那双妩媚的桃花眼,无时无刻不在勾动男人的心弦。 搭配她身上雍容华贵的气度,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高不可攀的身份,却更吸引着人想要亲近。 对付少年郎,平阳公主向来最有办法。她动作轻柔的捧起锦盒,娇滴滴的说道:“陆家大郎,果然很厉害呢。” 若是换作她身边的才俊们,定会忍不住看痴片刻,而后涨红脸支支吾吾与她找话攀谈。 但陆长歌却不同,他甚至没多看她,径直接过锦盒,再打开看了看丹丸的色泽后,满意的笑了。 平阳公主愣了愣,继而自嘲一笑,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竟将气血丹看的比美人更重要。 罢了,待本宫再施些手段。 可不等她再换副姿态,陆长歌便牵着马绳在她面前晃了晃,向公主问道:“长歌斗胆,有一事想求殿下首肯。” “大郎请说。” 陆长歌宠溺的抚摸着黑马呢鬓毛,两人仿若多年老友,微笑着恳求道。 “长歌与殿下养的马一见如故,我们武人将战马视若生命。还望公主割爱,能否将黑马让予长歌?” 公主托着下巴,作出沉思状,嘴唇微微撅起,柔声说道:“可本宫今日见黑马神威,也甚是喜爱。嗯……这该如何是好呢?” 弯弯的睫毛不断的眨着,就差明着说……求我! 然而陆长歌接下来的话,让平阳公主彻底明白,两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若黑马养在殿下别院中,不过是作为平日游戏的宠物。殿下若能送予在下,在下必会与它共佑天下人,马革裹尸当自誓!” 天下人……平阳公主的脸色突然冷了,兴致骤减。 长袖一挥,服侍的宫女太监连忙跟上。 “本宫乏了,回吧。” 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着公主的仪驾打道回府,而后负责养马的下人接过陆长歌手中的缰绳,将依依不舍的黑马拖走。 …… 公主府内,平阳公主疲倦的半躺在榻上,享受着侍女轻柔的揉着穴位。 她留下了几位心腹,包括齐斌,王腾,昌平侯季家两兄弟,还有蹲在角落里的傅廷。 回到内宅,平阳公主仿佛换了个人,褪去了妖娆的妩媚。即便是不雅的半躺着,冷艳的脸庞上依然能看出眉宇间独属于帝王家的霸道。 “王腾,我听说你要对付陆长歌?” 王腾疑惑于公主竟会关注到这等小事,但既然问到,便索性如实说道:“正是!臣近日发现……” “本宫不想听缘由。”平阳公主打断了他,含下一口凉茶,冰冷的命令道:“告诉本宫你的计划!” 王腾愣了愣,他确实有几分对付陆长歌的心思,却没想到会在此处被当众道破。 “我派人从乱坟岗捞来一具死尸,再命人遗弃在他那山庄某处。家父已疏通大理寺官员,会以涉嫌抛尸罪查封山庄……” “稚嫩!” 平阳公主呵斥了一声,将王腾喷的一愣一愣的。 他本就只对陆长歌的山庄志在必得,却没想过要进一步加害,也知道这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因此,原本的计划是等到春闱张榜后,若陆长歌科举落榜,他便会顺势而为。若陆长歌真的中了,他便也认了。 大理寺不会仅凭一具死尸,给陆长歌定下死罪。可他那山庄,却会被定性为疑案,由朝廷查封,再由王家暗中买下。 可平阳公主显然不满足于此,这个女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令人陌生的狠辣。 “既然做了,就要做绝!” 平阳公主涂抹着她那鲜红细长的指甲,表情变得阴森恐怖,喃喃自语道:“注定和本宫不是一路人……寒门子弟,做不了本宫的臣子,那便留不得了!” “身为夏人,就该忠于皇室。那些假借直臣之名,却满口天下人的贱民,最是讨厌不过!” 恰逢此时,有养马人上门来报,询问该如何处置黑马。 平阳公主揉了揉内心,心中燥意不减,一想到这些下贱坯子,便觉得恶心。 她强忍着摔杯的怒火,吩咐道:“送去拉车。” 第二十章 遇刺 随着平阳公主抽身离去,别院的宴饮在一阵沉闷的氛围中草草收场。 宾客们都饮了些酒,微醺后不便骑马,公主府特意安排车驾分别送宾客回府。 陆长歌和余庆之并非一路,便没再共乘一车。 说来也是缘分,送他回程的车夫,正是先前送他上山的那位。 车夫与陆长歌相视一笑,感激的说道:“俺娃吃了公子的糖,直说甜哩。” “孩子喜欢就好。” 辞别了黑马,陆长歌的心中正空落落的,多喝了几口闷酒。见到熟悉的车夫,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亲切感。 比起高山上的勾栏玉砌,面前这个站在泥土里的憨厚面容,更能给他一种舒心的感觉。 他想起了车夫的小黑娃,懵懂间,陆长歌突然觉得,比起价值连城的皇家别院,或许那个孩子纯真的笑容更加可贵,更值得他去守护。 坐在舒适的车厢内,等了半晌,马车还未动。隔着车厢帘布,陆长歌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车厢外头,车夫的声音听着闷闷的,粗哑的嗓音传入帘布背后。 “没事公子,拉车的马伤了,管事的给咱换了一匹。” 没过多久,他听到一声细微的马鸣声,应该是公主府下人牵来了拉车的新马。 车夫手脚麻利的系紧绳索,侧身朝车厢内禀告了一声:“公子坐稳了。” 马车沿着山路缓缓下驰,时而带着几下颠簸摇晃,感觉下山路比起上山要陡峭许多。 回去的路上没有余庆之,陆长歌便和车夫攀谈起来。 这才了解到,原来车夫一家世代在皇家为仆,从他曾祖父辈便是如此。 那年闹了饥荒,他曾祖父尚是襁褓之年,流落到平京。也是缘分,机缘巧合下被宫里的公公捡了去,收为养子。 公公不忍养子净身绝后,便将他曾祖父送至宗人府,签了契约,从此世代成为皇室养在外头的奴仆。 “你们没想过脱了奴籍吗?” 夏朝科举制度下,唯有被朝廷认可的良民才有资格入朝为官。其余作奸犯科及无户籍者,皆被拒之门外。 车夫的声音略显苦涩,几十年来的经历令他悲感沧桑,哀叹着说道:“皇家的奴籍,岂是你想脱便能脱去的。” 悲伤的情绪,隔着帘布都能感受到。陆长歌也不再言语,他帮不了眼前这人。 即便是考上科举,他一介武夫,论对朝廷制度的改变,作用性也较文人要弱上许多。 马车驶过的路格外久远,陆长歌靠在松软的靠枕上,闭目养神。 可突然,清新的竹叶香气窜入鼻尖。陆长歌顿时感到不对,从公主别院到他家,怎么会经过竹林。 侧耳倾听,依稀能听见水流声。车厢是封闭的,陆长歌手指运劲,悄悄在一侧戳出一个小洞。 凑过去仔细一瞧,马车确实沿着一处河堤前行着。 不安感渐渐放大,陆长歌突然萌生一些猜测,他故意朝着车厢外大喊:“大叔,到哪了?” 车夫的声音很平静,沙沙的说道:“快到了。” 车轱辘碾过凸起的石块,马似乎受了惊,整个车厢猛的向后倾斜。 陆长歌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停车!” “给我停下!” 车夫对他的话视若无睹,马鞭狠辣的抽在马屁股上,反而更加加快了驱车速度。 不妙! 陆长歌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好在,他向来刀不离身。 凌厉的刀气拔地而起,一刀劈碎了车厢顶盖。 木质的车架摔的四分五裂,陆长歌双足运气一踏,整个人扶摇直上。 随着残破的马车晃晃悠悠向前滑行,陆长歌目睹了车夫脸上的杀意。 再也没有了纯良的憨笑,与之前判若两人。 车夫决然的看了他一眼,一个翻身从马车上翻滚下来。在袖间一蹭,掌心贴着两把匕首直直的朝陆长歌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望着他那陌生而冰冷的面孔,陆长歌明白,他是皇室培养的刺客。 可皇室要杀他作甚! 来不及拔刀,他连忙下腰后仰,让匕首顺着他的腰间,擦过额前碎发。 还未等喘息,车夫骤然甩出匕首,呈交叉的回旋轨迹封锁住陆长歌的闪躲路径。 紧接着袖口轰然炸开,露出藏在手腕上的短弩。 陆长歌从未遇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没有试探,更没有留手,唯有变幻莫测的杀伐手段。 车夫不知道在身上藏了多少兵器,一会抽出一截荆棘长鞭,卷住陆长歌一条手臂,半截血肉顿时模糊。 待他好不容易贴近距离,车夫竟从口中喷出一口红汤,一股辛辣味刺的陆长歌双眼通红,视线也看不清了。 怪不得他身形显得臃肿,原来在衣服下藏了诸般兵器。有流星锤,砍刀,飞镖,毒药…… 车夫的武道境界并不算强,应该在八品巅峰左右。可他那娴熟狠辣的手段,却逼的陆长歌手忙脚乱,甚至还护不得自身周全。 身上那袭长衫早成了碎布状,陆长歌很狼狈,全身上下处处都是伤口,所幸还不致命。 可不知怎的,头越来越昏沉,时而面对危机反应极慢。 陆长歌顿时警觉,车夫的兵刃上涂了毒! 车夫将一切都算尽了,甚至也许先前他儿子的出现,到两人之间的交心谈话,都是他杀人手段的一部分。 陆长歌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机会,在暴风骤雨中如同提线木偶。 车夫的攻击如雨点般袭来,密不透风。甚至没有功夫在嘴上和陆长歌闲聊几句,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车夫有个习惯,他的身上总是背了十八种兵器。杀人时,他总要将这十八种兵器一一用尽,才会将目标杀死。 因此他对自己很了解,知道他杀人的速度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所以在杀人时,为了不耽误任务,他总是闭口不言。 直至他将十八种兵器用尽…… 随着陆长歌被他一斧劈飞,车夫知道,时间到了。 凭良心说,他不想杀陆长歌。短短两面,这个年轻人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他也知道,像陆长歌这样的人活下来,将来入朝为官,封侯拜相,那么像他这样的人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可他没的选! 但在杀死他之前,车夫还是想再和聊上几句,不让他死的不明不白的。 或许这会给眼前这位年轻人片刻喘息的机会,但他不在乎。 在他这行做久了,什么武道天才,未来武神,都是过眼云烟。 这些年在他手上殒命的,不知有多少惊艳才才之辈。 但死掉的天才,什么都不是! 第二十一章 落水逃难 车夫闪电般瞬息甩出一斧! 陆长歌闪避不及,斧刃结结实实的从他身前划过。 咔嚓! 他好像听见了胸膛内骨头的碎裂声,巨大的力道令他直接倒飞出去。 血水淋了一地,陆长歌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真气。他已经无力再战,回想起先前的一切,只觉得无比荒诞。 陆长歌盯着车夫那双冷漠的眼睛,不敢相信,这双眼睛也曾笑的那么慈祥善良。 “你真是公主府的人?” 见他没追来,陆长歌索性盘腿坐下,恰好他也有些问题想要弄清楚。 车夫点了点头,他抚摸着斧刃上的血迹,不知不觉的会想起那两块麦芽糖。 “是真的,也包括先前和你聊的那些。我确实世代为皇室奴仆,只是除了赶车之外,还需做点别的。” 他显得很诚实,对待死人,他必要再编织谎言搪塞。 但陆长歌依旧不解:“是平阳公主派你来杀我的?可她有什么理由欲这般对我除之后快呢?” 车夫很平静,每一个死在皇室手中的人都想要一个理由。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理由,皇家杀人,大多时候只是一个心思罢了。 “我只负责杀人,不过问缘由。” 呵~ 陆长歌嘲弄的笑了,这衰到家的世道。 此处山清水秀,地广人稀,车夫还真是替他挑了个不错的埋骨地。 世事难料,前一秒还当他是亲切的老好人,后一秒却要死在他手里。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略微调息后,陆长歌又恢复了不少。他意外的发现如今的身体恢复力强的可怕。 仅仅就这片刻的时间,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消失,重新生长出如婴儿初生般光洁的皮肤。 胎心术,果真奇妙! 但此刻的局势依旧对他十分不利,论修为武技他都比车夫弱了一线,在杀伐果决上更差的远了。 唯一扭转的良机,便是寻找到释放意境的时刻,把握住一击必杀的机会。 然而车夫一直很谨慎,多年杀戮令他举手投足间尽显杀机。 他一直牢牢锁定着陆长歌,潜意识里,陆长歌觉得现在并不是个好时候。 话聊的差不多了,车夫也重新认真起来,他要送陆长歌上路了。 而两人都未曾料到,就在此刻,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意外降临。 那架损毁的马车上,伤痕累累的黑马挣扎着站了起来。它认出了陆长歌,那个说它是千里马的人。 当看到陆长歌被一斧劈飞后,黑马顿时急了。但聪慧的它没有声张,而是悄悄的尝试挣脱绑在身上的绳索。 车夫再一次冲向陆长歌,速度比原先更快! 陆长歌苦涩的笑了,原来车夫先前还是留手了。现如今,他连跟上车夫的动作都很困难。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犹豫着要不要在此刻最后一搏,毕竟再等片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该结束了! 车夫将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隐藏起来,他缓步走向勉力支撑的陆长歌,准备收割掉这条年轻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二人同时听到一声震天的马鸣。 黑马挣开全身的束缚,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场中飞奔而来。 它从未想过自己能跑的这么快,粗糙的马掌都灼热的刺痛着它的神经。 如同一阵黑色旋风,即便是八品武者,甚至也只能看见一连串的虚影。 黑马的身躯被拉成一线,每跑出一步,都要忍受着肌肉撕裂的剧痛。 它顶起马首,直直的朝着车夫撞去。 那惊人的速度,令车夫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瞬间被撞飞数十步外。 罡风将他的皮肉寸寸翻起,他险些握不住兵器。 有很多年了,车夫再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势。黑马将他撞到了一座石壁上,数丈高的石壁轰然炸裂,无数巨石将他掩埋。 那惊人的速度,带来了远超千万斤的冲击力。只是一击,就撞断了他数根肋骨。 黑马! 陆长歌惊喜的跑向了它,抚摸着它疲倦的身躯。 当手掌覆到黑马的腹部,触摸到一抹温热。 陆长歌愣住了,看向手掌上暗红的血液。 黑马哀鸣了一声,四肢虚弱的跪在地上,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它亲昵的蹭了蹭陆长歌,眼中垂下硕大的泪珠,似在做着诀别。 陆长歌靠在它身上,听到了它的心声。 或许我就是一匹凡马吧。 我出生在漆黑的马厩中,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个驼背的老头来看了我一眼。 老头很失望,摇了摇头走了。 之后的日子,我被带到校场里,供人骑马射箭。 没有人愿意选我,直到你的出现。 你称我为友,说我是千里马。 原先我是不信的,可当与你同在时,我却真的跑的极快。 可惜我快要死了…… 我听不懂你们人类的名字,但听说,在人类世界,会将懂马的人称为御马师。 再见了,最好的御马师! 黑马缓缓的合上双目,趴在地上,再也没了呼吸。 不! 陆长歌悲痛到了极致,他在心中呐喊着,憎恨自己的弱小,更为黑马的情义痛心。 他的意识渐渐被杀戮占据,狂暴的情绪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要杀了车夫! 胎心术神秘的第二幅图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有摆出相应的动作。 可这幅画就像印在了脑海中一样,画中的婴儿怪异的伸出双臂,像在拥抱着什么,那碧蓝的瞳孔像是要洞察幽冥。 武道中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更有大机缘。 这一刻,陆长歌突然发现充盈的气海松动了。海量元气再度涌入体内,身躯猛的一震。 八品中阶! 他站在车夫十步之外,缓缓挥动腰刀。 空中突然下起小雪,平添了一分冷意。陆长歌将疯狂的杀戮埋进心里,隐忍着。 对于意境,他好像又多了些新的体悟。世上什么是最难隐忍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隐忍不是软弱的退让,而是为了在风霜过后,刹那芳华的爆发。隐忍的有多深,爆发便有多强。 陆长歌将生死的悲痛与仇恨融入到意境中,整个人如同一座暴躁的火山,蓄势待发着。 车夫拖着伤驱从落石下爬了出来,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人不断增强的气势。 或许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儿子了吧,虽然这小子长的跟黑炭似的,可真要再也见不着了,却又有些想他。 车夫含着泪,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揣进兜里。 我死了,可我的儿子又会接替我,然后终有一天被人杀死。 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这便是我们一家人的命! 车夫将一枚毒镖含进嘴里,决定将一切交给上苍决断。 二人同时朝着此次急驰而去,纵身一跃,两人在半空中撞在一起。 狂暴的长刀愤然斩过车夫的胸膛,割开他的骨肉,带出一串血腥的脏器。 车夫绵软的倒在地上,神色复杂的合上了双眼。青紫的嘴唇无力虚张,那枚毒镖已经不在了。 另一边,陆长歌只觉得颈部一痛,一抹黑血渗透出来。 他的眼前骤然一黑,再也提不起半分真气。身体还仰在半空中,他无法控制住平衡,垂直着朝下方落去。 扑通一声! 陆长歌扎进了水里,慢慢的下沉。毒素快速的扩散开,他再也支撑不住,渐渐失去意识…… 第二十二章 生死之间有大机缘 不知过了多久,当陆长歌再度醒来时,他正躺在熟悉的卧榻上。 浑身伤痛难忍,他别扭的抬了抬手,发现手指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 他的身上缠绕着绷带,虽然手法有些粗糙,却绑的很结实。还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应该是绷带的内侧涂抹了一些膏药。 药膏效果极好,陆长歌试着动了动,身上的伤基本已经不疼了。就是留了太多血,还未痊愈,身子有些发虚。 十指穿过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 他的记忆停留在坠河的那一刻,与车夫一战中,为了斩出最后一刀,他耗尽了全部的精气神。 可陆长歌还是低估了车夫的韧性,在生与死的边缘,车夫朝他射出了一枚毒镖。 毒镖含在车夫口中,他是硬抗着毒药的药性,完成了必杀一击。 毒镖来的太突然,彼时陆长歌已是强弩之末,幸运的是毒镖偏了几寸,仅仅是擦破了他颈部的皮肤。 陆长歌不知道两人战斗的地方所在何处,但他是身中剧毒后,又沉入河底。能侥幸逃得一命,必是有恩人相助。 眼下他又被送回家中,莫非救他的还是为熟人? 陆长歌艰难的从榻上撑起,突然听到门外有些动静。 沈醉推门而入,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药膳。见到陆长歌已经醒了,他明显愣了愣,脸上淡淡的愁容瞬间散去。 “你小子醒的倒挺快。” 沈醉调侃了他一句,将药膳放到桌上,扫了眼陆长歌已经恢复浅红色的嘴唇,暗道一声奇怪。 毒素驱散的比正常来说要快了数倍! 他虽然尽心照顾,用的也都是秘方。可陆长歌中毒已深,他本以为还得再来几回疗程,却没想到连这碗药膳都能省了。 如此身躯,简直不像人类! 陆长歌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醉,他莫名心安了不少。 这些天神经一直紧绷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放松的机会。 如果是沈醉一直在照顾他的话,应该了解他被救的前因后果吧。 陆长歌当即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听到他的问话,沈醉的目光相当怪异,总觉得有些嘲讽的意思在里面。 果不其然,他一开口,又是熟悉的味道。 “我于郊外踏青,突然看到河上有具漂尸。捞上来一看,嘿竟然是你。” 陆长歌一时哑然,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被沈醉遇上,顺手被他捞回了家。 如此看来,他还是幸运的。要不是沈醉喜欢四处乱逛,他只怕真会折在那儿。 沈醉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这个男人从进他房间起,陆长歌便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太稳定。 此刻他坐下后,更显得沉寂。 沈醉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小坛酒,痛饮了一口,不经意的问道:“你在外头惹人了?” 陆长歌随即想到几个名字,苦笑着回道:“不算少。” “难怪人家下手这么狠。” 沈醉稍微喝了两口,就开始捂着嘴不停的咳嗽,连脸都咳红了。 缓了良久,他突然接着问道:“占理不?” 陆长歌被他问的发懵,他不太明白的反问:“光天化日的仇杀,谁又能说得清理,谁又会在意占不占理?” 沈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划过陆长歌满身的绷带,表情突然变得凶狠。 “你若是欺男霸女挨了揍,我只能骂你无能,努力修炼将来自己揍回去。可你要是在外头挨了别人的无名火,毕竟是老爷子的血脉,说什么也得讨回个公道。” 陆长歌错愕的抬着头,听他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要替他报仇不成。 “占理是占理,可就是这家人身份有些特殊,我怕……” 陆长歌很想说,心意咱真的领了,可报仇也讲究方法,不然和寻死还有什么区别。 沈醉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眼界弱了些。 几个权贵的家世就将他吓怕了,长此以往下去成就难免受限。 “是平京城哪户人家?”沈醉睥睨着眼问道。 或许他是有些依仗吧,陆长歌谨慎的问道:“天子长女,您打算怎么报复回去?” …… 沈醉僵硬了片刻,眼睛直勾勾瞪着陆长歌,半饷吐出一句:“算了吧,这咱们惹不起,多躲着点。” 您也就这了!陆长歌在心中疯狂吐槽道。 但平阳公主这笔没头没脑的仇怨,他算是记下了。 陆长歌抓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他与平阳公主素昧蒙生,仅在校场上浅谈了几句,怎么就招来了杀生之祸呢。 不过从公主府的刺杀上,陆长歌也管中窥豹的发现了平京城这些权贵们的底蕴。 仅仅是一马夫,就将他逼的险些丢了性命。妄他先前胜了几场不免有些飘忽,如今想来,实在不该自大。 这个世界很广阔,隐藏着能人无数,许多不起眼的人,往往都身藏绝技。 这一战,他数次重伤。如果不是黑马以命相救,他必然已经死了。 但比起付出,收获同样巨大。 在生死关头,武道之中藏有大机缘,这份机缘便是潜能的激发。经此一战,陆长歌成功破入八品中境。 距离上次突破,还不足五日! 八品之后,他原以为自己积累耗尽。若无天材地宝,还需打磨一阵。 没想到趟过一次生死关,竟帮助自己提前破开了瓶颈。再加上从平阳公主那赢来的极品气血丹,只要沉淀几日,他有信心再突破一次。 这还不是最大的收获,最令陆长歌惊喜的是,在他斩出那一刀前,他好像隐约悟出了一部分胎心术的第二幅图像。 凭借胎心术的奥妙,他将生死的感悟融入意境中,如今他刀法爆发力远胜以往! 况且在重伤之时,他还发现身体的恢复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陆长歌尚且还不确定是否与胎心术有关,也没法衡量身体恢复力到底有多强。 他默默的用心记下,决定日后寻找机会试探一番。 盘点完收获后,陆长歌深深的感慨自己先前还是太嫩了。 与生死搏杀相比,他们的擂台比斗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难怪总有人说,武者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每每从边关走完一趟回来,都有如脱胎换骨的新生。 他还想和沈醉交流一下心得,可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沈醉已经消失了。 陆长歌朝外堂叫喊了几声,却没人答应。 顿时面色一变,他刚重伤归家,这个时候谁会来! 第二十三章 六扇门上门 沈醉的耳朵总是很灵,隔了半个山庄就能听见动静。 从山庄入口到他的宅院还有一段距离,在这间歇内,陆长歌需要收拾收拾。 在经历公主府刺杀后,陆长歌整个人谨慎了许多。 来人还不知是谁,安全起见,他最好不要让人看出他受了伤。 陆长歌翻出一件棉衣,将自己包裹的臃肿无比,再戴上手套。 他试着咳了咳,佯装成感了风寒。 扶着屋子的墙壁,他慢慢的挪到外堂,端坐在正对门口的躺椅上。 密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听声音约有两三骑。 很快,来访之人便已站在门外高喝:“陆长歌在家吗?” 声音听着陌生,却中气十足,余波绕梁而过,震落下不少灰。 看样子,是位武道高人! 陆长歌向前跨了一步,抄起一把短刀藏在身后,解开门锁答道:“我就是!” 门外站着三位穿着公差制服的男人,差服上绣着六扇门三个大字。 陆长歌本能的一紧张,心情顿时沉重。 六扇门! 夏朝最神秘的监察机构,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无不谈之色变。 六扇门负责处理天下作奸犯科之辈,以铁面无私、冷血毒辣著称。被他们盯上的,基本逃不过一个死字。 门下捕头都是历届科举中的佼佼者,论实力远在他之上。 为首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对着陆长歌比对了一阵,微微颔首:“烦请郎君跟我们走一趟。” 六扇门行事,向来讲究雷厉风行,鲜少对传唤者解释一二。 而说话那人天生凶相,此刻又是一脸严肃,眉头紧皱着,目光似有似无的瞟向陆长歌身后。 一时间,念头急转。陆长歌一边思考着六扇门上门的目的,一边悄无声息的将短刀放下。 他刚被公主府的刺客行刺,而六扇门又直属皇室管辖,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若是被发现身上藏着利器,难保他们不会以拒捕的名义直接将他乱刀砍死。 门口停着一辆铁架的车座,六扇门的坐骑与旁人不同,其马首上生有独角,块头更比寻常战马要大上数圈。 拉动着数百斤重精铁打造的车厢,竟连气都不喘一声。 六扇门连囚车都准备好了,陆长歌明白怕是免不了去那森罗地狱走一趟,当即老老实实配合道:“我跟你们走。” 见他还算配合,为首的捕头也客气了三分,省去了套上枷锁,只是指了指车厢的方向,示意他坐进去。 …… 六扇门总府,被誉为平京城不可知之地。除了门下诸多捕快,无人知晓其具体所在位置。 车厢密不透风,锻造的材料中还融入了些许磁石。身处其中,耳不能闻,眼不可见,几乎与封闭五识无异。 捕头端着腰刀坐在他对面,从上车起便一直在闭目养神,显然不想与他攀谈。 百无聊赖之际,陆长歌只能独坐沉思。 六扇门的马车坐着很舒服,丝毫不摇晃,车厢内还有股异香。 闻的久了,不禁令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时,正端坐在一间密室内。 一束强光照射在他脸上,整个人瞬间清醒。 六扇门的捕头面无表情的坐在对面,在强光的干扰下,陆长歌看不太真切,只能依稀看到密室内仅有他们两人。 这里应该是六扇门的牢房,两侧的墙上挂满了血淋淋的刑具,令人遍体生寒。 捕头发现陆长歌已醒,隔着空荡荡的长桌,幽幽开口:“我有几句话想问郎君,还请你如实相告。” 陆长歌对六扇门了解不多,虽说其权柄极大,也只招收科举进士前百的天才。可他却嫌六扇门太阴森,一直以来,都以禁军为志向。 听同窗说起,朝廷差役最是缠人。若想不惹上一身骚,最好对他们客气些,说点他们爱听的。 陆长歌不擅溜须拍马,但却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便干巴巴的回答道:“大人请问。” 捕头严肃的问道:“昨日申时,你在何处?” 陆长歌心中一紧,果然!是冲着昨天的事来的。 “昨日在下受平阳公主殿下相邀,于别院宴饮。申时时分……陆某应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在回府的路上。” “途中可曾发生意外?” “没有。”陆长歌不假思索的答道。 对于不该承认的事,他绝不能吐露半个字。 车夫已死,没有人能证明他意图行刺自己。若是公主府咬定了陆长歌蓄意谋杀,到时候便难以说清了。 捕头沉吟片刻,从铁椅上站起,绕了一圈走到陆长歌面前,俯视着他。 “我对你印象不错,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劝你实话实说。” 刑讯的规矩陆长歌都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他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无辜的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所言句句属实。” 捕头越来越逼近,突然伸手按在他的伤口处。 嘶! 陆长歌险些痛的喊出声,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 捕头指力惊人,气劲锋芒破开基本结痂的伤口,一瞬间伤口崩裂,血水浸透绷带,渐渐流了出来。 “前些天练武受的伤,捕头可否先放开。”陆长歌渗出冷汗,依旧在嘴硬。 “我们在车夫的身上,发现了许多刀痕。你掌握了意境对吧……” 意境! 陆长歌的脸色略带惶恐,意境独一无二,可六扇门真的能通过伤痕判断意境吗? “莫要小看六扇门,我们对武道的理解,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若非证据确凿,你以为六扇门会随意上门索人吗?” 陆长歌坚定的与他对视,闭口不言。 见他不愿坦白,捕头诧异的挑了挑眉,手上劲道骤然一松。 “警惕心倒是不错。”捕头赞赏了他一句。 紧张的气氛突然松了下来,让陆长歌摸不着头脑。他方才早已被揭了老底,只是死撑着不说。 可看捕头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要缉拿他。 捕头将头顶的强光撤了去,压迫感又减轻了不少。 “自我介绍一下,本官罗继长,六扇门银牌捕快。” 银牌捕快,论品级与禁军校尉相同。 这反倒让陆长歌松了口气,若是要追究车夫之死,怎么也不至于让银牌捕快亲自过问。 可若不是的话,那又为何要将他秘密带来? 罗继长轻轻拉响一处机关,整间密室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一屁股坐到长桌上,默默的给自己点了一杆大烟,缓缓说道:“车夫不是死于你手。” 陆长歌心神一震! 车夫没死? 挨了他倾尽全力的一刀,车夫竟然还留着一口气,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既然如此,那此事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罗继长刚要解释,门外却传来轻微的叩响。 两位捕快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了进来,安稳的摆在长桌中央。 罗继长努努嘴,一把掀开白布,只见躺着的,正是车夫的尸体。 征得同意后,陆长歌小心的掀开车夫的外衣,看到胸膛上那道深进骨髓的刀痕。 他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六扇门笃定车夫并非死于他手。 刀痕呈现紫红色,陆长歌刚触到他的皮肤,便本能的缩了回去。 好冷! 车夫的尸体冷的惊人,像冰块似的。 第二十四章 抽丝剥茧 尸体的皮肤呈鲜红色,须发上还挂着一些结霜。明明已过了一夜,却无半分腐烂的臭味。 面部似笑非笑,看着诡异的很。同时,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起了一排恶心的鸡皮疙瘩。 再结合某些私密部位的异常缩小,陆长歌基本可以断定,车夫是冻死的。 守孝的三年间,他读了一些家中书籍,其中也有不少是关于仵作之术。 虽不能百分百确认,可车夫的体态特征确实与冻死之人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车夫被冻死的过程极快,就连胸膛处的刀痕周围,都还有被冻结的血晶。 虽说平京城正值寒冬,可也没到冻死人的地步,更不用说要在极短时间内冻死一个武道高手。 唯一的解释,就是另有一人藏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陆长歌坠河后,以某种手段杀了车夫。 但能将人冻死的招数,陆长歌从未听说过。 这不像是武者的路数,反倒更像是高深的道法。 难道是朝堂诸公或者道宫中人出手了? 陆长歌摇了摇头,他们整日不是在潜修,就是在思考匡世济民之道,哪有那闲工夫,想想就不可能。 可除了他们,陆长歌再也想不出还能有谁有这般能耐。 他渐渐深入其中不可自拔,全然忘了自己还身处六扇门的刑房内,边上还坐着个抽大烟的银牌捕快。 罗继长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不知不觉吸烟的频率都加快了不少,整间密室内烟雾缭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差多年,仅凭陆长歌验看尸体的顺序,他便知道这小子懂些真本事。 如今的武者大多只重视武道实力,即便是六扇门内,许多人对勘察验尸也只是一知半解。 办案常以严刑逼供,免不了审出些冤假错案。 这小子就看了几眼,便能断定尸体死于冻伤,是个做捕快的苗子。 可惜了,听说他好像是平京城有名的天才。 六扇门虽说招人严苛,但事实上历届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世家嫡子们,基本上都会去禁军。 只因为六扇门中规矩繁多,无论身世背景一律一视同仁。又恶名在外,那些绝顶天才自然要爱惜羽毛,不肯做森罗地狱的小鬼。 既然起了爱才之心,罗继长自然是要考校一二。 他原本传唤陆长歌,就是为了问清车夫死前的一些细节。但现如今,他期待陆长歌能多给他一些惊喜。 “你看出了什么,不妨说出来。” 陆长歌刚想开口,一股黑烟迎面扑来,呛的他直咳嗽。 罗继长这才想起刑房似乎有禁烟的规矩,慌忙将烟杆塞到桌子地上,反手点燃了烙刑用的炭火。 “别慌,你继续。” 为了表示鼓励,他特意朝陆长歌笑了笑,只是配合那烧红的铁块,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 至少在陆长歌看来,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思。 六扇门的人果然好不讲道理! 陆长歌偷偷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为了早日从这鬼地方脱身,他决定稍稍表现一番。 “我怀疑冻死只是变相,车夫可能死于寒毒。” 蹭! 罗继长像是被惊雷喝醒,从桌上弹了起来,趴在尸体上寸寸察看着。 “你有什么依据?”他一边检查一边问道。 陆长歌淡定的走上前,指了指尸体平滑的脸颊。 “他的特征确实符合冻死,可有一点令我疑惑的是,为什么脸上没有冻疮?” 一语点醒梦中人! 罗继长本就精于此道,被陆长歌一点拨,顿时明白了关键所在。 人体面部的肌肤最为薄嫩,若是被冻死,自然该脸颊处最先出现冻疮。 可偏偏车夫的冻疮,出现在心脉附近。 这就有极大的可能,是有人一早在他心脉处种下寒毒,而在拼死一战后,寒毒彻底爆发,车夫瞬间殒命。 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罗继长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幸好他及时捂住了嘴。 罗继长后怕的看了陆长歌一眼,心想不能再让这小子多待了,可别真让他查出些不该知道的。 他索性也不多问了,敷衍的和陆长歌聊了聊那日的细节。 但他没想到的是,陆长歌却越来越起兴致了。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在脑海中一点一滴复苏过来。 借着六扇门的问话,他渐渐的回到那天的小河边。 “车夫将我带到郊外,那里刚下过雨。在动手之前,他应该喝了些酒……” “等一下!”罗继长打断了他,皱着眉不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喝了酒?” “他的袖口有酒渍,还换了一条新腰带。” “这你都能注意到!”罗继长倒吸凉气,错愕的拔高音调。 “我过目不忘。”陆长歌平静的说出一桩小事。 “你……继续……继续。”罗继长尴尬的挥挥手。 “车夫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刺客,连话都极少,怎么不懂喝酒误事的道理。或许就是在动手前,他发现了体内的寒毒,这才不得已喝酒压制。” “还有我斩出最后一刀时,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来,他的动作确实迟缓了不少!” 陆长歌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越说越兴奋,可罗继长却不敢让他再说了。 再说下去,就该封口了。 六扇门追查车夫,本是因为一件宝物的线索指向了他。可要是牵扯到那边,可不单是他一介银牌捕快能处理的事了。 罗继长几乎是下一秒便做了决断,转手拉响手边的阀门。随着密室缓缓开启,他一记手刀劈在陆长歌后颈处,立时打晕了过去。 …… 陆长歌觉得自己很倒霉,在短短一天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晕倒后,莫名其妙在自己卧榻上醒来。 和上一次一样,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沈醉。 “这次你晕的不远,我是在家门口捡的你。” 沈醉的调侃虽迟但到,或许这已成了两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陆长歌没有急着起来,先前在六扇门,他几乎回忆到了关键时刻,却被罗继长一巴掌打断了。 记忆也变的断断续续,他闭目沉思一阵,突然紧张的开始翻找身上的衣物。 就在方才,在那段记忆中,他发现车夫偷偷在他的衣兜内藏了某物。 当时他一心沉浸在意境中,没有注意到微小的动作。 可车夫死的如此蹊跷,又牵扯到六扇门,这里面的隐秘他必须弄清楚! 陆长歌将先前的那身破烂衣服找了出来,从里到外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难道被河水冲走了吗? 陆长歌失落的叹了口气,刚转过身,正看到沈醉提着酒壶,慵懒的躺在摇椅上,把玩着一枚暗金色的圆环。 “这是你的吗?”沈醉半眯着眼问道。 第二十五章 胎心术的奥秘:看见亡魂 平京西郊,十里坡。 根据沈醉话中的描述,车夫刺杀他的地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初雪过后,河面尚未结冰,逆着水流的方向,他一路摸索着前行。 车夫死的蹊跷,还惊动了六扇门。陆长歌意识到,他被卷入了一场神秘的漩涡中。 而车夫在临死前,朝他身上塞的那枚圆环,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秘密的关键。 他不敢在白天暴露行迹,只能借着夜色在郊外潜行。 山路漆黑难辨,但好在山清水秀之地,向来少不了飞禽走兽。 渐渐的,整片山里的鸟儿都飞了过来。因为它们听说,今天晚上来了个会听鸟语的人类。 禽鸟们对山林很熟悉,而车夫死的地方,又恰巧是这些天最热闹的位置。 “你说好些人来的地方吗,在那儿!” 麻雀扑棱着翅膀,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在经过无数次试验后,陆长歌对心眼通得出了结论。 与六品天真境修士相比,目前的心眼通最大劣势,就是他只能听懂禽兽言语,却很难表述给它们听。 在第二幅画修成后,这种情况稍稍改善了一些。 只要他集中心念诚信发问,鸟兽们大致也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也仅限于一些简单的对话。 但心眼通之神妙却比修士更加全面,尤其是在战斗中,那些易被忽略的细节往往能成为最终的底牌。 沿着鸟儿们指引的方向,陆长歌先是看到了破损的车架。 继而远望过去,黑马的尸体依然趴在路边。被秃鹫啃食后,还剩下半副骨架。 陆长歌默默的用手刨开泥土,怀抱着黑马将它掩埋起来。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他将土堆压实,沿四周洒上一些腐臭的猪血,以免被人发现他回来过。 突然,背后吹来一阵阴风。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沙哑的说道:“你果然回来了。” 陆长歌惊恐地转过身,用力揉了揉眼睛。 是车夫!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车夫也愣住了,两人互相盯着沉默片刻后,车夫迟疑的问道:“你看得见我?” 陆长歌轻轻点头,眼神飘向地上悬浮的双足。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突然觉得瘆得慌。 子不语怪力乱神,早在五百年前,道宫修士们便已对外宣布。经一众博士研究得出,世上绝无鬼神,死亡便是终点,转世轮回之说被证实为谣言。 但当着他的面,车夫就这么飘了过来。 月光下,他没有影子! 车夫比陆长歌更诧异,被黑雾包裹的双手,试图去触摸,却从陆长歌的身体上一穿而过。 陆长歌感到丝丝凉意,鬼魂无实体,可穿过他身体时,却有一种微弱的刺痛感。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恐后,陆长歌突然来了兴趣。 对这些奇闻异事,他一向是喜欢的。 看起来,车夫的亡魂一直守在他死去的地方。这里六扇门来过,但看他惊奇的模样,显然六扇门并未发现他。 陆长歌突然想到,胎心术第二幅图,似乎就是在生死之间开启。 莫非是说,第二幅图的奥秘,在于体验生死之间,因此他也有了能与亡魂沟通的能力。 道宫的先辈们错了! 这世上是有鬼魂的,而人死后的秘密……或许车夫可以给出答案。 在确认陆长歌还是活人后,车夫真切的松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你身上果然有不少秘密。” 车夫飘向他身前,问道:“那枚圆环你带在身上吗?” 陆长歌点点头,拿出了那枚暗金色圆环。他仔细研究过圆环的材质,似乎也只是普通的金铁。 沈醉像是知道些什么,可他不肯说,陆长歌便没问。 车夫本能的想接过圆环,忽然想起自己已死,不由的悲从心来。 望着陆长歌年轻的面容,他渐渐释然了,在心中默默做下决定。 车夫飘向散落的石堆,在某个隐秘的位置,他曾捡起过一块石头用作标记。 车夫指了指脚下,示意道:“我藏的东西都在这了,你替我挖出来吧。” 和陆长歌所料一样,车夫在刺杀前,发现了自己身中寒毒。 在战斗的尾声,真气再也无法压制寒毒,反噬之下,他选择了将秘密埋葬。 而解开秘密的唯一钥匙,被他偷偷留给了陆长歌这个局外人。 拨开石堆,陆长歌快速的清理着沙土。很快,他找到了一只造型奇特的方盒。 与其说是盒子,更像是几把锁扣拼成的机关。而在正中心,正好有个圆形的凹槽。 “这里头放着的,是我祖上世代相传的宝物,相传是前朝皇庭遗物。我祖爷爷说过,这件宝物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家中历代男丁皆要用生命去守护。” 车夫说着一个历史悠久的秘密,一个连他的主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相传前朝末年,山河破碎,天下大乱。他的祖上曾是军中近卫,在亡国之际,被托付此物。 前朝亡国之君在自缢前曾言,宝物关乎天下,务必留予后人,等待复国之机。 自此过了八百载,复国的执念早在这岁月变迁中湮灭。车夫的家族,也被世代卖身皇室。 但守护至宝的家训,却代代流传下来。 “吾儿年幼,我尚未教导他,唯恐他担不起这份责任。这件宝物,在下便交给公子您了。” 车夫恭敬的俯下身子,朝陆长歌一拜。 “在下钦佩公子为人,从未存过加害之心。可人在尘世,身不由己,日后公子还需加倍小心,提防小人迫害。” 他的声音突然模糊了一下,身影逐渐变淡。 车夫仰头望向明月,看向家的方向,重重叹道:“乱世将至……在下请求公子,若有余力,还请照顾一下我的妻儿。” 他的手掌突然变的透明,整个人若影若现,回荡在山林间的声音,渐渐的模糊微弱。 陆长歌面色一凝,他的直觉告诉他,车夫的亡魂在消散。 时间不多了! 车夫最后的话语中,好像还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隐秘。天下承平已久,可为何他会一口笃定,乱世将至?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喂你别走!”陆长歌急切的呼唤道:“什么是乱世将至,还有盒子里的是什么,你说啊!” 他伸手扑向车夫,但这一次,连微弱的刺痛感都不见了。 车夫张合着嘴唇,没有一丝声音传来。 他释然了,朝着夜空憨厚的一笑,渐渐消散于天地间。 吱吱~ 山林仿佛又过了过来,几只灵鸟掠过树梢,停在方盒上,轻轻啄了两口。 陆长歌回过神,手中的方盒沉甸甸的。关乎苍生命运的宝物,就藏在里头。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上交六扇门,将经过和盘托出。二是偷偷带回家,独自研究宝物的秘密。 怎么感觉接了个烫手山芋呢? 陆长歌不由的苦笑,车夫给他出了好大一个难题啊。 但有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好奇心太重。 内心有个声音不停的在蛊惑他:“打开吧,就看一眼。” 就看一眼! 陆长歌紧张的拿出圆环,对准方盒的凹槽,扣了进去。 随着数道机关**错运转,方盒朝着四周支离破碎的肢解着。 直到最终,留下一把古朴的弯月状钥匙。 第二十六章 八品上阶 夜色下,陆家庄外一道黑影闪过。 陆长歌蹑手蹑脚的爬上屋顶,侧耳听着屋内的气息。 呼吸声悠长规律,沈醉应当是熟睡了。 这一夜经历了这么多,他暂时只想一个人静静,整理一番思绪。 等天亮了,或许会有更多的视线会聚焦在他身上。在此之前,他需要整理出对外的说辞。 揭开屋顶的瓦片,顺着房梁纵身一跃。 刚踏入前厅,陆长歌险些惊叫出声。 沈醉就躺在面前的躺椅上,慢悠悠的摇晃着。胸前盖着一本爷爷留下的古籍,翻了一半。 陆长歌悄声靠近后,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应该是看到一半,困的睡了过去。 总算是松了口气! 车夫留下的宝物,被他贴身隐藏带了回来。盘算过后,陆长歌决定暂时先将其留下,静观其变。 他现在对围绕车夫的几方势力一无所知,贸然将宝物上交,反而很难解释他是怎么知道宝物所在之处的。 在别人找上门之前,他最好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当然,最好是能搞清在幕后搅动风云的是谁,尤其是给车夫种下寒毒的凶手。 他既然盯上了车夫,必然对宝物的秘密十分清楚,很有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陆长歌身上。 何况寒毒也不是这么轻易种下的,天下能修成至阴至寒掌力的武者,屈指可数。 但武人的手段过于刚强直接,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车夫中招。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更可能是修士暗中下的黑手。 陆长歌自小沉迷武道,对道法的了解不多,只知道道宫时常会制作一些神奇的小玩意。 例如会自己刷碗的抹布,能御风清扫的扫帚,以及永远倒不完的酒壶等等。 但爷爷的书房内,应该会有关于介绍修士的书籍。 陆长歌顺手抄起盖在沈醉身上的古籍,准备一并收拾到爷爷房内。 连续几天,沈醉都住在爷爷房里。陆长歌原本还担心,这个酒鬼会将爷爷的房间弄的臭气熏天。 出乎预料的是,这个邋遢的男人将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就连橱柜的角落都用湿布擦过,抹去了积攒的灰尘。 爷爷年轻时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临老了金盆洗手,在郊外买个山庄做起了地主老爷。 陆长歌猜想,爷爷年轻时应该也为科举努力过,毕竟他太爱书籍了。 在他儿时最贪玩的年纪,爷爷总能一边照看着他,一边捧着本书看上一整天。 他的房间内摆满了书架,从前陆长歌翻阅时总是随意摆放,没过多久便乱了。 沈醉回来后,书架上的古籍又按内容归类了一遍。 陆长歌找到关于修士的那一排,这才发现,爷爷似乎对道法很了解。 在爷爷的房里,是没有武道书籍的。 陆长歌曾经问起过,可爷爷只是淡淡的说:“武道,没什么意思的。” 但偏偏爷爷的书架上,收集的道法可谓包罗万象。也怪他之前弄的太乱,竟然忽略了。 大多是基础的御水控火法门,和印象中道法的诡异多变不同,爷爷书中的道法显得粗暴许多。 更直接,也更具破坏力。 终于,在一张夹层中,陆长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他认出了上面爷爷的笔迹。 “当今修士与古之大能相比,首重天道,擅遵循天意而轻自身。盖因天地间杀伐不断,业障缠身。若不能趋利避害,积攒功德,则必受业火灼烧之苦……” 从爷爷留下的这段话中,陆长歌了解到,原来道法在太祖年间前后,历经过一番改革。 古之修士重自身,修行杀伐之术,可焚山煮海。 今之修士被因果业障缠身,必须通过匡世济民积攒功德,因此道法更多用来梳理地脉,调节风雨。 许多重杀伐破坏的法术,都在变革中逐渐失传。因此单论战斗力,如今的修士并不如武者。 陆长歌捏着下巴,思忖道:“如此看来,杀死车夫的人,竟还掌握着古修的法术。” 至少证明那人不会是道宫的博士们,这倒也算是一桩幸事。 可除此之外,还有谁会掌握古修的法术呢? 越思虑越烦,陆长歌焦躁的一甩手,不小心将沈醉之前看的那本书打翻在地。 这是一本记载夏朝八百年来民间奇闻的书籍,陆长歌恰好看到翻开的那一页,记载着百年前南方某处的一桩求医趣事。 传闻南方云州乡间,有一云游方士,号黄天上人,以一卷太平要术在四方宣扬教义。此人擅用符水之术,宣称可包治百病,深得百姓信赖。 符水之术……没记错的话,道宫在多年前曾宣传,以法术强行医人为邪道,严禁朝廷修士研习。 如此说来,这位黄天上人,也属于古修一脉的传承。 虽然不能说明他和车夫的死有关,但至少证明,杀死车夫的人,很可能与朝廷无关。 如若不然,六扇门也不会这般紧张的调查此事。 这样一来,陆长歌反倒没那么紧张了。在平京城内他有信心,凶手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 至于手中的宝物,眼下距离他还远,倒不如先将此事放下,好好准备来年的科举。 从公主府赢来的极品气血丹尚未服用,陆长歌打算今晚一鼓作气,借着生死一搏的感悟,加紧修炼。 气血丹由道宫研制,能激发气血潜能,加快炼体速度,是武道下三品最好的补药。 而极品气血丹,理论上在炼气阶段,能直接刺激气血完成一个小境界的打磨。 但实际效果如何,还要看每个人的根骨天赋。 在修成胎心术后,不管是采补元气,还是吸收丹药,肉身都不会有丝毫浪费。并且陆长歌刚经历生死之战,气血正处亢奋。 …… 日月轮转,又是一夜过去。 当朝阳照进房内,暖阳将他从沉坐中唤醒。 光华内敛,淡红的光芒在袒露的腹部闪耀着。 陆长歌睁开焕发神采的双目,真气比起先前又凝练了许多。 八品上阶! 道宫研制的丹药,果真效果非凡。 平京城的世家子弟,以此类丹药辅助修行,难怪精进的要比寒门快的多。 不过也并非全是益处,老话没说错,是药三分毒。 陆长歌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发青的嘴唇。 丹毒毒性缓慢,但极易沉淀。他已连夜吸收药力,但即便以陆长歌的根骨,也需要三月之久排出丹毒。 陆长歌伸着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大早,厨房却热闹的很,柴火烧的极旺。沈醉一个人系着围裙,在厨房内忙个不停。 半倚在厨房门外,瞧着沈醉熟练的挥砍菜刀,比长枪还顺手。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大侠您亲自下厨啦。” 沈醉冷漠的扫了他一眼,换了一个捣药锤,研磨着未知的褐色浓稠物。 乒乒乓乓过了一阵,他端出了一眼暗黑色的浓粥,摆在陆长歌面前。 “吃了。”沈醉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陆长歌艰难的挖了一勺,屏住呼吸放到嘴边,痛苦的问道:“你确定这是能吃的?” 沈醉撸起了袖管,意思不言而喻。 打不过只能照办,陆长歌捏着鼻子,稍微吹了吹,一股脑灌了下去。 还别说,味道还不错。他舔了舔嘴,一边回味着味道。 似乎有几种药材的清香,味道稍有些苦,却能极好的刺激味蕾。 只是药材的味道嘛……陆长歌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问道:“你在粥里放了什么?” 沈醉平静的说道:“那些人送你的药材。” 陆长歌面色一边,急忙冲进内堂,在礼品堆中翻找了一阵,很快抱着一个空盒愤怒的跑了出来。 “你全用了?” 沈醉点了点头。 陆长歌心痛的坐在地上,气的呼吸不顺,指着沈醉喷道:“你……暴殄天物啊……那是修炼用的药材!” “闭嘴!”沈醉鄙夷的骂了他一句,解开围裙丢到他身上:“好好感受一下你的身体,没出息的玩意儿,记得把碗洗了。” 听沈醉的意思,这碗粥是特地为他做的? 陆长歌当即盘腿坐下,当心神内视到体内状况后,他心中猛然一紧。 周身经络间,怎么会有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裂缝! 气血丹的丹毒,正沿着裂缝渗透进他的血肉中。 若血肉被丹毒腐蚀,毒性便会破坏他的根基,甚至有可能阻碍七品之后的武道修炼。 好在,在喝完这碗黑乎乎的粥后,经络受到了一定滋补,裂缝暂时合上了。 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不弄清经络受损的病因,丹毒迟早还会接着腐蚀他。 必须要找沈醉问清真相! 第二十七章 封城 追着沈醉,一路跟到卧葫芦山脚下。 陆长歌幼时,爷孙二人常在山间嬉戏。等到年纪大些,倒嫌山高路远,不愿再来了。 大老远的,便看到沈醉提劲立于半山腰,至纯的真气将长袍鼓起。 山峰的尖尖被冰雪覆盖着,凹凸的石块变的更湿滑。可沈醉的双足,就好像吸附在上面似的。 他朝下看了陆长歌一眼,突然逆风朝着陆长歌俯冲而来。 温暖的掌心贴在陆长歌后背,提着他一跃而起。 罡风刮过面孔,吹的陆长歌睁不开眼。 只听到沈醉在身旁高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与此同时,他贴在后背的手掌默默运气,真气以一个特殊的路线在陆长歌体内运行。 陆长歌当即明白沈醉的用意,忙沉下心思记忆。 一眨眼的功夫,景色飞速变幻,已来到山巅。 登高望远,本是文人的爱好。大夏境内名山大川上,有数不尽文人骚客的墨迹。仿佛站的越高,胸怀便越广。 当陆长歌俯仰于双峰间,望着空中五色云彩流光。双掌托举蓝天,一股浩然之气从胸中爆发。 呼吸间隐隐与山川相合,天地间的清流无形间洗刷着肉身,就连经脉的裂缝都有修复的迹象。 沈醉抵在他身后,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以八品境界,强行凝聚意境,又数次爆发远超你能承受的力量,对经脉是一种损伤。” “不巧的是,你又同时服下极品丹药,残留的丹毒便会渗透经络,破坏你的根基。若不好好处理,六品无望。” 陆长歌心中咯噔了一下,听沈醉的意思,丹毒对他的伤害远超估计,甚至有武道断绝的危险。 “可我能感受到受损的经脉正在愈合啊!”陆长歌焦急询问道。 那一碗黑粥,加上沈醉今天教的运气法门,难道还不够吗? “你想的太简单了。”沈醉摇了摇头,今晨发现此事后,他也颇感棘手。 以目前手头的资源,很难让丹毒根治。 “为今之计,要么在丹毒排尽前突破到七品巅峰,要么尽快找到真正的天材地宝。” “真正的天材地宝?”陆长歌没听明白:“气血丹不算吗?” 沈醉回望着卧葫芦山,似遗憾的叹了口气:“真正的天材地宝,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有洗经伐髓之效。若能寻到一株服下,定能将丹毒彻底洗净。” 经脉开裂,又称天才病。 在上古时期,武道蛮横粗暴,一些天赋异禀者毫无节制的爆发力量,致使名山大川间的灵草药株都被啃了干净。 卧葫芦山原先也藏有几株,但早年间被他兄弟二人用了。早知今日,说什么也要为后代省下一些。 棘手啊! 沈醉痛苦的揉着太阳穴,严肃提醒道:“今后每日卯时,你都要以正气歌诀登山,或许能再拖延数日。” 陆长歌还是第一次看到沈醉如此紧张,了解到事态严重,他也不禁流下冷汗。 天材地宝既然难求,那他就更要抓紧时间修炼,争取早日突破七品。 再也不出去浪了! 陆长歌当即挥了挥手,提气朝山下跃去。 待他走后,沈醉噗嗤一声笑了,笑的极为放肆。 我那愚蠢的侄儿啊,为叔真是说什么你都信。 他对陆长歌近日的表现不太满意,才刚重登新秀榜,就又是刺杀又是六扇门的,一点都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 昨夜又是一个人偷偷溜出门去,这都要科举了,还能不能让大人再省省心! 每天奔波着四处救他,腰都快闪断了! 娘的,再不老实点,为叔只能去敲敲皇帝老儿的长乐宫了。 天赋高的武者都喜爱爆发自己不能驾驭的力量,这算是通病。索性吓一吓他,让他日日修炼正气歌诀稳固肉身,再不济也能更抗揍些。 回想着陆长歌方才惊吓的表情,沈醉心中无比畅快。漫步在熟悉的山路上,纵声长笑。 盘坐在静室内,陆长歌突然想起公主别院分别前,余庆之好像还约了他喝酒。 可他现在毫无心情,准备寻个由头推了。 刚这么想着,就收到了余庆之传来的书信。 因陆家庄位置偏僻,每逢有不太严紧的事相告时,余庆之便会修书一封,让家中信鸽送来。 陆长歌给信差喂了一把稻米,顺手解下了绑在腿上的信件。 他还想着怎么回绝庆之,但一张开这封信,这份烦恼倒免了。 余庆之在信中写到:“平京封城,恐生事端,特书信一封告知兄长。” 他写的不甚详细,估计本身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平京极少封城,担心陆长歌明日赴约被拦在城外。 握着平整的信纸,陆长歌心中不太平静。 平京封城,被他自然的与六扇门传他上门一事联系在一起。 当他提到车夫之死的细节时,那位银牌捕快显得很焦虑,似乎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明摆着有事瞒着。 六扇门不会平白无故的调查一个车夫的死,那本该是大理寺的差事。 那便极有可能,陆长歌手里的宝物,对六扇门,以及杀死车夫的凶手都极为重要。 重要到六扇门以为宝物被窃,甚至连夜封了平京城! 要不要交给朝廷? 陆长歌纠结不已,若是先前,他或许就上交了。可在得知身中丹毒后,他却有了一些异样的心思。 如此关键的宝物,会不会和天材地宝有关? 上交六扇门的话,顶多是几句嘉奖,再添些黄白之物,于他目前的安危无足轻重。 倒不如在家中查阅古籍,研究一下宝物出处。 弯月状的钥匙,他还未曾听闻过哩。 沈醉要是知道,他一番苦口婆心,到头来反而激起了陆长歌冒险探宝的想法,恐怕非得气的吐血不可。 人一旦做了长辈,总会不自觉的将后代的一举一动牵挂在心上。 吹着欢腾的口哨,当他途径自家院墙朝里瞅了一眼后,对着刻苦修炼的陆长歌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家长歌沉下心来,就是个好孩子。” 只是……沈醉的神色阴沉了几分,怎么又有不开眼的来打扰他。 …… 哎咻~ 罗继长猛的打了个喷嚏。 “该死的,这住的也太偏了。” 这是他第二次来陆家庄,光骑马都走了两个时辰,将他的耐心磨个干净。 平京城内空置的宅子也不少,陆长歌这小子偏偏要住在郊外,也不知哪点吸引他了。 一来一回四个时辰,大好时候都浪费在路上,活该你跌出新秀榜! 罗继长嘴里咒骂着,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因这一趟行程变的极差。 进庄后,一路上都不太平。六扇门御用的坐骑,是西蜀进贡的独角碧睛兽。 其形虽似马,却身怀上古异兽的血脉。能爬山涉水,即便是再深的护城河也能安然渡之。 可偏偏进了陆家庄后,像是中了邪似的,嘶吼个不停。 脑子也蠢笨了不少,方才竟会直直的撞树上去。 “但愿这小子能帮上忙,不然这趟老子可就白折腾了。” 第二十八章 前朝秘库 当罗继长凶神恶煞的站在他家门外时,陆长歌承认他手抖了一下。 昨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彻底滚过一遍,确认毫无破绽后,陆长歌如平常一样打着招呼:“罗捕头,您怎么来了?” 罗继长面色不善,狐疑的朝他屋内四处打探着。 他这一路走来,实在太邪门了。陆家庄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针对他,脚踩着地莫名其妙滑倒,走到一半突然鞋子裂了…… 事出反常,多年来敏感的神经,总让他怀疑有人在暗处下黑手。 据六扇门情报,陆长歌自幼由爷爷抚养,其祖父死后,一直孤身住在偏僻的山庄内。 可他闻着,总觉得这屋子里也没那么缺少人气。 左顾右盼了一会,也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就没多在意,他还记得是要来办正事的。 “郎君若是无碍,不妨再与我走一趟。” 罗继长像变脸似的,突然变的慈善起来,整张脸笑眯眯的。 “不去。”陆长歌断然拒绝。 自从上次在六扇门转了一圈后,他算是摸清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既然没犯事,六扇门也不会对付他。 而且罗继长这么客气,说不定就是有求于他,他才不想出门呢。 被拒绝后,罗继长也不生气,掏出一块特殊的牌匾递了过来。 “此乃六扇门特制牌匾,若再有人欲对郎君不利,可亮出此牌,平京城内没人敢再行凶。” 罗继长显然也是差不离知道陆长歌被刺的内幕,但身在其位,很多话都不便明说。陆长歌是个聪明人,想来能明白其中的份量。 陆长歌狐疑的翻看着这块印着武字的牌匾,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仅凭六扇门银牌捕快的一句话,真能震慑皇室公主? 要真是如此,他就该重新审视六扇门了。 在他的印象中,六扇门虽有监察天下之权,可毕竟直属陛下,面对皇室天生被制肘。 但听罗继长话中的意思,六扇门与皇室的关系好像不止于此。 见陆长歌还在犹豫,罗继长一咬牙,再添上一份筹码。 “事成之后,郎君可在六扇门宝库内挑选一件。” 陆长歌眼前一亮,忙问道:“可有天材地宝?” 罗继长愣住了,双眼猛然圆睁,心想好大的胃口! 他想了想,犹豫的说道:“年份短些的……应该还有。” “成了!”陆长歌兴奋的一拍拳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走吧罗捕头。” 罗继长傻眼了,这小子态度变化的太快,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他忍不住提醒道:“是要事办成了才给啊!” 陆长歌已经备好了马,他瞅了眼发现院中无马车,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六扇门。 牵着缰绳,陆长歌站在院外,自信道:“长歌不过八品之躯,罗捕头既然来找我,想必是看中长歌在其他方面的能耐。连罗捕头都信我,长歌有什么理由不信自己。” 他一跃至马背上,对还僵在原地的罗捕头催促道:“走吧罗捕头,得早些去,路上还远着呢。” 罗继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知道自家住的远啊。 默默的发了一通牢骚,罗继长骂骂咧咧的嘟囔着:“老子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两人分乘一骑,荡起尘霾飞驰而去。 黑暗中,沈醉渐渐显露身影,咬牙切齿的揉着发酸的老腰。 “不省心的玩意儿,整天折腾老子!” …… 骄阳下,陆长歌抹了一把热汗。 罗继长在前头引路,去的却不是平京的方向,一路朝东郊走。 待离目的地还有十里后,四周便出现了不少巡查的六扇门捕快。 刚发现二人行踪便有一群人抽出腰刀围了上来,待认出罗继长并检查了腰牌对上暗号后,这才算放行。 六扇门守卫之森严,有些超乎陆长歌的想象。他本以为这事是罗继长私下找他,可如今看来,六扇门这分明是倾巢出动。 一路人被盘查了五六次,两人终于赶至一处深邃的洞口前。 洞穴的口子开有两人宽,周边有不少刀劈斧凿的痕迹,应该是被人为扩大了。 陆长歌难忍好奇心,向罗继长打探道:“罗捕头,这里是?” 罗继长将坐骑绑好,一边熟练的检查着身上的装备,一边吩咐道:“该说的事,我在上面都会告诉你。一会下去了,记得少说话,多办事。” 他带的家伙不少,有火折、钩锁、洛阳铲,还有防瘴气的面具,真像是来探险的。 罗继长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本不该告诉你的,免得你小子问东问西,此处乃是前朝皇室秘库。” 听到前朝皇室四字,陆长歌呼吸顿了顿。车夫交给他的宝物,也是出自前朝皇庭。 罗继长凑的更近些,窃语着说:“是前朝覆灭前留下的,据说是复国的暗手。” 陆长歌心思乱了,该不会下去后就通往一扇门,还要用他怀里的钥匙开启吧。 要是这样,他好像拿不拿都不合适。 心不在焉的跟着罗继长下了洞口,前行数十步后,视线豁然开朗。 没有想象中皇室的那种华丽,仅仅是人力开凿出一条宽敞的地道。 仔细一想也对,毕竟是复国用的,修的再好也没甚用处。 走出入口的甬道后,便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上,四周也围满了不少人。 中间站着一位鬓角斑白的男子,背负着手望着石壁。他的制服都与旁人不同,袖口处纹着一只赤红灵凤。 罗继长快步来到他身后,恭敬的说道:“名捕,人已带到。” 那人缓缓转过身,熟悉的面容立刻让陆长歌想了起来。 六扇门四大名捕的名声,平京城习武的小辈从小听到大。 六扇门常年处理影响朝廷安危的事件和人,与禁军不同,门下每位捕头都是武力超群之辈。 尤其是捕神赵传武座下四大名捕,论实力个个不弱于禁军总帅。 而站在陆长歌面前的,正是清风名捕裴清风。 不知为何,他感觉裴清风似乎在走神,看向他的目光愣愣的。 沉默了一阵,裴清风恍然间抬眼,不知所云的说了一句:“来啦。”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打招呼。 除了裴清风外,周围还候着一金一银两位捕头,约莫来了裴清风帐下半数人马。 陆长歌注意到,另一位银牌捕头也带了一位外人进来。裹着淡蓝色的方巾,手摇羽扇。看穿着,应该是位道宫修士。 那人发现陆长歌看来,暗道一声缘分。当即施了一礼,口念道号:“道宫直讲,方有道。” 在道宫一众讲经教授中,直讲是级别最低的一类,负责为入道宫第一年的文进士讲经。 但论品级地位,也比陆长歌现在高多了。若是怠慢了,难保不会受人口舌,当下连忙拜了回去。 “在下陆长歌,平京武者。” 他刚介绍完自己,便听到另一位银牌捕头呵笑了一声,拍着罗继长肩膀嘲讽道:“老罗你糊涂了不成,我等破解机关,你找个武夫来做甚?” 第二十九章 风水轮盘 除了罗继长外,洞穴下的其他人似乎都不太待见陆长歌。 罗继长皱着眉挣脱开同伴的揶揄,拉着陆长歌朝另一边走去。 “事情不妙,杨耀东那老小子把道宫的人都找来了。你可得争点气,不然啥好处都没咱俩的份!” 通过几人间的交谈,陆长歌了解到,此处正是秘库入口。 前朝皇室既然妄图以此地复国,自然不会任人出入。六扇门前前后后在山洞下挖了一月,也只找到死路一条。 但情报不会错,前朝秘库定然就藏在此处。 思来想去,裴清风果断下令,向外寻找高人破解谜团。 对六扇门来说,只要秘库在手,谁破解的机关都无所谓。可这桩案子本就是罗继长经的手,先前之所以敢允诺陆长歌种种好处,也都是这个缘故。 然而杨耀东带着道宫直讲气势汹汹而来,秘库的好处归谁可就不好说了。 罗继长拉着陆长歌分秒必争,匆匆赶往洞穴的尽头。当初六扇门探索此地时,也都是被困在了那里。 洞穴的尽头是一幅奇特的壁画,刚瞧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星辰就险些闪瞎了人眼。 这是一幅观星图! 应是前朝某位大师所作,竟在一块石壁上绘制了亿万星辰。更奇妙的是,每隔数个呼吸,图上的星辰便会变换一次位置。那微微摇曳的星辉,好似真正的星辰宇宙。 陆长歌伸手触向壁画,却没有摸到坚硬的石壁。有如一张薄膜,随着陆长歌使劲推掌而缓缓向内收缩。 这幅观星图就像是一张网,将秘库守护了起来。 罗继长直接抽出腰刀,一抹寒芒斩出。陆长歌不由的暗叹,好快的刀。 惊鸿一瞥下,他几乎看不清罗继长拔刀的动作。六扇门中人,果然个个实力超群。 可这一刀斩在壁画上,仅仅是砍出了一道竖着的刀痕。随着气劲消散,壁画又快速的恢复至原样。 “这幅画,不是外力能强行破坏的。” 裴清风就在外面,如果靠蛮力能破开的话,六扇门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除了道宫直讲方有道和陆长歌外,六扇门还请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人前来。 陆长歌扫了一圈在场众人,实在难以想象,前朝秘库简直把六扇门逼疯了,甚至慌不择路。 这些人中,有衣衫暴露的艺妓,有跑江湖的手艺人,还有披着粗衣、手持短鞭的小孩…… 更离奇的是,角落里还坐着个带着算盘的男人,不知是哪个急上火的将自家账房先生带来了。 陆长歌瞅了瞅罗继长,心想六扇门真的是号称藏龙卧虎,而不是卧龙凤雏吗? 罗继长尴尬的挠挠头,难为情的说道:“兄弟们替我分忧,有些上头了。但他们选的人,也不是毫无道理……” 怕陆长歌不信,他逐一介绍道:“你看那孩子,在西郊一处庄子上给人放羊,每到了晚上,就拉着地主家的闺女躺在草坪上数星星,一数就是一夜。有他在,说不准就能看出星相的秘密……” 他刚说完,那边的牧羊童脸色越来越苍白,赶羊的鞭子掉到地上。他揉着发红的眼睛,嘴里喃喃道:“太多了……太多了……” 扑通! 牧羊童两眼一黑,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罗继长呵呵的笑着,拳头却已捏紧,又转向一旁介绍道:“你看那位,是我部下老刘的账房。老刘家中富饶,坐拥几百亩良田、数十间铺子,却只请了这一位账房。他夫人说,账房的钱从未错过。有他在,说不准就能算出变化的规律……” 角落里,账房先生操着满头冷汗,算盘上的珠子被拨的滚烫。打起来噼里啪啦响的,还真有几分气势。 片刻后,他将算盘放下,一把抱住了边上一位六扇门捕快大腿,哭丧着嗷嗷说道:“老爷我错了,我不该和夫人……” 罗继长已经笑不出来了,直到他看到青楼的艺妓,瞬间勃然大怒,指着她骂道:“这是谁找来的?” 边上一位六扇门捕快,畏缩的举起手,小声说道:“是我。” 罗继长一脚踹了过去,揪起他的耳朵问道:“你找个青楼的来做甚,逗兄弟们一笑吗?” 捕快被骂的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说道:“她是平京城最贵的花魁,听说男人见了都合不拢腿。属下心想要是画见了也……” “滚!” 罗继长蹲在地上,被这群没脑子的武夫弄的没了脾气。 空有蛮力! 也怪六扇门,从科举中取士只看武道,连着几年净招些憨货。 瞧瞧这些傻子,一个个对着幅画坐着拉伸,还有的干脆盘腿坐下修炼。像是把话写在了脸上,我是武夫,动脑子的活别找我。 我要养精蓄锐,等你们把机关破了冲进去搬宝贝。 罗继长败了,除了陆长歌还未上前一试,其余他部下请来的人,已经都被抬了出去。 就这会儿功夫,方有道在六扇门一众捕头的陪伴下,来到了壁画前。 显然所有人都将希望压在了他身上,就连裴清风都亲自护着他下来。 术业有专攻,破解机关本就是修士的拿手好戏。 而方有道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下了定论:“这是修士布下的结界。” 他此刻看向壁画的眼神,就好像武夫见到了千里马,充满了贪婪的占有欲。 双手在壁画四角连点数指,星辰之间顿时勾勒出无数条直线,隐隐能看出一个乾。 乾,是前朝的国号。 光到这一步,对六扇门的诸位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了。 一时间,六扇门的捕头们信心大增,看向方有道的目光中满是希冀期盼。 方有道又拿出一面铜镜,点燃一根白烛,借着铜镜将烛光反射到画上,一寸一寸的检查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自顾自的摇摇头,盘腿坐了下来。 杨耀东忙靠了过去,他花费重金请来道宫修士,就是为了在这件事上压老罗一头。 在方有道给了他希望后,心里就一直急的像有蚂蚁在爬。 “方先生,怎么样了?” 方有道没有理会他,拿出一副贴身存放的轮盘,将一枚玉珠置于轮盘中央,嘴中念念有词。 陆长歌还从未见过修士手段,好奇心驱使下,他踮起脚尖,站到方有道背后。 只见轮盘上刻着四象八卦,随着玉珠转向某个方位,方有道便会虚空一指点向图上某处。 而后便有一根银线,将对应位置的星辰连接起来。 玉珠越转越快,到最后就像是在轮盘上打着圈。甚至向上蹦跳起来,听的人心生焦虑。 方有道念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整个洞穴都随着频率加快而晃动着。 无数碎石跌落下来,为了防止干扰到方有道施法,裴清风如瞬移般来到方有道侧身,为他撑开铁伞。 观星图上的银线越来越多,众人几乎都能看到,银线正接近拼成一个乾字。 还差最后一笔! 观星图前,每个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方有道破开结界的那一刻。 终于,随着玉珠停在最后的方位,表层开始龟裂出无数裂痕。 啪嗒一声,玉珠碎成了粉末状。 方有道疲倦的抬起头,颤抖着手点出最后一指,而后仰天猛吐鲜血,眼看着就要朝后栽去。 裴清风连忙上前扶住,口中感激道:“多谢先生损耗修为相助,六扇门定会铭记这份恩情。” 然而,方有道的脸上,没有喜悦,只剩下无尽的不解与震惊。 “错了……怎么会错了!” 他指着平静如水的壁画,在勾勒出乾字后,壁画只是微微闪烁了几下,又重新恢复如初。 “大宗师……这是文道宗师的手笔!” 方有道念念有词,视若至宝的风水轮盘在下一刻轰然炸裂,他再度喷出一口精血。 第三十章 我来试试 无论武道还是文道,三品之上皆被称为宗师。 武道三品通玄,文道三品法随,光听名字便知道,这是通往超凡脱俗的一步。 当方有道说出观星图出自文道宗师之手后,众人齐齐看向裴清风。 在场所有人,唯有裴清风是武道三品宗师。 然而裴清风只是叹息着摇头,直率的承认道:“至少在二品之上,我不如他。” 三品境的武道宗师束手无策,请来的道宫直讲也已吐血重伤……这该如何是好。 六扇门众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没有信心。 观星图由前朝文道宗师所画,非二品不可破。大夏朝廷中有二品之上实力的,唯有六扇门捕神赵传武和道宫首座。 一文一武的两人,自二十年前在首阳山论道后,就再没在外界露过面。 六扇门众人十分默契的对捕神之事闭口不谈,在知道事不可行后,裴清风唤来了更多的捕快。 “立即封锁此地,不许任何人靠近。”裴清风雷厉风行的向各方分发指令,就算现在得不到,也不能让那伙觊觎国之重宝的奸人得逞。 待他修书一封,将分散在天下的其余三位四大名捕召至平京,集四人之力,未必不能破开二品宗师设下的结界。 六扇门的人很快就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各方带来的外人,也陆续的被带离出去。 罗继长沮丧的低着头,他本以为陆长歌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观星图上能起作用。 可当道宫推衍之术都失效时,他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文道二品宗师,应该是前朝那位画圣的手笔。 乾朝重文抑武,更偏爱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子。与本朝文人重工农民生不同,前朝修士在书画乐理上的造诣要精深的多。 能以其入道者数不胜数,是故在这些方面上,本朝的修士较之是大有不如的。 仅仅是一幅画,就将代表大夏最强战力的六扇门拒之门外。这种手段,堪称神乎其神。 他老罗这辈子要能得了这么一幅画,也算是风光了。 他看到陆长歌仍旧直勾勾的凝视这幅画,回想起当初他初见此画时,也是这般震惊的挪不开眼。 鬼斧神工的画作,难以想象当时的文人每天都在干什么,他们不用吃饭吗? 听闻画圣晚年曾穷困潦倒,以卖画勉强度日,罗继长心中一阵痛快。 再有文采,还不是要吃喝拉撒,都是凡间俗物。 他笑着拉了拉陆长歌,喊了他一声:“看差不多就行了,回去之后记得,不该说的别向外传。” 陆长歌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观星图出神。 不顾众人怪异的目光,陆长歌直直走向正在调息的方有道,询问道:“方先生,请问什么是结界?” 洞穴内顿时安静了,谁也没想到,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是来求学的。 方有道虚弱的睁开眼,气若游丝,喘着气回答道:“结界是修士的一种手段,用来分隔原本相连的两个空间。譬如此画,原先洞穴的两面可自由进出,当修士将此画置于中间后,便多了一层隔断。” 陆长歌想了想,似有所悟的点点头,接着问道:“先生先前将星辰用银线相连,是否只要相连的顺序正确,便可破开结界?” 这话说的极为粗陋,可方有道却反驳不得。从理论上来说,确实是如此。可观星图中足有亿万颗星辰,他以轮盘强行推衍,却还是失败了。 他一时哑然,心中燃起无名火,瓮声瓮气的说道:“小友所言极是,若有信心,不妨亲自试试。” 他是被杨耀东重金请来的,至于为何请他,只因在道宫众多教授中,他是唯一一位能以金银请动的。 道宫中人一向醉心修道,不理朝廷俗物,唯独方有道只要银子管够,就是给你家祖坟看风水都成。 在道宫中,他早已沦为笑柄。而这一趟差事不仅没办成,更损了修为,还要受这个少年嘲笑,方有道冷哼了一声,顺势激将了一句。 谁料陆长歌却当真一般的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神情认真的说道:“我有办法了。” 这不胡闹嘛……众人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光听陆长歌前面简单粗糙的话语,他们便已觉得黄口小儿一个,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看他真敢上,都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杨耀东眉头一皱,就要将人叉出去。 刚要上前,手臂却被人一把拦住。他回头一看,拦他的人是顶头上司裴清风。 杨耀东不解,问道:“名捕信这无知小儿?” 裴清风目光深邃的盯着陆长歌的背影,淡道:“让他试试!” “这……”杨耀东不甘的退了回去,偷偷朝着陆长歌背后狠狠啐了一口。 口无遮拦的小儿,一会要是不成,老子要你好看! …… 陆长歌站在观星图前,望着分分秒秒变幻的星辰,心中觉得好生有趣。 文人的心思,果真浪漫又可爱。 武夫出招,一向讲究非死即伤,招招之间绝不留半分余地。 彼此拿手的招数,除了父母兄弟外,绝不肯告诉外人,以防别人发现破绽,再反过来对付自己。 可在文人身上,他们仿佛生来多了几分炫耀的心思,享受着你在道法面前无可奈何,又焦虑万分的模样。 但在道法上,他们比起被击败,更担心无人懂。能以书画入道者,当真对画有些几分痴狂。 画中寄托了他的情思志向,若世间无一人能看懂他的画,那就算结界无人可破,又有什么意思。 与其是在找对手,不如说是在寻觅知己。 陆长歌望着亿万星辉,变化的轨迹不断在他脑海中拼凑着。 这哪是观星图,分明是一篇赋文,写尽了哀思,写尽了画者的千古忧愁。 陆长歌笑了,那方有道以为是谜底的乾字,不过是画者的落笔。 乾,牧游。 而真正的破解:之法,就藏在亿万星辰中。历经千万次变幻,却始终屹然不动的七颗星辰。 陆长歌平静的伸出手指,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指尖如泼墨般潇洒。 笔走龙蛇,转瞬间将七颗星辰连成一线。而后连贯的划到角落处,自信落笔。 夏,陆长歌。 轰隆! 洞穴剧烈的晃动起来,那画上的七科星辰,竟在震动中脱离而出,浮现在空中。 观星图上的每一颗星辰突然静止了,而后绽放出夺目的光辉。 画卷慢慢的从石壁上脱落,从两边卷起,卷成一个画轴,闪烁着七彩流光钻进了陆长歌袖里。 原先画的背后,露出了一个龙形的门环,张开的龙嘴中,含着一枚亮金色的圆环。 陆长歌震惊了,这不是和车夫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吗? 该不会里面也放着一个方盒,藏着一把弯月状的秘钥吧。 然而六扇门的众人比他更震惊,他们就看着这小子在画上胡乱画了几笔,这就算破开了? 不仅如此,连画圣的墨宝也归他了,众人嫉妒的连喘气声都粗了几分。 宗师遗物可不是凡物,一旦法宝认主,就是杀了陆长歌也夺不来。 这可是二品宗师的画作啊,放到平京城,就算亲王王府都能换来。 罗继长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现在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结果把脑子砸晕的不真实感,像做梦一样。 方有道身上的火气灭了,他突然陷入沉思,掐着手指推算起来。 半饷后,双眸间精光一闪,方有道激动的颤抖起来。 此子,定有天命在身! 第三十一章 龙脉传闻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一梦千载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那些被牵扯进来的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阴煞 东市外,杨耀东困恼的盯着渐黑的天色。 收容百姓后,他试过带着所有人一起前行。可即便是他亲自劝说,大部分百姓也不愿离开他们熟悉的地方。 天快要黑了,如今正值寒冬,昼夜温差较大。 杨耀东注意到,百姓中尚有过半的老弱妇孺。六扇门的人可以露宿街头,这些年老体衰的人可不成。 夜里的风才刚起来,他便已看见不少虚弱的老人不停的咳嗽。 在天黑前,他最好能找到供所有人歇脚的地方。 当昊日的光芒逐渐熄灭,月亮藏于乌云之后,这座空城顿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杨耀东找到了一处类似客栈的地方,暂时用来歇脚。 安顿完所有百姓后,杨耀东拖着疲倦的身躯,守候在客栈门口。 客栈的房间并不多,在分配给百姓后,六扇门捕快们只能躺在大堂的地砖上。 杨耀东在客栈各个院角翻找了一阵,望着空荡荡的水坛,眉头紧蹙。 他突然提起腰刀,来到客栈外,踩着梁柱提气一跃,三两下翻到了屋顶上。 他眺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令人感到窒息。唯有星星点点的几十处微弱的光芒,呈大红色,应该是挂在屋檐上的灯笼。 客栈的屋檐上也挂了一盏,当夜幕降临后,灯笼自动亮了起来。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光亮,已是这城中唯一的光源。 幸好,六扇门随身都会携带点火工具。通力协作下,很快便让客栈大堂内灯火通明。 满屋的敞亮仿佛也给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带来了些许温暖,带着疲倦的笑意,半数捕快们渐渐睡去。 杨耀东也开始乏了,一手撑在桌面上,不知不觉间合上了眼。 …… 突然! 在黑暗中,他听到了一声铜锣敲响。 杨耀东猛然张开眼,四年阴风大作,吹的他毛骨悚然。 他连忙环顾四周,却看到客栈的窗户不知何时统统开了。 “警戒!” 杨耀东抽出腰刀,高声大喝将同僚唤醒。六扇门众人围成阵势,向四周徐徐扩张。 阴冷的风吹的扇窗嘎吱嘎吱的响,杨耀东心中的危机感愈发强烈。他紧盯着阴影处,总觉得有什么东xz在那里。 就在这时,大堂的烛光突然灭了。紧接着听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吟唱声,从寂静的远方传来。 随着歌声响起,满屋的蜡烛,还有屋檐下的灯笼,一齐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 “注意脚下!” 杨耀东注意到大堂内不对劲,面色瞬间一变,大喊着提醒众人。 在绿光的指引下,一排排漆黑的脚印,沿着窗边,逐步向屋内靠近。 进入到烛火的照射范围后,他们逐渐显现出轮廓。 是人! 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 杨耀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腰刀竖立在胸前,缓缓后退着。 那人背对着他们,只看背影和常人没什么区别。正当有捕快要问询他身份时,那人突然转了过来。 身子没有动,头颅诡异的扭转了一圈,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脆响。 绿焰下,杨耀东看见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瞳孔骤然收缩,震惊的喊出声。 “是阴煞!” 人若含冤而死,死后又未能入土为安,便有一定概率形成阴煞。 阴煞极为凶险,其身体各项素质都是生前数十倍,且喜食人血。 他们不会思考,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捕杀猎物。 “杀敌!” 一声令下,六扇门颇有默契的转换队列,成三面攻向阴煞。 由精铁统一锻造的长刀,劈砍在血肉之躯上,竟分毫不得寸进。 犹如金石般被弹了开来,而长刀上已出现了一排豁口。幸好下一排的同僚及时接上,这才没有造成损伤。 阴煞被激怒了,张开腥臭的大嘴,朝天咆哮一声,癫狂的冲了上来。 他的动作快若雷霆,双臂如铁棍般胡乱挥舞。 经验老道的杨耀东一眼便看出,阴煞虽然快若疾风,力大无穷,却无半分技巧。 只要足够小心,并不会对六扇门造成威胁。 再多磨片刻,便能破开他的金刚之躯。 可还没等他送一口气,楼上突然传来阵阵嘶吼声。 无数百姓从睡梦中惊醒,看着扑到脸上的獠牙,还以为被带到了地狱。 惨叫声此起彼伏,逃命的脚步将二楼的地板震的剧烈晃动。 血水渗过地板的缝隙,滴落到大堂上。 “分兵,保护百姓!” 杨耀东大吼一声,操着腰刀率先冲上二楼。 望着满屋的阴煞行凶,神色再度惊变。 咬了咬牙,长刀斩出一道十字刀光,笔直冲上前去。 …… 血腥的惨状,在城内的每一处角落都在上演着。 东市内,陆长歌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不远处有些奇怪的异响,感觉到不对,连忙快步跟了过去。 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一处碧绿色的灯笼下,一个穿着普通的人趴在地上,头颅上下起伏。 “你在做什么?”陆长歌嗅了嗅,他闻到了血腥味。 那人听到人声,在原地顿了顿,而后骤然转动头颅! 尖长的獠牙上,还挂着新鲜的血肉! 陆长歌看向他的身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胸口已被撕咬开一个大洞,连心脏都被啃食干净。 长刀瞬间弹出,陆长歌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王师在课堂上给他们授课时提过,阴煞存在之地,若不能尽快击杀,满地的血腥味便会引来更多的同伴。 他没有半点留手,尽管沈醉告诫过他,过度使用意境会加速丹毒发作,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长刀上骤然爆发惊天刀光,头顶乌云层层散去。 陆长歌大喝一声,藏在胸前的秘钥隐隐发烫,长刀上突然燃起灼热的火焰。 一刀劈下! 陆长歌的刀势又快又狠,刀气斩在阴煞的头颅上。金刚不坏的身躯,此刻却像块豆腐似的,从中间被劈开。 刀痕从头顶顺延直下,阴煞直接被劈成两半,裂了开来。 长刀上的火焰,沾染到阴煞的残躯上,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火光映照出陆长歌脸上的疑惑,他有些不太确信。不是说阴煞身躯非金石可断,方才好像也没那么夸张。 难道这是假阴煞? 待火光燃尽后,地面上多了一块三角锥状的晶体。陆长歌将它拾了起来,他分辨不出这是何物,只能先带在身上。 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默默调息片刻。待恢复八成后,他一跃跳上了房顶。 阴煞不会没由来的出现,他需要寻找高处,观察它们的来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四周的街道上,几乎每隔半条街就有阴煞在街上神游。 若他刚才接着笔直朝前走,要不了多久便会陷入阴煞潮流的围攻。 思来想去,还是房顶上比较安全。至少从未传闻过,阴煞会爬房梁不是。 他尽可能的将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在房屋间辗转纵跃。 一口气跑了近三里地,由于天黑分不清方向,陆长歌莫名其妙的又回到了东市商铺外。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阴煞。 之所以说几乎,因为在他百步开外,就有三五只阴煞聚集在一起。 黑暗中剑影重重,应该是有人在与阴煞搏斗。 陆长歌赶了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年轻身影,被困在阴煞的合围之下。 狭小的空间内,他依然自如的变换步伐。 面对呼啸而来的利爪,他沉着的双手握住长剑。剑光与利爪震荡在一起,借着余力,他冲向了阴煞之间的缺口。 “贺蒙!” 陆长歌叫了他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长刀架住袭来的利爪,陆长歌用余光观察到,更多的阴煞正从长街的另一头向这边袭来。 “快走!” 陆长歌与贺蒙背靠着背,两人明明从未合练过,却默契无比。 刀光剑影交相映辉,将近处的阴煞杀退。 陆长歌提起还欲再战的贺蒙,沿着十里商铺一路逃窜。 贺蒙杀红了眼,嘴角溢着鲜血。仔细一看,竟是他自己咬破的。 即便是被陆长歌提着,他依旧状若疯魔般挣扎着。 陆长歌被弄烦了,一使劲将他甩到后背上。 拖着个人,陆长歌的奔跑速度比阴煞慢的多,很快又被追上。 更不巧的是,更多的阴煞从旁边的小巷内杀了出来,一前一后将陆长歌包夹在当中。 阴煞们步步逼近,无数只利爪狰狞的朝他伸来。 陆长歌渐渐退向商铺大门,层层重压下,每一击都使他全身阵痛不止。 刀气越来越衰弱,气海内真气十不存一。 没有办法了! 陆长歌被一股巨力瞬间击退,后背重重的撞向商铺大门,跌跌撞撞的倒进了店铺内。 望着越来越近的青面獠牙,陆长歌绝望的闭上双眼。 屏着呼吸,等待了许久,想象中被利爪穿身的痛楚并未发生。 陆长歌缓缓睁开眼,无数凶狠的阴煞驻足在屋外。沾染鲜血的利爪愤怒的挥动着,擦过他的鼻尖。 他们进不来吗? 陆长歌稍稍倒退了几步,啪的一声将木门关上。连贯的将门锁一扣,让一切纷扰声隔绝在屋外。 安全了! 陆长歌拍了拍手,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陆长歌关切的问了贺蒙一句,他的状态一直不太正常。此刻被救下后,一直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 他沉默了片刻,双肩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泪水夺眶而出,脸上的神情痛到了极致。 “阿爷死了!” 第三十五章 吃人的城 血腥的杀戮持续了一夜! 到了后半夜,贺蒙意外发起了高烧。神智不清的躺在冰冷的地面,嘴中不停的念着他阿爷的名字。 在没有药品和水的环境,陆长歌也只能束手无策。 这个难熬的夜,在不断的波折中逐渐走向尾声。 天亮了! 烧了一夜的贺蒙,当感受到黎明的曙光时,总算是朦胧的睁开了眼。 对平京城内的所有人来说,这一夜总算熬过去了。 陆长歌小心翼翼的将大门拉开一半,探出脑袋朝两边张望了片刻,确认完四下没有阴煞后,这才放心的走了出来。 看来,阴煞只会在夜间出现。 经过了紧张刺激的一晚,陆长歌感到饥肠辘辘。他试图带着贺蒙出去,寻找可能存在的食物和水。 一路上,贺蒙都很沉寂,陆长歌也没刻意的找他聊天。 在武院时,他曾听同窗闲聊过。贺蒙是林王两位师傅,在南方游历时,偶然间发掘的。 见他无父无母,家中唯有一位老迈的爷爷,便将爷孙一道接来了平京。 说起来,他和陆长歌的命运还挺相似的,都只有爷爷一位亲人。虽然现在多了一个沈醉,可两人的关系总是游离在朋友与亲人之间。 陆长歌很明白至亲离世的痛苦,这不是旁人三两句能劝好的,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开心结。 一路上,陆长歌看见了不少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的甚至被啃食了半边脑袋,分辨不清尸体的身份。 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尸体身上流出的血水,流淌在地面石砖的缝隙间。血液上的鲜红不断褪色,直到变得比水还透明干净。 人死后残留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城池的地下仿佛藏着一头饕餮巨兽,不断的吸食着人类死后的尸体。 要不了太久的功夫,昨夜死去的人们,就会彻底被吃个干净。平京城,又会恢复到安静祥和的样貌。 这是一座吃人的城! 陆长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自从来到千年之前后,处处都透着邪乎。 到底是谁布局着一切,平京城的背后,是否有人为在操控? 如果……只是龙脉择主,为什么会牵扯牺牲掉这么多无辜的人。它本是人族的气运,难道还会反过来伤害人吗? 思绪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陆长歌不知道,在千载前的平京死去后,现实中的他们会发生什么。 但他明白这一夜,会是千万家刻骨铭心的痛苦。 城东客栈内,杨耀东丢下卷刃的腰刀,双目无神的颓然倒在地上。 他的身上遍布阴煞的撕咬和抓伤,空荡荡的金创药瓶就丢在一旁。他是幸运的,还存有一口气在。 看向如人间地狱般的客栈里,尸体几乎能铺满整块地板。有百姓的,也有六扇门同僚的。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守护住。 客栈内的阴煞数量源源不断,根本杀之不尽。他们从天黑战斗到天亮,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有不少同僚并非死于阴煞,而是战到力竭而死。刀砍断了就用拳头,双臂折了就用头槌。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让过半的百姓死于非命。 太多的家庭失去了他们的丈夫、孩子、至亲……幸存的人们拥抱在一起,悲痛的抽泣着。 杨耀东感觉脸上有团火在烧着,这是他进入六扇门以来,最失败的一次任务。 但他必须要振作,一夜过去,他派往传信的两位捕快尚且杳无音信。 在经历了恐怖的阴煞袭击后,他对他们的生死很难抱有百分百的信心。如果迟迟无法联络到名捕,便需要由他自己带着幸存的人活下去。 滴水未进的嗓子,听着沙哑无比。杨耀东强忍疼痛,气沉丹田大喝道:“活着的人,集合报数。” 不到十息,六扇门活着的捕快们,一瘸一拐的朝他走来。待全体报完数后,杨耀东痛苦的捏紧拳头。与昨夜相比,减员三分之一。 即便是活着的人,也是人人带伤。每个人携带的伤药都已耗尽,还能保持战力的,不足一半。 还有食物和水的问题! 武者本就耗费气血,在损耗本源的死战后,更需要肉食进补。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他们反倒比百姓先受不了。 绝望感油然而生,如地狱般的夜晚,他不知该怎么撑过第二次。 “杨捕头?” 正当他苦心思量对策时,突然听到了一声有些熟悉的呼唤声。 陆长歌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幕,他本是来客栈寻找食物碰碰运气,却被眼前的凄惨景象吓到了。 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阴煞不是不会进屋的吗? 他注意到所有人都是死在了客栈内,也就意味着,昨夜阴煞并没有驻足在外面。这和陆长歌遇到的状况,并不相同。 他突然回忆起,昨晚在一处碧绿色的灯笼下,那个啃咬尸体的阴煞。当时还没留意到,似乎地上的血迹方向,也是从屋内被拖出来的。 同样都是躲在屋内,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但当他看到那些被死亡折磨到绝望的百姓和捕快时,突然诞生了一些想法。 管他有什么不同,先把人藏里头不就行了。 他快步走向杨耀东,谏言道:“杨捕头,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杨耀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垂下头。 他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小子,虽然说不上来什么缘故,但正值心烦意乱之际,便懒的搭理他。 陆长歌并不放弃,认真的对他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阴煞绝不会去。” 他的话刚说完,手臂便被牢牢抓住,箍的生疼。 杨耀东猛然抬头,眼中光芒四射,激动的问道:“此话当真?” “昨夜亲眼所见。”陆长歌十分确信的看着他,清澈坚毅的眼眸让杨耀东心神一震。 “还请杨捕头稍事休息后,由六扇门带着所有百姓跟我走。” 杨耀东哪里还坐的住,腰刀啪的一声拍在桌面,雷厉风行的吹响明哨。 “所有人即刻出发!” …… 站在东市店铺外,杨耀东眉头紧蹙,有些怀疑的指着简陋的木门。 “你确定阴煞不会进来?” 陆长歌当即将昨天与贺蒙所经历的一切,统统复述了一遍。 当他提起阴煞在灯笼下吃人时,杨耀东微微一愣,连忙补充道:“我们先前在客栈,也是烛光突然泛绿,接着阴煞便在绿光下显露身形。” 两人齐齐一顿,对视片刻,眼中同时爆发出惊喜的目光。 “如此说来,唯有光源所在之处,阴煞才会显形。没有挂灯笼的屋子,就极有可能是安全的。” 陆长歌一拍手掌,心中瞬间大定。 只要解决了百姓的居所问题,六扇门就能彻底放开手脚,外出寻找食物。 “还请六扇门尽快安抚百姓,拜托诸位了。” 陆长歌说完,朝着六扇门捕快们真诚一拜。 虽然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也并未受到六扇门的恩惠。但他觉得,这些人值得。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扶了起来,陆长歌看向杨耀东,这个坚强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 他没有多说废话,只是朝着陆长歌一拱手,掷地有声道:“六扇门必不负郎君所托!” 第三十六章 亲王焉可与庶民同居 六扇门效率很高,一炷香的功夫,已将幸存的百姓挨家挨户的分配妥当。 东市的十里商铺,在让所有人住下后,还有半数以上的盈余。 当看到守护的百姓彻底安全后,杨耀东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至少这个夜晚,不会太难度过。 他又命人将重伤的兄弟们留下,听完陆长歌在夜间的经历,细想之下得出,阴煞的实力并不恐怖。 以六扇门人均七品之上的实力,哪怕被阴煞再多,也足以在宽阔的大街上突出重围。 杨耀东心情顿时大好,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他现在有些体会到老罗那家伙的感受了,这位陆家郎君真是六扇门的福星啊! 常年当差的他总听人说起世上有一类人,哪怕是遇到再危难的境地,却总能逢凶化吉。 这类人通常被他们称为天选之子。 六扇门不比其他地方,执行的任务大多凶险无比,日常刀尖舔血。 还记得当初一位前辈还活着的时候,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对他说:“如果遇见这么个人,切记万事听他安排,寸步不离。” 从观星图和东市商铺两件事上,杨耀东认定了,陆长歌就是天选之子。 这块宝贝疙瘩,断然不能被罗继长那东西便宜了去。 陆长歌读不懂他内心的独白,人心是很复杂的,即便是现阶段的心眼通也无可奈何。 他只觉得六扇门内一定存在某种传染病,从罗继长到杨耀东,总喜欢突然用这种恶心的笑容盯着他看。 杨耀东稍稍收敛起哈喇子,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在这耽搁太久。 待百姓情绪彻底稳定后,他就会带着大部分捕快离开。 然而正当他计划得当后,却有一群不速之客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 “且慢!” 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男声,声音听着极为难受,像指甲盖刮过铁皮。 大群的银甲护卫,迈着统一的步调,从长街的两侧冲了出来。 一位身着蟒袍的中年男人被护卫在中央,他身形极度肥胖,走起路来左右摇摆显得轻佻无比。 陆长歌微微皱眉,蟒袍……在大夏唯有亲王一系有资格穿戴。 他刚想向杨耀东打听来人身份,却发现他已匆匆迎了上去。 按夏朝律,文武进士可享入朝不跪。但与宗室亲王相遇时,需降半阶主动上前拜会。 杨耀东笔直的走到蟒袍男人的队列前,不卑不亢的拱手拜道:“六扇门杨耀东,见过荣亲王!” 一排排银甲护卫将他阻挡在队列外,他压根看不清荣亲王在哪,只是通过这熟悉的仪仗,大致猜出了来人身份。 荣亲王也没有现身与他相见的意思,严密的银甲军阵开合出一条缝,走出了为不男不女的阉人。 阉人身为亲王贴身太监,本身并无品级,还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 按理说遇见朝廷六品官员,不说主动跪拜,也该尊重客套些。 可这阉人一副下巴朝天的嚣张模样,走起路来妖娆的扭着腰肢,还在嘴边竖着兰花指,令人作呕。 他身材不高,站在威猛高大的杨捕头面前,只能到人家胸膛处。 见杨耀东依旧站的笔直,阉人面色不喜的轻咳了两声,语态阴阳怪异。 “六扇门银牌捕头是吗?你好大的胆子!我先前说了且慢,为何你们的人还不停下站好。” 亲王府的风评如何,陆长歌不算了解。可仅看这阉人做派,便也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杨耀东强忍着想吐的不适感,身为阳刚武者,他最讨厌不男不女,喜欢搬弄是非的阉党。 偏偏这类人背后都有位强势的主子撑腰,他惹不起,只能淡淡的回复:“我等正在安抚百姓,没听清公公出声。” 阉人一听,神色暴怒,顿时就要发作。 “你的意思是咱家声音不够洪亮了?” 杨耀东不欲将时间浪费在辩解上,当即偏过头去不作理睬。 可阉人却不愿放过他,刚要咄咄逼人的连番质问,却听到身后队列中传来一声不满的重哼。 阉人面色一变,立马将一身怒气压下。 他清清嗓子,摆出亲王府的威严架子,厉声命令道:“你们去将屋内人赶出来,此处被亲王府征用了。” 杨耀东神色突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坐拥精良护卫的荣亲王府,会来抢夺几间商铺。 当即劝说道:“百姓突遇险境,好不容易寻到安身之所。还望亲王海涵,不要为难他们。” “大胆!”阉人尖锐的嗓音骤然拔高,作出怒目圆睁状,指着杨耀东骂道:“你个蠢货,些许贱民哪里比得上王爷的安危重要!” 杨耀东看了看穿戴整齐的银甲队列,又回首望向身后孤寡无助的百姓们,讥讽的笑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原以为是战乱年间的乱象,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权贵的无耻。 他面向亲王仪仗,最后垂死挣扎的喊道:“这是王爷您的本意吗?” 银甲军阵后传来一阵轻浮的笑声,从未露面的荣亲王,此刻依然藏身于护卫身后,威胁的话语从他口中道出。 “希望杨捕头明白,六扇门也好,禁军也罢。这天下……终究是姓夏的。杨捕头为官多年,不该不清楚这个道理。” 杨耀东面若土色,他早该想到,没有背后的主子授权,那些当狗的怎么会卖力做些坏名声的丑事。 六扇门再怎么超然物外,他也只是个小小的银牌捕头。名捕大人不在,他根本无权违反皇室命令。 可就这么将无辜的百姓赶出来,他做不到! 阉人咯咯的笑着,不怀好意的在他耳朵低声建议:“你要是做不到,咱家可以帮你。” 他可不止是说说,足有十个银甲护卫从队列中脱离出来,就要朝着百姓的安身之所走去。 杨耀东怒目拦在他们身前,双手握住刀柄。 “等一下!” 陆长歌急忙跑上前,一手止住杨耀东的杀机,一边好声商量:“此处商铺众多,足够荣亲王与大家分配。何不让老乡们留下?” 阉人皱着眉看了眼他那一身粗布衫,捏着鼻子嫌弃的扇了扇风。 稍稍后退两步,神色跋扈的跳着咒骂他:“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亲王府的事!亲王焉可与庶民同居!” 亲王焉可与庶民同居! 这句冰冷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陆长歌,满腔热血凉了下来。 他有些怀疑打小被灌输的忠君爱国四个字,终究是对是错。 在他愣神的功夫,所有的六扇门捕快,包括重伤行走困难的,都从屋内冲了出来。 他们站到了杨耀东背后,双手整齐的握在刀柄上。 “反了,尔等反了!”阉人气的破口大骂,纤细的手臂疯狂挥动,示意队列向前。 “给我拿下!” 银甲军阵大喝一声,熟练有序的摆开阵势。手持长矛的军士,将六扇门和陆长歌团团围住,又在外围架起弓弩。 然而六扇门众人脸上,毫无惧色! 正当要爆发冲突之际,身后商铺的木门却一间间开启。 虚弱病殃的老人,在他人的搀扶下,带着幸存的百姓走了出来。 他远远的看着被围困的六扇门捕快,神色变的凄凉苦楚。 老人颤颤巍巍的靠近军阵,强忍着泪水,向杨耀东劝说道:“别打了杨捕头,你们对我等的照顾,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大恩大德,只能来世结草携环以报。” ”为了我们再流血牺牲……不值得!” 杨耀东深深的吸了口气,紧握的双手渐渐松了。 意气过后,他无奈的发现,自己依然是被束缚手脚的那一个。 身为此地的六扇门统领,大局告诉他,不可与荣亲王此刻发生冲突。 身在局中,往往难从本心。 第三十七章 星星之火 荣亲王府的人趾高气扬的接管了东市商铺。 为数不多滞留在屋内的几个腿脚不便的百姓,也被他们惨无人道的一把丢了出去。 一时间气氛下降到冰点! 六扇门与陆长歌依旧被一群助纣为虐的虎狼之师紧盯着。几十张强弓冷冷的对着他们,警告着他们不要异动。 陆长歌冷冷的看着这些人,他们中有一部分还挺面熟的,应该在三年前与各大武院的交流中碰上过。 武院入学前,每个人都需要站在上古武圣的雕像前,庄严念下武道誓言。 兵戈所向,旌旗所指,皆为国之存亡。 青龙偃月刀下,那代表忠义与勇武的圣兵,仿佛斩去了武者最后一丝劣根。 但人性的胆怯与趋炎附势,有时是斩不尽的。它们被隐藏在内心深处,在权财的浇灌下生根发芽。 不知道这些人现在,还记得多少当初的誓言。 更可气的是,亲王府为了尽可能多的占据商铺。不仅每间只住一人,甚至还在相邻的商铺之间隔开,白白空置了不少。 陆长歌简直不敢相信,当今圣上之弟,大夏最尊贵的王爷,竟然这般视百姓如蝼蚁。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六扇门的人渐渐都将刀兵收了起来,惭愧的低下头。 正当杨耀东还准备最后争取一二时,天空突然飞来一只雪白的灵鸽,机敏的停在他的肩上。 杨耀东连忙解下传信,翻开阅览一遍,眉头紧紧皱起。 沉吟片刻后,他面无表情的向同僚下达命令。 “全体集合,三十息时间整装。” 陆长歌震惊的看向他,听话中意思,六扇门这是要走。 可这些百姓刚刚才被赶出安全的居所,若六扇门就这么一走了之,他们在这个地方怎么活? 杨耀东读懂了他的心思,眼神中满是挣扎与无奈。 手上的这份急报沉甸甸的,尽管他也不想,但身为六扇门的一员,断然不可违令。 他默默的朝陆长歌摇了摇头,带着六扇门众人退向一旁。 百姓们一片哗然,他们都是从昨晚的阴煞突袭中侥幸苟活下来的,一夜的血腥杀戮早已磨灭了他们的胆气。 老实讨生活的普通人,这辈子哪见过这番场面。 失去了六扇门的保护,大部分人心中已萌生死念。 百姓无助的眼神,让陆长歌心中纠结万分。 六扇门走后,他就是在场唯一的武者。武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如此多无辜的生命,他无法坐视不理。 若内心寒冷如冰,又何谈对武道的热忱! 但以他八品上阶的实力,独自一人逃跑尚且勉强,要保护这么多人,直到找到合适的居所,实在是天方夜谭。 仅看六扇门一夜的伤亡,就知道这场战斗是多么惨烈。 陆长歌也沉默了,在生死面前,他无法做到那般无私。为了素昧平生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他还是做不到。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位衣衫朴素的妇人,那双干惯了农活的糙手,轻轻的抱起襁褓中的婴儿。 她走到陆长歌面前,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凄苦的问道:“公子可是武者?” 陆长歌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妇人一咬牙,扑通跪了下去,怀中的婴儿被她高高举过头顶。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脸上带着祈求,最后看了一眼还未满月的孩子。 “民妇自知蒲柳之身,不敢奢求公子搭救。可我这孩子出生尚不足一月,还望公子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吧。民妇就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会忘了公子您的恩情。” 妇人托举着孩子,重重的的磕了数下响头。直到额前一片血肉模糊,眼前直冒金星。 因为剧烈的摇晃,原本睡着的婴儿被颠的醒了过来,张开小嘴大声哭着。 妇人连忙跪在地上轻轻拍打着她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看向陆长歌,担心对方嫌孩子吵闹。 一狠心,那双粗糙的手掌用力捂住了婴儿的嘴。婴儿的啼哭被堵在了喉咙里,呜呜咽咽的叫着,似乎被口水呛到。 妇人强忍住泪水,一点一点的将哭声渐息的婴儿举向陆长歌。 陆长歌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被一柄巨锤砸过,又有无数钢针扎在他身上。 一股血勇之气涌上脑门,他突然很难控制住自个的理智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奋力朝前一站,大吼道:“我不走了,我要留下,和你们一起!”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正指挥下人打扫商铺的阉人,闻言冷哼一声,不屑的骂了一句无脑莽夫。 商铺的大门用力合上,王爷吩咐了,外头吵闹,他很是不喜, 百姓们依旧呆呆的站在原地,沉寂的氛围让陆长歌有些难受。 原来,他们也并不信任我吗? 也是,区区八品武者,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更何谈保护他人。 陆长歌十分沮丧,在危难面前,他能做的真的很少。 突然,模糊的视线里,伸出了一双年轻的手掌。 陆长歌抬头一看,贺蒙坚定的站在他身旁,朝他伸出援手。 他依然很悲伤,哭的红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陆长歌,喝声道:“我也留下!” 现在是两位武者了。 陆长歌与贺蒙对视片刻,二人会心长笑。 星星之火,虽微不足道,却亦可燎原。 杨耀东神色动容,他被这两位少年郎的意气震慑住了。 想起了曾经的意气奋发,想起了初入六扇门时匡扶天下的誓言。 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在他身上再次复苏,杨耀东做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决定。 “李东、喻川你们两人留下,陪二位小兄弟护送百姓。” 两位平平无奇的捕快,默然走出队列。 他留下了六扇门中目前战力最强的两个,希望能帮到这两位少年郎吧。 大夏的武道种子……不该折在这里。 …… 六扇门走后,十里长街突然显得空荡荡的。 贺蒙一直跟在陆长歌身后,目光灼灼的注视着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股崇敬味儿。 “下一步,该怎么办?” 陆长歌看了眼天色,离夜晚还有段时间。 他如今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几十位手无寸铁的百姓需要他守护。 在行动前,更需要做好详尽的计划。 平京城很大,光用脚赶路,三天都走不完。 整整几十号人,不能以碰运气的方式分散到城内各处。最好是能像东市商铺一样,再找到一处安全的居住区。 可这些房屋之间,到底有何区别呢? 按照杨捕头的说法,只要是屋檐上没挂着灯笼的屋舍,并且不在屋内点燃火烛,极可能阴煞就进不来。 但究竟什么样的屋子没挂灯笼,他暂时还未找出规律。 在阳光明媚的白天,即使爬上屋顶,也很难看清远处房屋的细节。 “到底有何玄奥呢?” 陆长歌托着下巴,思绪逐渐沉重。 第三十八章 元狩十年的大事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六扇门的信誉 陆长歌掏出罗继长送他的令牌! 普通人不清楚令牌的份量,但李东、喻川两位捕快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块令牌,唯有六扇门四大名捕才有资格分发。见令牌如见人,陆长歌持有此令,便等同名捕亲至。 两人连忙对着令牌拜道:“六扇门李东、喻川,见过大人!” 百姓们看的有些愣神,这位少年郎,不是叫陆长歌吗? 看他的年纪,应该还未参加科举吧。这两位六扇门的差爷,怎会突然朝他下拜。 也有人想起来,他就是三年前的新秀榜人榜榜首,寒门的骄傲。 即便是他们这样以卖力气求活的底层百姓,也知道人榜榜首意味着什么。 跟着他走,或许真的有希望? 陆长歌举着令牌,来到中年男人面前,想要激起他的斗志。 “你的家人死了,可还有活着的亲人需要你照顾。你若是相信我,相信六扇门,就像男人一样站起来,去搀扶一把虚弱的女人与老人,让他们尽量跟上队伍。” 他环顾四周,对着一众百姓高声喝道:“相信已有人认出我,在下陆长歌,曾经的新秀榜人榜榜首。诸位父老乡亲若愿信我,长歌拼死也会保护诸位安全,绝不放弃任何一人。” 李东、喻川亦齐声附和道:“六扇门以信誉担保,与陆长歌一起,护送诸位平安回家。” 中年男人迟疑了,他依然悲痛于妻儿离世。可他更记得,家中尚有卧榻老母。 他死了,母亲怎么办? 这位少年郎说的对,我还不能死,要活下去! 中年男人用手肘撑着地面,当他艰难的站起时,陆长歌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已经没了。 可他的双眼,从浑浊变的光芒四射。 男人到了绝望之际,脑海中总会不断闪现家人的音容相貌。 只要还有那么一个人,能点燃他对生的渴望。任何的肢体残缺,在此时都显得无足轻重。 在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走到陆长歌身后。 稀薄的人流逐渐汇成一条长龙,陆长歌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从队伍的头一路数到末尾,一共六十七人。从现在开始,他要担起这六十七人的希望。 远行的人们最后眷顾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家园,当头顶的烈日升到极点,地面上已看不见一丝杀戮的痕迹。 空旷而干净的街道,仿佛昨夜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难以忘却的噩梦。 唯独深深的印刻在,那些丧失至亲的人们心中。 陆长歌在前头引路,尽管白天是安全的,可他依然没有放松大意。 百姓中有不少像中年男人那般肢体残缺的,还有体弱的老人小孩。 为了照顾他们,队列前行的速度比预计还要迟缓。 更为难的是,由于队伍过于浩荡,那些在各处零星苟活下来的百姓们,也逐渐从四方聚集过来,加入到队伍末尾。 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扭着她不再年轻的水牛腰,快步逼向陆长歌,一开口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你们也在逃难吗?我家老爷在街东边儿扭了脚,请你们拐个弯去接下,动作快些。” 贺蒙试图将她推离队伍,耐心的用他那带着乡土音的官话解释着:“俺们来不及接人,还请恁去把他扶过来,俺们在前头等你。” 胖妇人斜了他一眼,蛮横的口喷唾沫,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哪来的乡下小子,老娘让你去就麻利点,少不了你的银子。” 她边说边将肥手伸进胸里,一个劲的掏阿掏,甩出一把银两砸在贺蒙脸上。 “小贱种,这么多银子你见过吗?” 陆长歌忍着怒火,看到贺蒙被骂懵的样子,眼神朝两位捕快示意了一下。 李东、喻川当即会意,提着腰刀威严的走了过去。刀刚出鞘一半,那胖妇人便将满肚子脏话咽了回去,灰溜溜的哭着要去找她家老爷。 直到日近黄昏,陆长歌又一次见到她。 胖妇人的那张肉脸上多了一道红肿的巴掌印,委屈的跟在身旁那位男人身后。 男人一身商贾打扮,大概就是她口中的老爷。走起路来确实一瘸一拐的,一没留神又被绊了一下,让人看着就疼。 可男人并不在乎疼痛,他领着自家的蠢笨婆娘,紧赶慢赶的来到队伍前方,重重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我这蠢婆娘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小人回头就把她休了!” 当听到妇人回去给哭诉时,他越想越不对,待问清拔刀人的装扮,吓的险些尿了裤子。 堂堂六扇门钦差来接他上路,怕得是上的黄泉路吧! 休了,回去定要休了! “不要休了妾呀老爷~” 胖妇人追在后头,又嚎又哭的,让人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路途中,像这样的人并不少。在生死面前,总会有人性之恶被释放出来。 还好杨耀东给他留下了两位捕快,在六扇门的威慑下,寻常人仅看到这一身如罗刹般漆黑的制服,便齐齐闭上了嘴。 对于想要加入队伍的,陆长歌不会拒绝。至于那些提出诸多要求的,他也无能为力。 只是……他抬头望向天空,日落的余晖还剩下最后一线。 时间真的不多了! 被这些人一耽搁,他们很难在日落前抵达废亲王府。 而且随着人越来越多,行进速度还在进一步变慢。 在这一路上,他也有留意街边的房屋。袁老告诉他,这一带都是些年代久远的民居,家中世世代代传承于此。 祖孙三代都挤在一间小破屋里,压根不可能有空置的。 果然,虽然这些屋子里空无一人,但每栋房子的房檐上,都挂着一盏灯笼。 陆长歌盘算,不管再怎么加紧,这个夜晚都不太可能安然度过。 他让李东、喻川两位捕快悄悄去到队伍末尾,而他则与贺蒙为众人开路,随时最好突围准备。 距离亲王府,大约还有三十里。 队伍里的说话声渐渐熄了,显然大家也都知道,距离黑夜降临不再遥远。 在行进的半当中,陆长歌便将此行的目的地公之于众。 到了这个阶段,所有人都明白,今夜会是一场不眠之夜。 看着一前一后保护他们的四人,心中安定了不少,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昨夜阴煞留给他们的回忆,实在太深了。 当最后一点光亮散去,黑夜来临,这座城再度被碧绿的灯火点燃。 长街上,无数漆黑的脚印在地上游走着。 耳边阴风怒嚎,那难听刺耳的歌声从远方悠悠传来。 直到一束绿光打来,那青面獠牙的瘆人怪物,再度发出兴奋的欢呼。 !!! 陆长歌紧张的屏住呼吸,整条长街,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阴煞浮现在他们四周。 第四十章 命悬一线 “快跑!” 刀光比话语更快,夺目锋芒将拦在前头的阴煞一刀劈飞。 陆长歌顶在最前面,希望能在吸引来更多阴煞袭来前,杀出一条血路。 夜晚的每一秒,都是弥足珍贵。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还未等身后众人反应过来跟上,越来越多的阴煞便一拥而上补齐缺口。 原本还算宽敞的长街,此刻被堵的水泄不通。阴煞不通神智,彼此间还相互推搡着,挤成一团。 阴煞的数量看着比昨日更多,正如潮流般向他们涌来。 陆长歌全力出刀,在贺蒙的配合下,刀光剑影在夜空中纵横。 陆长歌的力,与贺蒙的巧,二者完美的兼容在一起。 在陆长歌眼中,贺蒙仿佛真的很懂他。刺出的每一剑,都在刻意追寻着长刀的轨迹。 赶在他前面,一剑穿过阴煞的利爪,长剑搅动,将他荡的门户大开。 而陆长歌,只需要利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骤然爆发出远超八品武者的力量,一刀削去阴煞的头颅。 二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余庆之,在战斗中也不曾走过这份默契。 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人联手对抗数以千计的阴煞,还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初冬的夜已变的漫长,在超过六个时辰的时间内,他们必须要不断的重复挥刀舞剑的动作。 原先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在几招过后,彻底活动开了。 陆长歌稍稍后退两步,藏匿于贺蒙身后,蓄力片刻后,意境骤然降临。 他朝前踏出数步,直到贴近阴煞身前,这才劈出蓄满力量的一刀。 月牙状的刀芒杀入阴煞群中,斩落无数残肢。 密密麻麻的阴煞群,被他生生击退数丈远。看的众人暗暗乍舌,心道这简直不是下三品武者还有的力量。 两人好不容易获得须臾的喘息之机,随手抹去额前热汗。 “呼~真难缠啊!” 两人缠斗了一阵,体力都较之前有所下滑。 陆长歌也渐渐改变策略,再让他继续刀刀爆发,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索性以抵挡为主,尽可能带着人向前突围。 前面的路艰难,在队伍末尾殿后的李东、喻川日子也不好过。 两人的实力虽然比陆长歌强许多,根基深厚,但前面的队伍不动,殿后的人压力只会更大。 二人分分秒秒都在以极限的力量挥刀,脚下阴煞的残躯堆积成山。 但在阴煞的浪潮中,二人的防线亦是摇摇欲坠,连气息都出现略微紊乱。 比较幸运的是,这段路中间并无岔路,阴煞不会从四周的小巷中突然窜出。 四人无需顾虑队伍的两侧,只要守住一头一尾,百姓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 战斗持续至半夜,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反而逐渐趋向白热化。 越来越多的阴煞被引了过来,那触目惊心的场面,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无力感。 在他们来的方向,漆黑的东市商铺内摆上了几架七弦琴。 荣亲王难以忍受长夜的寂寞,召来数位侍妾。屋内不可点灯,便让她们摸黑奏乐。 缠绵的乐声,从远方响起,一路传到陆长歌的耳边。 东市外的泗水河,仿佛将夜晚分隔成两个世界。 那边是纸醉金迷的人间极乐,这边却是永无止境的修罗斗场。 陆长歌的刀慢了,他的手臂酸胀无比。原先信手拈来的招式,随着身体的衰退,也渐渐变的别扭无比。 一刀斩出,长刀嗡鸣般摇晃,阴煞的利爪与刀身激烈碰撞。手腕一软,长刀险些脱手而出。 好在贺蒙及时赶到,连刺数剑将阴煞逼退。 陆长歌揉了揉红肿的手腕,胳膊上一片紫红色,连毛孔都火辣辣的。 阴煞的袭杀好似疾风骤雨,片刻都不让他们停歇。 贺蒙的极限,大约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如今三个时辰过去了,连他的身体也逐步接近崩溃的边缘。 三个时辰的时间,队伍向前推进了三十步不到。 照这样下去,他们四个得杀到天亮。 陆长歌已经无法再调动意境了,长时间的爆发,让经络进一步受创。 他无奈的苦笑,托大了……没有第一时间服用天材地宝。体内残留的丹毒,已经彻底渗透进他的血肉里。 嘴唇发乌青色,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的虚弱。 陆长歌隐隐能猜到沈醉先前在吓唬他,可连沈醉也没想到,陆长歌会在短短几天内,这般透支身体。 这样下去,那句戏言恐怕要成真了。 后悔吗? 也许吧。 在厮杀的当下,肿胀的脑壳令他无瑕思考这些问题。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武者一往无前的真谛。 在极致的战斗面前,所有的利害得失都放下了。 武者的厮杀本就是朝不保夕,连生死都是下一刻的事,又何必忧虑未来,徒增烦恼。 阴煞一抓握住了他的长刀,非人的力量令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撑开血盆大口,尖长的獠牙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陆长歌痛苦的低吼一声,在血液的刺激下,他的瞳孔开始泛红,狂暴的升天一拳将阴煞打入高空。 滚烫的鲜血滴溜在石砖上,那醉人的香味,让阴煞更兴奋了。 野兽般狂热的吼叫声,不停刺激着耳膜。 陆长歌脸色苍白了几分,不止是他一人……贺蒙,还有李东、喻川两位捕快,身上各处都添了几道新伤。 四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这条薄弱的防线,如同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被无尽的风浪折磨着。 力竭而亡的滋味,最是让人郁闷。 李东望向顶在最前面拼命的两位少年郎,他和喻川都很清楚,杨捕头命二人留下的意义。 他入门十五年,喻川入门十三年。像他二人这般十余年未得晋升的,在六扇门中寥寥无几。 与他们同届科考的,要么早早晋升,要么在任务中牺牲。 他二人天资不算绝顶,出身也不高贵。武道讲究一鼓作气,三十岁之后,很难再保持二十出头前的锐气。 为后人铺路,或许就是他二人身为武者,最后能做的事了。 幸好,这两位少年郎也都出身寒门,他不是平白无故的为世家子垫刀。 李东笑着与喻川对视,你刚入门时,还唤我一声师兄呢。 临行的时候,师兄怎么能让师弟走在前头。 他突然转过半个身子,双手用力将喻川朝后拽了一把。 “师兄!” 喻川眼眶红了,落寞的唤着他的名字。 李东独自一人立于千万阴煞前,气势越来越壮大。 额前的青筋骤然暴起,浑身萦绕着淡淡的雾气,整个人像血人一样通红。 强壮的身躯感觉回到了十年前,他横刀立马,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气血榨干了每一寸血肉,李东震荡着身躯,发出铜钟般浑厚的声响。 他吐出一口血沫,手指有节奏的击打在刀鞘上。像站前敲响战鼓的将士一样,鼓舞着自己。 “李东……去矣!” 第四十一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求追读) 六扇门秘术,血荐轩辕。 朝廷治下的禁军、六扇门内,都藏有数卷威力惊人的秘术。 明面上严禁外传,即便是自己人,也需以功勋兑换。 唯独有一门秘术,六扇门下人人皆会习得。 他们每个人究其一生,也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血荐轩辕,以血为引,在短时间内让气血沸腾到极致,榨干肉身的每一分潜力。 秘术爆发后,实力会呈数倍增长,而后精元枯竭,寿命耗尽死去。 李东的长发瞬间枯白,整个人苍老如迟暮之人,唯独握刀的手依然坚定。 他一跃至高空,苍白的长发披散开,气魄之强盛让众人一时抬不起头。 无数血红丝线从他的身躯内射出,在夜空中交织成网状。 原先颇为壮硕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 李东虚弱的微笑着,手掌吃力的撑开,像是伸出了五指山一般,朝着四周的阴煞压去。 血红的巨网,将阴煞们笼罩在一起。 阴煞们闻到了一股令他们痴狂的香甜味道,尽管炙热的血网在不断的切割着他们的金刚之躯,但那醉人的香味……阴煞伸出了猩红的舌头,轻轻的舔在血网的边缘。 无数蜂拥而至的阴煞,绕开了精疲力竭的陆长歌二人。 他们眼里再也看不见这几十条鲜活的血食,内心的欲望被气血编织的巨网点燃。 一时间,陆长歌周围竟出现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望向被合围住的李东,内心犹豫不决。 李东干咳着血沫,他的身躯被气血灼烧了一半,早已是一副空壳。 他张开双臂,将一切冲上来的阴煞抱在怀里。 蓦然回首,染血的白牙望着师弟,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吼声。 “快带他们走!” 喻川没有过多的伤感,他们二人是十多年的挚友,可自入六扇门的第一天起,他们便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况且……他看向逐渐被撕裂的血网。应该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去追随师兄了吧。 师兄,天凉,路上走的慢着。 喻川拔出腰刀,神色冷酷的将锋芒指向众人,喝令道:“全速前进,都给老子跑起来!” 他变的不近人情,坠在队伍的末尾,不断的驱赶百姓。 即便是腿脚不便的老者,也在他的催促下,不得不满头大汗的奔跑起来。 稍有慢了些的,就会被他一刀削去半边头发。 六扇门的威势让队伍瞬间鸦雀无声,急促的步伐在夜晚回荡着。 那道用生命铺开的血网,逐渐被淹没,最终消散在陆长歌的视野中。 心脏像是被突然揪了一下,这个夜晚,用如此冰冷的方式,向他诉说着责任二字。 他突然想到了杨耀东让李东和喻川留下时,眼神中的不自然与哀伤。 六扇门这三个字,突然变得沉重了。 整条长街的阴煞都空了,陆长歌顶在队伍前头,一边匀速跑着,一边默默观想胎心术恢复伤势。 他咬着牙,不断的回想起那些牺牲的捕快们的相貌。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只有一群因理想而团结在一起的人,默默的做着牺牲与贡献。 滚烫的内心,像是放入火炉中锻打着。 他们穿过长街,绕过小巷,渐渐远离平京城东部。 两侧的风景如风般变化着,无暇再去观察屋檐上的灯笼,内心只响彻着一句话。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路朝着北面疾驰,二十里,十里…… 只要穿过北市外的彩霞长街,亲王府便不远了。 陆长歌躲在狭窄漆黑的巷道内,微微探出身子。 彩霞长街是商贾货运之路,走向四通八达。陆长歌刚朝外看了一眼,倒霉的事就发生了。 一只落单的阴煞恰好在附近徘徊,与陆长歌面对面撞上。 刺耳的嚎叫声打破了寂静,刀光转瞬即逝,弹指间将他劈飞出去。 “别急着出去!” 身后的百姓们吓破了但,慌不择路的冲上了彩霞长街。 陆长歌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几人被阴煞扑倒在地,疯狂的啃食着。 诱人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阴煞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踏着饥渴的步伐向这边赶来。 可恶! 最多不过八里的距离,只要穿过这条长街,他们就可以快速的在小巷内穿梭。 陆长歌抽出长刀,隐忍着怒火,如同将要喷发的活火山。 阴煞们嚎叫着扑到他面前,狭窄的小巷令他们挤在一起,一个踩着一个,很快在他面前搭起一座肉山。 尖锐的獠牙离他不过半步的距离,甚至能闻到阴煞口中喷出的腥臭怪味。 而就在此时,一道沛然伟力,从身后将他推挤开。陆长歌骇然回首,喻川平静的从末尾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白了! 喻川伸出手掌,催动着气血将肉山推的倒退。 人之将死,心中反倒没了畏惧。喻川觉得很坦然,脸上挂着怡然的微笑。 临行之际,他对陆长歌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我与师兄皆无家世,此事了结后,还望在平京郊外,找一风景宜人之地,为我兄弟二人立一间衣冠冢。” 陆长歌饱含热泪,重重颔首,言辞激动:“来年清明,长歌必与君酌酒一杯,一醉方休。” 喻川像个孩子般开心的笑了,他漫步走上街道中央,血光向外四溢。 十年之后,世上或许再无人记得李东和喻川。 但山间的风儿会与他们对唱,田下的河流会邀他们同饮。还会有一位少年郎,在他们的墓前,讲述他那精彩的故事。 大夏的武道种子……不该折在这里。 便让我等庸碌无为之人的血,为天下寒门换一番日月新天。 来年开春,真想去西华门外,去听一听状元唱名呐。 人榜榜首陆长歌,他当初也羡慕的紧呢。 阴煞的利爪穿破气血,撕扯下喻川肩头的血肉,放在嘴中咀嚼着。 剧痛麻痹了他的神经,喻川死咬着嘴唇,盯着陆长歌他们穿过长街,逃入漆黑的小道。 越来越多的阴煞扑倒在他身上,分食着他干瘦的身体。 那双明亮的眼眸,也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变的黯淡无光。 …… 朝阳越过城墙,漫天光辉驱散了血腥的阴影。 陆长歌狼狈的跪在地上,他累的双腿发虚,连刀都端不稳了。 贺蒙看着更惨烈些,他倒在地上,从不离手的长剑,在逃跑的路上被他无情抛弃。 只为了在亡命逃窜时,手上能多抱一个孩子。 十六岁的少年,还从未想过什么是生死。武者不惧怕受伤流血,习武断个骨头、开道口子也是常事。 但当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被拧去头颅,像畜生一样被撕咬时。 陆长歌不得不承认,贺蒙已经相当不错了。 精疲力竭的两人相视一笑,之前在武院中的种种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 贺蒙红着脸,背对着陆长歌,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当初被林师带到平京,一路上听的都是你的故事。” “林师说,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你。过去我觉得你令人失望,整天躲避在败者的角落里。” “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长歌大哥,你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武者!” “而我,只要能成为天下第二就够了。” 第四十二章 断粮危机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满载而归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这话就告诉你,若无必要,没事别瞎去寺庙祈愿。 心愿要是能求得,那武者早该躺平打坐就好。 沾染因果信念的鬼神居所,轻易还是不要踏足为好。 陆长歌在心中从无量天尊念到阿弥陀佛,头也不回的飞速远离大雁塔。 大雁塔顶部的铜钟,咚咚的敲响着。抬眼望去,塔楼的顶部并没有站着敲钟的僧人。 铜钟无风自动,低沉的钟声回荡在耳边。 塔顶的尖尖上,突然射出一道耀眼金光,渐渐聚成一个文字。 缘! 于此同时,耳边炸响一道清平的大道之音,迷幻的声音使人头疼欲裂。 待陆长歌运用心眼通后,只听清一句:“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 陆长歌觉得这是有人在给他提示,从东市的钱货两讫到大雁塔的佛语,无疑都在暗示着城内的秘密。 钱货两讫,代表公正与代价。告诉世人城中不许白吃白喝,一切吃穿用度都要等价交换。 而这段佛语,陆长歌恰恰觉得是对他当下的提醒。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位刻意的寻找,或许反而不是最佳的方式。 就像觉得乏了就自由的在湖中泡澡一般,每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总会意外收获着什么。 冥冥中感觉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逆转时光将千年之后的人带到此处,隐藏在幕后推动着大局。 那些不去违反城中规矩的人,便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一切都逃不过一个缘字,就好像来到这座城内的人,相逢即是有缘。 掌握这个规律后,陆长歌试着放空心态,环绕着北区自由漫步。 他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提着长刀在城内毫无目的的玩耍。 这一试,还真多了不少意外之喜。 他见酒肆外杂草丛生,便抽出腰刀于丛中挥砍。待修建一番后,才发现杂草枝叶饱满,轻轻一拧,里头流出出的竟是甘甜美酒。 仅抿了一口,干涸的嗓子便润了不少。 还有随意堆放的废柴,屈指扣下一小块,竟是糖果的味道。 陆长歌隐约间顿悟,城中或许并无虚幻与真相。是杂草或是美酒,全然存乎一心。 他接着在城中寻找,不知不觉间竟溜达到了北市。 平京四市中,北市最为富饶辽阔。因其比邻权贵所居,平京最出名的几家售卖珠宝胭脂的老店,基本都开在此处。 但凡大户人家的郎君小姐,总是不爱沿着一条街笔直逛到底的,这会让他们闲游的乐趣少了许多。 因此北市的街区,建的弯弯绕绕的,走着走着便迷失了方向。 陆长歌也分不清自己到了什么位置,拐过几个弯儿,眼前的景象突然与东市有些相似了。 都是些沿街摆摊的小铺子,卖些古怪新奇的玩意儿。 在正中央的小铺面旁,同样摆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牌匾。 钱货两讫! 当陆长歌愈发靠近时,胸口突然一阵滚烫。 慌乱的伸进衣服里掏了一阵,原来是那日杀死阴煞后,遗留下的晶体在莫名发烫。 他的心中再次产生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把它放在牌匾上试试? 遵循着心眼通的提示,当触碰到牌匾的那一刻,晶体突然呈墨色,牌匾上钱货两讫四字愈发变淡。 眨眼间晶体整个融没进去,牌匾上的字瞬间消失不见。 而后便有一团墨迹在其表面蠕动,缓缓浮现出一排小字。 米面百斤,售价魂晶一枚。 水十坛,售价魂晶一枚。 新衣百件,售价魂晶一枚。 …… 储物法器,售价魂晶十枚。 地脉精华,售价魂晶十枚。 陆长歌激动的抱起牌匾,放到阳光下仔细阅读着。 终于找到了! 原来城中交易的货币,竟是阴煞死后遗留下的魂晶。 一想到昨夜堆积成山的尸山,陆长歌一阵肉痛,那些魂晶加起来,都够将这牌匾上的商品买上一轮了。 亏大发了! 除了最后两排的储物法器和地脉精华,其余皆是日常生活所需之物,售价均是一枚魂晶。 陆长歌刚付过一枚,正好够买下其中一项。 但眼下并不着急,牌匾上的粮食一买便是百斤,他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搬不回去。 陆长歌更想要储物法器,他曾听王师谈起,修士随身携带的布袋,能装下一整间房子。 法器,向来是修士专有。 六品境的修士可于文宫中孕养文火,融入一些带有空间之道的材料后,便能炼制用以储物的法器。 修士高傲,大多不愿给上门求宝的武者好脸色。而大夏律法的威慑下,武人也不敢以蛮力相逼。 因此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平京城内无主的储物法器,一旦问世便会被炒出个顶天高价。 但在这里,只需杀死十只阴煞,便能兑换一枚。 如此一本万利的买卖,陆长歌甚至想多换几枚,做起倒买倒卖的生意。 这么一想,夜晚也没那么恐怖了。 陆长歌盘膝坐下,一边摆出古怪姿势修行胎心术,一边安心等待夜幕降临。 …… 天色渐黑,阴煞如期而至,依旧如前两夜一般兴奋嚎叫。 北市商铺外,刚显形的阴煞心情大好。捕猎的本能让他死死的盯住面前的血食,牙缝间流淌出粘稠嗯液体。 好浓郁的气血味道! 不过……这血食看着不对劲啊,怎么好像比他还兴奋。 阴煞不太聪明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了,但饥饿下的本能还是催促着他扑了过去。 他迈着粗壮的脚丫,左右摇摆着快乐奔跑。 但刚跑到一半,阴煞突然发现血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耀眼的白光。 额~ 丑陋的头颅下,浮现出一条血线。阴煞呆呆的眨了眨眼,头颅轰然落地。 陆长歌微微喘息,微笑着收起长刀,拾起阴煞留下的魂晶,满意的擦了擦。 “谢了兄弟。” 这个阴冷的夜晚,无数阴煞们疯狂嚎叫着追赶惊慌逃窜的猎物。 一道黑影闪过,有些卷刃的腰刀在月光下反射出银色光辉。 陆长歌游走于平京的阴影下,正如那些捕食的阴煞一样,他也在猎杀着他的猎物。 这座城内,到处都能听见人们惊恐与绝望的惨叫。 阴煞舞动长臂,将瘦弱的女人压在身下。 女人发出惨痛的呼救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阴煞不会在乎那么多,对他来说,只要是鲜活的血肉,味道都是一般可口。 阴煞舔了舔獠牙,准备享用今夜的第一道晚餐。 他快速的俯下身,将獠牙贴在女人的脖颈处,而后静止不动了。 扑哧~ 长刀悍然抽出,陆长歌随手又补了一刀,刀光沿圆弧状一转,削下阴煞的头颅。 他的身上沾满了阴煞的血液,看上去甚是恐怖。 女人惊恐的惨叫一声,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长歌尴尬的挠挠头,看着女人一动不动的娇躯,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有这么吓人的吗? 他熟练的捡起地上的魂晶,摊开沉甸甸的布兜,翻来覆去数了数。 整整二十三枚魂晶,今晚收获颇丰。 他猎杀了整整三个时辰,真气也已消耗过半,此刻收手正是时候。 陆长歌擦了擦手,一把将地上的女人扛起,朝着北市快速掠去。 …… 天亮了,陆长歌提着一口平平无奇的布袋,肩上扛着一个相貌普通的女人。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满载而归的踏进王府大门。 第四十四章 王府里的疯婆子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遭遇太平道 从北市回来后,陆长歌在房间里窝了一夜。 拿出刚兑换的储物法器,咬破手指滴了滴血上去。 武者使用法器,总是比修士麻烦些。陆长歌尚未入七品炼神,无法以神念驱使法器。 每回要从里面拿点东西出来,都要费上一滴指尖鲜血。 他拿出一块坑坑洼洼的石头,初看时怎么也无法相信,就这破玩意儿能和储物法器一个价。 这座平京城不怎么讲究为商之道,售卖的东西都只有个名字,其他再无多余介绍。 地脉精华……听名字,陆长歌会觉得是金贵之物。 他曾听闻,地脉是孕育一切灵物的根基,蕴含着天地精华之所在。 只是兑换出来后才发现,是这般平平无奇的丑模样。 陆长歌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用了一遍,还是未能破解地脉精华的作用。 或许这玩意本就是混在里头坑人的,妄他这么相信北市的信誉。 得!十块魂晶打水漂了。 想想这破石头约等于一件储物法器,陆长歌就恨的牙痒痒。 今夜,必要斩双倍的阴煞,才能缓解心头之痛! …… 待天色渐黑后,陆长歌熟练的摸到王府后门。 如今百姓的安危和生活问题都解决了,他的心事也算了却大半。 他终于有时间可以在这座城内多摸索一阵,自从知道十只阴煞等于一件储物法器后,陆长歌变的积极多了。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大门,不想引起他人注意。 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语…… “带我一起去吧。” 贺蒙红肿着眼,倔强的跟在他身后。为了照顾全府上下的百姓,他这几日一直在强忍着情绪。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贺蒙总会回忆起爷爷被阴煞拖走的那一幕。 老人家被咬的身躯残破,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小蒙快跑,别管爷爷!” 贺蒙捏紧了拳头,身为武者的他,当时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再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太晚了。 “你渴望变强吗?”陆长歌这样问他。 两人站在一处高楼上,吹着刺骨的寒风,牢牢盯着四下游走的阴煞。 贺蒙摇了摇头,语气沉闷。 “变强了阿爷就会回来吗?” 陆长歌想了想,如实说道:“不会。” 在贺蒙把头埋的更深前,他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逝去的人不会回来,但至少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如果你今晚来只是泄愤,我会帮你牵扯住几只阴煞,之后你便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陆长歌没有等待他的回复,说完话便俯身直下。 身躯轰然落地,降临在一众阴煞之间。银光一闪,陆长歌开始了他的猎杀时刻。 直面数次阴煞围攻后,陆长歌发现他们并没有那么恐怖。 阴煞章法凌乱又蠢笨,朝边上丢颗石头都能戏耍他一番。他们胜在数量众多,但只要守住退路,安然脱身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更何况,怀里的龙脉秘钥时不时会发烫一下,挥出的刀气立时变的灼热,轻而易举的将阴煞斩杀。 陆长歌弯腰去捡地上的魂晶,趁着这片刻的破绽,隐藏在黑暗中的阴煞悄无声息从他背后扑了过来。 他早早的锁定了阴煞的位置,心中不慌不忙,嘴角微微笑着。 无数道剑影从天而降,剑势逼人。贺蒙一言不发的杀了出来,对着阴煞连出三剑。 一剑劈开利爪,一剑划开胸口,一剑刺向咽喉。 阴煞毫无防备,被打的连连后退,双爪被挑飞至高处。 陆长歌随即补了一刀,刚要伸手去捡,却被贺蒙抢先把魂晶夺了过去。 “喂!阴煞可是我杀的。” 嗖的一声,陆长歌下意识的将魂晶接在手里。 贺蒙的眼神很坚定,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该怎么变强?” 陆长歌愣了一下,随后飒然一笑,刀尖直指成群冲锋的阴煞。 “杀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正合我意!”贺蒙的脸上浮现一抹快意,抢先一步朝着阴煞迎了上去。 二人仿佛是在与阴煞谱写着一首夜曲,四面八方的阴煞被二人戏耍的团团转。 即便是身处重围中,陆长歌心中也无半分畏惧。放下身上的重担,他的刀更锋利了。 “这一刀为李东!” “这一刀为喻川!” “这一刀为所有被尔等杀害的平民!” …… 一个时辰后,这条街道又变的空荡荡的。 晚风拂过,寂静的绿光下,走出两道满身是血的身影。 陆长歌扛着一口大布袋,缓缓朝北市走去。 换他十来个储物法器,等回去后卖掉,他俩可就发达了。 穷文富武,像他们这样的寒门有钱还不行,掌控顶尖稀有资源的世家们并不会用金银与他们交易。 有了储物法器,无论做什么交易都会从容许多。 这一晚上的杀戮,既是磨练也是宣泄。 贺蒙的眼神清明了许多,陆长歌明白他还远远没到能放下的程度,但至少别再为仇恨活着。 两人走在熟悉的彩霞长街上,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平京的冬天,比预料的还要冷。 陆长歌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番战斗过后,汗水浸湿了背后的棉衣,再经冷风一吹,后背几乎要冻的结冰。 “该死的,今晚怎么这么冷。”陆长歌不爽的抱怨道。 天空突然降下小雪,不一会的功夫便将地面染上纯净的白色。 陆长歌摘下发丝间的一片雪花,雪的形状异常奇特,竟然是六芒星状。 平京年年下雪,他还从未见过这种形状的雪花。 他搓了搓手指,真气走遍全身,暖和了不少。就是雪花融化之后,身上更湿了。 陆长歌突然停下脚步,警惕的望向四周。 “怎么了?”贺蒙奇怪的问道。 真气毫无由头的凝滞了一瞬,陆长歌哈出一口气,竟在虚空挂起寒霜。 不知不觉间,他已中了寒毒。 这鬼神难测的手段,陆长歌顿时瞳孔收缩。 车夫就是死于寒毒,罗继长也曾含糊的说过有一方势力在追逐前朝遗物。 陆长歌原以为他们并不在这座平京城内,可当他发现自己中了寒毒后,内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雪有问题! 他几乎是下一秒便做出了决断,拉起贺蒙在悠长的道路上飞奔。 一直跑了约有三里开外,雪终于不下了。 陆长歌感受着渐渐回暖的身躯,长长的松了口气。 可正当他松懈下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神秘的回响。 “我等你许久了,将车夫留下的东西交出来!” 月光下,一道被黑袍包裹着的怪人,站立在远方的屋檐下,声音传出老远。 陆长歌惊愕的转过头,刚要举起腰刀,隐约感应到一道凌冽气劲袭来。 他下意识的用佩刀抵挡,手腕瞬间被一股巨力掀翻,腰刀脱手被弹飞数丈远。 “你们是什么人?” 陆长歌流下一滴冷汗,方才那一下若是瞄着他的要害处走,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他离那人之间至少相隔百步,连对面长什么模样都未看清。 可这段距离在那人面前,好似咫尺天涯,他的一举一动都任由别人拿捏。 那人的身影骤然虚幻,须臾间出现在陆长歌五步外,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人披着一身阴阳鱼道袍。 他系上一定黄色头巾,双眼中爆发出狂热的信念感,高声喝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太平。” “太平道火德天师,特来救公子性命。” 他庄重的竖起道家手印,然后缓缓摊开手掌,漠然说道:“把车夫遗物交给我。” 第四十六章 致命妖术 “做梦!” 陆长歌强硬的回怼一句,然后拽着贺蒙掉头就跑。 耳边忽有一阵风刮过,那人还留在原地,可四面八方却已布满黄巾,看人数竟比六扇门还多。 陆长歌面色阴沉,这伙太平道乱党定是一早就盯上了他,却直到现在才发作,怕是不会轻易放他走了。 这群头顶黄巾之人,个个膀大腰圆。与自称火德天师的神秘强者不同,他们并未身披道袍。 各个都是一身贴身短打,也不知是怎么在这般严寒的气温下熬住的。 这伙乱党,除了有神秘修士领队,私下里还养了大量武者,其心可诛! “黄巾力士何在!” 四面黄巾高吼一声,快速交错着方位。 陆长歌没上过战场,却也熟读兵书,一眼便认出是门高深的战阵。 像是从奇门遁甲中衍生出的,黄巾力士隐隐占据八门,将陆长歌牢牢锁入其中。 黄巾力士整齐的重踏步,震的地面晃动不止。 他们每个人都至少有八品之上的站立,以阵法合击后,怕是连六品之上的武者见了也得头疼。 这些人仿佛没有情感一般,眼神中透射出的,只有冰冷的淡漠与凌厉。 “尔等到底是何人?” 火德天师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些嘲弄:“南方太平道,公子未曾听闻过吗?朝廷……还真会粉饰太平。” 该死! 天下承平二十年,陆长歌从未听说外界存在足以威胁朝廷动荡的势力。 是哪个猪油蒙心的狗官,胆敢知情不报,放任乱党做大! 气血翻滚沸腾,陆长歌紧握腰刀,面无表情的提防着四方可能突发的袭击。 黄巾力士发出阵阵战吼,似乎完全不担心会引来大批阴煞。 陆长歌眼中闪出一抹凶意,两边一言不发的战成一团。 黄巾力士并未携带刀兵,仅凭一双铁拳与长刀正面硬撼。 陆长歌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搏杀方式,一招一式如同农夫锄地般朴实无华。 肉身并无真气波动,当陆长歌运足气劲锤在他们的气海处时,这些人只是眉头皱了皱,也根本没有护住气海的意识。 这帮人没有气海不成? 但即便是肉身力量,一拳之下生生将长刀砸的开裂。 陆长歌心中暗惊,简直不是人间该有的力量。他被砸了个踉跄,连退数步方才站稳身形。 面前的黄巾力士狰狞的扭动脖颈,发出咔咔的骨骼响动。 陆长歌揉着颤抖的手腕,黄巾力士有意识的压缩着两人的活动空间,灵巧的步伐在围攻下显得毫无优势。 黄巾力士势大力沉的一拳,将腰刀砸的脱手。 贺蒙见他有难,长剑如水银般挥洒开,一轮快剑抢先绕着力士周身连刺数下。 剑尖插进力士肌肉中,连一点血印都未曾留下。贺蒙刚想抽身退去,灌注在剑身上的真气却如同石沉大海。 接连几招炮拳轰击在他身上,贺蒙手持断剑,吐血不止。 眼前冒出金星,连站着都摇摇晃晃的。他被背后的黄巾力士用手臂锁住喉咙,生生勒晕了过去。 黄巾力士将尚有一口气吊着的贺蒙,随手丢到地上,再度狰狞的便陆长歌逼近。 陆长歌被揪住衣襟,高高的举到半空中。 火德天师脚踏七星,飘至他身前,神情依然淡漠。 “公子所想活命,还请快些交出车夫遗物。” 陆长歌狠狠啐了他一口,痛骂道:“我虽一介武夫,却也知荣辱。你若要杀我,就痛快些!” “罢了。” 火德天师遗憾叹气,手指微屈,虚空中骤然出现一团火链将陆长歌牢牢锁住。 三个身材魁梧的黄巾力士,捏着铁拳步步朝他逼近。 “留他一命。”火德天师冷冷吩咐道。 力士绷紧手臂,拳头悍然锤来,直直砸在气海之上。 陆长歌听见了一道破碎声…… 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突然散发出一团褐色浓雾将他包裹住。 黄巾力士刚想要靠近,地面突然裂开一团裂缝,三人猝不及防之下掉了进去,困身其中。 火德天师暗道一声不妙,双手快速结出道印,刚欲施法,却又想到什么,莫名的放下双手,就这般静静的看着。 陆长歌感到难以想象的舒适,怀里地脉精华碎成了一颗颗石粒,呈粉末状洒在地上。 褐色的浓雾不断的钻进他的身体里,枯涸的气血再度沸腾起来。 浓雾滋润着他的血肉,原先裂开的经络瞬间被修补,甚至变的更为坚韧。 皮肤表面排出了许多肮脏的污垢,正是极品气血丹的遗毒。 地脉精华,原来是要砸碎了用的。陆长歌内心无语,十块魂晶换来的宝物,正常人谁舍得砸呀。 陆长歌运起真气,快速的吸收起四方浓雾,一丁点都不愿浪费。 他发现地脉精华与一般的天材地宝不同,天材地宝的效用一般都在于巩固肉身,刺激气血上,让你在短时间内气血高度活跃,增加突破的成功几率。 而地脉精华却能实实在在的增幅气血,旺盛到他满面红光,整个人如一柄长刀般锐气十足。 气血乃武道根基,也是武者力量的来源。真气耗尽,顶多会暂时脱力。 可气血衰竭,却会实实在在的威胁到武者生命。 气血不止,生命不熄。 旺盛的气血更会加快真气打磨的效率,陆长歌明显能感受到,离八品巅峰又近了一步! 那种吃撑到的饱腹感,让他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一声,将多余的力量宣泄出去。 可还没等他张开眼,一张弥天大网扑面罩下。火德天师指尖迸出点点灵光,在虚空中刻画出道道灵符。 背后隐隐浮现出一座高大的无名法相,火红色的长发在金光下随风浮动。 他一指点出,天边燃起熊熊烈焰,染红了半边夜空。 虚空中的神焰几乎要将这片空间蒸腾,陆长歌觉得整个人都快化了。 火德天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庄严肃穆,在夜空下久久回荡。 “陆长歌……”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感应到远处飘来的一股清风,识相的默然闭上了嘴。 “裴某倒想看看,尔等有何依仗,胆敢在平京城内围杀大夏才俊!” 天边传来一道轻笑声,转瞬间清风徐来,吹散了半边的火烧云。 裴清风好似踏着星辰,载着清风扶摇直下,左右黄巾力士纷纷瘫倒在地。 待他行至陆长歌身前时,四方早已是云淡风轻。 身若轻松,眼似明月。裴清风微笑着站在火德天师面前,双手背负身后。 那双半眯着的弯月眼缓缓睁开,他的气质虽不锐利却给人一种自信的洒脱。 四面屋檐上,黑影攒动,无数排强弩架起。 裴清风淡定自若的在一众黄巾力士间游走,身形骤然虚幻,一只手搭在火德天师肩上。 “六扇门裴清风,请天师留下一叙。” 第四十七章 裴清风的困扰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dafengdagengren.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百官上朝,请诛镇南王 天亮后,陆长歌匆匆赶到皇城脚下。 却发现裴清风早已领着一众捕快们,就等着他的到来。 “抱歉,我来晚了。” 大清早的季荣荣就候在他屋外,砰砰一阵猛瞧。说是疯娘子醒了,还变聪明了。 陆长歌信了她的鬼话,匆匆穿上衣服赶过去一看,疯娘子确实会说话了,却一个劲抓着他的衣服问他是谁。 疯娘子今天情绪比较激动,见了谁都要率先扑上去问个不休。 这无疑又惊吓到了胆小的季荣荣,陆长歌哄了她一早上,才说服她接着留在王府。 裴清风倒不在意,他和蔼的微笑着宽慰道:“无妨,我们也才刚到。” 这三日来,裴清风尽可能集结了六扇门分散的捕快。除却在半路上牺牲的,金牌捕头竟一个都没有,银牌捕头也只有杨耀东一人。 他现在正处极度缺人的状态,所以在行事上也需更加小心。 今日召集下属,倒并非要他们一道探索皇城。 长乐宫内秘密众多,连他都会存在生命威胁。他若只带陆长歌一人,反倒安全些。 六扇门捕快们守在皇城外,是为了防备太平道突袭,好及时给他传个信。 临近卯时,长乐宫外的钟声敲响。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掌印太监尖细的嗓音一直传到殿外,宫门大开,身着青红二袍的文武百官依次站成两列。 裴清风带着陆长歌悄悄潜伏到城墙上,那里原先应该有不少守卫,只是如今只余下一副副盔甲。 长乐宫外空无一人,整座皇城内,竟只有正在上朝参拜的文武百官,给人一种不真切感。 他们没有靠的太深,隔了有百步之外。好在目力极佳,殿内的一举一动都还看的真切。 穿戴金銮袍的前朝天子,打着哈欠靠在龙椅上,丝毫不在意殿内紧张的气氛。 超过八成的官员齐齐跪下,手举奏章念念有词:“镇南王猖獗,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调度。” “若世人皆效仿,陛下威严何在?” “臣等,请陛下诛杀镇南王!” “诛杀镇南王!” …… 宏亮的呼喊声如排山倒海般震撼,百官的脸上写满了仇恨与愤慨,就好像镇南王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可惜镇南王在史书上本就只有寥寥数笔,又被大量焚毁,陆长歌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但身为一国亲王,天子之弟,竟会遭到文武百官的口诛笔伐,实在难以想象。 前朝天子安然正坐,仿佛底下群臣争论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待争议渐渐平息后,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平静的问道:“尔等要杀朕的皇弟,还想让朕做何回答?” 群臣鸦雀无声,一时间也读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文武百官面色阴晴不定,每个人都藏了几分小心思。但到头来皇帝这边不松开,他们是无权诛杀亲王的。 陛下……杀不杀? 只听堂上天子幽幽开口:“那就杀了吧。” 惊雷声惊天彻地,天空忽然灰蒙蒙的,下起了血红色的大雨。 眼前的长乐宫变的无比虚幻,群臣的身影渐渐扭曲了。 陆长歌惊疑不定,长乐宫的这一幕像是一场戏,一场放给他们看的戏。 而裴清风的话,无疑证明了他的猜测。 “这一幕,每日卯时都会在长乐宫上演。” 裴清风撑开铁伞,遮挡在两人头顶。六扇门在皇城外守了三日,他几乎记得朝堂上每一个人脸部表情的变化。 日复一日的上演相同的情节,连每个朝臣的反应都一样。 裴清风觉得,这其中必然存在着某种隐秘。 而光靠六扇门这帮武夫的脑子,就是再在这看个千百遍,也难说出朵花来。 几经探查后,他发现镇南王府此时正被陆长歌他们占据着。无疑正说明,陆长歌对镇南王一事有一定的了解。 离开皇宫后,陆长歌还回味着朝堂上的那一刻。皇帝坐在龙椅上,轻描淡写的一句杀了吧,就将繁盛的王府折腾成这番光景。 这一刻,他遍体生寒。 陆长歌突然对皇权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想法,对普通百姓而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皇权其实离他们很遥远。 而天下有朝堂诸公管理着,陛下闭关数十年,天下不也好好的。 或许……天下就算没有皇帝,也没什么要紧的? 陆长歌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去。 当日袁老讲镇南王,仅仅是寥寥数句,陆长歌也只知道他最终走向了抄家灭族的结局。 但镇南王府确实颇为奇特,如果长乐宫内的只是幻象,那么王府内的疯娘子就真成了这座城内唯一的活人。 裴清风与他相伴走在皇城外的白玉台阶上,突然停下脚步。 血雨之下,他举着铁伞,稍稍朝陆长歌靠近一些,神情严肃的托付道:“有些事,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 “我们之所以会被带到千年之外的平京城,都是因为与龙脉秘钥的缘故。龙脉现已出世,它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危。你已看见,眼下正有邪道隐身幕后,蠢蠢欲动。还请长歌小友看在大夏千万百姓的份上,与六扇门一起,护佑龙脉,免遭奸人毒手。” 龙脉……果然是因为龙脉。 和古籍中记载的一样,每百年出世一次。而开启龙脉的秘钥,一份在六扇门手里,一份在他那。 还有最后一把秘钥,多半流落到太平妖道手里。 北风席卷而来,陆长歌突然瞥到裴清风鬓边又多了几缕白丝。望着他那红肿的双眼,显得劳累不堪。 他几乎下意识的想将怀里的秘钥掏出来。 可手伸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平阳公主的刺杀、荣亲王的跋扈……当六扇门受制于皇权的时候,龙脉落入权贵手中,那天下还有寒门的一席之地吗? 皇家视平民为蝼蚁的态度,令他那满腔热血突然冷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陆长歌受够了,他想要活的不那么愚忠一些。 为自己,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而活。 即便是六扇门,他也只能心存感激和佩服。但要让他成为和他们一样,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天下与皇室两全而选择牺牲自己,他绝对做不到。 陆长歌没有很快给裴清风一个答复,只说自己要回去想一想。 裴清风略有失望的垂下眼角,默默的将铁伞交到陆长歌手中,转身步入雨幕下。 “你若是想清楚了,有什么需要六扇门配合的,都可以来找我。日落之前,我都会在皇城脚下等你。” 第四十九章 夜幕下的长乐宫 裴清风和他说的一样,一直屹立在皇城脚下。 他看着很沉得住气,一站就是一整天。 六扇门的捕快们都很奇怪,名捕到底在等什么? 直到天色渐黑,他紧了紧身后的披风,身影渐行远去。 陆长歌一如既往的悄悄摸出王府后门,向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遇见几只阴煞,都成了他刀下亡魂。 他并不急着先去调查皇城的隐秘,既然百姓暂时在镇南王府中没有危险,自然先得让自己捞够好处。 离开了这里,去哪找地脉精华这种滋补气血还不副作用的宝物。 陆长歌都计划好了,他必须得在这几天里积攒足够多的地脉精华,至少也要突破到八品巅峰。 这样一来,等出去以后,他再闭关半载,便能以七品境界参加春闱。 排除余毒、突破七品、稳固意境,是他春闱前的目标。一旦都能达成,不说前三甲,至少不会丢出前十。 在寒门子弟中,历年来还从未有人挺进科举前十过,无论文武。 昨夜贺蒙受了伤,黄巾力士下手极重,砸断了数根肋骨。 陆长歌劝他安心养伤,承诺会将他那一份一并搞定。 长夜漫漫,他独自一人埋伏在街头巷尾,熟练猎杀着游走的阴煞。 途径北市,将魂晶兑换成地脉精华,又换了几种外伤灵药,这才安心赶往皇城。 裴清风曾言,夜晚的长乐宫是一处禁地。即便是武道宗师,亦有陨落的危险。 因此陆长歌决定故技重施,只要贴着皇城的边走,以他心眼通的能力,也能发现许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扒在城墙的石砖上,陆长歌如壁虎般灵巧的向上攀爬。 他刻意沿着阴暗处爬行,这样无论是城内城外,都很难看见他。 很快,他摸到了城墙的顶部。 陆长歌晃了晃耳朵,忽然听到了些许嘈杂的步伐声。 在他头顶的城墙上踏着重步,来回走着。 该不会…… 陆长歌又向上跳了两步,隐蔽的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城墙之上,无数穿戴盔甲的阴煞,手举长戟来回巡查着。 陆长歌连忙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沿着下方缓缓后退。 早在白天来时,他便已记下了长乐宫附近全貌,阴煞的分布似乎和遗留的盔甲位置相对应。 他横挪了数十步,拐了个弯来到另一面。没记错的话,这一处应该没人。 三两步爬上城墙,还来不及高兴,陆长歌便看到了下方恐怖一幕。 城墙上的阴煞仅仅是冰山一角。 正下方,一只明显魁梧许多的巨大阴煞,领着十余人的队伍,驻扎在长乐宫外。 冰冷的锋芒指向殿外,陆长歌惊讶的发现,领头阴煞的脸不再呆板,而变的如活人般生动,透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感。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白日早朝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 两侧文武官员笔直的站着,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显得诡异极了。 白日里的文武百官,突然齐刷刷的转过身。他们通体血红,仅从隐约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就知道,他们的实力与普通阴煞大相庭径。 “何人敢犯我大乾!” 领头的武官,朝着陆长歌的方向大喝一声,粗犷的嗓门震的他耳膜欲裂。 他看着极为愤怒,眼眸中射出一道血光。血光速度极快,给人带来死亡的压抑感。 陆长歌低下头,整个人蜷缩在城墙下沿。 轰~ 牢固的城墙直接坍塌一角,陆长歌流下一滴冷汗,这一下若是落在他身上,只怕是尸骨无存。 随着这一声惊天巨响,整座长乐宫都被唤醒了。无数盔甲碰撞声交替响起,踏着整齐的步伐朝他这边追来。 “擅闯皇宫者,杀!” 阴煞突然开口说话,彼此呼唤着,将陆长歌视为闯入宫殿的通缉犯。 他们应该生前就是守卫长乐宫的护卫,不知为何死后化为阴煞,竟还能记得生前的责任。 衣不卸甲,掌不离兵。 陆长歌快速的躲过殿内文武官员射出的血光,试图朝着城墙外一跃而下。 身子狠狠撞在无形的结界上,以更快的速度被弹回长乐宫外。只见殿内文官捏着法印,指间闪烁着无数血色流光。 习武道,懂道法的阴煞? 陆长歌的认知都被颠覆了,王师若是知道世间存在这种阴煞,压根就不会教他们对付阴煞的办法。 遇见这种情况,只需铭记一个字。 跑! 陆长歌翻身一跃,趁着长乐宫护卫尚未合围,蒙头往缝隙处疯狂逃窜。 长乐宫内,满身漆黑重甲的血色阴煞,颇有灵性的冷笑一声,双臂摆出拉弦状。 血色长弓一点一点在他手中勾勒出来,剧烈的危机感不断提示着陆长歌。 一咬牙,陆长歌再度提起真气,皇城大门只在十步之外。只需三息左右,他便能踏出皇城的范围。 身后传来破空声,血箭带着霹雳之势向他激射而来。 陆长歌用余光扫了一眼血箭的轨迹,脚步交错扭转身躯。 可血箭像是认准了他,不管他如何挪移,在心眼通的预判下都避无可避。 在血箭刺穿心脏前,藏于袖口的观星图突然波动了一下。 图卷钻出袖口,在他面前展开。无数星辰闪耀,勾勒出浩瀚宇宙的形状,竟硬生生挡下了这一箭。 殿内的血煞轻咦了一声,好像认出了观星图的来历,低声自语道:“牧游大人?” 皇城内的阴煞,都因为观星图的出现愣神片刻。 陆长歌没有犹豫,二话不说离开了皇城,背后传来血煞威严的喝令。 “小辈,看在牧游大人的面子上饶尔一命。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陆长歌背靠着石墙,神情惊愕。 根据随笔主人的描述,长乐宫乃是平京大阵的阵眼。 若龙脉想要择主,于幻境中建立一座千载前的平京城,最大的秘密极有可能隐藏在皇城内。 城中遍布阴煞,而阴煞又因怨气而生。 长乐宫兼具浩然正气,又有大阵镇压,按理说怎么都不该怨气横生。 偏偏长乐宫的阴煞远比其他地方实力更强,让陆长歌不得不怀疑,阴煞的来由。 那日日重复的早朝,以及镇南王府的疯娘子,一切线索都指向了破败的镇南王府。 陆长歌还不确定这是否是龙脉留下的考验,但他能确信,镇南王被朝野上下共诛的缘由,一定是龙脉希望他们去调查的。 而这一切的秘密,都藏在破落的王府内。 第五十章 镇南王 回到王府内,冷清的看不见一道人影,藏身府内的百姓们统统消失不见。 奇怪,人都去哪了? 往常这个时候,院里总能见着几个忙碌做饭打扫的身影。 一路来到湖边内宅,袁老端个小马扎坐着,边上围了一圈听故事的人,写满了求知欲。 只听袁老装模做样的咳嗽了两声,梳着整齐的发髻,缓缓开口道:“话说乾朝元狩帝登基前,先帝生有二子,便是后来的元狩帝与镇南王。” “元狩帝自幼早熟,跟随宫中诸位有道修士习文,知书达礼聪慧巧思,深得文武百官称赞。其弟镇南王却打小顽劣,养猎犬斗猛虎,还常放任恶犬伤人。” 陆长歌神色平常的找了处空地坐下,袁老这个人着实神秘,竟然连元狩帝幼年之事都能说的跟亲眼所见一般。 有时他也不免怀疑,袁老当真是夏人吗? “元狩帝于及冠之年,就已通晓国政民事,广有贤名,偏偏先帝却反常的更宠爱幼子,甚至动过另立太子的念头。多亏了朝堂诸公力保,元狩帝才算安然登上皇位。” “这么说,那老皇帝是选错人了?” 一听是议论的前朝皇室,百姓们的胆量也大了许多。他们刚受到荣亲王压迫,对这等顽劣王爷自然没多少好感。 一听到纨绔王爷还能差点登上皇位,瞬间就将自己代入到被压迫的角色中。 “非也非也。”袁老像个老学究一般,故作深沉的摇晃脑袋。 “人终究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在王位面前。先帝病重后,镇南王为了避嫌,隐姓埋名去了边关。这一去,便是十三年。当他再回平京时,元狩已登基皇位,而谁也没想到,曾经顽劣不堪的小王爷,竟会与威震天下的镇南大将军是同一人。” 好家伙,这当真是上演了一出皇室版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热血好戏。 后面的故事陆长歌几乎能猜到,当你是顽童时,身为兄长自该包容你,对你友善。 但当你名震天下之后,忌惮和猜疑也会随即而至。 狡兔死,走狗烹。 就连两袖清风的文官都免不了功高震主的猜忌,更何况是掌握半数兵马的嫡系王爷。 但袁老很严肃的告诉他,他的猜测错了。 “镇南王回到平京的那一天,万人空巷。城门外挤满了围观百姓,无数双眼睛盯着长乐宫内的反应。但兄弟二人的感情远比外人想象中要牢固的多,天子仪驾亲迎,给足了镇南王排面。” 元狩帝没有对镇南王起杀心? 陆长歌有些脑子转不过弯,百官诛杀镇南王的理由便是拥兵自重,他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可镇南王回来的那天,元狩帝还能公然迎他,已经做足了姿态,有怎么会之后突然翻脸呢? “回归朝堂后,镇南大将军受封镇南王,论权力威望,几乎与帝王无异。镇南王手段激烈,动辄对犯律的官员处以严刑。久而久之,弹劾他的奏章几乎要淹没整座长乐宫。” “但即便如此,元狩帝自然在背后力挺死保他。百官即便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这么看来,元狩帝对镇南王是真爱啊! 乾朝的文官本就擅长诗词歌赋,在骂街上各个都有不带脏字气死人的本领。 能抗住这份压力,足以称得上兄长模范。 可就算是这般牢固的兄弟情,最后还是走向了破灭啊! “说来可笑,兄弟阋墙,其实是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该不会……”陆长歌瞪大双眼。 “镇南王从北蛮带回来一位很特别的女子,她一直戴着黑纱,以至于天下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相貌。可偏偏,那个时代最尊贵的两个男人,却都为她沦陷了。” 元狩在镇南王迎娶这位女子的那一天,孤身在殿内饮了一夜闷酒。从那以后,兄弟二人的关系就冷淡了许多。 元狩帝不再是一味宠溺弟弟的兄长,而逐渐露出天子冷酷无情的真实面貌。 从第二日早朝开始,他便公开罢免了镇南王入朝携带兵刃的特权。 之后更是多次驳斥镇南王提出的政见,兄弟二人争到极致时,元狩帝板着脸冷冷问道:“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你的?” 直到元狩密谋下旨,欲要瓦解镇南王兵权开始,兄弟二人彻底决裂。 元狩十年秋,应百官联名死谏,元狩帝半推半就的答应查封镇南王府。 镇南王及家中妻小被杀,府中财产充公,余者流放三千里。 在乾朝历史上,都未曾对皇室下过如此严苛的刑罚。谁能料到,竟会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嫡亲兄弟之间发生。 袁老的故事倒是解开了一桩谜团,也让陆长歌愈发对疯娘子的身份感到好奇。 王府上下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缘何她能躲过一劫。 该不会……他突然对这对兄弟的审美感到怀疑。 “疯娘子现在在哪?” 季荣荣正听故事听的入迷,被陆长歌拉扯过来,眼神还有些迷糊。 “在……在老地方呢。”她指了指墙后的那处狗洞。 陆长歌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她今天没穿之前的那身罗裙,换上了平民百姓家的衣服。 衣衫没有那么华丽,却比平时添了几分清秀。 “你看什么呢?”季荣荣捂住胸前衣襟,目光警惕的盯着他。 “对了!” 眼珠子一转,她莫名的开始生起气,叽叽喳喳的质问:“这几天都没看到你,不会是偷偷出门了吧,都说过你要带上我的!” 陆长歌双手藏在衣袖里,抬头仰望着蓝天,希望一切苦恼都能随风而去。 …… 疯娘子比前几天清醒了许多,整个人不吵不闹的待在那里,但只要有生人经过,她便会立刻面色苍白的蜷缩到角落,身体不停的发抖。 如果只是害怕陆长歌的话,还算正常。可季荣荣每天都在这陪着她,怎么会还跟不认识一样。 “她是不是还不太清醒?”陆长歌吐槽道。 “才不是呢!”季荣荣梗着脖子替疯娘子争辩:“她只是不太认得人,再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那忘性可真够大的,每天都是新朋友,陆长歌默默在心中吐槽。 怕他不信,季荣荣挺起胸膛,骄傲的说道:“昨天她还给我讲了不少王府旧事呢?” “那你替我问问,镇南王是什么时候被处斩的。” “我知道我知道!”季荣荣高举双手,脸上满是兴奋的笑颜。 “她给我说了,是十天前处斩的。” 噗嗤! 陆长歌忍不住笑喷,他们都来了四五天了,可没听闻镇南王被处死的消息。 疯娘子这个话,显然没有多少可信度。 不过陆长歌自己也在思考,他们身处的地方,究竟是否只是千年之前那座平京城的幻象。 龙脉又为何要在一座空城中,唯独留下神志不清的疯娘子。 或许只是巧合? 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能指望问出些什么有用的呢? 陆长歌自嘲的摇摇头。 第五十一章 加速修行 推开屋门,一股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 贺蒙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连忙翻身跳到床上。 他的胸口缠了一圈圈绷带,伤势尚未痊愈,但却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总要偷偷起来活动一番筋骨。 “身子骨还好吧?” 陆长歌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两人笑着碰了碰拳。 贺蒙顿时摆出一张苦瓜脸,满肚子苦水倾泻出来。 “长歌大哥,你要不管管你那位季姑娘吧。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了。” 陆长歌也没想到,当初随口一句拜托季荣荣别让这小子乱跑,能执行的这么彻底。 一时间哭笑不得,心想这姑娘还挺可爱。 “伤都好利索了吧?”陆长歌锤了一拳贺蒙胸口,险些给他打岔气了。 贺蒙傻笑着挠挠头,骤然反应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可以一起去了吗?” 武者本就习惯了跌打损伤,敷上北市换来的灵药后,贺蒙觉得自己早好了大半。 但迫于季荣荣这位耿直姑娘的执着,他不得不在病床上多躺了半天。 嘴上虽然硬着说什么好汉不和女斗,我听的是长歌大哥的,但心里却实实在在的心痒难耐。 尤其是陆长歌告诉他,猎杀阴煞可以兑换修炼资源后,生活本就窘迫的贺蒙就更急切了。 跌跌撞撞的就要大呼小叫的出门去,看的陆长歌一阵摇头,二话不说给他来了个板栗。 “要不要敲锣打鼓欢送你出门?要想不被抓回来躺着,就给我低调点!” 贺蒙识趣的闭上嘴,两人换了身暗色外衣,蹑手蹑脚的摸到王府外。 谁都不想被较真的季姑娘发现,真要是被逮住,肯定又是一通吵着闹着要跟在后面。 别说贺蒙了,连他见了都怕。 两人先来到北市,陆长歌担心自己之后会被牵扯进龙脉漩涡中无暇分身,但先带着贺蒙来到兑换的摊位前,想试试他是否也能换取魂晶。 “拿着这个,放到牌匾上。” 陆长歌摊开储物法器,拿出一块魂晶递给贺蒙。 贺蒙也没见过这种离奇的交易方式,当魂晶一点点融入牌匾中,漆黑的墨汁描绘出一排排文字时,他整个人都惊的呆住了。 “愣着干嘛,快换啊!” 陆长歌将所有魂晶都拿了出来,让他从储物法器到地脉魂晶依次兑换了一遍。 “长歌大哥,这……” 贺蒙激动的说不出话,他是从贫瘠的南方山村被两位师傅带到了平京。修炼资源的稀缺,对他来说是切肤之痛。 而现在仅仅只需要猎杀十只阴煞,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陆长歌就这么无私的共享给了他。 贺蒙的眼圈瞬间红了,除了爷爷和两位师傅之外,还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好过。 平京城里的其他同窗,虽然不敢欺负他,但私下里从不与他说话。那些外院的武者,更是一口一声蛮子的羞辱他。 他深深的看了陆长歌一眼,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行了小子,瞧瞧你那什么表情,留着以后看你媳妇吧。” 陆长歌朝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又立马给他讲述这几天的安排。 “咱们每日整晚都得出来猎杀阴煞,白天用来吸收地脉精华,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要能一起干,得到的魂晶咱俩平分。你要是坚持不住,我也不会强求,但之后每次我也只能分你少量魂晶。” 陆长歌不喜欢与朋友之间闹出分赃上的纠葛,他本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怕麻烦,因此做事之前,总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贺蒙一听陆长歌要与他平分,顿时急了,忙推辞道:“我怎么能和你平分呢……我才九品,该你多拿一些才是。” “行了!”陆长歌不耐烦的摆摆手:“婆婆妈妈的,说了平分就是平分。” 他一把捂上贺蒙的嘴,以防这小子再叽叽喳喳浪费时间。 “我告诉你啊,要是出去前不突破八品,看我怎么揍你!” 夕阳下,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贺蒙红着脸被陆长歌一路敲打着,心里却暖洋洋的。 我好像又有家人了啊,爷爷。 …… 一晃五天过去了,陆长歌数着堆积成小山高的地脉精华,绕是以他的心性,也差点被迷住了眼。 贺蒙就更别提了,从昨天傻笑到现在,已经乐的找不着北了。 陆长歌操控意境,一颗颗地脉精华生生被他捏的粉碎,大地淳厚的能量瞬间在狭小的房间内蔓延开。 两人不约而同就是一阵猛吸,经过了五日的沉淀,陆长歌能感受到肉身气血已被滋养到极致,仅仅是念头一动,气血瞬时翻腾。 雄厚的气血迅速推动真气形成周身大循环,在气海内不停淬炼打磨。 在地脉精华的辅助下,他们二人的修行速度比正常快了近数十倍。陆长歌伸出一根手指,额前脱落的发丝刚落在指尖上,就被隐隐透体而出的真气斩成两截。 真气被打磨到了极致,其锋芒甚至令他一时难以掌控。 突破八品巅峰,应该就在今日! 陆长歌大喝一声,地上的地脉精华纷纷离地弹起。衣袖一挥,强横的真气瞬间将它们碾成碎末,二人周围形成一片土褐色的汪洋。 两人面色齐齐涨的通红,被消耗了一部分的气血再度被补足,又一次进入到超速修行的状态。 陆长歌深吸口气,锋锐的真气将他的皮肤刺的浑身作痛,就连包裹的衣服也在寸寸撕裂。 贺蒙的情形也差不离,两人同时到了突破的最后关头。 当地脉精华最后一点稀薄的能量被吸入气海中,肉身充盈的饱满起来,气血活跃到极致。 真气自头顶穿透而出,以迅雷之势射穿屋顶。 陆长歌一扫全身疲倦,整个人精神大振。 八品巅峰,七品炼神前最后的门槛,终于被他跨过了,甚至比计划的更快。 他看向盘膝而坐的贺蒙,心中更多了许多认可。贺蒙的坚毅远超他的预料,若非他咬牙挺着,两人也很难这么快凑齐地脉精华。 片刻后,贺蒙缓缓收起真气,神色无比激动。 “长歌大哥,我突破九品巅峰了!” 贺蒙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和从前沉闷孤傲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陆长歌抹了把热汗,稍稍远离了他几步。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黏黏糊糊的,先去洗澡。” 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连续数个时辰气血翻腾,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嘿嘿~” 贺蒙摸了摸能拧出水的外衫,随口说了一句:“长歌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天气变热了?” 天气变热? 陆长歌刚要嘲笑他的异想天开,怕不是太高兴人给烧糊涂了。 可当他瞧见院中微微泛黄的落叶时,整个人立马陷入僵硬。 第五十二章 时光的秘密 时光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城内风光,当你行迹匆匆时,总是不免低头错过。 直到有一天猛然抬起头,才发惊觉人间换了番颜色。 陆长歌现在正是如此,当他细心的观察起王府内的一花一草,错愕的发现秋天好像真的来了。 又或者说,它快要过去。 刚经历过寒冬腊月,下一刻却是晚秋,发生的一切不禁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时间是倒流的话,许多事就说的通了。 疯娘子之所以从来都记不得人,是因为他们本就生活在两条相对的时光长河上。 正如一者顺流而下,一者逆流而上,从未存在二次交汇的时间节点。 对于疯娘子来说,陆长歌永远是陌生人。而陆长歌遇见的,也是时光长河里不同节点的疯娘子。 她们既是同一个人,又是不同的意识个体。 因此疯娘子所说的十日之前,应该对应的是陆长歌的十日之后。 算上猎杀阴煞花费的五天,离镇南王被杀的日子还剩五天。 陆长歌突然有了些思绪,捡起一块石子在墙上刻画起来。 如果这座平京城是龙脉设下的考验,在这条逆流的时光长河下,它到底希望他们这些人做什么。 陆长歌截断了长河的两头,脑海中萌生出一段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身处的平京城,只是一段时光下的投影。 他很难找到确切的描述来形容他的想法,这本身就不是武夫擅长的,而是修士研究的领域。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在他看来不怎么靠谱的修士,意外踏进了王府大门。 当方有道头顶破洞的方巾,灰头土脸的站在他面前时,陆长歌突然多了些想笑的冲动。 平日里衣衫得体、满腹经纶的道宫直讲,此刻落魄的像个乞丐,拄着节烂木头一瘸一拐的。 看到满院百姓吃香喝辣的,身着干净的棉衣,方有道委屈的想哭出声。 他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都是从梦境中被拽入孤城。 当方有道醒来的当下,他便已感到极大不妙。在道宫修士中,他修行的是偏门风水一道,需要依靠感应天地磁场,迎合万物规律。 但这里的磁场却紊乱到了极致,脑子里一直嗡嗡的,到现在依然吵的他心神焦躁。 一身实力,本就因为风水轮盘的损毁折了一半,现在更是十不存一。 能活着走到王府,已经是上辈子攒下的福报了。若非他在陆长歌身上留下一缕气息,也难以一路尾随到这里。 “此子不仅自己能在绝地中处之坦然,还能带着身边人安身立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方有道捋着胡须,自得的在心中自夸了一句。 还未等他想好怎么在陆长歌面前树立形象,眼前突然一晃,半截身子骨已经被人掌控在手里。 “该死的武夫!” 在修士眼里,武夫和北方的蛮子没什么两样,都是只讲蛮力的憨货,险些将他骨头点颠散架了。 陆长歌将他带到了时光长河的壁画前,抽象的画风顿时让方有道沉默了。 “公子可是想说,今夜会刮西南风?” 方有道迷茫的眯着眼,试图从一堆线条中寻找出蛛丝马迹。 “先生觉得可对?” 陆长歌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反正该问的问题一会再用语言提问一遍也是一样。 在修士面前,你露怯一分,他们便嘚瑟一分,他不准备给方有道这个机会,更不想被当成蛮子看。 方有道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暗道要是让这小子知道老夫现在是个废人,还能收留老夫嘛。 各怀鬼胎的二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心博弈后,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题上。 陆长歌随手抹去墙上的壁画,随即将他对时光投影的猜想说了一遍。 他本以为自己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谁料方有道听完连连摇头,转身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时光投影是真实还是虚幻?” 陆长歌整个人一愣,不太确定的回答道:“应该……是虚幻的吧。” 方有道复杂的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陈。 身为武夫,陆长歌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一个从未接触过道的人,却敢于思考时光的意义。 再联想到陆家庄的风水格局,难道真有人身具文武双修的天赋? 他伸手在墙上一点,被抹去的线条再一次浮动起来。 陆长歌的推论虽然不算准确,却也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 “时光长河是存在的,但我们身处的并非投影,而是有人在某个节点,开辟出了一条逆流而上的支流。” “支流?” 陆长歌疑惑不解,他本意是想将时光形象化,这才以河流比喻。可听方有道的意思,时光还真是有形的。 “这些也只是风水演算一道的先辈们做出的推论,其真实与否也无法印证。” 方有道的手突然动了,在虚空中拉出一条银色长河。 “很多年前我这一脉的祖师曾提出一个问题,时光究竟能否逆转。他提出了一道困扰世人数千年的问题,若我逆转时光,杀死了自己的祖先,那么我究竟是谁?” 修士的脑洞向来极大,陆长歌一直怀疑是他们每天在房内静坐,神游天外被红尘气伤到了。 但越是离奇的问题,往往越能激起这帮人变的狂热。 方有道也不例外,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四处乱喷。 “直到乾朝末年,有一民间修士提出,时光好似一条长河。若你截取其中一段,开辟出一条支流,则你在支流上一切所做所为,都不会影响到身处主流上的你。” 他在虚空中一划,银色长河中的一段突然分割,开辟出一条平行的支流。 然后手腕飞速一转,支流转了个弯,又逆着长河向上。 但能看出,逆流的难度远比开辟支流要费劲的多,流动的速度也极为迟缓。 “我们身处的支流,最大的不同,便是时光是逆向的。未来不可知,但过去却是既定事实。顺向的支流可以无限向远方蔓延,但逆向的支流,无论开辟者有多么惊人的伟力,却终有力竭的一天。那一天,便是支流重新回归长河的时间。” 在方有道的操控下,逆向的支流走出一道环形,又回到了长河主干的某一点上。 陆长歌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逆向的支流,存在起点与终点。 平京城内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围绕着镇南王展开。 距离镇南王被杀还有五天,或许五天之后,就是这条支流的终点。 “是否只要等到支流重回长河,我等便可以出去了。” 方有道想了想,补上一句:“宇宙广阔无垠,或许还需要定位之物。” 那不就是三把秘钥嘛…… 陆长歌一敲拳头,拉上方有道就往皇城那儿跑去。 “公子慢些……慢些!” 有道真修的体面瞬间破功,方有道扯开嗓子惊呼,扑面而来的冷风灌入口中,他瞬间说不出话了。 第五十三章 诛杀镇南王 皇城脚下,裴清风亦在等着陆长歌。 当他看到陆长歌一手提着道宫直讲风尘仆仆而来时,不禁哑然失笑。 “镇……镇南王被杀的日子,就是龙脉……问世之时。” 陆长歌气喘吁吁的扶着墙角,一双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裴清风笑意昂然的盯着他,仿佛没有听见龙脉二字,依旧是不急不缓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陆长歌将晕晕乎乎的方有道插在地上,一边狠掐人中将他唤醒。 他生怕自己无法解释清楚时光长河的概念,特意将方有道一齐带了过来。 两人一通描述后,裴清风揉着发涨的脑袋。短暂沉默过后,他语气平淡的问道:“现在该怎么做?” “等!” 陆长歌神色坚定,自信的灼灼目光一时让裴清风失了神。 “再过五天,皇城必有突变。”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五天过去。 陆长歌照旧扛着一袋地脉精华从北市走了过来,他将北市的秘密私下里知会了裴清风。 裴清风随手从袖口甩出一大摞魂晶,看的陆长歌目瞪口呆。 “拿去给弟兄们换点酒喝。” 六扇门的捕快们在皇城下守了五天五夜,他们排了三班通宵轮转,将皇城这一片围的水泄不通。 用裴清风的话,只要太平道拿不到龙脉,那此行便算不得失败。 方有道这几天总算是能挺直腰板走路了,他在前朝秘库下炸碎风水轮盘的一幕,在场许多捕快都是亲眼见证。 六扇门中虽未正式责怪他,腹诽的流言蜚语却少不了。 但这一次,陆长歌有意隐身幕后,于是六扇门内都听闻,是道宫方先生推算出了龙脉问世的契机。 捕快们感激的馈赠,把方有道喂的整个人圆润不少,走起路都是一阵飘然。 “方先生昨晚睡的还好吧?”见他正散着步,值守的捕快忙讨好的打起招呼。 方有道淡淡的嗯了一声,双手背负在后头傲然离去。 武夫站在修士面前,在需要动脑思考的时候,总会有天然的自卑感。 呆在陌生的孤城内,即便是名捕也没法消除他们内心的恐慌,他们早已视方先生为救世主。 当然出去后喝过几碗酒,他们又会骂起文人虚伪怯懦。 陆长歌跨着腰刀,黑色的长袍本就与六扇门制服相似,加入到他们值守的队列中,看着毫不违和。 他如今已与六扇门众人混的相熟,逢人总会笑着点头说两句。 “早啊,常河捕快。” 常河一看见陆长歌,立时换了副态度,激动的骂骂咧咧:“你小子昨夜是不是偷喝老子的酒,反了你了还……” 六扇门众人知他来年开春便会科举入仕,早就当他是未来同僚后辈,言辞间渐渐脱去几分客气。 对武人来说,偷酒可不是小事。 陆长歌被骂的抱头乱窜,常河还不消气,追在他身后作势要打。 一不留神,陆长歌一头撞在遛弯的方有道腰上,强壮的体格几乎将虚弱的中年男人生生闪了腰。 常河面色一紧,方先生是六扇门的希望,可不是他一个小小铜牌捕快得罪的起,连忙按着陆长歌的头俯身赔罪。 “孩子年少无知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赎罪,常河在这给您陪个不是!” 他双手抱拳,几乎垂到膝盖,将姿态放的极低。 手上使劲,见没按动陆长歌,急的连催促道:“混账小子,快给方先生道歉!” 方有道揉着发酸的腰,气的牙直痒,刚要向后转身发火,就看见陆长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厮落魄的模样陆长歌都见过,堂堂六品修士应对阴煞都这般狼狈,唬唬六扇门的人他管不着,在他面前那可不成。 方有道整个人一激灵,腰也不疼腿也不酸了,一身傲气退的干干净净,尴尬的笑着摆手。 “不碍事……不碍事的。” 陆长歌蹭了蹭腰间长刀,方有道瞬时寒毛竖起,遍生凉意。 脊椎咔咔的扭个不停,捂着腰转身朝远处离去。 用余光看到他走远后,常河像个没事人似的直起腰,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老痰。 “文人的骨头就是软弱,咋不被阵风刮跑呢!” 他狐疑的看了看陆长歌,心中暗道方有道先前见了他们可不是这番态度。 见陆长歌一脸无所畏惧,吊儿郎当的模样,常河气的给他一个脑瓜崩。 “你小子刚才挺那么直,很光荣吗?找死呢!” 陆长歌笑着躲开他一路追击,憋着坏逐渐带着他向裴清风的位置引。 …… “常河你的值守位置是在这吗?”长乐宫外,裴清风面无表情的问道。 常河揉着发烫的手指,耷拉着脑袋赶回了自己的位置,临走前还恨恨的瞪了陆长歌一眼。 陆长歌笑眯眯的将远处看戏的方有道揪了过来,三人站成一排,迎着城墙的微风,观察着长乐宫内的一切。 “是今天吧?”裴清风随口问道。 两人都没有回答,因为长乐宫外发生的一切,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元狩帝冰冷的说出那句:“那就杀了吧。” 长乐宫外雷声大作,数道飓风吹的宫殿外的正门摇晃不止。 稳健的步伐踩在宫门下的白玉石阶上,大殿内忽然安静了片刻。那一声声战靴踏地的闷响,像是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人还未至,威势却已近压垮整个朝堂。 这道不算魁梧的身影,便是乾朝元狩年间第一将领,镇南王高天元。 他旁若无人的踏进长乐宫内,声似洪钟,遍顾群臣高声喝道:“是哪个要杀我?” 镇南王隐姓埋名充军做了边关一卒,每逢战事必冲在军阵最前列,与普通士卒同吃同住。 久而久之,他也不习惯称孤道寡,都是以我自称。 他长的不高,也不是那种满身横肉的凶人长相,反而长着一张阴柔的俊美脸庞,若非多年行伍洗刷不去的杀气,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但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却压的满堂诸公说不出话来。 那些先前还叫嚣着共诛镇南王的官员们,此刻低着头观赏着自个脚尖,想来他们的脚应是香的,能瞧出朵花来。 交锋的最后,还是留给了昔日情深意重的兄弟俩。 镇南王望着端坐在龙椅上的哥哥,那冰冷无情的神色让他感到格外陌生。 他瞧见角落处隐隐有锋芒闪烁,心下已对兄长的计划了然,苦涩之情一时间令他全身无力。 “皇兄,真的想要天元性命吗?” 他想起了儿时父皇对兄弟二人的嘱咐,世间什么都可以改变,唯独当家作主的主子姓高这一点,谁也更改不了。 父皇就这两个儿子,虽然在外人看来,父皇更宠爱顽劣的他,但镇南王自己很清楚,父皇从来都视皇兄为大乾的继承人。 他孤身去往边关,就是为了消除平京城内围绕他兄弟二人的争端。 为了皇兄,他一切都可以让。唯独这一次,他让不了,也只能把命赔进去。 为了大乾的日月山河,舍下他高天元一身性命又能如此。 只盼皇兄还记得父皇临终嘱托,不要辜负高家几代人攒下的基业。 在这个风雷交加的午后,镇南王高天元,被元狩帝亲手斩下头颅,高悬在长乐宫外。 第五十四章 荣亲王插手 惊雷炸响,陆长歌三人眉头紧锁。 在死亡的压迫面前,镇南王状若疯魔。无数支强劲弩箭插进血肉中,任谁都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 但即便这位王爷单膝跪在地上,捂着被弩箭刺穿的右眼,当他悍然拔出箭矢,将带血的眼珠一口吞下,仅剩一只的眼睛横眉怒目扫视堂内群臣时,竟无一人敢上前。 镇南王摸向腰边的剑鞘,却想起他佩剑上殿的特权早被取缔。 也罢,这个沉默的男人握紧了发青的拳头,插满弩箭的身躯猛烈抖动,无数弩箭被真气逼出体外。 镇南王的眼中闪过凶光,他悍然站起,像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冲进了百官队列中。 “大胆!”文官色厉内荏的喊道,脚底发软,不住的往后倒退。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双无情的铁拳。镇南王好似回到了边关岁月,跟当初杀蛮子的情形一模一样,又冰冷又无情的以任何血腥的手段将敌人杀死。 他一拳接一拳的捶打那位他也记不得名字的官员,人的脑袋像西瓜似的爆裂开,镇南王提着裂开的半个脑袋,嗜血的目光瞪向殿内诸公。 养尊处优的他们哪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扶墙而立,强忍着恶心想吐的冲动。一身文胆已碎了干净,面色惨白只盼这恶魔离自己远些。 镇南王如猛虎下山般冲进了人群,象征朝廷威严的长乐宫,沦为了修罗地狱。 “高天元你目无王法,你不得好死!” “救命……救命啊陛下,救救老臣吧!” 元狩帝嗤笑一声,满堂诸公的呼救声如耳旁风在他身边吹过。他冷漠的做了个手势,示意太监将美酒佳肴奉上。 太监举着餐食,颤颤巍巍的跪在龙椅前。 元狩帝一手提着玉壶,一手举着烤羊腿,像是在观赏斗兽场里的野兽厮杀。 待羊腿下肚后,堂下百官已死伤过半。镇南王杀红了眼,拳头骨节处被磨的露出白骨。 活着的官员,比死去的好不到哪去。那精致高贵的官袍,被腥臭的尿味浸泡着,整座大殿臭不可闻。 元狩帝抽出天子剑,面目冰冷的走向镇南王。 镇南王已力竭,双臂也因数次爆发,承受不住真气暴走而被寸寸折断。 当熟悉的亲人靠近时,那被杀戮冲昏的眼眸恢复了一丝清澈。 他像个孩子一样,脸上浮现一抹天真无瑕的笑容。 而后看着无情的天子剑,剑芒划过咽喉。 纵横天下十余年的无双悍将,最终也难逃被人割去头颅的下场。 长乐宫内,只能听见元狩帝张狂的笑声,与外界风雷相呼应。 陆长歌静静等着,身为夏人,他们对前朝的宫廷内斗谈不上什么兴趣。 只能暗道天家无情,世事难料。 但当镇南王的头颅被人悬挂在长乐宫的屋檐上时,他们突然发现天地换了番颜色。 这片空间都有崩溃瓦解的趋势,四周不断出现空间裂缝,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 长乐宫成了元狩帝一人的独角戏,但从头到尾,陆长歌也没发现龙脉的影子。 连裴清风都有些坐不住了,如果龙脉当真不在皇城内,那么他们接连数日的布防就成了笑话,甚至有可能太平道已悄无声息的取走龙脉。 陆长歌不断回溯记忆,如果龙脉不在长乐宫,那么它会在哪里? 心眼通寻找着记忆中被他忽略的细节,回忆被切割成一幅幅画面…… 最终,在镇南王府的茅草屋里,他回想起日光下,疯娘子发疯的一幕。 当她拉开胸前外衣时,胸前刻着一道狼头形状的刺青。 那曾是北蛮部落之间,对俘虏奴隶刻下的刺青。 陆长歌猛然抬头,疯娘子的身影与那位令元狩帝、镇南王决裂的绝世美人相重合。 镇南王已经伏诛,下一步便是对王府抄家灭族。 “走我们去镇南王府!” …… 一路风尘,刚至王府外,陆长歌便感到一丝不平静。 猛烈狂风,令王府正门大开。 刚跨过门槛,便看到府内处处皆是明亮的银甲。 荣亲王在王府内四处溜达着,摸着他那两撇小胡子,打量王府风貌。 他将那些擅自抢占王府的贱民驱赶至一处,扯去身上的棉衣,命他们在寒风中自省。 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王府安宁。 裴清风皱起眉头,神念快速捕捉到荣亲王位置,如一阵风般飘了过去。 “王爷这是何意?” 荣亲王挺起皮球般圆润的肚腩,身边自有姬妾搀扶照料。 他指向王府内的一砖一瓦,理直气壮的说道:“那些庶民擅自占据王府,孤略施惩戒有什么不对?” 裴清风眉头皱的更深,但还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着。 “六扇门将要在此地办案,王府恐不安全,还请王爷与百姓们共同搬去他处。” 荣亲王露出奸笑,歪着头斜眼打量一番裴清风,质问道:“裴清风,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龙脉乃天下至宝,合该归皇室所有。你既然有了龙脉线索,为什么不通知孤这位王爷?” “南方太平妖道现正于城内窥伺,臣恐殿下为奸人误伤,故未知会王爷。” 荣亲王面带嘲弄,轻笑一声道:“你看孤这银甲军如何?” “银甲军士出自禁军,各个皆是由科举选出,自然称的上精兵强军。” 裴清风面色寻常的对银甲军做出点评,只是说这话时,心中不免泛着苦涩。 荣亲王满意的笑了,满是肥肉的胖脸皱成一团,活像朵盛开的老菊花。 “孤座下数百精锐在此,何惧太平乱党!” 而这些被誉为精锐的银甲军士,此刻却在做着驱逐百姓的肮脏事。 陆长歌心知若龙脉藏于王府内,恐多生是非,便想号召百姓先行离开此地。 他原以为乡民们不会愿意远离安全居所,可谁料他一提出想法,竟未遭到一人反对。 “我等信任公子,公子让我等去哪,我等便去哪!” “是啊,都听陆公子的!” 里应外合之下,他偷偷带人将全府百姓聚集到一处,可就在踏出王府的前一刻,一杆长戟拦在众人面前。 银甲军展开军阵,领头的将军手持方天画戟,面色冷傲。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王府。” 荣亲王府那位讨人厌的阉人管事,扭着腰肢从军阵后走出。 嫌弃的扫了一眼那些庶民,捏着鼻子靠近了些。 “王爷听闻太平乱党藏匿城内,唯恐府中有乱党谍子潜伏。从此刻起,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 “违者,斩!” 身后银甲军齐齐抽出兵刃,将王府正门堵上。 “可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啊!” 陆长歌有些着急,言语中也顾不得礼数。 “大胆!王爷做的决定,岂容尔等庶民议论!再敢废话,咱家非掌嘴不可!” 阉人瞪了他一眼,懒得多废话。趾高气扬的对银甲军统帅吩咐一阵后,便扭着妖娆步子进了内堂。 陆长歌心急如焚,他已见识过太平道的实力。高品武夫和修士之间的对决,波动范围极大,一不小心便会对普通人造成灭顶之灾。 怎么办? 银甲军各个面色冷漠,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而六扇门身为朝廷下属组织,也不能明着与皇室对抗。 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他…… 第五十五章 与太平道交易 夕阳下的天空,呈现一道橙黄色。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四周响起狂热的号声,令在场众人心中顿生不安。 太平妖道来了! 他们仿佛将整座王府都围了起来,四面皆是太平道信徒的呼喊声。 荣亲王那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在大夏皇室面前宣扬邪教教义,简直不把他麾下数百银甲勇士放在眼中。 他愤怒的朝手下咆哮道:“都愣着等死呢,还不快把人揪出来!” 身边的阉人被一通无名火骂的发懵,强忍着心头的委屈,翘起兰花指就要宣泄在银甲军士上。 “不必找了!” 清风拂过,裴清风不知何时站到了屋檐上,运起真气将声音传遍整座王府。 “他们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墙壁碎裂的爆响。 一根合抱粗的檑木被丢了进来,砸在王府院中,木屑横飞。无数黄巾力士沿着坍塌的石墙冲进王府内,如同一股洪流,转瞬间将镇南王府的布防砸穿一个缺口。 身穿阴阳道袍的火德天师漫步跨了进来,随着他的入场,凉爽的院落一下子沸腾起来,酷热的温度令人额前生汗。 “给孤杀了他们!” 荣亲王壮臂一挥,令麾下士卒列出阵势。 银甲军统帅段义山,大夏永安四年一甲进士,入禁军十年为博晋升入了荣亲王麾下。 多年的行伍经验,他深知狭窄的宅院并非有利于军阵的地势。但他的主子就在一旁看着,银甲军只能向前冲锋。 段义山挥动方天画戟,戟刃划过虚空,裂开了数道细小的口子。真气倒流灌注周身,长发被气流吹的竖起。 武夫四品境开山,一刀可开天地,一剑可碎山河。 他仅跨出半步,脚下地面便下陷三寸,院墙剧烈晃动,无数碎木裂石向四周激射。 他挥手斩出一道月牙状的锋芒,重踏地面,整个人弹射出去。 四品武夫全力出手,可谓地动山摇。但段义山丝毫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有裴清风在,荣亲王就不会有事。 或许不那么情愿,但身为六扇门四大名捕,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王身陷险境。 至于其他人……他不会放在心上。 那些被他真气碾碎的木屑,带着倒刺,甚至比军中神射手以强弓射出的箭矢还要恐怖。即便是以花岗岩锻造的地砖,也被木屑生生凿穿。 数根木刺向陆长歌这边,其上还残留着四品武者真气。他几乎瞬间判断出,纵然底牌尽出也无法硬接,心眼通快速算出轨迹,险之又险的擦着他的胸膛躲过。 而百姓那边,哪怕他预判到了木刺的轨迹,却也只能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 当木刺射向懵懂的幼童,陆长歌绝望的闭上了眼。 然而…… 虚空生焰,灼热的火光一闪而过,将数根木刺烧成黑灰。 火德天师一手掐着法印,身形在院落间快速穿梭,不断的拉开与段义山的距离,却还有意无意救下了所有无辜的普通人。 保家卫国的将士不顾百姓安危肆意破坏,被视为邪教的妖人却在拯救百姓。 眼前这一幕……好生讽刺! 虽然不知道太平道的目的,但陆长歌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趁着火德天师替他们挡下余波的空档,他连忙领着百姓们朝王府深处躲去。 荣亲王府的阉人有心阻拦,却碍于银甲军被太平道拖着,眼瞅着陆长歌面露凶光,他识趣的闭上了嘴。 至始至终,即使是与黄巾力士战至最激烈的时候,银甲军依旧堵着王府正门,不愿放无辜的百姓离去。 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火德天师厌倦了猫捉耗子的游戏,手中连掐数道法印,头顶天空突然亮起道道六芒星阵。 “住手!” 裴清风突然出声喝止,身形一闪拦在二人之间,慎重的望向上空。 相叠的阵法间,以天地元气凝聚出无数枚火球,以烈焰焚天之势蓄势待发。 火德天师傲立在空中,道袍随风摆动。 太平道为了此刻,筹谋良久。在天上刻画阵法符咒的计划,在修士数千载历史中,都从未有人提出过。 天上的星辰不再闪耀,定格在原处,像一幅死板的水墨画。 以天地为纸,元气为墨,这本身不是四品境所能做到的。 但若这天是假的呢? 无边的画卷微微卷起,一抹真实的月光透过。 月色下,曼妙的身姿从画卷背面飘出,衣带翩翩好似月宫中走出的仙子。 火德天师让开身位,俯首恭敬道:“恭迎圣女!” 那披着银纱长裙的身影终于飘到众人面前,足尖轻轻点地,落在坍塌的院墙一角。 她带着洁白面纱,虽看不清面貌,但依稀能认出是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 她清冷的说道:“太平道只要前院,若不答应,那便鱼死网破。” 荣亲王不屑的一笑,有裴清风在,他不信自己的安危会受到威胁。 刚要开口,无形真气随着隔空一指点在他的哑穴处。 裴清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以六扇门名捕的身份直接下令。 “走!” …… 破败的镇南王府,此刻成了多方势力盘踞之地。 陆长歌焦虑的在王府内踱着步,前院的动静渐渐停息。从六扇门到荣亲王,现在还要算上太平道,镇南王府内可算是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不能立刻将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争端再起,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者丧生。 王府四周都时有零星的银甲军巡察,他要带着这么多百姓偷偷溜出去,绝无不被发现的可能。 除非……有人能替他阻拦片刻。 可谁会愿意冒着得罪荣亲王的风险,去帮助这些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人呢? 树阴下,头顶的月光突然被黑暗覆盖。 陆长歌惊疑的抬起头,却看到火德天师和一陌生少女正站在面前的树杈上。 少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而后缓缓从树下飘了下来。 “公子可是想带人出去?” 从前院到这里,处处都有六扇门捕快或银甲军把控。 太平道能悄无声息的潜伏过来,又一次刷新了陆长歌对他们的认知。 “公子若想带人出去,只怕此刻唯有依靠我教了。” 少女见陆长歌不说话,索性将目的摆上台前。 这一天天已经够玄幻的了,可真当朝廷通缉的乱党站在他面前,商议的却是襄助百姓的义举时,陆长歌当真觉得自己快疯了。 尔等真的是邪教没错吧? 陆长歌挠着头,严肃问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少女嫣然一笑,清脆的笑声惊的一向冷静的火德天师,都不禁为之侧目。 “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才是。”少女含笑说道。 第五十六章 乱战(求追读) 龙脉秘钥! 陆长歌将它贴身挂在胸口前,一直都在犹豫该以什么方式交给六扇门或者使用它。 秘钥事关龙脉择主,又大概率会是时光长河回归主流的定位之物。 是故陆长歌明白,秘钥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极有可能会将他们所有人埋葬。 秘钥有三,六扇门有一把,一把在他手里,另外的最后一把,极有可能已被太平道掌握。 如果他将秘钥交给他们,很难想象太平道又会整出多少幺蛾子。 可如果不交给他们,王府上下百余名百姓,就会生生困死在这决战之地。 陆长歌倒退了一步,警惕的看向四周。太平道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六扇门就没有一丝警觉吗? 少女朝天轻点一指,笼罩在三人头顶的无色结界微微波动。 “别看了,没人会来的。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恶意。若非如此,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 少女本以为她释放的善意,至少能让两人之后的谈话心平气和。 可这话听在陆长歌耳中,却不亚于以性命威胁,当即回呛道:“邪魔外道,难道杀了我,就会让我屈服吗?” 少女眉头微皱,对陆长歌的咄咄逼人不太高兴。 “太平道志在匡扶天下,还百姓太平,如何称得上邪魔外道!” “巧言令色,满口雌黄!” “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看的火德天师一愣一愣的。 圣女一向性子高冷,不喜多言。怎么在这小子面前,恨不得要亲手发展信徒似的。 咱们是来干啥的来着? 交易龙脉秘钥啊! “陆公子!” 火德天师突然出声,将二人如顽童争吵般的辩论打断。 “还望公子清楚,方才是谁救下王府百姓。无论太平道是何目的,但在这件事上,公子还有别的选择吗?我见公子身旁有道宫修士在,应该也很清楚,秘钥只是回归的信物,并无一定能干预龙脉择主的结果。既然如此,公子担心什么?” “在安全离开这件事上,太平道与公子的目的是一致的。公子若不信,可以找道宫修士辨明,看我等是否有办法在秘钥上做手脚。” 火德天师说完这番话,便直接背了过去,将剩下的时间就给陆长歌思考。 但凡是聪明人,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位陆公子能为一群普通人奔波劳累到这般地步,倒让火德天师不由高看了一眼。 大夏的武者修士,可鲜少有眼睛不朝上看的。他能有这份心性,不入太平道可惜了。 此刻,陆长歌心中正做着天人交战。 “百姓无辜,不可让他们沦为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 “龙脉关乎苍生命运,不可为小义而舍大爱!” 百姓与龙脉,分别压在天秤的两端。一时间他也迷茫了,分不清孰轻孰重。 这时,安静了一阵的少女突然开口问道:“公子的志向是什么?” 陆长歌几乎脱口而出保家卫国四字,这本是大夏千万武夫一生所念。 但当这四个字真正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后,他却有点想明白了。 保家卫国,维护王朝境内永恒安定。武夫所求的,不过是马放南山,兵解止戈。 然而数千年来,王朝数次更替,因至宝被夺而颠覆的极少。因民心向背,被天下揭竿而起推翻者良多。 孰轻孰重,早已一目了然。 陆长歌神色坚定,一把扯下胸前秘钥。传闻中能扭转苍生的至宝,在人心面前,也被他视为粪土。 “希望尔等遵守诺言,否则……”陆长歌冰冷的说道:“长歌虽无能,却也有胆拉诸位共赴黄泉。” …… 王府正殿内,荣亲王眯着眼躺在榻上,心不在焉的听着下属汇报军情。 段义山知道这位纨绔王爷向来不重视军事,只看重结果,就简单挑了重要的快速讲完。 他瞧着王爷心情还算愉悦,犹豫一阵后,吞吞吐吐的谏言道:“禀王爷,眼下镇南王府内鱼龙混杂,是否先将普通百姓清出去一批,免得大战四起时,被太平道利用。” 荣亲王微微抬眼,神色变的不喜。身旁阉人顿时会意,开口骂道:“没脑子的东西,你将那些庶民放走,能保证其中无人私藏龙脉吗?还不替王爷看好大门,要是放走一人,有你好看的!” 眼下陛下闭关不出,平京城内宗师与开国勋贵之间闹的不可开交。 光是兵权的争夺,就能在朝上吵上三个时辰不停歇。 这个时候荣亲王若能将龙脉收归皇室,必然会为这场争权添一助力。 至于百余庶民的生死,又算的了什么。 段义山沉默片刻,跪在地上闷声答道:“义山明白,有银甲军把守正门,定不会有负王爷所托!” 荣亲王没有说话,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段义山拖着沉重的身躯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膝盖一旦弯下,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当他背身朝门外走去时,脸上那一丝忧愁彻底消失不见,他又成了王爷手中,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而就在此时,一道惊天咆哮响彻王府! 丢盔弃甲的银甲士卒慌忙来报:“不好了王爷,太平道正在冲击王府正门。” “还不快去杀敌!”荣亲王蹭的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指着段义山鼻子斥责。 …… 王府前院,黄巾力士组成一道洪流,蛮横的金刚身躯,将银甲军冲的七零八落。 严防死守的正门被砸出了一道缺口,陆长歌连忙招呼百姓,在黄巾力士的守护下,百姓们弯着腰陆续离开。 段义山匆匆赶至,见大半百姓都已逃出王府,面色惊变。 刚想挥戟阻拦,身后却传来一道破空声。 炙热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他原先待的位置。 火德天师傲立虚空,祭出八丈高的法相。 “有本尊在,尔等休想伤害无辜百姓!” 他的话语回荡在王府内,令人听着啼笑皆非,一时分不清谁是官谁是贼。 荣亲王气急败坏的找上裴清风,一开口就是问罪的架势。 “裴清风!太平道袭击孤的银甲军,六扇门就这么袖手旁观吗?” 六扇门上下,都提前收到密令,除非龙脉问世,否则一律原地待命。 裴清风微微一笑,以荣亲王的方式反问道:“王爷麾下精锐无数,想来也无需六扇门襄助。但有件事清风不得不说……” “六扇门,是天下人的六扇门!” 第五十七章 王府血煞 激战! 纵然没有六扇门插手,银甲军的战力依旧不可小觑。 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残存的军士很快又聚拢起来,封堵住百姓出逃的大门。 段义山更是像疯了一样,方天画戟舞出无数道虚影。气劲将天空划开一指宽的裂缝,长戟突刺,化作一道白芒穿透层层屏障。 火德天师身化流光,被追的满头大汗。一位发疯的四品武夫,连他也被压制的只能暂避锋芒。 火红的印记,随着每一次与长戟碰撞,都会浮现数道裂纹。 该死! 火德天师在心中暗骂,龙脉尚未出现,他还得保留实力去抢夺龙脉。 没脑子的武夫,这时候发什么疯,居然燃烧气血与他死斗。 以段义山此刻搏命的架势,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就得气血衰败,可以说早早的放弃了龙脉。 但火德天师却不能陪着他疯,荣亲王虽与裴清风不大对付,但到底名义上都替朝廷效力。段义山要是一换一兑掉了太平道最高战力,想必荣亲王也是乐见其成。 即便龙脉落入六扇门手中,他也有一百种方式让裴清风亲手交给宗室。 段义山自己也很清楚,他的意义更多是不能让荣亲王丢了面皮。 若真让太平道冲开了王府大门,将百姓悉数放出,他这位银甲军统帅也算做到头了。 战斗的间隙,他用余光看向下方王府。荣亲王已亲自掠阵督战,只是看向他的眼神,隐隐透着不善。 段义山微微一叹,默默做出决定。 气海内,真气猛烈波动。他吐出一口血水,周身气势缓缓上升。 陆长歌突然呆住了,他感受到了一道与他很相似的意境。 隐忍! 而与他那蓄势待发的气魄不同,这股隐忍几乎做到了极致。他甚至感受不到段义山身上的杀气和战意,看着他变的平凡,变的不那么锋芒毕露。 段义山很久没动用意境了,不是不愿,实是不能。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失去了那份心境。那份在莫大屈辱面前,也能昂首泰然的意志。 还记得许多许多年前,他曾为了修炼所需的一味稀有药材,当众从地痞的裤裆下钻过。 那裤子应该有数年为洗过,闻着满是尿骚味。东市外,围满了路过的看客,有看笑话的,也有讥讽他的。 可那时候,即便是跪在地上,像狗一样钻过泥腿子的裤裆,他依然昂着头颅目光坚定。 因为记得那一刻的心情,所以造就了六品之后被他称为绝望之中呐喊的意境。 而随着年岁增长,当他褪去一切稚嫩,投身王府起,就再也不愿回忆昔日的那一幕了。 可为了博取荣亲王满意,他不得不去回忆,回忆当初的那一份不甘。 冰冷到彻底凝固的气血,再度沸腾起来。 陆长歌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异象,段义山与长戟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冲天光幕,似乎将天地切成两半。 火德天师面色铁青,八丈高的法相瞬间被撕扯成无数碎片。肉身如陶瓷般裂开无数道裂痕,溢出的鲜血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无法再保留了! 火德天师气的三尸暴跳,这下就算撑了过去,他也再无可能当着裴清风的面,夺下龙脉。 心中咒骂了无数遍,他无奈的丢出一串念珠,连成圆弧形,随着他掐动法诀开始旋转。 上空浮现出一座巨大的火山,抵挡在冲天光幕面前。 方有道也不禁感叹:“火德天师的幻术,当真是真假难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在一念之间,恐怕离三品也不远了。” 他夸的天花乱坠,可陆长歌心中却愈发不安。 要知道武道四品境的名字,可是叫开山啊! 那能将天斩开的光幕,聚拢成一束,直直劈在火山之上。 一声惊天的爆炸声,接着涌现出刺眼的白芒。陆长歌赶紧捂住眼睛,几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百丈高的火山,从中间开始,被长戟拦腰斩断。 月色下,火德天师身影浮现,飞速逃去二百余步之外。 而那道光束去势不减,垂直向下坠落,渐渐显露出长戟本来的面貌。 陆长歌神色突变,望着方天画戟坠落的方向,慌忙提气赶去。 但他还是慢了一些,眼睁睁的看着长戟穿过人群,刺进了一位老妪的胸口。 段义山缓缓落地,他撞开呆愣住的人群,想要去拔出老妪胸口的方天画戟。 可当他看清血泊下,那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容时,整个人僵硬住了。 老妪虚弱的睁开眼,即使过了几十年的光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位银甲将军。 “小山子……”老妪轻声呼唤他的乳名。 段义山跪倒在地,泪水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他从小无父无母,在东市旁吃着百家饭长大。还记得习武打基础的时候,他饿的饥肠辘辘两眼发黑的那一天,是老妪给他送了一碗肉。 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一碗肉足以换取老妪一家半个月的口粮。 他曾想着,待他荣华富贵,衣锦还乡,定要好生报答家乡的乡亲们。 可对他照顾最多的人,却亲手被他杀死。 老妪看着他一身威武不凡的盔甲,慈祥的身后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 “小山子看来是出息了……穿这身……真俊啊。只是……怎么都不……回家看看?” 段义山彻底崩溃,他抱起老妪的尸体,绝望的朝天怒吼。 那能将长空劈开的方天画戟,此刻也是黯淡无光。 随着老妪的死去,人血的味道似乎勾起了某些变化。王府的风向变了,乌云骤然散开,露出一轮绿色的圆月。 王府内突然浮现出血红色的脚印,紧接着数道血光冲天而起。 陆长歌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只是此刻,他们都变成了血煞的模样。 王府正殿内,裴清风神色沉重,他感应到了宗师的气息。 化作血煞的镇南王,端坐在长椅上,狰狞的扭动头颅。 乱了! 镇南王府彻底乱了! 六扇门、太平道、银甲军……三方势力与血煞杀到一起,彼此之间还要互相提防着。 血煞的实力远不是外面游走的阴煞可以比拟的,他们都保留了生前的部分记忆和实力,甚至可以施展武技和道法。 荣亲王吓的浑身一抖,在数名亲卫的拼死守护下,仓皇朝后逃窜。 那狼狈的模样,好像一头受惊的野猪,哪里还有半点亲王的嚣张气焰。 仅仅是片刻光景,三方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尤其是银甲军与太平道这边,由于火德天师损耗极大,暂时无力施展高品级的法术。空有一身蛮力的黄巾力士,在血煞面前毫无半点优势。 但他仍不忘与陆长歌的约定,趁着银甲军统帅失神的功夫,后排数名黄巾力士组成肉盾,抵挡住杀来的血煞。 剩余黄巾力士一鼓作气,彻底冲开了王府大门。 陆长歌深深的望了一眼已然没有气息的老妪,直到方有道拉了拉他。 二人跟随在百姓身后,默默离开了混乱的镇南王府。 第五十八章 段义山陨 平京的街道上,阴煞比往日愈加狂躁。 陆长歌躲到暗处,见阴煞似乎都被王府内的血腥味吸引,逐渐向镇南王府靠拢。 夜幕之下,百余名普通百姓待在王府外面也不安全。 从私心上,陆长歌还想回到王府看看。但就这么将他们交给贺蒙方有道二人,又显得比较为难。 方有道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有心想要试探一番。 “方某有一法,可保此地百姓无恙,只是需要公子舍下一物。” “什么?” “观星图!”方有道不自觉的加重呼吸,一颗心提了起来。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陆长歌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袖口的画卷掏了出来。 “公子就不谈心方某贪墨?这可是前朝画圣的遗作,对修士来说,远比身家性命更为重要。” 陆长歌淡笑,毫无眷恋的将画卷朝空中一抛,惹的方有道忙去顺着风向追逐。 “画圣墨宝又如何,在下一介武夫不懂画术。要真是丢了,也不过是当看错人买个教训。” 那股子豪气,让方有道见了也不禁赞赏。年轻一辈中,有陆长歌这般心志与德行的,实属凤毛麟角。 方有道接过画卷,双手颤抖的厉害。修士梦寐以求的至宝,此刻就静静握在他的手中。 他强行合上双眼,害怕控制不住心中贪欲。 宝物合该归福源深厚之人所有,若强行占有,恐怕会凭空折了功德。 方有道将画卷朝天摊开,竟比头顶夜空还要美丽三分。 每一颗闪耀夺目的星辰,都在缓缓放大,射出一道圣洁的光芒,将人笼罩其中。 方有道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摆出一式道印。数息之后,上百名百姓竟都被他收入画中。 陆长歌见过储物法器,却从未听闻文人的法器还能装人。 宗师之境,果真不是他所能窥想的。 方有道一把拉上尚在发懵的贺蒙,神态慎重的将画卷交到他手上。 “贺小友,这些百姓的安危,皆依托于你一人之手!” 也不管他什么意见,粗暴的将被他称为至宝的画圣遗作往人手里一塞,拍拍屁股拉上陆长歌就走。 传闻中龙脉问世的场面,谁不想去凑个热闹。 至于画圣遗作,放下之后,整个人反而轻松了不少。连尘封多年的修为境界,都有了一起松动。 …… 街道上四处皆是阴煞,想要从后门悄声潜入绝无可能。 迫于无奈,两人只能再次来回到正门外,透过微微开合的门缝,观察着王府内正发生的一切。 前院已经没了活人的气息,陆长歌用力推开正门,顿时被里面惨烈的景象吓住了。 堆积成山的尸体! 镇南王府的院墙、府邸……都被破坏的不堪入目。 这里应该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痛的混战,黄巾力士、银甲军、六扇门的尸体散乱的躺在一起。 他们逐渐向中央靠拢,无数人的尸体拼成了一座小山。 陆长歌将这些人拨弄开,只见一只没了生命气息的血煞站在原地,胸前插满了数柄钢刀利剑。 无数人趴在他的身上,用生命将他留了下来。 陆长歌感到心神震撼,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赴死,也仅仅只是杀死了一只血煞。 但他更好奇的是,剩下的人去哪了。 粗略的扫了一眼,死去的人中,并没有与他相熟的几位。 六扇门的大部队,应该还在王府更深处。 面朝死去的六扇门捕快们鞠了一躬,二人接着向王府深处推进。 途中突闻几声惨叫,陆长歌连忙向声源的位置跑去。 直到距离几十步外,他默默停下了脚步。 被三只阴煞围杀的,是段义山和残存的银甲军士。 从整座王府的布局来看,荣亲王应该是在亲卫陪同下,撤向了王府大殿。 段义山他们,被当作弃子,留在此处断后。 银甲军也从最初的五百精兵,到现在还剩下最后十余人,拱卫在统帅身侧。 段义山深深的看了一眼陆长歌,那通红的双眸微微亮起神采。 他没有呼救,披肩长发垂下,遮掩住他脸上的表情。 王府内血煞,都是昔日元狩十年的满朝诸公所化。能有资格入朝面圣的,至少也是五品境。 武夫五品,名为腾空,可以真气腾空而起,御风行走如履平地。 而古修五品,与如今修士五品业障境不同。当时天地间杀伐之气尚未搅乱红尘,修士也不用积攒功德避开业障。 所以古修的五品境,名叫唤灵。召唤天地间无形之灵,凝聚成极具杀伤力的法术。 围困银甲军的血煞,恰好是一武两文。好在是死后以怨气复活,神智上都要大打折扣。 要是三位武官化作的血煞,只怕早已将在场的银甲军残杀殆尽。 方有道不可思议的看着陆长歌抽出长刀,作势要冲上去助阵。 明明方才还在兵戈相向,现在却又毫无犹豫的搭上自己性命相救,这不是傻子嘛…… 但他已来不及阻止了,陆长歌目标很明确,他有九成把握,龙脉问世与疯娘子有关。 现在他只需要一路杀到王府后院湖边,穿过狭小的洞口。 无论内心本意如何,他都要与银甲军联手。 段义山虽已接近油尽灯枯,却还吊着一口气拦下绝大部分攻击。 一旦他被血煞击溃,又或者为了保全自己逃离,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帮忙啊,方先生。”陆长歌皱眉催促道。 方有道苦笑一声,心中发狠咬下舌尖。一滴鲜血溢出,他现在法力大减,施展复杂的法术都需损耗精血催动。 “阴阳逆转!” 血煞上方浮现风水图案,一根根血色丝线将众人连接。血煞气息骤然跌落,连境界都有些不稳。 陆长歌俯冲上前,刀气劈在文官血煞身上,令他施法的动作一顿。 血煞双掌间凝聚赤雷,尽管受了干扰,但雷光还是穿透了银甲军士的肉身。 数息功夫,银甲军又折损数人,仅剩下最后负伤的五位军士,举着滴血的长枪。 段义山惨笑一声,堂堂四品武夫,只差一步便可步入宗师境界。 临到头来,却还要连科举都未通过的小辈来救。 兄弟们一个接一个都去了,他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他悍然站起,发颤的手臂各拎着半截长戟。 望着噬人的血煞气,朝着陆长歌袭来。段义山臂膀朝后仰起,咆哮一声掷出戟刃。 他扑了上去,决然的回头看向陆长歌,无声的比出嘴形。 “快走。” 数道拳印瞬间将他淹没,夜空中响彻电闪雷鸣。 一束微光闪过,天地间已没了段义山的痕迹。 银甲军统帅段义山…… 陨落! 第五十九章 疯娘子的故事(求收藏) 统帅阵亡后,银甲军形同散沙,一个个如兵俑般愣在原地。 直到血煞啃噬着他们的血肉,他们至始至终组成了一道血肉之墙,用尽最后一丝气息牢牢阻截住来犯的血煞。 无形中,他们帮了陆长歌一个大忙,让他得以顺利穿过这条一往直前的长廊。 陆长歌自嘲的笑了,人世间的真真假假、善恶真伪,还真是复杂难辨。 如果银甲军在面对平民百姓时,也有这份血性态度,他或许会更尊敬他们一些。 血煞入侵后的镇南王府,是陆长歌生平从未遇过的绝地。 哪怕是平平无奇的杂草丛中,都有可能随时有数只血煞从阴影下扑来。 保留一定神智的血煞,很大程度上依然存在生前的战斗方式,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一路上,陆长歌都能见到许多死相凄惨的尸体,大多都是被背后偷袭致死。 就是不知道,镇南王居住的大殿是否真的安全。没记错的话,裴清风和荣亲王应该都在大殿附近。 再途径几座楼宇,前面就是镇南王的大殿了。 有裴清风在,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陆长歌这般想到。 …… 大殿内,一向跋扈的荣亲王,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原先算计着,王府大殿四面以精铁筑墙,易守难攻。再加上有裴清风在旁,就算是天大的危险也无妨。 可谁又能料到,坚固的堡垒竟是从内部瓦解的。 化作血煞的镇南王,似乎和生前一样清醒。他坐在熟悉的王座上,感受着自己陌生的身体。 他感应到大殿内有着生人气息,尤其是那道极具威胁的宗师…… 镇南王突然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未经通报竟敢擅闯王府,真当他死了吗? 唉?我好像真的死了…… 镇南王愣愣的挠了挠头,只是很快又被愤怒冲昏头脑。成为血煞后,他的脾气变的愈发狂躁。 他利索的站起,身躯比原先又高了数尺,跟个巨人似的,每走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镇南王皱着眉,面色不喜的盯着荣亲王那一身贵气的蟒袍。 大乾何时有这么弱鸡的王爷…… 只是看做工细节处,又隐隐觉得不对,与他印象中的蟒袍有些出入。 他越想越烦躁,愤怒的火焰彻底被点燃! 次啦一声! 蟒袍寸寸撕裂,露出荣亲王光滑白嫩的肚腩。数层肥肉堆在一起,流淌着汗水,显得十分油腻。 荣亲王吓的魂飞魄散,镇南王一手掐住了他的脊柱,将他提了起来。 如同远古荒兽般的蛮力,一把捏断了他的脊椎,疼的他疯狂叫道:“裴清风!你要看着孤去死吗?” 六扇门这帮废物,待本王回去后,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荣亲王愈发使劲,几乎将他捏成了一个球状。 要不是他用丹药强行堆出了六品巅峰,生命力强悍,只怕已经被镇南王活活玩死了。 可养尊处优的王爷哪吃过这般苦,剧痛折磨之下,他哭的声泪俱下,竟毫无尊严的朝敌人恳求。 “镇南王爷爷,您就饶了孤吧。孤就是个闲散王爷,杀了也不值当啊!” 他却不知道,镇南王误将他认作是同宗的大乾宗室。越是软弱的哭喊,就越让镇南王看不起。 大乾国力衰弱,就是因为要养尔等废物! 镇南王心中发狠,就要替宗室中清理门户…… 然而他很快便感受到,那令他忌惮的宗师气息,正在急速靠近。 刹那功夫,一道微风拂过,武者的第六感骤然感应到前有未有的危机。 镇南王果决的将荣亲王甩到一边,双掌交叉抵于胸前。 微风化作人形,裴清风突然出现在镇南王面前,速度之快连他都未曾捕捉到来时的轨迹。 裴清风连出数拳,虚空中浮现出上万道虚幻的拳影。 二人贴身肉搏,眨眼间互对百拳,从殿前一路倒退数十步。 以精铁铺成的地面,足足下沉了三尺。 裴清风很克制,一招一式都内敛于拳劲中。表面平平无奇,实则每一拳都蕴含着万斤巨力。 风有许多种,当他微笑着与你说话时,好似春风拂面,一夜满城皆绿。 而此刻的裴清风,就像是沙漠中的龙卷,将风的暴力化形到了极致。 镇南王不甘示弱,伴随着他一声冲天咆哮,王府内所有的血煞仿佛都心生感应,开始朝大殿内走来。 陆长歌暗道一声该死,血煞越来越密集了。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的应付躲避。 即便如此,他还是遭遇了多次从暗处袭来的血煞。混乱中,方有道与他走散了。 陆长歌看向前方,庄严的王府大殿,破开了数个洞口。 强大的真气波动震的大殿摇晃不止,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陆长歌目瞪口呆的看着与裴清风搏斗的身影,脱口而出叫道:“镇南王!” 呼喊声引来了镇南王的注意,他看了一眼陆长歌,烦躁的神智突然清醒了片刻。 在陆长歌身上,他感受到了残存的温暖。那道微弱的气息,来自一个他誓死保护的人。 他镇南王的女人! 锦儿,你在哪里? 镇南王急躁的想要将裴清风甩开,他硬生生抗下裴清风一掌。 借着掌力,双膝撑地滑行至陆长歌面前,伸手一把抓走了他。 “快说!孤的锦儿在哪?把锦儿还给孤!” 裴清风一见陆长歌被擒,远比方才更加着急。双掌打出两道罡气,直扑镇南王面门。 但镇南王的血性与坚毅,再度出乎了他的意料。多年的边关生死之间,他早已领悟到什么是取舍。 整个人凭空跳起,化作一道赤红光芒。身为血煞,生死皆依托于血气。若不能及时补充血食,便无法补充战斗的消耗。 可镇南王却主动燃烧气血,一出手便是搏命的架势。这让裴清风也未预料到,不知不觉就失了先机。 二人都是宗师武者,实力也在伯仲之间。战斗中胜利的天秤,往往就在细节之处会慢慢倾斜。 镇南王的拳势终究快了半分,一拳轰在裴清风肩膀处,肩胛骨应声而断。 裴清风捂着右臂,血气还在不断吞噬着他的血肉。 镇南王猖狂的哈哈大笑,不屑的说道:“你也不过如此!” 他捏起陆长歌,如同玩物般把玩着。 听着自身的骨头脆响,陆长歌不慌不忙的问道:“镇南王,你不怕玉锦见到你这样生气吗?” 镇南王一听,凶悍的男人罕见的露出一丝羞赧,他慌张的问道:“锦儿在哪呢?” 陆长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排着胸脯保证道:“玉锦是我的朋友,你若以朋友之礼待我,我便带你去找她。” “朋友?” 镇南王满脸茫然的将他放下,甚至还贴心的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袍。 只是用砂锅大的手掌做着体贴之事,总是看着那么滑稽。 镇南王伸出粗糙的手掌,憨憨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们是朋友了,带我去见……锦儿。” 陆长歌鸡贼的点点头,那狡猾的笑容,看的裴清风整个人都傻了。 世上喜欢交朋友的人他见过许多,连血煞都不放过的……他还从未见过。 只听到陆长歌毫无顾忌的拍打着镇南王的手臂,示意他蹲低些,而后窃窃私语的问出镇南王府中的宝库位置。 嘶~此子恐怖如斯! 待交易谈妥后,陆长歌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指向躺地上的荣亲王。 “玉锦不爱见生人,你需得防备着些,尤其是不能让这个人跟着。” 镇南王凶神恶煞的瞪了过去,吓的荣亲王面色煞白,连忙两眼一闭躺回地面装死。 而他的所做行径,却也让裴清风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陆长歌骑到镇南王肩上,所过之处血煞避退,比他来时不知要轻松了多少。 回忆起袁老给他讲的那段镇南王历史,镇南王与元狩帝争抢的,那位从北蛮带回来的女子,不正是名叫玉锦。 他既然有极大的把握,龙脉与疯娘子和镇南王有关。何不趁此机会,将这对有缘人凑到一起。 陆长歌不禁对自己的智慧感叹,只是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那么小的狗洞,身躯异于常人的镇南王该怎么钻进去? 第六十章 有情人 镇南王远去后,躺在地上装死的荣亲王眨了眨眼。 透过指间的缝隙,确认镇南王不在后,干咳一声坐了起来。 一脚踹飞姗姗来迟的太监,荣亲王仿佛将先前的一切都忘了,理直气壮的对裴清风斥道:“裴清风,人都跑远了,你不知道派人跟着吗?若龙脉有失,本王拿你是问!” 他现在半点亲自争夺龙脉的心思都无,一想到镇南王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全身发抖。 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若出去后他家那位厉害的侄女,知道他摆烂放弃了龙脉,只怕宗人府的小黑屋就得备上了。 荣亲王自己不敢去,便拿捏着姿态催促六扇门。 只要六扇门抢到龙脉,他在颜面上倒也说的过去。反正他这个草包王爷输给裴清风,也是早就意料到的事。 裴清风却不吃他这一套,对付欺软怕硬之徒,最好是找个圆滑的人应付。 而他手下,恰好有这么个合适的人。 老罗笑嘻嘻的搀扶起荣亲王三百来斤的肥肉,一手拽着亲王腰带,一边将他朝外头拖。 语气还颇为急切,呼喊道:“王爷,此间危险,快随属下暂时出府避难!” 荣亲王愤然试图将他推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裴清风。 “你敢软禁本王!”他声色凄厉的控诉。 老罗无意中抬了抬手肘,意外的肘击在他脸侧。 肥胖的脸颊肿胀半边,他呜呜咽咽的被捂着嘴强行拖了出去。 六扇门捕快们相互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骤然发出轰然大笑。 老罗这厮,损招就是多! 裴清风招来杨耀东,命他悄悄跟上陆长歌,关键时候保他性命。 在场六扇门众人中,除了他之外,唯有一位五品腾空境的金牌捕头。 镇南王离开后,大殿也失去了对血煞的压制威慑。 他二人都需留守大殿,抵御随时会冲进来的血煞。 仅片刻功夫,便有五只血煞撞开正门,杀进大殿。 这种情形,令裴清风也不禁头疼。血煞数量繁多,杀之不尽,再这样下去,连他也有可能被活活耗死。 龙脉究竟何时问世! 裴清风摊开紧握的拳头,露出两把弯月状的秘钥。 陆长歌……最后的龙脉秘钥,究竟是否在你手中。 …… “你动作轻点!” 石墙外,陆长歌狠狠抽了一记镇南王的脑袋。 镇南王笨拙的晃了晃脑袋,血煞对痛楚极不敏锐,感觉痒痒的。 “疯……玉锦心神受损,你要是闹出大动静,是想把她吓晕过去吗?” 一提到玉锦,镇南王立马乖巧了不少。尖利的爪子像狗刨似的,一点一点小心的刨碎沙土,将石墙的洞口凿的更大些。 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血煞如此庞大的身躯,再怎么穿凿,还真能走过去不成,还不如直接将石墙拔起一块来的实在。 可他还是小看了镇南王的决心。 刨了好一阵,不过是将洞口扩大到正常的一人高。 镇南王心中愈发迫切,却又记挂着陆长歌的叮嘱,不愿让玉锦受到惊吓。 一向骄傲的王爷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俯下身子就往洞里钻。 墙边的泥潭里,蓄满一捧雨水。镇南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水中倒影,下意识的捂住脸。 陆长歌被他堵在洞外,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有个动静。 他先前可是注意到,镇南王走后血煞冲击正殿的一幕。再耽搁下去,天知道多少六扇门捕快会因此丧命。 陆长歌飞起一脚,踹在镇南王屁股上。 “你进不进!磨磨唧唧真不像个爷们!” 镇南王呜咽一声,他不想让玉锦见到他如今这幅模样。 他害怕的遮着脸,像个害羞的孩童一样,一点一点挪动着壮硕的身躯。 院墙猛烈一抖,碎石掉落,巨人般的身躯总算是艰难的钻了过去。 可当他看见缩在墙角,容貌尽毁的玉锦时,怒火瞬间点燃血气。 是谁! 是谁害了锦儿! 玉锦脸上那一道道血印,就像是抽打在他身上,令他丧失理智。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此时丑陋恐怖的相貌,露出锋利的獠牙怒吼着。 “王爷!” 尽管相貌大变,但玉锦依然一眼认出了他。 她惊呼一声,踉跄的拖着长裙奔向镇南王。 好在有季荣荣每日帮她梳妆、换洗衣物,比初见时模样好看了不少。否则镇南王见了,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镇南王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可玉锦却毫无顾忌的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 香玉在怀,镇南王内心一通挣扎过后,伸出了那双布满荆棘的手臂。 他小心翼翼的向外摊开,生怕利爪划伤爱人。 “锦儿,告诉我,是谁害了你!”镇南王心疼的用目光抚慰玉锦脸上的伤痕。 心中立下誓言,定要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锦双目含情,温柔的用手抚摸着镇南王粗糙的脸。 “是锦儿自己划伤的,元狩想要迎我入宫,我偏不要遂了他的愿!” 镇南王微微一愣,他看向头顶夜空,血煞之气冲上云霄。 他吃惊的问道:“锦儿……是你?” 玉锦流着泪,笑着点点头。 “满堂诸公要杀王爷,玉锦便要他们都给你陪葬!” 镇南王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拳头微微握紧,又颓然的垂下头,重重叹气。 “到头来,我还是成了大乾的罪人……父皇!天元愧对列祖列宗啊!” 镇南王声如泣血,重重的磕在地上。 在这一刻,他全然明白了。 玉锦痛苦的捂着胸口,镇南王一句话没有说,但她却明白了王爷心中的痛楚。 王爷爱她,不愿怪她,却将一切罪责担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激愤,却连累心爱的男人死后不得解脱。 悔不当初! 玉锦慢慢走进屋内,端着一只龙头图案的木盒走了出来。 木盒的盖子掀开,里头放置着一枚龙头方印。 陆长歌呼吸一紧,心脏不争气的连跳了几下。 玉锦没有走向镇南王,而是颤抖着将印章交到陆长歌面前。 “后世之人,想必就是因此物而来吧。” 龙脉! 陆长歌瞳孔放大,他果然没有猜错。 镇南王来到玉锦身边,一把将她搂紧怀里。 双目四对,柔情似水! 玉锦释然一笑,将龙脉高高举起,认真说道:“玉锦自知罪孽深重,还望公子能以龙脉,结束这场乱局吧……” “这……”陆长歌舔了舔嘴唇,心绪杂乱。 玉锦看了他一眼,语气多了几分警示。 “龙脉乃天下至宝,玉锦希望公子不要被宝物蒙蔽心智,勿要步我后尘!” 陆长歌眼神逐渐模糊,下意识的伸出手。 当指尖触碰到龙脉表面时,冰冷的触感瞬间将他唤醒。 默默的收回手臂…… 第六十一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并非龙脉!”陆长歌笃定说道。 他联想起方有道的时光长河理论,又突然诞生出一点想法。 他们身处的平京,究竟存在几天时光长河的支流? 方有道认为这座平京城,是从时光长河中开辟出一条支流,逆流而上最终复归主干。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那么他们的存在又算什么? 先前就提过,他们之于玉锦,每一天都是陌生过客。就像是完全相反的平行两道河流,又奇迹般共存在一条支流上。 陆长歌他们的世界,和玉锦本该互不干涉,互不影响才对。 正如龙脉将时间逆转,带他们来到千载之前。那么此时此刻,玉锦手中的龙头方印,还会是他们那道时光下的龙脉吗? 听起来有些复杂,但总而言之,陆长歌不认为玉锦手中便是龙脉真身。 根据随笔主人的说法,龙脉由平京大阵孕养,乃是天生地养之灵物,不该拘泥于形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脉才该是平京城的主人。 他迟迟未接,忽略了玉锦还一直举着。镇南王顿时不爽,呵斥道:“小辈,让你接你就接下!婆婆妈妈的,真费劲!” 陆长歌苦皱眉头,他还有些事没想清楚。 身后石墙外,突然传来木棍点地的声音。 镇南王警惕的握紧拳头,血气沸腾。 木棍轻轻点在石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围墙裂开无数道裂缝,分割成石块逐渐坍塌。 漫天烟尘遮掩了来人的身影,从浓烟之后,缓缓走出一位弓着腰的苍老身影。 “袁老?”陆长歌不太确定的问了一声。 带领百姓冲出王府时,过程太过激烈,他也未曾注意到,相识的几人是否都在队列中。 可是袁老…… 袁老捂着嘴一路咳嗽,直到站在陆长歌面前,稍稍直起腰杆。 “老朽还未曾正式介绍,老夫袁青松,大乾元狩年间修士。” 袁老并非夏人! 镇南王眉头微皱,他看这老头眼熟,在袁老报出姓名后,才彻底想起来。 “你是民间那位……精通鬼神之术的修士?” “没想到镇南王还记得……”袁老笑容苦涩,回忆起他受邀面圣的当天。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曾因言辞获罪于先帝。罢黜官爵,封印文宫,如丧家之犬般远走平京。 好在偶获福缘,以浩然正气洗净文宫,一举步入文道宗师。 他在民间,因帮助百姓演算祸福,算姻缘谋子孙而得名。恰逢新君即位,元狩帝书圣旨一张召他入宫。 正当他以为从此青云直上,大展宏图时,皇帝坐在他面前,问的却是祭天福报之事。 何其痛哉! 袁老眼含泪光,沧桑的脸上写满了郁郁不得志的愤慨。 一生颠沛流离,却遇不到赏识明珠之人。这番遭遇,连身为皇室一员的镇南王也不禁叹息:“皇兄向来信奉父王,父皇摒弃之人,他亦不会重用。召你进宫,应该真是好奇你那算命的本事。” 唉~ “罢了……一千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至少老朽这一生,也见过了天下人都未见过的风景。” 袁老感怀往事,只觉得世间之事都逃不过因果二字。他若年轻时不那么气盛,便不会一生磨难,但应许……也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陆小友,可还记得老朽的随笔?” 陆长歌惊叹道:“您就是发现平京阵法的随笔主人?” 袁老点点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陪伴年轻的元狩帝,于御花园中游览。赏花途中,突然听到淡淡的龙吟声。 袁青松以宗师之力推算,也只能窥探出平京大阵的一角。仅仅是这一角,已让他心神受创,久久不能回神。 “平京大阵绝非人力所能布下,除非世间真有神灵,否则便是应运而生,由天地雕琢。” 大阵还能天然形成,陆长歌是第一次听说。袁青松越讲越深奥,给他和镇南王两个武夫听,实在是浪费了。 可惜方有道不在这,若是他能亲耳聆听风水一道祖师授课,就是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袁青松当时很清楚,即便是当世宗师,在平京大阵面前,也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但他不甘心,官途已经断绝,难道在探索大道真理上,也要让他放弃吗? 于是他以浩然正气点燃了文宫,耗尽了文道宗师的生命,他终于解开了平京大阵的秘密。 这座阵法,是凝聚人族气运而生,是故中原大地,除人族之外,再无智慧生灵。 大阵运转数千年,因人道昌盛,气运不断壮大,所以孕养出龙脉这种奇物。 掌握龙脉,便代表一部分人族气运的认可。人族气运加身,从此福缘深厚,一路坦途。 “所以……这就是龙脉吗?”陆长歌指着龙头方印问道。 袁老摇了摇头,说出一句古怪的话:“这只是这个时代的龙脉。” 镇南王挠了挠头,心想读书人说话就喜欢弯弯绕绕,问你是不是,回答是或否不就完了嘛…… 但这番话陆长歌却听懂了,袁老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千年之前的平京,和我,是两条相向且平行的支流。所以千年之前的龙脉,并非是我这个时代的龙脉。我只是意外的来到了另一条支流上,就好像在两条支流之间,开了一小扇门。这扇门……或许就是龙脉。” 镇南王嗔目结舌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呆傻住了。 这他娘的是俺们武夫? 莫不是小时候走错了方向,报错名了。 “小友才思敏锐,学武当真是可惜了。”袁老惋惜的看着他,多好的学文苗子啊。 他那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只懂得苦读圣贤书,愿意思辨真理者甚少。 “龙脉无形,每逢问世之际,则会挑选一物附于其上。所以说,每一次问世时,龙脉都会以不同的样貌出现。” “敢问袁老,在下那个时代的龙脉,长歌该如何寻找?”陆长歌直截了当的问道。 六扇门还在浴血奋战,平息这场纷争的最快方式,就是找到龙脉,再以秘钥定位离开。 “不急不急。”袁老高深莫测的摇着头,抬手在陆长歌额头一点,一道清凉之气瞬间消除了他内心的焦躁。 “老朽出一题,陆小友若能答上,龙脉到时自然双手奉上。” “袁老请说!”陆长歌双手抱拳,正色道。 “如今尚有余力争夺龙脉的,唯有六扇门与太平道两方,以及大夏荣亲王在外虎视眈眈。无论哪一方拿到龙脉,失去的另外两方都不会甘愿放弃。到时候,天下又要掀起血雨腥风……” “老朽给你出的考题,便是要让你彻底平息这场纷争。龙脉……可不是用来让人族内斗的。” 陆长歌面露难色,袁老出的好大难题。凭心而论,他不希望荣亲王和太平道掌控龙脉。但他也清楚,以六扇门的境地,私藏龙脉更是于理不合。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能是断了各方念想。谁也没得到,自然也就没了以后的纷争。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便要当众毁了龙脉。 陆长歌看向镇南王,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在朝堂共诛镇南王那一幕的引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镇南王身上。他既然化作血煞未死,就更理所当然的可以认为,龙脉与他有关。 镇南王也明白了,满城阴煞因他而起,也将因他而终。当年他远走边关,在龙脉加持下,一路成为威震四方的镇南大将军。 也因为龙脉,玉锦因一腔怨恨,血祭了整座城。平京城百万余人的冤魂,就让他来了结这一切吧。 他最后温柔的看了一眼心爱的女人,眼神中满是诀别的不舍。 “王爷……” 玉锦不舍的抱着他,事到如今,她知道,王爷要去履行他最后的职责了。 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第六十二章 如梦初醒 镇南王接过龙头方印,绝然朝着熟悉的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太平道率先引动早先布下的阵法,数道火焰流星砸落,在地面燃起火墙。 炙热的温度令血煞意识到危险,纷纷向六扇门那一边涌去。 太平道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也让圣女大人闲暇之余,可以欣赏自己钓来的战利品。 荣亲王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高高悬挂起,受缚的姿态像极了村里的烤猪。 堂堂大夏王爷,被人五花大绑的吊在柱子上。 老罗羞愧的低下了头,他奉命看守荣亲王,自然也兼顾保卫之责。偏偏他被太平道戏耍了一通,让大夏朝廷颜面尽失。 即便平时再怎么不对付,涉及国之荣辱一事,裴清风亦是极为愤慨。 “太平道妖人,安敢欺我朝皇亲!”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狰狞的怒意。 裴清风额前青筋暴起,高吼一声跃起,身影迅疾旋转一圈,连踢数腿。 原地卷起一阵风浪,将逼近的血煞齐齐甩飞出去。 借势腾空飞起,打出一道螺旋真气。双掌以柔劲弯曲,呈抱球状。 明明身前空无一物,他却好似举着万丈高楼般吃力。衣袍鼓动,裴清风如黄龙般席卷而来,待贴近五步之外,双掌如暴风骤雨并出。 正是他的成名绝技——清风拂柳掌。 起了一个优雅的名字,实则却更像是海啸时能将岩石拍碎的罡风。 火德天师彻底领悟到,一位全力以赴的武道宗师是多么可怕。 他连正面相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在这样的怪物面前,即便是侥幸逃走,都足以称道了。 但他却有更重要的任务,保护圣女! 哪怕是仓促之间,亦有十余名黄巾力士自发排成一队,以血肉之躯守护在圣女身前。 太平道迷惑人心的本领,好生了得。 区区十几个八品,裴清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反倒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这位神秘女子之于太平道,同样十分重要。 裴清风当即改变策略,以擒拿手势便圣女袭来。 如此近的距离,以他独步天下的速度,即便是火德天师在侧,也来不及相救。 火德天师面色一变,二人在紧要关头,做了同样的选择。 裴清风单手掐着圣女喉咙,火德天师以阵法困住荣亲王,互相对峙着。 感受到身前少女娇躯微微颤抖,裴清风不由嘲讽道:“太平道圣女的胆量,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嘛。” 可恨他这边的王爷更加丢脸,吓的连裤子都湿了。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时,殿内血煞似有所感,整齐的停下了手上攻势。 沉寂片刻后,竟和他们生前一样,排成文武两列,有序的退了出去。 裴清风很快意识到谁回来了,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踏下,都附带着地动山摇般的巨大声响。 魁梧奇伟的身躯,直接从身后的铁墙外撞了进来,手上还捏着一个身穿六扇门制服的人。 杨耀东当时刚想尾随陆长歌穿过石墙,恰好与携带龙头方印返回的镇南王撞个正着。 他被血煞的利爪刺穿琵琶骨,一身真气悉数被封,暂时等同废人。 好在镇南王还记得陆长歌的叮嘱,遇上身穿黑衣制服的人,留他们一命。 裴清风面色铁青,冷声说道:“高天元,把人放下!” 镇南王面露不屑,却也没再刁难,手臂一甩将杨耀东甩到原处。 他从怀中拿出龙头方印,将其示之于众后喝道:“尔等苦心寻找的东西,就是此物吧!” 火德天师化作赤色流光,转瞬飞至裴清风身侧。 “联手吧。”火德天师注意到镇南王周身暴动的血气,认真谏言道:“否则我们谁都拿不到。” “各凭本事!”裴清风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御风飞起。 速度之快,险些连镇南王都没反应过来。裴清风一手握住方印一角,手心处突然传来一阵灼烧感。 血气覆盖在龙头方印之上,仅仅触碰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裴清风连忙撒手后撤。 手心被血气烧穿,周围一圈都发乌青色。裴清风暗道血气邪门,竟能轻易伤到宗师。 如若不能用手触碰,岂不是修士会占优的多。 很快他发现想多了,血气不仅能灼烧血肉,连修士的法力也不放过。 火德天师挥舞出数道火鞭,缠绕在方印四角。血气与法术相碰,竟然一路蔓延开来,甚至有反噬到火德天师身上的趋势。 火德天师连忙散去法术,身上阴阳道袍光芒一闪,这才将残余的血气扑灭。 镇南王自傲一笑,气息却略微下滑。他本就是赴死而来,临行之际,当然要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也好领教一番千年之后的宗师战力。 大乾重文抑武,除非家道中落外习武者甚少。从军十余载,以他初入三品的修为,竟成了当世武道第一人。 世人崇拜,文官忌惮,可谁有知道他内心的孤独。 可在这位来自后世的武道宗师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势均力敌的兴奋感。 他不由好奇的问裴清风:“喂!你是你们那个时代最强的武者吗?” 裴清风疑惑的皱眉,不能理解镇南王问的什么傻问题。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真心好奇。 于是便回答道:“在下于大夏豪杰中,不过是中人之姿,算不得顶尖高手。” “在某之上,军中数位二品内藏境的将军正驰骋云梦大泽。平京城中,一品阳神境的捕神赵传武大人盖压当世。即便在四大名捕中,我也不一定是最强的那个。” 镇南王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中满是憧憬。 “恨不能生在千年之后,领略诸君风采。” 哪怕仅是与后世的惊鸿一瞥,他也满足了。他这一生,到底是太过寂寞了些。 镇南王端详着相伴一生的龙头方印,叹道:“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可惜生前难逢低手,不然以他的资质,也不会止步三品通玄境。 看着眼前一群对龙脉虎视眈眈的众人,又何尝不是昔日的他。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镇南王将方印高高举过头顶,悍然砸下。 !!! 众人心中骇然,慌忙上前阻止。 可三品武夫的动作太快,镇南王耗尽全身血气,将整个人化作一杆赤色偃月刀。 那象征着武圣忠勇的标志,一刀将方印斩成无数碎片。 只见一道龙形虚影朝天升起,消散于天地。 六扇门、太平道、荣亲王……三方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一幕。 谁也没想到,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这世上,也再无大乾镇南王…… 破败的弃院内,杂草丛中。 玉锦柔情一笑,于角落中抽出长剑。她本是蛮人,与北蛮女子的凶悍不同,南蛮的女儿尤擅剑舞。 王爷生前,最喜欢看她呢。 她一边舞动长剑,一边凄声唱道:“大王为国死,贱妾何聊生!” 唱罢,饮剑自刎。 镇南王尸骨无存,陆长歌遂将镇南王佩剑与玉锦共葬。 四方敲响浑厚的钟声,大雁塔顶端佛光普照,邪祟散尽。 一丝晨光穿透夜幕,黎明的曙光却让天地变的虚幻。 就好像……梦境将醒时。 春风拂过,平京城中百花齐放,雾气弥漫,宛若人间仙境。 镇南王府一扫衰败的颓丧气,树木长出新芽,转瞬间开花结果、落英缤纷。 袁老怀念的望着平京的盛景,那是他记忆中最美丽的景象。 可这番盛世之景,陆长歌却无心欣赏。 他的心里很乱,一想到袁老的承诺,心跳便不由加速。 他控制不住潜意识的贪念,却又怕表现的太过明显。 少年抓耳挠腮的样子,袁老看在眼里,会心一笑说道:“你一直在找的龙脉,其实一直在你身边啊。” 说罢,他指了指自己。 陆长歌满眼的不可思议,袁老就是龙脉? 袁青松笑道:“老朽因推演天机而死,机缘巧合下被大阵吸入,做了龙脉的载体。” 龙脉……原来一直都在他身边,看着百姓颠沛流离,看着无数人被阴煞吞没。 “这一切……都只是因龙脉问世而造成的吗?人族之气运……怎么反倒在屠杀人族。” 陆长歌心情复杂,龙脉问世,引来血雨腥风本是正常,可为何要将普通百姓牵扯进来……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千年前逝去冤魂的后代……不是龙脉选择了他们,是这座城的意志。” 袁青松略显伤感,脚下湿润的土地里,流淌了太多无辜的血。 “罢了,就当是一场梦吧。老朽一缕残魂,换千万人重生……值了!” 袁青松洒脱一笑,身影骤然虚幻。一条金色巨龙从他身上盘旋飞出,灌注在陆长歌头顶。 巨大的能量洪流,将陆长歌意识淹没,陷入无边黑暗中。 第六十三章 重排新秀榜(求追读) 再睁眼时,如梦初醒。 陆长歌意识昏沉,眼前隐约有人影闪过。余庆之那张黑脸凑了过来,吓的他立刻清醒。 庆之兄,使不得! 他摸了摸身上被褥,松了口气,还躺在熟悉的家里。 更奇怪的是,沈醉竟然也在。端着一碗热汤,守候在房门口。 沈醉从不愿与外人相见,这两人突然聚到一起,令陆长歌极为不真实。 仔细检查一番身体,除了胸前多了一个龙形胎记之外,并无更多变化。 “我昏睡了多久?”陆长歌问道。 梦中的时间流速应与现实不一致,陆长歌注意到,他的头发胡渣比庆之长了一些。 余庆之摊开手掌,伸直五指,感叹道:“整整五日!现在外头都传疯了,平京城内上万人莫名昏迷,城里都乱套了!” 他也是在听到传闻后,心中挂念陆长歌,便匆匆赶了过来。 在院中敲了许久的门,迟迟不见陆长歌回应。余庆之性格倔强,硬是敲到半夜。 把沈醉烦的没了办法,这才只能与他出门相认。 “长歌,你小叔都回来了,怎么一直没提过呀?” 余庆之待人热情,当陆长歌的家人与他的家人一般尊敬。 但他却不知道陆长歌与沈醉的关系,二十年间两人甚至不清楚彼此的存在。相处之时,陆长歌也从未对沈醉有多当长辈尊敬。 余庆之日日对他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讨人嫌的侄儿这又来了个更讨人嫌的兄弟,沈醉被他整的浑身不自在。 见他还要再提,沈醉捏着拳头阴笑着走了过去。 …… 片刻后,沈醉长出了一口气,扬长而去。 余庆之鼻青脸肿的坐在地上,看的陆长歌捧腹大笑不止。 心中却很感动,沈醉看似在以长辈身份教训晚辈,实则却是用暗劲助其锤炼肉身。 短短数日,已初见成效。打小习武留下的暗伤,以及从小缺乏天材地宝喂养而落下的根基,都被填补上不少。 也只有余庆之傻乎乎的,把这顿打当成是长辈耍威风,还偏偏欣然接受。 余庆之挠了挠脑袋,突然想起一事,整个人兴高采烈的蹦了起来。 “我这儿有样东西,一直要给你看的来着,差点忘了。” 余庆之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又很快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门外传来沈醉的怒吼声:“老子的酒壶!” 陆长歌见他手中拿着一副卷轴,熟悉的款式令他立马认出,这是新一期的新秀榜。 “你在公主别院的那场赌斗都传开了,眼下平京城寒门子弟中,数你高中的呼声最高!” 他将新秀榜摊开,在天榜一栏上仔细寻找着。 天榜九十八,陆长歌! 短短一行小字,却让余庆之开心的几夜没睡着觉。 从地榜八十五到天榜九十八,陆长歌成了平京跨越幅度最大的武科才俊。 新秀榜向来公道,甚至还稍有些偏向世家豪门。陆长歌能以寒门身份挤进天榜,无疑给了许多寒门武者一剂强心剂。 虽然还达不到人们从前对他的期待,但也足够了。 新秀榜将陆长歌排进天榜,意味着他们也看好陆长歌来年春闱,有望高中一甲进士。到时六扇门还是禁军,都是任他挑选。 陆长歌也跟着笑道:“也不知是哪个说漏嘴了,这下齐国公和昌平侯府不得急的跳脚。” 那天受平阳公主邀约的,可几乎都是出身世家豪门,这通操作属实是自家队伍里头出了内鬼。 两人躲在背后暗戳戳的嘲笑着,陆长歌没把公主府暗杀之事告诉余庆之。他一直知道,余庆之对军中向往就矣。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考进禁军将来做个将军。 如今天下半数兵权收归宗室,这些不好的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反正陆长歌不相信,余庆之从军后,会变的和段义山一般。 聊起段义山,他心中也是一阵唏嘘。段义山临死之前,也似乎有悔过之意。可惜生命不可重来,一切都太晚了。 等等! 袁老消失前,好像说过,要以他一缕残魂,换千万人重生……这是否就是说,在千年之前死去的人们,又都活了过来! 陆长歌连忙问道:“平京莫名昏迷的人中,可有逝去的?” “有啊!”余庆之憨憨点头,让陆长歌心跳又提了起来。 “有些个阿公阿婆,据说是醒来后神魂受惊,连着发烧数日……”余庆之越说越难受。 “我是说在昏迷中死去的……”陆长歌无奈叹息。 “啊……那没有。” 这么说,不止是段义山,还有李东、喻川两位捕快也活着。 与此同时,东市附近的水渠旁,脱下一身戎装的段义山,忐忑的站在简陋的木屋前。 而李东和喻川兄弟俩,尴尬的接过阵亡抚恤金,被同僚们挑唆着请客吃酒。 ……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闹腾样,沈醉面露愁色,不合时宜的插上一句:“你们三必考五选考的书,都读完了吗?” 两人齐齐一愣,陆长歌还算好,余庆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蹭的一下窜了起来。 “我先回去读书了!” 余庆之一走,沈醉顿时舒服多了,还高兴的哼起了小曲。 陆长歌白了他一眼,庆之本就读书不开窍,你这属于伤口撒盐啊! 然而沈醉很快又将头探了进来,手里还挥舞着炒菜的锅铲。 “你也给老子起来,躺着这装什么病号呢!” 陆长歌被驱赶到卧葫芦山下,运起正气歌诀,攀上双峰。 随着真气运转,胸口的龙形印记也隐隐散发光芒。 龙脉加身后,陆长歌还没来得及探索其中奥妙。 这事知之者甚少,他也不能向外面人打听。 只记得袁老和镇南王所说,得龙脉者,便是掌控了人族部分气运。 气运究竟是什么? 陆长歌还不太明白,只当自己未来会有个好运气。 但有一点,他切身感受到了。 龙脉在自动凝聚整座平京的天地元气! 甚至在这卧葫芦山上,已经超脱了元气的范畴。他都不用刻意去运功导引,元气浓郁的直往他气海内钻。 并且这种趋势还在不断上升,身体中的某处枷锁似乎有解开的先兆。 洗经伐髓! 他体内的丹毒被彻底排尽,肉身被修复到如同再生一般琉璃剔透。 寒门武者,为了更快突破境界,总是一心扑在养气上。对于肉身的锤炼,大多都是在九品境之前。 但肉身的强硬,直接决定了在对敌时,对真气的承受能力。 就像他先前,每一次动用意境,也是对自身一种损害。 但照这般趋势下去,陆长歌在武道上最后一块短板,也快要补上了。 第六十四章 王家上门(求推荐) 一连数日,陆长歌都在卧葫芦山上待着。 以正气歌诀登山代替运功修行,效果远比之前更好。 因为龙脉的作用,卧葫芦这座小山,如今像是仙界秘境一般。 浓郁的天地元气,像一整块厚重的黄云笼罩住山峰。 从远处看,卧葫芦山云雾缭绕,若非陆长歌住的偏远,此等异象早该引起外人猜疑。 但好在,经过一番摸索,陆长歌暂时找到了调控元气的方法。 只要有外人拜访,他可以令山上元气瞬间消散。只是这磅礴的气运,暂时没有办法。但气运无形,非宗师境的修士,应该也发现不了。 除此之外,更令他奇怪的是,他似乎能感应到平京大阵的存在。二者之间,因龙脉产生了某种链接。 他毕竟不是修士,对阵法催动上一窍不通。 但隐隐有种预感,平京阵法或许还有不需要道法催动的方式。 气运加持后,陆长歌渐渐发现了肉身的变化。 当体内杂质排净后,他发现人体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简单。 在四肢、气海、头顶百会穴六处,分别隐藏着一道枷锁。 随着这些天持续灌溉,气海处的枷锁已变的摇摇欲坠。陆长歌深吸清气,感觉意识饱满,身体被提高到极致的状态。 只听咔嚓一声~ 气海枷锁断裂,无数元气蜂拥而入。 陆长歌控制不住的开始在山间疾速奔跑,身体像着了火一般燥热。 他脱去外衣,肤下泛出淡红色。 痛痛痛! 陆长歌疼到神经麻木,枷锁被打开后,身体内的气海便消失了,真气被强行塞进了神秘的异空间中,比原先扩充了无数倍。 猝不及防之下,陆长歌险些被自己的真气撑死。 没有了气海的束缚,七品境炼气也对他失去了意义。他现在体内的真气,比寻常武者多了无数倍。 接下来,只要凝聚出一缕武道神念,便可顺理成章破入七品炼神境。 而陆长歌早在八品时便悟出意境,可以说在精神一道上,他算是同辈中走的最快的武者。 意境刚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困扰无数人的七品瓶颈,就被他轻易破开了。 重修一月不到,在诸多机缘巧合下,陆长歌从修为散尽,到七品下阶,不由心生诸多感慨。 胎心术助他重修、领悟意境,躲过车夫刺杀,在千年前的平京城中数次死里逃生…… 爷爷留下的这本古籍,到底什么来头。 从小将他养大的爷爷,真的是普普通通的乡下地主吗? 爷爷的小儿子,他的小叔沈醉,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陆长歌,下来吃饭!”沈醉不耐烦的喊声从远方传来。 …… 刚摆开碗筷,沈醉眉头皱起,宗师神念捕捉到两道生人气息正在靠近。 其中一位算不得什么,但另一位……是五品业障境的修士。 大夏的修士,往往修为越高,限制越多。尤其是五品境之后,世间的红尘气对他们威胁极大,稍有不慎做了有损天道之事,便会业障缠身。 除了那些真心实意做着利国利民之事的好官,大多数文人都不爱出门,以免受那业火焚身之苦。 在沈醉看来,这位五品修士身上的因果便不少,不过是借王朝气运暂时镇压业障。 敢于冒险出城,看来所图之事不小啊! 沈醉默默隐蔽气息,藏身至暗处。 他一走,陆长歌便知道有人来了。 无人驾驶的马车停在小院外,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王家的。 马车上走下一老一少两人,王腾又一次回到让他吃了闭门羹的大门外,恨恨的踹了脚门外的积雪。 “腾儿,不得无礼。”中年男人面色不喜,告诫道。 “是!父亲大人!”王腾恭敬答道。 知道他们是为了陆家庄而来,陆长歌心中甚烦,本不愿再开门搭理。 却听见中年男人在院外喊道:“小友,何不开门一叙!” 双手鬼使神差的握在插销上,一不留神就把大门给打开了。 冷风一吹,陆长歌立刻反应过来,脸色异常难看,很是愤怒。 堂堂王家长辈,竟仗着五品境修为,用法术蛊惑他。 对王家的感官更差了,陆长歌不愿多言,横眉竖目怒视着父子二人。 王腾的父亲,是王家当代家主,正五品奉政大夫王京华。 王家没落,便是从他开始。堂堂四世三公之家,当代家主却只能在朝中混个闲职。 王家若是觉得一位五品散官,就能逼的他让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王京华此人风评极差,年少时更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也就是坐上家主之位后,才收敛了许多。 但骨子里那份恶毒心思,却是藏不住的。那双如毒蛇般的冷眸,死死的盯着陆长歌。 他伪善的笑着,痛心疾首道:“老夫此次前来,是特意来救小友性命啊!” 陆长歌不屑的笑了,老子要不是命硬,早被你们害死了。 然而……王京华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布,被化掉的麦芽糖黏上了些糖汁。 陆长歌面色一凝,呼吸逐渐加粗。 他送给车夫儿子的方布上,染上了一大块血迹。 这群丧心病狂的权贵,连幼童都不放过! 陆长歌痛苦的闭上眼,这群人脸上虚假的笑容愈发看的他想吐。 王京华得意的笑着,高声控诉道:“平阳公主殿下奴仆一家,为奸人所害,丈夫惨死于郊外河边。凶徒残暴,连他妻儿也不放过,双双捏死!” “如此行径,人神共愤!老夫身为朝廷命官,断不会坐视不理。”他说话慷慨激昂,仿佛真是要为民伸冤。 话风一转,王京华声色低沉,意味深长道:“小友绝世之姿,老夫本不该怀疑。可车夫确实死于送小友回家途中,这里头的道理,小友可明白?” 王家,好一个四世三公的王家! 为了郊外一处山庄,竟活生生害死两条无辜性命。 车夫世代为皇室卖命,与陆长歌虽是敌对,也不认可他的愚忠。但像车夫这样的人,陆长歌是尊敬的。 可笑的是,车夫一家妻儿,却惨死于他世代效忠的主人手里。 王家父子二人彻底图穷匕见,身为人子,王腾知道有些难听话父亲不便说出口,于是出声威胁道。 “陆长歌,识相一些,把地契拿出来。我王家门生无数,你若不想科举,尽可以试试!” 陆长歌气的身子发抖,恨不得立刻掌毙这对父子。 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凶暴徒,凭什么这般不要脸,还妄图以权势颠倒黑白。 苍天无眼! 他突然想到一句话,不要将世界让给你痛恨的恶人。 身子彻底冷了下来,陆长歌转身走进屋内,将大门牢牢紧闭。 “滚!” 第六十五章 忠勇侯 关上大门后,心情甚是沉重。 王家的威胁已成实质,眼下正值科举冲刺的关键时候,一旦因此事被大理寺来回传唤,不免分心乏术。 刚回到屋里,陆长歌发现沈醉又将饭菜热了一遍。 “吃饭!” 沈醉抄起筷子,打在他手掌心上。 两人对刚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心事重重的对付完这顿饭。 爷爷的家风极严,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直到将饭碗放下,沈醉才悠悠开口:“王家所图的,应该是咱家山庄的风水。” “风水?”陆长歌惊讶反问。 沈醉像是在说一件司空寻常的小事,见陆长歌颇为惊讶,嗤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老爷子真会买个,又偏远又普通的山庄吧。” 我天! 陆长歌着实被震惊了,沈醉口中的风水,可不是民间用于哄骗小老百姓的封建迷信,而是真真正正有特殊道韵的洞天福地。 至少在平京城周边,陆长歌从未听闻有风水宝地的出现,难怪王家对山庄志在必得。 “一阳傍俩阴,凡人好修行。这便是卧葫芦山的风水格局,不然……你觉得为何咱家人修行速度都异于常人?” 沈醉短短几句话,给陆长歌揭开了一大家子天才的全貌。 陆长歌先前从未听爷爷讲起过,他两个儿子的传闻。听沈醉的口气,他们兄弟两个,应该也是平京城当初响当当的才俊。 “他……他的天赋当年也很好吗?”陆长歌沉默片刻,突然问起了素昧平生的父亲。 两代人的时代隔的太远了,陆长歌也从未主动去考究过父辈那一代的故事。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沈醉的目光中满是怀念,感慨道:“你爹他……是个很了不起的。” 陆长歌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沈醉直勾勾的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们那一代人,都因为一件事陷了进去。我是这样,你爹更是。如今就连名字,在外头也是不提的好。所以这些时日来,我从不见外人,就是怕被人认出,给你惹麻烦。” “什么事?” 沈醉敲打了一下他的脑门,呵斥道:“小小年纪关心这些没用的作甚,有时间就回房里读书,先考上进士再来问老子。你也别担心老子给你惹麻烦,再过上几日,老子敢保证半年内王家不会上门。” 他说的颇为笃定,还将陆长歌撵回房里,用铁锁扣住。 转身去了老爷子屋里,拿着那杆亮银长枪来到屋外。 风云汇聚,天下即将大变。云梦大泽中的真相……是时候该公之于众了。 傻侄儿,往后啊,小叔可就保不了你了哦! 崇仁坊王家、还有大夏那几位宗室,希望尔等识趣些。 …… 翌日清晨,陆长歌顶着一双乌黑的黑眼圈,从书山中爬了出来。他看了一晚的书,科举所涉及的书籍典故,差不多都背了个七七八八。 推开房门,又闻到了熟悉的饭香。 陆长歌闻着味儿,连眼睛都未张开,就一路摸到了饭桌前。 一如既往的在白粥里,熬了无数珍贵药材,陆长歌只能直呼败家。 家里静悄悄的,唤了几声沈醉的名字,也没人应答。 陆长歌突然看到,吃饭的碗下面,夹着一张写满字的白纸条。翻开一看,是沈醉给他的留言。 “小子,我走了。你那点破事,老子今日通通给你料理掉。临别前也没听你叫声小叔,还没那讨人厌的余庆之懂礼貌!” 一阵风吹过,纸条飘落地面。 陆长歌转身冲向院外,翻身上马朝着平京城赶去。 平京今日,要不太平了! 祥和的清晨,无数人家还沉醉在睡梦中,只能听见寥寥几位下人,在打扫着院子。 平京北区深处,镇国武王府外,这位历经三朝的老异姓王门前,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自从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后,这位大夏唯一的异姓老王爷,便从此闭门不出。 而平京中,也对此事大为避讳。久而久之,世人只知道身为武勋之首的镇国武王没落了。 天下兵权也因此被宗室中各位王爷夺去大半,再加上平阳公主大肆拉拢勋贵子弟,只怕要不了多久,天下兵马就该是一家之言。 数年都未曾有人拜访的王府,今日清晨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邋遢的持枪男人。 沈醉忧伤的望着积灰的王府牌匾,犹豫一会后,还是敲响了王府大门。 清晨的沉寂,终于被打破。 平京的蓝天,被一道冲天战意击穿。年迈的镇国武王,仿佛瞬间找回了年轻时的勇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杀气,让整座城颤抖三分。 无数世家豪门的美梦被迫惊醒,他们从床榻上跳起,穿上衣服跑出屋外,纷纷被那道冲天光柱惊呆了。 时隔二十年,镇国武王怎会突然破关而出! 王府大门外,老王爷摄人的气势,令沈醉也不由手心发汗,不敢与他直面。 不仅仅是他巅峰时二品内藏境的实力,更在于镇国武王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事数百余,却从未有过一败。 老王爷满头白发,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出府门。这位高龄老人早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亲自走了出来。 苍老而颓丧的样子,让沈醉乍一眼都没认出来。但镇国武王却记得,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正是昔日他儿子忠勇侯下属中那个颇为跳脱的副将。 镇国武王身躯一颤,差些摔倒。 在身边人的搀扶下,好半天才缓过来,声音颤抖的问道:“你可是忠勇军麾下?” “忠勇军副将沈醉,拜见镇国武王!”沈醉将长枪插于地上,俯身朝老王爷拜倒。 当他自认身份的那一刻,王府内所有人,纷纷屏住呼吸。 忠勇军三个字,许多年前就成了府内禁忌,没人敢提。或许不少人都忘了,曾经叱咤风云的忠勇军统帅,正是王爷唯一的儿子。 二十年前,忠勇军被派往云梦大泽,救援被围困的数位宗师境将领。而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忠勇侯等人与朝廷失联,却在数年后传来风言风语,说是有人在南边目睹忠勇侯踪迹。更离奇的是,其人指认忠勇侯背叛大夏,无故屠杀夏朝军士。 因只是只言片语,朝廷并未就此事下定论。可镇国武王却像疯了一般,誓要将儿子的下落弄清楚。 然而忠勇侯的下落还未查明,他却先病倒了。 直到沈醉的主动现身,再度将他那颗心揪起,也让无数世家权贵牵挂着。 忠勇侯的污名若是做实了,影响的可不只是镇国武王一家,整个天下依旧不愿屈服皇室的武勋们,都会失去最后的依靠支柱。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聆听着,直到镇国武王问出:“孤的儿子……现在在哪?” 第六十六章 见龙卸甲 老王爷征战一生,生平从未有过此刻这般无力挫败的时候。 回到平京月余,沈醉通过多方渠道打听来这些年关于忠勇侯的风言风语,心中唏嘘不已。 他明白老王爷想听到什么,但他还是决定,将他所看到的真相说出来。 “沈某奉命随忠勇军出征,至云梦大泽,途中因大雾弥漫,兼有瘴气丛生,与忠勇军走散。沈某也是事后才知道,原来这场大雾,让忠勇军彻底分崩离析。” 沈醉逐渐讲到关键处,他看了一眼迟暮的老王爷,咬牙接着说了下去。 “当沈某走出迷雾后,突然发现四处血腥四溢,周围还有不少忠勇军将士的尸体。一路寻着血腥味往下,路过一片枯叶林时,地上有具血肉模糊的身影突然伸出手臂。而沈某认的,他穿的是忠勇军的盔甲。他告诉我说……” 沈醉顿了顿,闭上眼难以启齿的吐出一句:“杀人者,忠勇侯!” 这段话如晴天霹雳,让安静的平京城炸开了锅。 暗流涌动,无数家族门前备上车马,向各处聚集。 镇国武王眼前发黑,年老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用手指着沈醉,嘶声叫道:“你撒谎!孤的儿子不会是叛徒!” 然而下一秒,他却说不出话了。 沈醉悲愤的扯开胸口的衣襟,胸膛之上留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胸口贯穿后背,周围血肉溃烂,养了近二十年也不见好。 能造成这般伤势的,唯有镇国武王家的独门绝技,燎原枪法。 镇国武王再也坚持不住,朝天口喷鲜血,栽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王爷!” …… 平阳公主府内,下人们又忙碌了起来。 公主殿下梳妆打扮,宣布又要大宴宾客。但这一次参与宴饮的,可不是模样俊俏的平京才俊,而是手握天下半数权力的各家族长们。 身为皇室代表,平阳公主与荣亲王居于正座。奇怪的是,明明是晚辈,平阳公主却坐在荣亲王右首,偏偏荣亲王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众人都是得知了镇国武王府的消息,匆匆赶来。大夏武勋最后的支柱倒了,在场众人无不面露喜色。 “听说那糟老头子,回去就病倒了。刚被御医下了数针救醒,便对外宣布,交出兵符帅印,自愿削去勋爵,从此闭门静思己过……” 平阳公主梦寐以求的权势,终于又回到了皇室手中。她把玩着巴掌大的兵符,瞧着底下众人玩味的笑了。 “诸位叔叔伯伯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忍心在背后议论一位临终老人,好生不讲礼呢。”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今日除了心腹大患,令她一扫这些时日的不愉快。玉掌轻拍,数位窈窕侍女提着酒壶走了进来。 “诸位都是我朝忠臣,本宫在此,先敬诸位一杯。愿往后同心协力,共保大夏日月山河永固。本宫在此承诺,忠于本宫者,本宫愿与他共享盛世荣华!” 推杯换盏间,几人喝高了,言辞也愈发放纵。 “你瞧忠勇侯那些人,当初何其蛮横。总是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上,到头来如何?” “家风败尽,丢人啊!”旁边人高声附和,举杯同饮。 说至兴奋处,又不免谈到云梦大泽。这四字像是一座大山,压的几人心头堵堵的。 “云梦大泽这地方……当真是邪乎啊!”昌平侯怀念着往日岁月,既是落寞又是庆幸。 “当年输给他们还不服气,现在想来,若是昔年换的我等,只怕现在……” 旁边一位明显喝高了的武将,不服气的将酒坛一甩,嚷嚷道:“云梦大泽那地方有什么可争的,蛮子们要去,让他们去不就得了。要不是先帝在的时候……” “慎言!”数道呵斥声将他打断,殿内气氛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忽如寒风袭来,将殿内大门冲撞开。 冷傲的身影缓步走来,外头光亮,只能看清那人身后背着一杆长枪。 殿内大多数人都不太记得来人的身份,可昌平侯却一眼认了出来。喝醉了的老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的将酒桌推开。 “沈醉!” 他永远记得,比武台上,那杆亮银长枪,抵在他咽喉处,迎着台下欢呼不屑走远。 昌平侯紧了紧腰间佩刀,朝着沈醉迎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忠勇侯叛逃,你身为其下属,朝廷不抓你问罪已是宽恕,你还敢自投罗网!” 二十年来,他与在场许多废物勋贵可不同。日日苦修武艺,就是为了在武道上一雪前耻。 在他看来,沈醉蹉跎了二十年,论武道,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然而沈醉看都没看他一眼,肩膀一沉将他撞开。擦身而过的巨力,竟让他丝毫反抗不得。 沈醉持枪而立,众人只听一声猛虎呼啸,心中立时生出几分怯意,连酒杯都握不住,洒了出来。 昌平侯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意境化形……三品宗师!” 沈醉随手抄起主桌上最好的一壶酒,枪尖勾在公主下巴前,放肆说道:“我看你们这挺热闹,本不想打扰,却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平阳公主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美艳的脸庞气的恨不得择人而噬。可她环顾下方众人,竟如缩头乌龟一般无一人敢上前呵斥。 沈醉不屑的冷笑,目光穿过人群,来到崇仁坊王家王京华身上。 身形瞬息而至,他将平阳公主和王京华拽到一起,厉声威胁道:“陆长歌是老子侄儿,要是让老子知道谁再敢对付他。管他是高官还是公主,老子都得割了他的脑袋!” 平阳公主憋屈无比,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沈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胁迫本宫!” “胁迫你?”沈醉嗤笑一声,将她甩飞出去。 “用不着!尔等若是有胆逃过武道宗师的暗杀,大可以试试。” 说罢,他一枪劈在面前地砖上。一阵天摇地晃,大殿被他生生斩成两半。 号称将要掌管天下的勋贵们,被吓破了胆子,拘束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他转身掠走。 “还不快派人去追!”平阳公主愤怒的将酒杯掷在地上,向泼妇一般嘶喊道:“一群酒囊饭袋!” 平京城中,无数列阵禁军于大街小巷内鱼贯而过,追逐着空中的那道孤影。 沈醉掠过城头,望见一身黑衣站在冷风中,等待着他。 裴清风恭候已久,二十年不见故人,让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神情复杂的问道:“你要回那儿去吗?” 沈醉点了点头,朝他嘱咐道:“我走之后,多照顾照顾我那侄儿。” 望着满城为他而来的禁军精锐,沈醉最后朝裴清风笑了笑,转身飞向远处。 平京城外,陆长歌紧勒着缰绳,拼劲全力仓促赶来。 在空中翱翔的沈醉低下头,与他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擦身而过。 这一眼,就是诀别! 第六十七章 半年,七品巅峰 半年后…… 冬去春来,山庄内的百花又开了一遍。 陆长歌放下兵书,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春闱将至,平京内却罕见的没有热闹议论这事。镇国武王隐退后,一股无形的风浪席卷平京。 据说朝堂之上,内阁与六部诸公,整整吵了五个时辰。最终朝廷对外宣布,忠勇侯叛逃,去其侯爵,子孙三代不得科考。 顺带还给沈醉打上了忠勇军余孽的标签,发了张通缉令。 万幸的是,平阳公主应该没有查到沈醉和陆长歌的关系。至少半年来,从未有人拿着沈醉的通缉令来找他问罪。 整整半年,平京中各家纷纷闭门不出,暗地里思考对策,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 平阳公主的手腕又快又狠,手持兵符帅印,以迅雷之势压迫各家。 偶有负隅顽抗者,也被她帐下爪牙网罗黑料交予御史,或抄家灭族或流放千里。 哪怕是平京中极少的清贵之家,也被她用非常手段,举家外放。 天下兵马大权,明面上还是各路将军掌管,实则却落到了这位艳名远扬的弱女子手中。 皇室夺回军政大权后,便一直急于整合各路兵马,将原先各将领嫡系拆分组合。 一来二去,平阳公主暂时也顾不上陆长歌,让他难得清静的潜修半载。 几家欢喜几家愁,陆长歌没生活在城内,对平京的变化还不自知。 如今的平京城,可比从前要混乱的多,处处都是闹事的**。 勋贵们投靠皇室后,对手下愈发放纵。又仗着皇室目前急于整合平京兵马,就更加肆无忌惮。 除了吃饭不给钱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外,甚至屡有强抢民女的恶事发生。 大理寺的官员们,半年来都活在焦虑中。门口的鸣冤鼓几乎日日响起,对于这帮骄兵悍将,他们是抓了又放,放了又抓。 平京百姓的骂声,仿佛重戳着他们的脊梁骨。偏偏那些**还不领情,往往被抓时还不老实,逼急了还要动手打人。 没脑子的武夫! 由于平京军营大乱,现如今各家千金都不敢公然上街了。 武院老师们也生怕学生上学途中招惹**,除了定期抽查功课外,其余时候不必来武院报道。 余庆之前些天给他写信说,朝中御史正准备联名谏言,奏请陛下严整军纪。 随着时间推近,科举的压迫感愈发强烈。有小半年了,陆长歌一个人窝在偏远的山庄里,哪怕是和庆之,也只是书信往来。 陆长歌每日清晨登高炼气,操控龙脉汇聚元气。因为没有外人打扰,他也不必担心有人发现山庄异象。 如今的卧葫芦山,说是大夏第一名山福地也不为过。 跨入七品境后,得益于他提前领悟意境,在炼神一道上,进境神速。 这半年来,他连破三境。七品巅峰的实力,已跻身参加科举的武子中,最顶尖的那一批。 不过他从未抛头露面,外界对他真实修为知之甚少。有好事者甚至与赌场联合,大开盘口,赌科举武考时,备考者暴露出的真实境界。 离科举初试还有一周,陆长歌百无聊赖的翻起旧书。 他今天约了余庆之和几位同窗,按约定庆之会先来他这一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他索性躺在沈醉最爱的太师椅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着他。 说起沈醉,后来平京城中不知谁家传出来的,将沈醉拜访镇国武王后,单枪匹马闯入公主府,狠狠耍了一通威风,而后扬长而去。 风闻传的越来越神乎其神,到后面陆长歌都不信了。沈醉要有这番本事,难不成还能是上三品的宗师不成。 滴答滴答~ 庄外传来提溜小跑的马蹄声,陆长歌会心一笑,手掌挥出一道真气将门锁打开。 “庆之!” 余庆之从马背上取下一叠餐盒,他娘亲手做到的午饭,让他带来和陆长歌一起尝尝。 沈醉匆匆离去,除了一屋子酒外,什么也没留下。 陆长歌从中挑了最贵的一坛,毫不犹豫的掀开封漆。 “长歌,咱们下午就是和东泽他们喝酒去的……”余庆之舔了舔嘴唇,提醒道。 “先垫垫肚子。” 余庆之思忖片刻,很快说服了自己。 打开餐盒的每一层,一道道做工精致的小菜看的人食指大动。 庆之母亲娘家,祖上曾做过御厨,尤其擅长做酱牛肉,堪称一绝。 两人从小打闹惯了,也不会互相客气,都知道吃饭是要靠抢的。 还剩最后一片牛肉,余庆之假装不经意的轻咳一声,飞速甩出木筷伸向碗碟。 啪! 余庆之捂着吃痛的手腕,目光呆滞。 陆长歌只是手持筷子轻轻一敲,就险些将他整个人都拍到桌子上。 “你如今什么境界?”余庆之两眼放光。 “七品巅峰!” 陆长歌斜了他一眼,那张又呆又憨厚的黑脸上,嘴角数次开合。 “呵呵呵……”余庆之挠着脑袋,干笑道:“长歌你就是爱说笑,大半年前你还是八品呢,怎么可能突破的这么快。” 虽然在短暂的交锋中略处下风,但余庆之还是不相信陆长歌的境界要高于他。 他在比斗胜了周之骐后不久,便水到渠成的突破七品中阶。之后半年,家中散尽家财购买稀世补药,也不过是最近才堪堪再破一境。 陆长歌的家境比他还要不如,虽然长歌的天赋天下第一,但半年的时间,还是过于仓促了。 至于为何陆长歌方才能赢他,余庆之也不奇怪,比较八品时陆长歌就能以弱胜强打败傅廷。 就算是原地踏步,赢他也不奇怪。 陆长歌美滋滋的咽下最后一块酱牛肉,捉狭的冲着余庆之笑。 对待朋友,他向来清晰坦诚。实话都说完了,但人家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被余庆之不依不饶的追问烦了,陆长歌无奈的说出谎言:“八品巅峰。” “这才对嘛……长歌你也不必担心,以你的资质,即便是八品也一定能考上的。” 真话没人听,这憨货倒是能把谎话当宝,还煞有其事的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陆长歌一阵无语,只是翻开餐盒最后一层,看到满满铺着的,有一大半花钱都难买的灵药时,整个人愣住了。 第六十八章 天下第一楼 牵马走在玄武大街上,路上行人比开春前又多了一些。 民怨沸腾后,内阁拟旨严查军纪。如今看来已初见成效,至少大街上还能看见小娘子们有说有笑的逛着街。 途径武院,陆长歌突然想起贺蒙,便对余庆之说道:“把贺蒙叫上,他对平京路生,别找不到路一会。” 余庆之奇怪的挠挠头,心想两人关系不是不好嘛。 可当贺蒙兴致高昂的与陆长歌打着招呼时,他表示彻底看不懂了。 今日相约宴饮者,恰好是当初参与东阳武院擂台战的五人。 陆长歌,余庆之,李东泽,江慎还有不太爱说话的贺蒙。 五人相聚的地方,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楼的晓月楼。 楼高九层,每一层的装饰、菜肴、酒水和价格皆有不同。楼层越高,便代表在里头喝酒的人越尊贵。 平京的达官贵族们,常以入高楼宴饮为荣,引为谈资。 所以这地方的价格也是贵的离谱,正常来说陆长歌这些穷学生是没钱来这喝酒的。 但今天打了土财主的秋风,得以让其余四个穷学生尝尝鲜。 来到晓月楼下,仰望着九层高楼,几人不禁整齐的哇了一声。 “东泽,你家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当李东泽说要请他们去晓月楼一聚后,四人着实吓了一跳。 好奇心不断驱使他们追问李东泽家是做什么的,可李东泽只是神秘一笑,勾的人心痒痒。 晓月九层,每上一层的价格都要翻倍。到了上三层,则不是区区金银就能订到的了。 其中第九层,又称状元楼。唯有当科状元才有资格在第九层宴饮好友。 李东泽订的是第三层,即便如此,也足足要花费黄金百两。 酒楼的胖管事,挺的笔直站在阶梯旁迎客,嘴角永远挂着亲和的微笑。 每当有客上楼时,他都会微微躬身,将仪态做到十足。 五人刚至,胖管事眼中精光闪动,多年来敏锐的直觉让他瞬间认出谁是一众人中付钱的那一位。 立刻主动迎至李东泽面前,热情招呼道:“李公子来了,快请上座。小三子,腿脚麻利些,把酒水菜肴都送上去。” 市侩的模样,让众人心中哑然失笑,却也见怪不怪。 然而还未等几人上楼,门口突然又来了数位衣衫富丽的公子哥。刚到门外便旁若无人的大声嚷嚷着,刀鞘重重敲在门框上。 “管事的呢?还不出来迎客!” 一群纨绔子弟的跋扈做派,领头的两人陆长歌还很熟悉,是昌平侯府的季氏兄弟。 科举在即,季昌庭被各家地下赌坊定为状元第一赔率。季昌明外出宴饮时,常以其兄长作为吹嘘的谈资。 身后的狐朋狗友见不得他这副盛气态度,笑着打趣道:“昌明你就上个第三层,喊话声音这么大作甚。” 季昌明不屑的啐了一口,摇了摇用金丝绣的钱袋子。 “小爷最近被克扣了月钱,要不然谁要喝下三层的酒!” 几人谈话声音不算小,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见胖管事还在招呼别人,不满道:“怎么着,人都死绝了是吗?还不给爷把天字号包房开开!” 此话一出,台阶上陆长歌五人齐齐皱眉。 第三层天字号包房,是他们早先预定的, 胖管事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半年来,昌平侯愈发得势。而季昌庭又是今科状元最热门的人选,他得罪不起。 可晓月楼的规矩,一直以来皆是先来后到。他被夹在两难中,急的满头大汗。 但更为难的却是李东泽,他父亲年前举家搬来平京后,生意上许多事都得依仗朝廷。 光是进出城门的货运一关,平京的各营兵马只要寻个由头,就能断了他家半年流水。 昌平侯府……他得罪不起。 “抱歉,可能要下回再请你们了。”李东泽带着歉意说道。 几人也大概知他难处,纷纷劝慰。 “我们这些粗人,在哪喝酒不一样,把包间让给他们,再去次一等的也一样。” 说着,便要收拾好随身物品,从天字号包间撤出去。 门外却传来季昌庭不耐烦的抱怨声:“别闹了,同窗宴饮坐哪不一样,何必扰了兴致!” 他对弟弟的胡闹司空见惯,也是在家被他缠的烦了,才答应他出门小聚。 可季昌明却不依不饶的,也不管里头坐的是谁,一脚将包间大门踹了开来。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老子抢!” 两波人就这么,尴尬的撞到了一起。 原本满脸不耐烦的季昌庭,在看到人群后方的陆长歌时,面色骤然一变。 伸手掏出荷包,一把甩在桌上。 “管事的,三层我包了,让他们下去吧。” “季昌庭你别太过分!” 订好的包间要让出来,余庆之本就心里不痛快。眼下季昌庭还要得寸进尺,他顿时不乐意了。 季昌明难得见兄长这般蛮横霸道,奸佞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蹿出来耀武扬威。 “尔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兄长天榜第一,武力冠绝同辈,尔等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坐一层喝酒!” 他扬起下巴,嚣张的手指陆长歌,叫嚣道:“莫不是凭这位天榜末尾的兄台不成!” 一通喷完,心里一阵爽快。 陆长歌从一介废物晋升天榜,平京各家权贵子弟都是危机重重。但这其中,却不包含昌平侯府。 他大哥季昌庭,至今还是无可争议的天榜第一。 虽然在平阳公主别院的赌斗中,在昌平侯引以为傲的射术上输了,但六品境的齐斌不也没赢不是。 陆长歌这厮,定然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取巧罢了! 他这一番话,可把五人气的不轻。所谓身死事小,失节事大。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还手,妄为武夫。 索性也不走了,直截了当的坐了下来。 季昌庭阴沉着脸,他比弟弟要成熟的多,也知道许多事的关键。 只听他幽幽开口,语气阴森。 “李东泽,你家那生意要是不想做了,尽可以留下试试。” 李东泽神色无比难看,一张脸涨成朱红色。 唉~ 陆长歌轻叹一声,率先站了起来,拍了拍李东泽。 “东泽,我刚才途径底楼,觉得下边大堂风景也不错。人多,喝酒也热闹。” 李东泽心怀感激,用力的点点头。只是站起来时,始终捏紧着拳头。 天字号包间的大门被重重关上,随着里头爆发出一阵嚣张嘲讽的狂笑,陆长歌他们喝酒的兴致也被破坏的干净。 坐在人声嘈杂的大堂,李东泽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闷酒,看的四人心惊不止。 余庆之与贺蒙,都是冲着陆长歌来的,虽然不爽季昌明的侮辱,却也没将包间放在心上。 对他二人来说,能一起喝酒便是最好。 反倒是李东泽,有些反常。 正当气氛有些沉闷时,胖管事匆匆从楼上小跑下来,急切的冲到五人桌前。 “哪位是陆长歌陆公子,我家少东家请诸位上八层一叙!” 第六十九章 季荣荣的背景 晓月楼第八层,被誉为宗师楼。 无论是文道还是武道,都必须得是三品境以上的宗师,方可开阁宴请好友。 平京内宗师就那么有数的几位,所以第八层也常常闲置。一旦听闻有开阁的消息,总是引的在楼内喝酒的人诸多打听。 在听到有人请陆长歌上第八层后,余庆之他们眼神变的颇为古怪,就差在说你还认得这般大人物呢。 陆长歌也是不解,他认识的人当中,好像也就裴清风有这个能力带他上第八层。 可裴清风显然不会是这里的少东家。 …… 第三层天字号包间内,季昌明还在滑稽的模仿着陆长歌等人离开前的憋屈。 突然听到楼下一阵轰动,忙招来小二问道:“楼下发生了什么?” 小二跑下楼打听了一会,小跑着上来汇报:“禀各位公子,是楼下大堂里有桌客人,被请上了第八层。” 一听是第八层开了,几人顿时来了兴致。 “你们说,是哪位宗师大人亲至。”季昌明提着一壶美酒,提议道:“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只是一涉及宗师,连这些胆大妄为的世家纨绔们也心里直发怵。 “算了吧昌明,宗师咱们可惹不起。” 季昌明却无所谓的摊开手,表情有些嘚瑟。 “如今城内的各大宗师,有哪个会不给我昌平侯府邸面子?” 他爹昌平侯接管平京五营兵马,宗师见了也得忌惮。 几人喝的微醺,借着酒意推开阻拦的小二,就要冲上八层。 陆长歌刚走至三楼,便听到包间内一片嘈杂。季昌明一行人醉醺醺的跑了出来。 刚要上楼,却看见阶梯一侧的陆长歌。 季昌明半眯着眼,嘴中含糊不清:“你们大胆,未经许可怎敢再上楼!小二呢,给我把人轰下去。” 陆长歌看着他披头散发的模样,简直比戏院里的丑角还要可笑。多解释一句都欠奉,直直撞开他朝楼上走去。 “慢着!” 季昌明一手把住扶手,摇晃的酒壶险些洒到陆长歌身上。 “和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我说……你这人懂不懂规矩!” 许是他这副泼皮模样,实在是丢了昌平侯府的脸。季昌庭皱着眉将他一把拉开,转身神情冷漠的对陆长歌说:“今日有宗师宴饮,我劝尔等还是早先回家,免得冲撞了宗师饮酒的兴致。” 他刚说完此话,被他们推倒在地的小二,慌张的踉跄跑了出来,颤声道:“这位公子……便是第八层的客人。” 扑通! 酒杯落地,季氏兄弟傻眼了。 …… 第八层外,五人一路憋着笑,直到上了第八层,才彻底忍不住抽笑起来。 “你看见季家兄弟俩那表情了吗,跟见了鬼似的,可笑死我了!” 余庆之最为激动,拍着一根红木梁柱。嘹亮的嗓门,让陆长歌怀疑楼下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江慎的心情最是复杂不过,他今天本是不愿来的,因为不想再和陆长歌扯上关系。 陆长歌是平京权贵的眼中钉,而平京最近的风向几乎人尽皆知。 江慎还想博个好前程,自然要懂得孰轻孰重。 但他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陆长歌又有了再起之势。 眼神在几人中转了一圈,不知不觉中,他似乎成了最说不上话的那个。 即使是最不讨喜的贺蒙,江慎也能看出,陆长歌对他颇为照顾。 陆长歌和余庆之打小形影不离,可这一次,他们是三人一起来的。 他更好奇的是,那位神秘的少东家又是各方神圣。 八层没有包间,一整层都是单独的结构。胖管事在带他们到屋门外后,便自行离去。 带着疑惑、好奇等诸多心情,陆长歌推开了房门。 八层的装饰十分朴素,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梨花木的茶桌。 只是刚一进门,贺蒙就脸色突变,吓的几乎要夺路而逃。 茶桌边,坐着一位穿着罗裙的姑娘,笑意盈盈的摆弄着她那精心梳理的发梢。 “荣荣姑娘。”陆长歌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谁能想到在镇南王府中牵着他衣摆的小姑娘,竟会是天下第一楼的少东家。 季荣荣换了一身浅红色长裙,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 唇齿间嫣然含笑,身子微微蹲起。 “陆公子,许久不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两人都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王府外的那一夜。 面对着面,相隔不足一丈。季荣荣什么也没说,就是开心的笑着,盯着他看。 边上四人仿佛嗅到了某种酸臭的气息,空荡荡的肚子突然没那么饿了。 气氛逐渐古怪起来,季荣荣察觉到周围人揶揄的眼神,立时羞红了脸。 “诸位公子请坐,小女子也是听闻楼下起了冲突。这本是晓月楼处理不当,便擅作主张将诸位请了上来,还望诸位公子不要见怪。” 李东泽嘿嘿直笑,品味着八层独特的美酒,打趣道:“长歌不见怪就行。” 哦~ 在众人一阵起哄声中,季荣荣愈发娇羞颔首。 “行了!”陆长歌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这群损友。 可还是被不依不饶的拽了下来,一边灌着酒,一边追问两人相识的过程。 “长歌,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个性。你若不说,我等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唐突了人家姑娘?” 陆长歌被问的烦了,便把自己在千年之前平京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夜晚的平京,密布阴煞游街,于绿光下择人而噬。我也是偶然发现……” 当陆长歌说到被荣亲王赶出东市,又颠沛流离逃至镇南王府,机缘巧合救下季荣荣时,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唯独贺蒙知道,事实的真相,远比陆长歌说的更加残酷。 这一段故事讲完,几人全然无法再调侃英雄救美的浪漫。联想到近日局势,心中更是苦闷。 季荣荣拖着长长的裙摆,落落大方的举起酒杯。 “春闱初试在即,小女子便以此酒,祝诸君旗开得胜!” 酒杯高高抬起,一饮而尽。她大大咧咧的抹去下巴上的酒渍,转身又给陆长歌倒了一杯。 而后半是撒娇,半是挑衅的看着对方。 “公子这一次,可不能偷偷跑掉了呢。” 季荣荣狡猾的笑着,像一只偷鸡的小狐狸。日日蹲在围墙上,看那个蹑手蹑脚朝后门偷跑的男人。 …… 三层天字号包间内,桌面一片狼藉。 季昌明摇晃着空了的酒壶,气愤的摔到地上。 “娘的,净用这种玩意儿糊弄老子。” 脑海中不断浮现陆长歌走上八层时,那平静淡然的神情,心中怒火中烧。 “老子偏要上去看看,是谁在宴请那小子!” 啪! 季昌明不敢置信的捂着红肿的脸,怨毒的看向兄长。 同是昌平侯嫡子,不过是虚长我几岁,有什么资格打我! 季昌庭冷冷的怒视着不争气的弟弟,昌平侯家的颜面,今天算是丢尽了。 “晓月楼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得罪了人家,爹都保不住你。丢人现眼的东西,给老子回家!” 第七十章 填鸭式教学 “长歌,我有一事相求,只是……” 酒桌上,李东泽为难的看着陆长歌,说话吞吞吐吐。 他原本的计划,是借着宴饮酒席的机会提出请求。但被昌平侯家的兄弟俩一打岔,请客的人情反倒落回陆长歌身上。 一来二去,他也有些耻于开口。 陆长歌倒是无所谓,科举初试的考题内容,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多出一周的时间,原本也就是静一静,放松放松。 “但说无妨。” 李东泽尴尬的揉了揉鼻子,终于开口说道:“春闱在即……我在军政一道上,还有诸多不解……不知你方不方便……” 陆长歌想了想反正左右无事,帮帮也没关系。 刚要点头应下,李宗泽却抢先伸出五指:“我已知会家父,只要长歌愿意出马,我家愿奉上黄金五千两,或是价格相等的习武灵药。” 嘶~ 陆长歌惊的下巴险些脱落,不过抽一周闲暇的时间,就能赚的黄金五千两,还能以灵药相抵。 大户人家的手腕,果然不是他能轻易猜得透的。 这等条件,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诱人。尤其是习武灵药,在突破胎心术第二幅图后,陆长歌隐约领悟到,胎心术每一层突破的条件皆有所不同。 例如第一层需散气三年,第二层则是经历生死……到了第三层,便需要吞服海量的先天灵药。 陆长歌试着采买过几株吞下,压根是杯水车薪。要想突破第三幅图,怕是要吃空一整座金山。 所以说,面对李东泽的请求,他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这事,终究还是迎来了些许波折。只因为在场五人中,还有一人更需要他的帮助。 …… “这些都要看?” 余庆之盯着快要堆到房梁上的书籍,面如土色。 “不是要看,是要背!” 在李东泽提出请求后,陆长歌突然想起,他身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功课也一直不怎么样。 本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的精神,索性将两人聚到了一起。 初时,李东泽还对不能在自家补习不太情愿,但在尝过余庆之母亲煮的菜肴后,他连夜将家中被褥铺盖都搬了过来。 余庆之家虽不如王府气派,但要住下他们三个却是绰绰有余。 然而陆长歌很快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王师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啊!”陆长歌将一本《六韬》盖在脸上,无语仰望天空。 这种榆木脑袋,王师是怎么忍着教了十几年的。 短短数日,余庆之将他折磨的不浅。 “庆之啊,这本《孙子兵法》,武院随便一个刚启蒙的十岁小孩,都该会背的。” 余庆之愣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先前看到贺蒙念的都……断断续续,他已经……十六了。” “可贺蒙前些年都住在山里,连字都不识。他这半年来,已经能将这些书倒背如流。”李东泽不合时宜的补了一刀。 余庆之突然觉得碗里的酱牛肉也不香了,闷声将饭碗放下,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书本上的黑字,没一会儿便两眼迷离。 春困,是每位考生临近科举前最大的障碍。 陆长歌手持戒尺,对着他皮糙肉厚的后背就是狠狠一抽。 “啊呜!” 终于清醒了…… 在对两人进行了一轮摸底后,陆长歌发现,李东泽基础十分扎实,缺乏的只是在破题上的一些灵活思路。 只能说他在军政一道上,天赋不算突出。但这一点小问题,都可以用笨办法来解决。 陆长歌搬出一叠厚重的书纸,逐一在他面前摊开。 “这是我总结的,过去十届军政考题中,出现过的各类试题。我以其要点分类,整理出以下二十余部分。你只要悉数背出,保证今年的题目也不会超出这个范围。” 这厚厚的一沓卷子,已经不比余庆之这辈子读过的书少了。 “这么多题,你是怎么……”余庆之瞪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我过目不忘啊!” 陆长歌平静的插着腰,背背考题,再摘抄整理下来,这有什么难的。 比起这些,还是教余庆之读书更难些。陆长歌自认即便是武圣在世,也很难给这个榆木脑袋上开道口子。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纵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耐,也无法在短短几天里给余庆之补上十几年欠下的债。 倒不如,兵行险招。 “庆之啊,我记得……你的梦想是禁军对吧。” 余庆之呆愣愣的点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渴望。 他对从军的渴望,大约要追溯到许多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年幼的他在偷偷从家中溜走,当时平京道宫流行巡回展览。 常将道宫中老师及学生发明的物件,拉到大街上,供百姓参观评价。余庆之那天看见的,是足足十丈高的水车,不需人力驱使,循环往复的自己运转着。 小个的他,为了看的更清楚些,偷偷的钻过警戒线,爬到了水车脚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意外发生了……水车突然零件脱落,十丈高的车轮轰然砸落。 漆黑的阴影,在余庆之头顶上空越来越大。 直到一位白甲将军的出现,他单手托举着数万斤重的车轮,低头看着余庆之微笑说道:“小孩儿,快些回家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年幼的余庆之,呆呆的望着那道伟岸的身影,鼻涕不合时宜的留下下来。 啪! 脑袋的剧痛,打断了余庆之的幻想。摆在他面前的,是通往禁军之路的重重书山险阻。 陆长歌一挥手,将书山上的半截书籍撇去。 “既然是禁军,那么断案就无需学了。” 困难少了一半,余庆之连腰杆都直了,满怀期待的等着陆长歌接下来的动作。 陆长歌叹了口气,戒尺敲打着他的后背。 “你皮糙肉厚,让你做个统帅怕是这辈子都难,但是作为冲锋陷阵的将军嘛……倒也算合格。” 但将军也好,统帅也罢,考上禁军都是第一步。好在大夏的科举制度,只要你能高中进士,哪怕仅仅是忝居榜末,只要禁军上官看中,都是被录取的希望。 说的直白些,就是要投其所好。 “我会尽量在军政、兵法两考中替你压题,可保你混个乙上的成绩。这样哪怕断案差些,也应该能勉强通过初试。但你在初试申论和殿前问策时,需得用些手段……” “什么手段?”这话勾的人心里痒痒的,连埋头答题的李东泽都不禁竖起耳朵侧听。 “多说说你忠君报国的指向,什么国家大事、军政方略你通通可以不懂。只需表明一句,陛下旌旗所指,便是你余庆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第七十一章 初试,平阳公主的阴谋 “咚咚咚~” 玄武大街正中央的铜钟敲响,街道两旁,突破多了许多前来上香的男男女女。 铜钟两侧,文武二庙并立。 象征着忠义与勇武的武圣像前,挤满了前来求愿的考生亲属。 “武圣老祖宗显灵,祝愿我儿金科高中!” 途径武庙时,看见前来虔诚祈愿的人们,陆长歌自嘲的想到,他孑然一身,这种时候也只能靠自己了。 只是他未曾细看,在武圣握着偃月刀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细细的红缨。 科举是一年中少有的盛世,不单单是对参加科举的考生来说,只要是家中尚有适龄女儿的,总会在这时候考察一番未来女婿。 从玄武大街到考院,满大街的莺莺燕燕,用圆扇遮着半张脸,偷偷看着策马慢行的武科才俊们。 陆长歌到的较早,还不觉得。越是往后,每逢天榜有名者到场时,总会引发一波声浪欢呼。 这种情形在季昌庭姗姗来迟时,到达了巅峰。 “昌平侯嫡子,天榜第一的季公子来了!” 人群中,有眼尖的高呼一声,瞬间开启了围观者的热潮。人潮向着季昌庭那边涌去,反倒是让考院门口,清静了不少。 透过蜂拥的人群,陆长歌看到了大街的另一头,那位前来为他送考的姑娘。 季荣荣提着竹篮,矮小的身躯很快被人流淹没。她蹦蹦跳跳的挥舞手臂,不一会的功夫就累的满头大汗。 望着还未有舒缓趋势的人群,她急的在路边直跺脚。 咚! 考院外的铜锣敲响,陆长歌朝着姑娘挥了挥手,心中略感遗憾。 而后整理一番衣衫,神色平静的迎接考院监察的搜身。 人潮背面,季荣荣不愉快的撅起了嘴,瞥了一眼试图为她开路,却又被挤回来的瘦丫头,她暗暗翻了个白眼。 “真笨!” 她翘首以盼的那道身影,终究还是走远了,消失在考院的大门内。 “可是……人家还没将亲手做的餐盒送给他呢。” …… 考院位于玄武大街北面,整个平静,能够鸟瞰考院全貌的,唯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老茶馆。 茶馆最高的一层,为了防止徇私舞弊等意外发生,向来在科举当日被勒令封闭。 可这一次,茶馆老板却破了例。 平阳公主慵懒的拖着半边脑袋,她看着下方呜呜泱泱一大片挤进考场的武者们,突然问了一句:“听说陆长歌各科成绩都不错?” 季昌庭和傅廷今日都要参加科举,陪在公主身边的,唯有齐斌、王腾二人。 和陆长歌有关的事情,齐斌是从来不会开口的。哪怕平阳公主如今权倾朝野,还十分露骨的盯着他,他的态度也丝毫未松动过。 齐国公府的嫡子,总是要与跪在公主石榴裙下的那些人不一样些。 所以平阳公主这个问题,也唯有对陆家山庄觊觎已久的王腾来回答了。 对于陆长歌身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调查的很清楚。 “我命人盗取了他近年在武院中的成绩,在兵法、军政、断案三必考上都很优秀。根据上次他在校场中的赌斗来看,选考中射箭和骑术两科也不会差。但其他三项选考都需名师教导,他那武院并不出名,应当没有涉猎。” 武科初试,需要从五选考中择三,最终考官会以五科成绩综合排名。按历年规矩,初试大约取三百五十人左右。 平阳公主也知道,以陆长歌的天资,想要跌出三百五十之外,除非她派人把他脑子打坏了。 但要说就这么算了……一想到沈醉在殿内持枪羞辱她的那一幕,她便失控般的想要摔砸东西。 只要让陆长歌跌出前五十,排至中游,后续便大有可为。 “三必考的考题,都是内阁大学士与禁军统帅出题,但选考科目都得现场实践,陆长歌……你别想逃掉!” 本宫倒要看看,当你射出的箭是歪的,骑行的马是瘸的,你还能拿什么应考。 平阳公主眼神怨毒,染红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木质的茶桌里。 王腾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一幕,沈醉离京后,平京诸多变故。他父亲宴饮回家后,也是第一时间警告他,暂时不得对陆长歌妄下黑手。 这半年来,他一直默默忍着,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可就该轮到他应试了。 没有陆家庄风水加持,他很难在一年内冲上一甲之位。 “殿下,若陆长歌初试依旧顺利考过,之后如何对付他,不知公主可有计划?”王腾颇感焦急,忍不住问道。 平阳公主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一双美目仿佛将他看了个通透,淡淡开口道:“你们王家在大理寺的关系,都打点妥当了吧。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父也和你说了。这件事若是做了,有任何后果,都得你王家一力承担,和本宫没有半点关系。” 王腾想起那日父亲归家后,心有余悸的告诉他,陆长歌的小叔,是一位武道宗师。 一旦王家动用关系,剥夺了陆长歌的科举之路。便要做好准备,迎接一位武道宗师的怒火。 王腾咬了咬牙,为了王家的未来,他愿意一赌! “殿下放心,王家会将一切手尾处理干净!” 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沈醉能从云梦大泽中平安归来,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换王家苟且逃生。 看他那副紧张到流汗的狼狈样,平阳公主颇觉有趣,捂着嘴轻笑。 “你也不必担心,说不定他今日骑射受挫,发挥失常就考不上了呢?” 在这座老茶馆的顶层,决定无数人未来前程的科举,就这么被人肆意调侃操控着。 齐斌神情自若的旁听着两人的谋划,对于世家豪门间的肮脏手段,他早已见怪不怪。 当今天下这份时局,早已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的清。身陷泥潭之中,纵使他不会同流合污,却也无心改变现状。 反正只要勤练手中之刀,即便有黑云压城之日,他亦能一刀将其劈开。 只是二人提到陆长歌时,他总是不自觉的捏紧拳头。 …… 啊欠! 陆长歌猛打了声喷嚏,歉意的看向四周被打扰的考生。 乍暖还寒的时候,衣衫不该减太多的。七品武者的体质,竟然被风吹的直打喷嚏。 武科三必考的内容,对他来说极为容易。 考试分两天,前一日考兵法、军政、断案,后一日于校场中考射箭、骑术、潜行、辨毒、铸甲。 必考每科考试时间约有三个时辰,时间尚未过半,兵法一卷上的答案便已写满。 但科举不得提前交卷,他只能无聊枯坐着苦等,思绪却已飘到了明天的选考科目上。 骑术和射箭两道,在他连败季昌庭和齐斌后,他在这两科上的实力,平京上下几乎人尽皆知。 可谁说,他就一定要报考这两科呢? 第七十二章 铸甲 科举初试分两天举行,期间不许外出,不得相互交流。 所有武者都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吃喝拉撒一律不得外出。 微弱的烛光燃起,给这间狭小孤独的房间,带来些许温存。 陆长歌俯首案前,将选考五科的内容摆在桌上。 由于选考都是实践考试,每年考题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在骑术和射箭上,陆长歌都有相当大的把握,若无意外,他定会在这两科上博个高分。 但在科举前夜,他家屋外忽有黑影闪动,一支袖箭沿窗边射出,插在床榻边的梁柱上。 箭尾系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科举危三字。思来想去,若有人要在科举时做手脚,唯有选考当日的可能性最大。 放弃自己最擅长的两科,这个决定是历经深思熟虑后得出的。 以退为进,在不影响整体成绩的前提下,试探一番藏身幕后的黑手。 …… 一夜无事,却没几人能睡的很安详。 选考有五科,且每位考生想要选择的先后顺序皆有不同。是故第二日的选考,是不分每科考试时间的。 而是将一座幅员辽阔的校场,分成了五大区域。如要参加某科考试,则前往对应区域即可。 一般来说,考生都会将最擅长的科目摆在最前列,争取在状态最好的时候拿下高分。 开考后的第一场考试,便和赶集似的,场面混乱不堪。 人群中,淡定自若留在原地的陆长歌,看着格外显眼。 今日监考,乃是禁军统领郭炎和六扇门金牌捕快叶弘。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负责科举,对流程规则早已驾轻就熟。身兼考官的同时,也需要为各自背后的势力挑选人才。 六扇门与禁军,在甄选要求上,都有极大不同。例如禁军在成绩上更看重军政、兵法、骑射、铸甲,而六扇门则对其余几科更关注些。 在主持选考时,二人也会分别在各自科目附近巡逻。相比于郭炎那边的热闹,叶弘这块区域就显得有些门可罗雀了。 想起临行前,裴清风命他务必将陆长歌拉来六扇门,心中暗暗叫苦。 陆长歌的骑射本领,平京人尽皆知。万一这小子再选了铸甲,他就是有天大能耐,也难以堵上悠悠众口。 他一直默默注意着这小子动向,眼瞅着陆长歌路过骑术和射箭的牌子,刚要松口气,却见他直接转身进入铸甲区域。 陆长歌会铸甲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的。 五柳武院中,压根没有这门课的授业老师。仅仅是砸了笔钱,让陆长歌他们去别家旁听一周。 陆长歌之所以敢选铸甲,便是企图以心眼通,完美复刻他人技艺。 而他挑选的对象,则是平京以铸甲闻名的世家,温家嫡子温泽。 看台上,朝廷特意请来禁军中第一铸甲大师端木方担当评判一职。 郭炎巡察至此,朝廷久无兵事,对于铸甲一事并不急迫。只是道宫中人隔三差五便研制出一些特殊玄铁,而禁军中鲜少有能处理者,有些抹不开面子罢了。 好在这一届中,擅长铸甲的考生并不少。不仅有铸甲世家的嫡子,就连寒门中,都有不少铁匠出身的潜力股。 “端木大师,这一届的考生,还不错吧。”郭炎捋着胡须,自得笑到。 端木方这老头性格孤僻,在禁军中是有名的怪脾气。老头八十岁的高龄,已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年纪。 郭炎曾数次登门,请求他收个衣钵传人,将一身铸甲本领传下,却都被端木方以资质蠢笨为由骂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今年,郭炎忍不住在老头面前炫耀起来。 端木方歪着眼斜视他,雪白胡须微微抖动。 “空有一身笨力气,也就温家那小子还有些看头。” 锻造炉的火都未开,端木方就挨个给诸位考生下了定论。这老头打了一辈子铁,至今得不到晋升,还是有些道理的。 铸甲的图纸挨个分发到考生手里,经道宫数次改良后,如今的图纸已变的尤为详细,也更加晦涩难懂。 陆长歌看了一眼图纸上标满的记号数据,便火速收了起来。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当身边人都热火朝天开工时,陆长歌却直愣愣的呆在原地,目光锁定着**的一举一动。 他需要先学习,再以心眼通复刻。 温泽挑选什么材料,他便用什么材料。温泽多久挥锤,他也跟着效仿。 最终铸出的战甲,不说完全一样,也能八九不离十。 他刻意与温泽保持了时间差,周围人虽然觉得奇怪,倒也没发现异常。 考核开始后,端木方话逐渐多了起来。 “鲁莽!他当是在打马蹄铁吗?” “气力不足,更适合回家陪他娘舞根绣花针。” …… 除了温泽外,其余考生几乎被他从上到下喷了一遍。 即便是对温泽,他也没给出太高的评价。 “温家之人,最喜以复原古甲为荣。殊不知,只是拾前人牙慧罢了。” 郭炎一时无语,随手指着温泽背后,忙的满头大汗的陆长歌问道:“大师你看此子如何?” 端木方只瞧了一眼,便偏过头去,冷哼道:“匠气十足,这世上从无一模一样的铸甲师。一味模仿他人,只能做出个四不像来。还敢不知好歹强学温家技艺,结局注定是个笑话。” 火炉的热浪,将陆长歌烧的两眼通红。 不得不承认,铸甲还是有些困难的。他聚精会神的分心两用,一边记下温泽动作,一边操控铸甲。 刚开始时,确实手忙脚乱。但缓过开头的生疏后,他逐渐适应了下来。 得益于肉身受到龙脉洗练,他对气力的掌控妙至毫巅,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盯着确认。 这也方便了他,以心眼通观察温家铸甲技艺。温泽的每一锤,都不是简简单单的抡足气劲了事。 而是从一定时机角度切入,一锤下去,玄铁连震八响,通体透红。 铸甲的时间限时两个时辰,锣声一响,四方军士便会抬着诸位考生所铸之甲,供端木方评议。 当作品真正呈现后,端木方的脾气更是坏了许多。战甲上每一处瑕疵,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时而遇上几件差的,还会破口骂出各种污言秽语,让台下考生听的满脸羞愤,恨不能一头扎进炉里。 端木方绕着摆放战甲的圆台走了一圈,口中发出啧啧怪响。眼神依次略过,没有哪件作品能让他驻足片刻。 即便是温泽…… 温泽憋着一口气,心中不甘之意愈显。他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日好好表现。若能被端木方看中,挑选为入室弟子,这份机缘纵使考上状元也换不来。 可他费劲心血铸出的战甲,却被端木方当垃圾一般扫上一眼便走了。 欺人太甚! 温家铸甲的技艺,不敢说举世无双。但他七岁铸甲,同辈中绝不会有人敢与他并论。 即便如此,也入不了端木方的眼。 …… “咦?” 端木方满怀失望的走向最后一副战甲,平平无奇的做工,甚至在细节处还略有粗糙。 正当他要叹息离开时,却突然注意到战甲不寻常的一点。 当真一模一样! 第七十三章 初试很难吗 世上从无一般无二的铸甲师,也造不出一模一样的战甲。 这是数十年来,印刻在端木方骨子里的真理。 可就在今天,他的认知被打破了。 这堆破铜烂铁中,偏偏有两副战甲,其核心技艺以及战甲的防御能力都一模一样。 仅看一眼便能原封不动的还原温家铸甲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端木方数十年来,都没有寻找传承衣钵的弟子。一方面是他要求高,一方面是如今的铸甲师,确实太墨守陈规了一些。 他偏偏要找一张天资卓越的白纸,培养出最天马行空的铸甲大师。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此子合该入我门下! 端木方眼神灼灼,记下陆长歌的名字。 “那个叫陆长歌的,给老子送过来!” 郭炎听的一愣,简直怀疑自己双耳失聪。 陆长歌? 是那位很擅长骑射的陆长歌? 他身居禁军高层,知晓的隐秘远比常人多些。陆长歌与平阳公主的矛盾,在禁军中不是秘密。 这小子招进来,搞不好是个祸害! 一念及此,郭炎一阵头疼。 比他更头疼的,当属六扇门叶弘。他焦躁了一上午,在潜行与辨毒两科区域之间奔波。 “这都两个时辰了,这小子该考完了吧。” 叶弘恨不得捡块板砖,从后头狠狠给陆长歌一下,将人直接拖到他那。 陆长歌第一科选了铸甲,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他都在骑术和射箭两科的路上埋了暗子,试图劝说陆长歌选考六扇门一科。 偏偏陆长歌失心疯一般去了铸甲,让他心中已不报什么期望。 “去完铸甲,就该考骑术和射箭了吧。寻常人家,哪有多少机会去接触至毒之物。”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压着辨毒一科第二场铜锣敲响前,陆长歌迈进了考场。 辨毒科考的方式,与铸甲不同,并不会强制限制考试时间,而是将考试分成了多个阶段。 应考者当需蒙上双眼,封印嗅觉来辨识箱中毒物。考生可随时要求依次解开嗅觉、视觉,最终成绩的评定,会以辨识花费时间与难度综合排名。 规矩刚出时,不少人觉得封印嗅觉毫无意义。眼不能见,鼻不能闻,那还能凭什么辨毒。 但六扇门坚持宣称,顶尖武者能以神念感知天地。久而久之,这也成了考试中象征性的环节。所有考生都会在开始后的第一时刻,解开嗅觉封印。 但这个惯例却在今日出了例外,身处黑暗之际,陆长歌愈发能领悟到神念的重要性。 武道越是往后,力量、速度都会超乎常人想象。当你的眼睛跟不上别人的拳头、耳朵听不清真气破空的响声,武者赖以生存的,唯有神念,也是武者的第六感。 七品炼神后,他发现心眼通并不真正要局限于肉眼,更在于心灵的观察。 神念铺开,身前木盒中所装之物一应特征,悉数在脑海中浮现。陆长歌在记忆海中遨游,对照着他所背过的各种古籍偏方。 看台上的叶弘,原本还沉浸在陆长歌入考场的惊喜中。六扇门负责的两场选考,都早已定下了严格的评判规矩,他来也就是走走过场。 可当他看到陆长歌蒙蔽双眼、封印嗅觉,却依然能快速解开种种谜题时,心中顿时来了兴致。 好强的神念! 纵然隔了百步之遥远,他也能感应到此子隐藏着的那股子执拗劲。掌控意境者,无时无刻都在向外界散发着他对武道的理解。 难怪名捕会点名要他…… 叶弘颇为赞赏的点点头,亲自在评定表上打了个甲等上。有一科甲等上垫底,六扇门招收陆长歌便再不会引发非议。 圆满完成任务,他的心态也放松了不少。若不是公务在身,他还真想去看看陆长歌的射术,有没有以讹传讹的那般神乎其神。 然而事情发展总是超乎寻常,当陆长歌朝潜行刺杀一科走去时,叶弘彻底崩不住了。 此子不想要成绩了不成? 陆长歌的身世背景他很清楚,潜行之术可不同于寻常武道,若无专人教导,许多细节之处都难以顾及。 寒门子弟中,能在这一科上拿高分者甚少。若不是骑术与铸甲对他们更难,几乎没人会头铁来硬碰。 怀揣着这份好奇心,叶弘紧跟着陆长歌进入到考试区域。 …… 一个时辰后,陆长歌志得意满扬长而去,独留叶弘一人在原地怀疑人生。 潜行……原来还可以这般的吗? 一息之间,干掉所有敌人。只要发现我的人都死了,就不算暴露行踪? 叶弘隐隐觉得,潜行一道上,正在被掀开崭新的大门。 至此,陆长歌已完成了科举初试的全部考题。只差一个月后,于西华门下放榜。 走出考场,迎接外界明媚的阳光,身旁穿梭着不少与他同行的考生。 相隔两日,对一部分人而言,如隔春秋。 或面露欣喜,或垂头丧气,人生百态,在这考场门前一一上演。 余庆之或许是人群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既不沮丧也不喜悦,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劫后余生的释然。 待李东泽出来后,他第一时间跳了上去,着急问道:“东泽,你觉得难吗?” 出于对自尊心的保护,他并没有问陆长歌这个问题。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份心眼,李东泽先是微微叹气,神态疲惫,茫然道:“有些还是没答上来,长歌你呢?” 这话一出,余庆之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嗖的一下捂着耳朵跳开。 果然,当看到两人表情不算理想后,陆长歌皱着眉,语气怪异的问道:“初试很难吗,我觉得都在划分的范围内啊,你们不会没全背出来吧?” 呼~ 余庆之强忍下那份心酸,默默消化。 无论结果如何,初试结束后,众人都迎来了一个月的喘息之机。 同窗之间,相约喝酒游玩自然是少不了的。正当余庆之和李东泽在商量日子时,陆长歌回眸发现,那个提着竹篮的姑娘,还在街边等他。 从他离开考场的那一刻,季荣荣便在街的另一边看见了他。只是碍于他与同窗交谈,不方便上前。 被他冷落了这么久,这位执着且不怎么大气的姑娘,不满的撅起了嘴。 陆长歌笑着快步走了过去,他站在街的下沿,季荣荣站在街的上沿,二人不知不觉间一般高了。 双目自然对视,季荣荣莞尔一笑。 “初试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去游湖吧!” 第七十四章 游湖踏青(求追读!) 开春后,草长莺飞,踏青郊游的人多了许多。 城外的岳阳湖,风清日丽,最适合划船不过。 湖面波光粼粼,映衬着大小船只争奇斗艳。忽闻几曲琵琶声,又为这抹春意助兴。 身穿簑笠的船夫,听着甜蜜软糯的小调,情不自禁高唱乡间小曲。 刚唱了两句,突然想起船舱内还有客人,忙问道:“客官,没扰到你们吧。” “不碍事的。” 船舱内,季荣荣对着铜镜,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对自己的盛装打扮很是满意。 边上没用的瘦丫鬟,顶着一对乌黑眼圈,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 “小姐你不困吗?” 天才刚亮,她就被小姐拖了起来,先是梳妆打扮,再是挑选衣裙,种地干活的牛都没这么累过。 瘦丫鬟轻轻摇晃着小姐的绣发,努着嘴撒娇:“我们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何必为了臭男人这般付出呢?” “小桃呀,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季荣荣捏着小桃的脸蛋,笑眯眯的说。 她打量着自己那看着像素颜似的淡妆,嘴角微微翘起。 男人很简单,你只要对他好,让他觉得你美,他们就恨不得将心窝子掏给你。 女人要想吸引到心怡的男人,不耍些小手段怎么行。 船身猛然一沉,听到外头船夫热情的招呼一句:“客官里边请!” 季荣荣慌忙将烛火吹灭,和小桃二人手忙脚乱的收起梳妆镜,又将船舱的窗帘拉开,姿态优雅又慵懒的半倚着窗边。 湖边微风吹拂,半边脸在阳光上显得白皙粉嫩。 陆长歌掀起船舱的帘布,只是抬眼间,人已呆滞。 季荣荣不经意的转过头,睫毛弯弯翘起,像会说话似的。 “你来啦!”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陆长歌缓缓坐下,深吸着外界吹进来的清风。初见少女,小腿肚子都有些发虚。舌尖微燥,后背生出虚汗。 心脏扑通直跳,他从未这么紧张过。少女的眼睛像是会勾人的妖精,他面红耳赤的低下头,不敢多看。 两人一个靠着窗边,一个坐在桌前。明明隔着不少距离,可少女眼中的柔情却快要将他融化了。 这番旁若无人的郎情妾意,空气仿佛都是甜的。 夹在二人当中,小桃发懵般不知所措。 总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多余碍事呢! …… 小船推开湖波,渐渐驶向湖泊中央。两侧杨柳依依,总是少不了才子佳人相伴同行,吟诗作对。 季荣荣看着桌边局促不安的武夫,噗嗤笑了一声。 “喂!你坐过来些。” 陆长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这段路的,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眼前的少女,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他不记得是何时起,少女给了他这份怦然心动的感觉。 或许是镇南王府时的羞涩,或许是晓月楼重逢的惊喜,又或者……是船舱里的一眼万年。 两人相隔不足一拳,闻着少女身上隐隐散发的香风,陆长歌逐渐心猿意马,腹部燥热。 失礼失礼! 陆长歌佯装踉跄着摔了下去,脸庞浸入冰凉的湖水中,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丢。 小桃正摆放着一叠叠精美菜肴,看到陆长歌坠水的情形,面露不解。 小姐看上的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 湖底突遇激流,上下摇晃,两人的肩膀也时而碰在一起。 季荣荣双手抱膝,有说有笑的聊着在千年前的平京城内相识的过往。 “这么说,哪怕是在里面死掉,也会被复活呀?” 季荣荣吃惊的捂着胸口,长松了一口气。 “要是那天晚上被阴煞吃了,妾身可就遇不见公子了呀!” 她庆幸的拍着胸口,动作幅度颇大,吸引着陆长歌视线不由向下。 “嘶~”恼羞的少女使劲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肉。 少女的心情,有时如多变的天气,令陆长歌琢磨不透。 “疯娘子也随镇南王去了……” 当她听完镇南王和玉锦的故事后,泪眼婆娑的擦拭着眼泪。 她红着眼,直勾勾的盯着陆长歌,嘴唇微微撅起。 “要不是疯娘子需要照顾,只怕你要把我这个烦人的小尾巴给忘了。” 陆长歌心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 他当场愣住,心神被少女深深吸引。 一捧湖水泼在他脸上,季荣荣笑的花枝乱颤,拉着陆长歌衣袖,轻轻摇动着。 “我要是有天被人毁了容,你也不许嫌弃我!”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陆长歌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和冲动,猛然站起,将少女拥入怀中。 季荣荣娇羞的趴在他胸口,没有挣扎。 脸庞转向窗外,望向扎根在湖中央的几艘花船。 靡靡之音从船上传来,偶尔还能听见饮酒作乐时的欢声笑语。 “世上的情事,谁又能说的清呢?你瞧他们,从前没落时,有糟糠之妻陪着共患难。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的寻花柳女子喝酒作乐……” 那花船上,妩媚的笑声愈发放纵,听着令人面红耳赤。 陡然间丢出一条腰带,陆长歌看着其上花纹,陷入沉默。 是官袍! “他们是谁?” 大夏民风开放,官员狎妓也是常事。但光天化日之下,携青楼女子同游岳阳湖,还大张旗鼓的包了花船,实在不像话。 若是被御史抓到,状纸递到内阁,严重者甚至可被罢职免官。 “一群安州来的,被权财腐蚀的狗官。” 季荣荣蹭了蹭陆长歌胸膛,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眼神却逐渐冰冷。 少女的发丝蒙在陆长歌眼前,他恰好看不见少女此刻的神情。 陆长歌稍加思考,安州……这个地方听着有些耳熟啊! 噢~ 才想起来,傅廷的那位小叔好像就是安州驻军将领。 传闻太平道侵袭安州,全赖安州各军守卫森严,于一役中覆灭太平道先锋。 安州各营将领,也因此得到提拔。 季荣荣冷笑一声,眼神满是厌恶:“他们都该死!” 她随手朝湖中央丢了颗石子,他们的船离湖中央还有段距离。石子飞到一半,便直直坠了下去。 看这副样子,颇像个愤世嫉俗的文人,只是依然做着撒气般的小女儿行径。 陆长歌正要笑她,一回头,热浪扑面而来。 岳阳湖中央,突然燃起滔天巨焰! 花船瞬间被火焰包围,琵琶乐器声戛然而止。 容貌娇艳的花魁们,披着被火焰点燃的碎布长裙,撞开封锁的窗户,惨叫着跃入湖中。 美人娇嫩的皮肤,都被烧成了炭色。 片刻后,花船上静悄悄的,再无一丝动静。 陆长歌察觉到情形不对,急忙对船夫说道:“船家,快些往岸上去!” 又钻进船舱内,脱去外袍,对季荣荣一通嘱咐:“我要去花船上看看,此处危险,你上岸后就在岸边待着,不许乱跑!” 说完,陆长歌一跃而下。 第七十五章 再遇罗捕头 陆长歌潜身水下,闻见花船底部的湖水中,有股火油的臭味儿。 浮出水面一看,身上果然沾满了黑漆漆的油渍,心道不妙。 春天本该不是容易起火的季节,加上船底的火油,毫无疑问是有人蓄意谋害朝廷命官。 敢在平京闹出这么大阵仗,可不像是普通仇杀。 他一手支着船边,用力一撑翻到甲板上。轻轻推开被烧毁的舱门,他四处寻找了一圈,并没有落锁的痕迹。 舱门明明是开的,反倒没见人从门逃出—— 好奇怪! 宽敞的船舱内,被烧成焦炭的干尸横七竖八的倒成一片。 虽然被烧的几乎化成灰,但依稀能看出,这些官员们都只穿了单薄的内衣,有的还袒胸露乳,显然正做着美事。 空气中弥漫着股油腻味,陆长歌轻轻踢了踢还冒着余温的尸体。 看大腹便便的臃肿样,这场火烧的还都是民脂民膏啊! 一桌子豪华酒菜,光是包花船的费用,就够上寻常六品官员一个月的俸禄了吧。 目光聚焦在泼洒一地的酒水饭菜之间,脑海中不断浮现心眼通给出的线索。 “酒菜无毒。” “洒在地上的饭菜有故意形成痕迹。” “乐器上疑似真气残余。” …… 陆长歌猛然发觉一个问题,歌姬们都哪去了? 他只看见数位衣衫褴褛的女子,撞破窗户跳入湖中。一眨眼功夫,竟纷纷销声匿迹。 岳阳湖上的游船,因为怕惹事也好,漠不关心也有,总之都在拼命远离花船的位置。 跳入湖中的歌姬,本该更无所遁形。然而茫茫湖水间,却连人影都见不到。 检查了一番被撞破的窗户,都是简单的薄木拼接,再糊了层窗户纸。没道理青楼的弱女子能跳出来,平定太平道的功勋却被生生困死。 除非—— 幻术! 自从差点被太平妖术害了性命,陆长歌对修士道法尤为敏感。 修士的手段,无外乎借助天地的阵法,顺应自然的道法,逆天杀伐的术法,以及迷惑人心的幻术。 在迷惑人心上,太平道又是公认的举世第一。 以太平妖术的厉害,确实能做到不经意间迷惑心神。但仅凭几曲琵琶,可做不到让一群武夫丧失神智。 岳阳湖上所有的船只,都有嫌疑! 一时间情况变的复杂起来,安州将领曾重挫太平道,他们也确实有报复的理由。 只是如此行径,未免太不择手段了些。陆长歌心情复杂,他曾在千年前的平京城内,与太平道做了场交易。 交出龙脉秘钥,换太平道送王府百姓逃生。 火德天师与一众黄巾力士,为了一句承诺,差点拼的连命都送了。况且直到最后,秘钥也没发挥多少作用。 那时的太平道,称的上敢做敢当,有情有义。而如今的残忍手段,又与邪魔无异。 矛盾的行事风格,让陆长歌一时分不清,孰正孰恶。 但数位朝廷命官死于非命,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平京城,怕是又要不太平。 况且太平道火德天师既然能出现在千年前的平京城中,至少说明,太平道在平京附近也有部署。 不知不觉,固若金汤的平京城竟被渗透的跟筛子似的。 陆长歌听到远方的鸣哨声,知道六扇门应该是要到了。 他推开窗户,看见老罗乘着飞舟朝湖中央飞速赶来,六扇门很快封锁了此地。 “长歌,你怎么在这?”老罗一见到陆长歌,本能的吃了一惊。 今日本是他轮值,听人上报岳阳湖发生大火,疑似数位禁军校尉落难,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一看到陆长歌在这,他的老脸顿时一黑,知道准没好事。 此子气运太强,走到哪人死到哪。 要仅仅是普通谋杀案也就算了,六扇门只管缉凶,不管定罪。 只要是个人作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怕就怕又牵扯出别的势力。 于是老罗抢先闯入船舱内,看着一地无法辨认的焦尸时,还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给我婆娘送信,老子今晚回不去了。” 老罗揉了揉发酸的腰杆,突然觉得也不全是坏事。 他打量了一番花船布置,突然奇怪的问道:“他们这群人就自己在船上喝花酒?” 男人最懂男人,身为久经沙场的老捕头,老罗一眼便看出了疑点。 “去查查,是哪家的花魁身手这般矫健,跑的比禁军校尉还快。” 陆长歌原本还想给他些提示,可老罗一旦认真起来,嘴上便说个不停。 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很快便将事情安排妥当。 “你还有什么事吗?”老罗扫了眼在一旁看着的陆长歌,下起了逐客令。 “他们真是禁军校尉?” 陆长歌蹲下身子,戳了戳尸体身上的肥肉,就差没把废物二字刻在身上。 禁军军纪再糜烂,也是从科举中挑选精英加入,不至于差成这样吧。 “人家安州勦贼立功,破格调入禁军有什么奇怪。”老罗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揶揄着。 “啧啧啧,拖着这身肥肉,追杀太平妖道时,一定很辛苦吧。” 六扇门和太平道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不好对付。像这样的废物都能覆灭太平道先锋,鬼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 但这事安在太平道身上准没错—— 老罗身为经验丰富的老捕头,不和稀泥的时候绝对算得上雷厉风行。都不用刻意搜集证据,通过安州、太平道几条线索,便将幕后真凶大致锁定。 “岳阳湖上的游船,应该都有嫌疑吧。”陆长歌怕他忘了,插了句嘴。 老罗重重的咳了两声,斜眼看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闲的没事干来划船的,要么是你这种刚考完的,要么是世家纨绔,你觉得我该先查谁?” 他没好气的说道。 方圆几里都没发现歌姬踪迹,说明人还活着。只要抓到了歌姬,还有希望审出些东西。 不过也没报太大希望,太平道擅长迷惑人心,门下教众皆是狂热信徒。 他六扇门又不是大理寺,犯不着挖出真凶给人定罪。就算锁定了太平道,他还真有本事给人连根拔起不成。 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太平道这么好杀,四大名捕威震天下时就顺手除了。 倒不如想想,太平道下一步目标是谁。 这些话,老罗自然不会说给陆长歌听,毕竟眼下他还不是六扇门中人。 见他还赖着不走,老罗毫不犹豫的下起驱逐令:“走吧长歌老弟,初试可还未放榜,太平道这种烦心事,最好还是躲远些,先老老实实考上功名再说。” “话说回来,你一个人来的岳阳湖划船?” 第七十六章 岳阳湖问志 “你小子可以啊!” “模样俊俏,还知道和姑娘游湖。等今年高中了,赶紧娶个老婆,生个大胖儿子……” 老罗一说起男女情事,整个人都是眉飞色舞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听杨捕头说他夫人极美,兴许当初便是被他用鬼话诓骗来的。 陆长歌实在受不了他这番油腔滑调,以真气催动湖水令小舟划的更快了些。 他本想直接游回去,但老罗这厮口称要见见未来弟妹的模样,坚持要载他一乘。 季荣荣谨记着陆长歌嘱咐,守在岸边寸步不离。 老罗也曾是晓月楼常客,以他的身份,虽然只能在中三层喝酒,却不妨碍他曾见过季荣荣。 天下第一楼的少东家! 老罗偷偷朝陆长歌一阵挤眉弄眼,低声说道:“其实考不上也没事,这可是现成的金枝玉叶。你要能把握住了,几辈子吃穿不愁。” “老子当初要有你这模样,什么科举应试,统统不要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哪有吃软饭来的快活。” 这老不正经的—— 陆长歌还真没想到,季荣荣的身份能让六扇门捕头啧啧称奇。 大夏的阶级排序,虽历经道宫数次争议,但大部分人还是遵循古制,大致分为士农工商。 文武并立的年代,老罗六扇门银牌捕头的身份,按品级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 晓月楼再出名,也当属最下成的商道。真不知有何厉害的,能让老罗讳莫如深。 多半他从前喝酒,欠了不少酒前,怕少东家来要债,陆长歌恶意猜测道。 老罗是个识趣的人,知道姑娘盼情郎时,最讨厌有个酒肉朋友在旁边搅和。 所以招呼都没打一身,便撑着飞舟掉头离去。 看着架势,今晚是准备在六扇门公房内过夜了。 …… “你没事吧。” 陆长歌刚跳入湖中,又用真气蒸干衣服。全身上下,唯独发丝还有些湿。 季荣荣怕他着凉,从小桃手里接过丝布,想试着擦拭陆长歌湿漉漉的长发,却发现自己个子有些矮,压根够不到。 都不知道低头的,傻子! 少女莫名生气,将丝布丢到陆长歌身上。 “自己擦!” 气消过后,她又开始笑嘻嘻的围着陆长歌打转。时阴时晴的脾气,给他整的七上八下的。 他打算回去后,便召集三五好友聚聚,探讨一番女孩的心理。 经过花船失火一闹,两人游船的兴致也荡然无存。 考虑到未出阁女子,也不好和外男多在街上闲逛,陆长歌决定送季荣荣回去。 归家途中,季荣荣好奇的问起花船内的境况。 “船舱封闭,那些人都没逃出去。” 他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嘴,不想过于描述尸体被烧焦的惨状,以免吓到季荣荣。 而相关太平道之事,更是朝廷隐秘,老罗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得泄露。 季荣荣原先还有些替死人感到难过,但听闻烧死的都是朝廷官员,看上去顿时释然了。 “狗官就该死,苍天有眼,没让他们逃过这一劫!” 她对于安州来的官员,好像有很深的成见。陆长歌虽能猜到这些人绝对算不上清正廉洁,却也不敢下定论他们有多十恶不赦。 “无论如何,朝廷自有法度。官员犯事,自该由大理寺审理定罪,怎能任人谋害!” 若人人都如此,天下还不大乱。 陆长歌与季荣荣想法相背,原本还担心女孩生气。侧头一看,女孩的神情很平静。 沿着岳阳湖的堤岸,季荣荣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长歌,你的志向是什么?” 陆长歌一愣,这个问题,好像太平道那位圣女也问过他。 当时他没有回答,却做出了选择。如今的他……大概也是回答不出来的。 也或许是,他知道自己的答案,不那么尽人意。 一路无言,直到不知不觉已走到晓月楼下。 季荣荣偏过头,笑眯眯的问他:“百姓、社稷、君王,在你心中,孰轻孰重?” 陆长歌默然。 她也不急着听他的答案,指着晓月楼的牌匾,轻声说道:“我到家啦!” 话语打破了陆长歌的思绪,恍然间回神,怀揣着满腹心事,沉重了许多。 “我也先回去了,日后再会。” 他牵着黑马,沉默着向城外走去。 …… 陆长歌走远后,小桃神情一垮,紧张的心情顿时落下。 “小姐,咱们今天没暴露身份吧。” 她提心吊胆了一天,心中害怕极了。 “小桃,你跟着我在平京这么久,怎么还经不住事?” 季荣荣转身步入晓月楼,不理会尊敬躬身的管事和伙计,回到她的闺房。 小桃跟在她身后,后怕的拍着胸脯,仍然心有余悸。 “咱们之前也没一边幽会情郎,一边施展道法呀。他可不是普通人,外界传闻都说他如今已是八品巅峰。” “七品!” “什么?” “他至少有七品上阶的实力!”季荣荣笃定说道。 小桃吓的花容失色,下意识的想去打包行李。 “小姐,七品武者可都有神念的,咱们会不会……” 她已经联想到六扇门倾巢出动,围攻晓月楼的情形。 “咱要不还是跑吧?”她哆哆嗦嗦的提出建议。 也不是第一次说了,自从来到平京城,化名晓月楼少东家后。 她那胆小的丫鬟,隔三差五便搓窜她打包行李逃跑。 不真气的胆小模样,气的季荣荣扑在她身上一阵乱掐。 “你和我一起长大,难道还不了解《太平要术》的厉害吗?我修的可是有情天道,以心换心,以情动情,早超脱了正常幻术的范畴。” “就是裴清风来了,也别想发现!” 小桃一想也对,小姐从南方一路北上。因为功法特殊的缘故,不知蛊惑——啊不宣导了多少信徒入教。 区区七品武夫,肯定识破不了小姐的有情天道。 只是……她想起小姐趴在陆长歌胸口时,那娇羞的模样,看的她都面红耳赤,唇齿湿润。 “小姐……我记得你的道法,好像是双向的对吧?” “嗯?” “如果那位陆公子并未心悦臣服于你,道法的作用也可能会转嫁到你身上。” 小桃担忧的端详着季荣荣的脸蛋,眉目含情,面带桃花,指不定就是情根深重的预兆。 “啊呸!” 季荣荣粗鲁的啐了一口,嘴上不屑的说道:“他区区七品,还是一介武夫,有什么本领让本小姐爱上他。” 只是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顶多是个模样俊朗的武夫罢了。 第七十七章 初试第一 转眼间,一月过去,初试放榜的日子到了。 陆长歌特意换了身轻便的着装,大清早便出了门。 初试之后,虽还有武考及殿前问策两项,但初试的成绩亦占了总的一半。 前后差个几名,兴许还能努努力追上。而要是排在末尾,终试需得拼上性命。 即便对自己很有信心,可临到榜下,陆长歌还是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不管怎么说,前十总该有吧。 还有一个时辰放榜,陆长歌去西华门外瞅了一眼,便被来往人流挤了出来。 反正不管何时去看,榜上排名都不会有变化。 他也不着急看到结果,轻松自在的邀上两位同窗,在附近找了间茶馆喝茶。 “还有一个时辰呢,别着急。” 三人坐定后,也就陆长歌一人还有闲情逸致品茶闻香。 余庆之连坐稳都困难,屁股底下像是着火似的,坐立不安。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放榜的时间越近,两人的心情也就越急迫。 茶馆内人不少,大多都是来凑放榜热闹的。 这些人的心理也很奇怪,他们明知科举艰难,可在他们口中,除了状元榜眼探花,顶多到前十,其余人都不足称道。 茶馆里聊的,永远是能震惊朝野的大事,还往往能以高深雅士的口吻在那高谈阔论。 “诸位觉得,初试之中,孰能争得魁首?” “昌平侯府季昌庭,禁军聂统领独子聂旋,边关李总帅二子李彦志。此三人应当就是初试三甲,之后的排名还有争议。” 一位平平无奇的文士,自信的说出个人推断。值此敏感之际,即便是真来喝茶的,也不免对这一届的武道种子感到好奇。 不一会功夫,他那一桌周围已围满了人。 待有豪客将他那一桌结了账,又奉上一桌好酒好菜后,这人才清了清嗓子接着讲述。 “除此三人外,六扇门四大名捕石昌虎的儿子石小虎,铸甲温家嫡子温泽,皆属本届科考的热门人选。石小虎天生蛮力,但……” 他憋着口气,想到六扇门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仔细措辞片刻。 “但在初试的科目上,能否排名前十尚有疑问。温家虽擅铸甲,但武道并不突出。” “总而言之,这五人该是本届科考中,在各自擅长方向上最有天赋的武者。哪怕不能包办前五,未来也此会出类拔萃。” 他说了一通,实则是将平京各方势力夸了一遍。谈到关键处,还往往含糊其辞。 点评之时不犀利也不准确,这样和稀泥的行为,显然不会让花了银子的豪客满意。 当即就有人提问道:“怎么不谈谈陆长歌,咱们寒门子弟,便不配上先生的榜吗?” 文人微微一笑,他每年放榜前都坐在这里,以预言排名博取眼球。 接连几届,都能猜出十之八九。会被茶馆内被人认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有人问到,他自然要发表几句看法。 但他却不知,将要点评的人选,就坐在隔壁包间内。 “长歌,说到你了哎。” 余庆之一扫阴霾,激动的拍着茶桌。歪着脖子侧身靠在包间门上,仔细听着外面动静。 “别太在意,这人年年都在茶馆评人,一直的习惯便是吹捧世家。对寒门子弟,他是看不起的。” 但看他穿着,也并非世家之人。放到农工商三者寒门中,也不算家境优渥。 “只能说世上之人,不是每个都会认可自己生下来的阶级。” 见过太多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他的话,对陆长歌而言,也与废纸无异。 也不会是什么好话,或是中肯之言。 果然,外头言辞凿凿的下了定论。 “百足之虫,纵使死而不僵,又怎么比的上潜龙幼虎。” 呵呵—— 陆长歌一杯饮尽茶水,与二位同窗自嘲一笑。他当初,可不就是被平京权贵称为害虫嘛。 龙有龙道,虫有虫道。平京的上空不见苍龙,城内的角落,却处处可见飞虫蝼蚁。 这是数千年来,人们依旧无法灭绝的害虫。 热闹的茶馆外,突然被一阵敲锣打鼓声中断。披着红绸缎的喝彩队伍,径直朝着茶馆走来。 敲锣喝彩,自古都是前三甲才有的待遇。 茶馆掌柜笑的满面春光,他这间茶馆本就蹭了科举的光,每逢放榜时节,客人络绎不绝。 如今再出个初试前三甲,之后说出去,少不得有人来沾染才气。 可到底是那五人中的哪一位,有这般闲情逸致,会来一间普通的茶馆内品茗呢? …… 西华门下,朝廷官吏在禁军守护下,开出一条通道。手捧着皇榜,神色庄严的来到放榜处。 待初试上榜排名张贴后,苦等已久的考生一窝蜂挤了进来。 “我的鞋!” “别踩……别踩!” 混乱一阵后,被禁军侍卫厉声喝止几句,看榜的人群才稍稍安静下来,开始在寻找自己的名字。 在这些人背后,世家权贵的马车将玄武大街堵了大半。 他们自持身份,除了担心考不上的石小虎外,都待在马车上等着。一会自有家中小厮,会将榜单记下来。 几家关系好的,就停在一起。后辈门互相窜门,议论一番排榜的名次。 “我估计昌庭兄第一,聂旋第二,李彦志第三。” 昌平侯府的马车内,聚集了平京半数权贵子弟。他们神色大多轻松,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通不过初试才是奇怪。 谈话的核心,还是在讨论季昌庭能不能拿下初试魁首。 “昌庭兄第一当之无愧,不过榜眼探花之中,那李彦志出身北蛮之地,凭什么和咱平京人相提并论。我看啊,说不定是温家温泽。” “打铁匠家的,你怎么不说是陆长歌呢?” 众人一阵哄笑,大有视天下英雄无人之势。 初试的排名,是让挤进人群的家丁,从第十依次朝前报。每喊出一人,就会有专人来车厢内复述。 “初试第五,温泽!” 被不少人认为探花有望的温泽,竟只屈居第五? 季昌庭、聂旋、李彦志,还有一人是谁? 人群外,温泽阴沉着脸,愤然甩袖离开。 “初试第四,聂旋。” 聂府马车旗帜张扬,绣着禁军天龙卫的标志。 马车内一片狼藉,聂旋双目通红,愤怒的将酒杯摔在地上。 “边关来的蛮子,凭什么排在我之上!” 堂堂禁军统领之后,在禁军中除了总帅洪玉之外,没人敢压他爹一头。 这样的家世,竟入不了前三甲。 “初试第三,李彦志。” 这一次的呼喊声尤为平寂,李彦志是何许人,平京内有许多人都不知道。 拥挤的人群中,有几位穿着异常的魁梧汉子,操着奇怪的口音。 “少帅,你是第三啊!俺今天非得去酒馆里问问那些人,咱边关来的,到底是不是蛮子!” 他们披着兽皮,模样风格与四周格格不入。 常年镇守边关,让这些人不自觉的染上蛮族的风格。 李彦志紧紧攥着拳头,父亲说平京卧虎藏龙,果真没有说错。 他从小苦读兵法,更请来良师教导。论家世资源,是不输给平京权贵们的。 本以为不是状元,至少也能得个榜眼。 “探花也不错了,之后的武考,才是分高下的时候。” 边关多战事,他的武道,可是一步步杀出来的。 李彦志豪爽一笑,心气不降反升,志得意满的朝人群外走去。 昌平侯的马车内,权贵子弟们已开始举杯庆贺。 “恭喜昌庭兄,初试第一!” “就是不知第二是谁?应该是哪家子弟超常发挥了吧,把那聂旋都挤出三甲去了。” 季昌庭也是长松了口气,他虽有信心压过聂旋等人,但科举之事,也不敢称有百分百把握。 如今这些熟悉的人名都报了一遍,初试一等之位,也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初试第二,季昌庭。” 呼—— 鼎沸的人声突然安静了,马车内众人面面相觑。连敬酒的手都停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季昌庭愣在原地,那身为了庆贺而特意准备的红袍显的格外讽刺。 更讽刺的,却是马车外的呼声。 “初试第一,陆长歌!” 第七十八章 打脸 “敢问哪位是陆长歌公子?” 茶馆外,锣鼓止声。 前来庆贺的乐队领头,满心欢喜从茶馆掌柜手中接过一吊赏钱。 “恭贺陆长歌公子,武科初试第一!” 鞭炮齐鸣,伴随着领班嘹亮的贺声,传入茶馆中。 侃侃而谈的文士脸色肿胀,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痛扇。 科举初试的前五,其实与他所料都相差无几。与往年比起来,这一次甚至还要准确一些。 唯独猜错了陆长歌,那句百足之虫的点评,成了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死都没想到,受他贬低的对象,还就坐在这间茶馆内,从他身后的包间飘然走出。 “百足之虫的说法,我很喜欢。” 陆长歌朝着他赞赏一笑,比了个大拇指,而后笔直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光。 噗—— 文士口吐鲜血,晕厥倒地。 锣鼓队的领班讨好似的站在茶馆一侧,待陆长歌出来后,急忙迎上前去,谄媚道:“陆公子,还请跟咱一道去西华门看榜吧。” 往常送人看榜,总少不了主人家丰厚的赏钱。 但这一次的初试第一,是陆长歌,出身寒门的陆长歌。 便是一分钱不要,他也觉得爽利。 陆长歌仰望蓝天,只觉得风和日丽,神清气爽。 他豪爽的甩出一块金元宝,领班连忙伸手接住,放在牙上一咬,眼神愈发喜悦。 “让弟兄们奏的更响些!” 陆长歌转身拉上余庆之和李东泽,三人一并走到队列前头。 “好咧!弟兄们,都给咱精神些!” 领班满足的收下金子,锣鼓声再度响起,震动了西华门外的整条街。 家家户户门户大开,听闻到锣鼓喧天响彻云霄,面露不解。 往年科举初试的欢庆队伍,不都是从西华门一路敲到初试第一的家中吗? 世家权贵都住在北区,他们这边往往只能听见细微的喧闹动静。 可今天的锣鼓声,分明就是在屋外。 当住在这附近的百姓走出屋外,迎向欢庆的队伍时,发现已有许多人聚集在道路两旁,跟着一起庆祝。 也让狭窄的街头巷尾,变的拥挤不堪。 陆长歌百般劝阻,却还是架不住围观人群的热情。 他甚至看到许多结伴来看热闹的,被人群硬生生冲的迷了路。 小桃正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和小姐在附近逛玉镯首饰。突闻附近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和小姐说了一声,便来到陆长歌所在的街道上。 很快,蜂拥而至的人群将她挤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桃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周围人不断喊着:“状元郎来喽!” 百姓们还不太了解科举,只听到初试第一,便想当然的以为是科举状元。 以讹传讹之下,整条街的人都以为陆长歌中了状元。 “金科状元是谁?” “是陆长歌,出身寒门的陆长歌!” “哈哈!这么多年了,状元郎终于轮到咱寻常百姓家,去他妈欺负人的狗官,咱们寒门也出状元喽!” 人群中,有被乱兵欺负了闺女的中年男人,跪倒在地,双目流出血泪。 有因屡次科举不中,被迫卖身讨口饭吃的青年,脱去身上衣物,露出满身荆棘的后背。 小桃愣在原地,任凭人群推搡着她,从她身边挤过。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荷包被人顺手割开一道口子,里头的金银钱票全没了。 “小姐!”小桃哭着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 吟唱的队伍一路跟到西华门,陆长歌骑着不知从何处送来的高头大马,身旁两人朝他打趣。 “看这架势,一会就要有人来榜下捉婿喽。不如我先去晓月楼传个话,让季姑娘先将嫁妆准备起来?” 李东泽朝他眨眨眼,一脸揶揄坏笑。 西华门外的豪族马车,像是在迎接他似的,排成一列。 直到欢庆的队列开到昌平侯家的马车前,有人故意大声喊道:“劳驾挪挪车,挡着路嘞。” 昌平侯家的马车缓缓驶动,车窗紧锁,看不清里面人的神色,但想必很精彩。 陆长歌纵身下马,挤在金榜下的考生或是围观者,纷纷为他让出一条空路。 唯独一位长相酷似狗熊的笨重青年,趴在金榜下,还在寻找着自己名字。 “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三百二十,石小虎、余庆之。” 狗熊青年嘟嘟囔囔的念叨着,突然兴奋的蹦跳起来,捶胸顿足嚎叫着:“老子考上喽!” 他欣喜的捶打着皇榜石墙,稳固了数千年坚壁,被他敲的阵阵晃动。 “哪个是叫余庆之的,能和俺并列,定然也是了不得的青年才俊。” 陆长歌扑哧一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庆之。两人还真是眉宇相似,不是亲兄弟,甚是亲兄弟。 六扇门四大名捕石昌虎的儿子,果然憨的可以。 激动到口出狂言的石小虎,下一刻便被为初试第一庆贺的人群嘘了出去。 陆长歌来到此刻独属于他的金榜下,抚摸着被岁月打磨的石墙,感怀万分。 爷爷就在天上看着他,三年过去,他总算没有辜负老人家的期望。 武科状元的名号,他拼死也要守住! 陆长歌伸开手掌,一手握住骄阳,像是要将挡在前路的魑魅魍魉撕碎。 西华门外的马车中,平阳公主头戴明纱,神神秘秘的摆驾崇仁坊王家的位置。 王家世代习文,但因与齐国公府走的近,历代武考时,也总会前来观礼。身处一众武将功勋之间,倒也并不违和。 王腾披头散发的躺在车厢的软塌上,叼着沉重的烟枪,吞云吐雾。 “你都安排妥当了?”平阳公主被烟味呛了一嘴,不适的皱起眉。 王腾比平日大有不同,下定决心的他,不知自己会将家族带往通天大道,亦或是万丈深渊。 “大理寺的人,随后就到……” “以谋害他人满门的重大嫌疑,逮捕陆长歌。之后他会声名狼藉,锒铛入狱。被剥夺科举资格,刺字流放千里。” 他的话语很沉重,仿佛不是在说一件让自己受益的阴谋。 “你们读书人的心思,就是歹毒,一出手就将人往死里逼。”平阳公主捂嘴轻笑,眼神中释放快意。 车厢内的烟味熏的人眼睛生疼,王腾红着眼,心情捉摸不定。 他这一举动,将王家彻底拖下水。陆长歌生,王家便死。 一切的条件,还要建立在沈醉回不来的前提下。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他来年高中状元,前途不可限量。王家会因他崛起,再塑四世三公的光耀。 赌输,他将自刎谢罪。王家也许会被抄家灭族,或者被宗师境的沈醉一枪挑灭。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王腾喃喃念着诗句,不安的闭上眼。 第七十九章 榜下抓人 “哪个是陆长歌?” 庆贺的人群中,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道严厉的喝斥声。 长街两旁涌入一群身披黑甲的甲士,为首的是一位青袍从五品官员。 “大理寺缉拿嫌疑犯,闲杂人等散开。” 两边甲士排成一列,用长戟分开人群。粗暴凶悍的架势,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番行事风格。 朝野上下,能这般蛮横无理,也唯有执掌刑狱的大理寺。 毕竟他们的口头禅就是:“不服进牢里做做!” 刚还在为陆长歌贺的人们,惧怕于大理寺威名,慌忙让出一条空路。 青袍官员来到陆长歌面前,拿出一纸缉拿令。 “拿下!” 甲士甩出流星锁链,强制给陆长歌套上枷锁,双手被屈辱的押在身后。 人群惊疑不定,自古榜下捉婿的很多,榜下抓人的却极少。 寒门刚有冒出状元的希望,便被朝廷逮住,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大人,长歌犯了什么罪?”余庆之迫切追问。 “他涉嫌谋害平阳公主殿下的一位车夫全家,嫌疑重大。”青袍官员严厉道:“本官受人鸣鼓伸冤,自然要抓他回去查问。” 人群一阵吵闹,武科初试第一涉嫌杀人,古往今来说出去都很荒谬。 初试第一,不说状元及第,也很难跌出前十。前程似锦的天骄,犯得着去杀一介车夫吗? 还穷凶极恶的杀人全家,无冤无仇的,即便是不了解陆长歌的路人,也不太相信。 余庆之当即就要辩驳:“这其中定有误会,长歌怎么会杀人呢?还请大人明察!” “有没有误会,本官自会审理。”青袍官员面露不悦,言辞愈发尖锐。 “尔等若有不服,不妨与他一起去大理寺坐坐!”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李东泽也连忙拉住余庆之袖口,示意他不要冲动。 “带走!” 陆长歌被甲士押着离去,欢闹的人群一时间成了一地鸡毛,气氛沉寂。 余庆之方寸大乱,一路尾随着甲士队伍,甩开试图将他推走的甲士,冲到陆长歌面前。 “庆之!”陆长歌摇摇头,示意道:“不要鲁莽行事,去晓月楼,找季姑娘。” 说完,他被甲士踹了一脚,强行拖走。 留在原地的余庆之,胸膛起伏,汗如雨下。 一定要救长歌! 即便是再一根筋的人,此刻也察觉出不对。长歌深居简出,半年来就参加过一次公主宴饮。 当时以箭赌斗,得罪无数世家子弟。而后便被诬告,当天回去的路上杀了公主府的车夫。 这里头的猫腻,不用细想便呼之欲出。这种情形更令余庆之遍体生寒,面部时而愤慨,时而绝望。 天底下蒙受冤屈,哪有无处伸冤的道理! 不止要去晓月楼,还要找六扇门的罗捕头,禁军的姚校尉…… 余庆之知道,他们都与陆长歌认识乃至相熟,断不会坐视不理。 而此时阴影处,崇仁坊王家的马车悄悄驶离,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远去。 …… 啪! 陆长歌身负枷锁,被绑在带着腐臭味的木柱上。 大理寺负责刑讯的打手,面色狠辣的站在他对面。 一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胸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陆长歌闷哼一声,看着刑房内满墙带血的刑具,心底发凉。 押送至大理寺后,青袍官员并未急着审他,被蒙上眼送到刑房后,直接来了套酷刑。 待打的他全身血痕,皮肉倒翻,再淋上一壶烈酒。 随着陆长歌凄厉痛呼声响起,这人才暂时收手。 陆长歌喘着粗气,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 按大夏律,朝廷各部对凶案嫌犯在定罪前,不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对宁死不认者,也需向其出示铁证如山的人证物证,再可拷打。 他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不符合流程的。 大理寺将他抓到这来又不审问定罪,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幕后黑手还未到。 铁牢大门吱嘎一声打开,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一道人形轮廓。 陆长歌被解开双手束缚,袒露上本身被丢在半截草席上。 “果然是你!”他冷笑道。 先派小厮问价,而后父子上门威胁,再到以权势构陷他下狱。 好一个四世三公的王家! “你要是早些肯卖出山庄,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王腾神色淡漠,冷冷说道:“一间偏远的破庄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呸!” 带着血沫的口水溅到他脸上,陆长歌仰头睥睨着他。 “当我不知道吗?还不是图谋山庄风水……两阳夹一阴,神仙多来往,你王家打的好算盘!” 谋杀车夫全家的罪名,王腾本可任何时候安在他身上,偏偏要等到科举初试之后,就是要借着初试第一的风头,彻底将他打死。 “一介草民犯了凶杀罪,没人会关心。但状元的热门人选杀了别人全家,那些信任你、崇拜你的普通百姓,会怎么看你?” 王腾凑近了些,趴在他耳边威胁。 “陆长歌,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在你面前,有两份文书。” 狱卒举着两封文书,摆在陆长歌面前。 “要么你签下卖宅契约,我送你去一处山高水远的地方,了却余生。要么你尝遍此处所有刑具后,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被朝廷革去功名,流放千里。” “你是聪明人,所以不要去指望会有人救你。王家为了此举赌上一切,谁敢插手,便是与王家不死不休。” 王腾说话的样子,好像一匹亡命恶毒的凶狼,毫无半点修士的儒雅矜持。 而这番话,也让陆长歌心中石头沉入湖底。 王腾若只以世家公子的身份胁迫他,还尚且不惧。可此子胆大妄为,拉上整个王家上了这场生死棋局。从此刻起,他与王家之间…… 不死不休! 但陆长歌只是一介草民,就算只差一步,也是毫无功名在身。 这样的他,值得别人冒着与四世三公的王家死斗的风险来营救吗? 纵然是没落世家,崇仁坊王家依旧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仅从这一次大理寺上下行动如此坚决迅捷,便可见一斑。 六扇门裴清风他们,会愿意为了还未证明自身价值的他投入多少。而晓月楼,又能有多少能量。 这些都不得而知! 陆长歌也无法预料,他所剩不多的胜算藏在何方。 身处绝境之中,唯有坚定信念,绝不屈服的站着活下去。 大不了—— 陆长歌紧了紧拳头,斜眼冷观松散的守卫。 杀出去! 第八十章 黑潮 起风了! 平京的风向,一夜之间大变。 在陆长歌被抓的当天,武考初试第一榜下被抓的事迹便传开了。 原先,陆长歌寒门的身份,是最好引发议论的爆点。大夏科举多少年来,前十的席位都被世家豪族包办。 好不容易眼看将要出一位寒门状元,临门一脚前又被朝廷莫名抓了去,连犯案的详情也不细说。 这些原本都能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也是人们为陆长歌鸣不平的依仗。 可在有心人的压制下,平京城中一直无人提起这些疑点。 余庆之本打算联合武院同窗,以及那日为陆长歌庆贺的平民百姓,一起去大理寺外鸣冤击鼓。 谁料仅仅过了一晚,平京城内对此事的口风就彻底变了。 黑潮袭来! 城中大大小小的茶馆、酒楼、驿站,乃至人流流通处,皆是关于此事的议论,且风向相当统一。 “听说了吗?科举初试第一的陆长歌,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把人家全家上下三口诛尽!” 这段话几乎成了这些地方闲聊的开场白。 为取信于民,有关陆长歌五花八门的故事都疯传出来。 有议论他消失三年,而后修为极不正常的突飞猛进。 “此子与邪神交易,泯灭良知后,换得一门邪术。需以人血为媒,杀一人便强一分,待杀得九九八十一人后,便是宗师也奈何不得他。” 言之凿凿,却又荒谬至极。 偏偏这番话,不少人都信了。 其中不乏有一些出身寒门,科举落地的武者,又被迫卖身权贵世家做个打手家丁。 他们原先在陆长歌身上,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可当舆论哗然时,这些人又是第一时间倒戈的。 “胡说八道!” 平阳公主别院内,燕小五愤怒的推开聚众议论的人群,将满盆恶臭的屎尿摔在地上。 “长歌绝不是这样的人!” “燕小五你找死不成!”旁人被他溅了一声,勃然大怒站了起来。 可看到他那双闪烁凶光的眼睛后,默默松开了拳头,转而讥笑道:“怎么不可能?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我等苦练十年,倒头成了一场空,他却能去争一争状元威名?” “陆长歌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噢~我倒是忘了,他连爹娘都没有!” 人性的丑恶面,往往就是这么真实。在他们需要鼓舞时,陆长歌可以是支撑希望的擎天柱。 但支柱崩塌后,他们就会佯装理中客,仿佛踩一脚陆长歌,便为自己失意的人生找到了理由。 看!他的一切,都是用邪术换来的! 这一夜,燕小五打了场群架。只要天空放晴,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蜷缩进被窝里。 他可以打到公主别院内的家丁闭嘴,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长歌,你该什么办…… 官府下属的邸报,也极度关注此事。宣称经多方打探,还原了陆长歌杀害车夫时的前后经过。 “那日,陆长歌受平阳公主所邀,前往别院与一众武道天骄聚会宴饮。席间陆长歌举止放浪,言辞间似有天下英才不配入他法眼之意。同坐者季昌庭等人,虽不满其轻慢态度,却也没多说什么……” “谁知陆长歌酒过三巡,借着醉意,便提出要与众人比试射箭。季昌庭原是不离,可耐不住他三番五次诋毁昌平侯荣耀,便提出要与他一决高下。初时,陆长歌弓马生疏,差季昌庭远矣。” “可就是季昌庭夺魁的关键时刻,陆长歌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连射数箭。每一箭都是匪夷所思,不似人间射术。哪怕是在昌平侯血脉最得利的雷雨天气,陆长歌还是诡异的赢了。” “事后,平阳公主好心派车夫送诸位天骄回家。经途中车夫多嘴提了一句,问他今日险胜可有什么要诀。谁料陆长歌突然神色惊变,面露凶光……待杀死车夫后,他唯恐东窗事发,又潜入公主别院,将车夫一家残忍杀害。” …… 砰! 余庆之气愤的将邸报摔到桌上,指着这摊颠倒黑白的废纸痛骂:“通篇都是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的臆断!当日我也在场,事实压根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东阳武院内,一众同窗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 “长歌这次只怕是难了……” “百姓不会追究事实的真相,只要权威者给出一份说得过去的解释,他们就会深信不疑。” 李东泽捡起邸报,只觉得其上字字珠玑,和外界的风言风语连起来,毫无破绽。 显然幕后之人,要已提前布置好了一盘大棋,并占着先声夺人的架势,占据了舆论高潮。 “难道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贺蒙焦急大喊,在房中来回踱步。 武院大门被推开,一脸疲惫的林盘山与王冲两位师傅,步履蹒跚的回到教堂内。 见众人祈盼的眼神望来,两人苦涩的摇摇头,沉默无言。 费劲半辈子人脉,也请不来一人愿替陆长歌仗义执言。 余庆之蹭的一声跳了起来,着急火燎的朝外头狂奔。 呼~呼~呼~ 余庆之叉着腰,半蹲在东区一处府宅外,累的喘着粗气。 抬眼望去,宅院前写着姚府二字。 禁军左骁卫,姚广孝校尉的府邸。 余庆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六旬老妪。 “学生余庆之,有要事拜见姚校尉!” 片刻后,姚广孝神色复杂的出现在门外。 “这事……我帮不了。” 而后,姚府大门紧闭,不再见客。 余庆之没在原地停留,又毫不犹豫的纵马闯入玄武大街。 站在武圣像前,他聚气朝天怒吼,七品武者的神念真气肆意破坏着。 他不知道六扇门身居何处,要想进去,就需先惹出些事情来。 很快,铁牢般的马车驶向武庙,将余庆之蒙上双眼,押回六扇门。 …… 六扇门内,裴清风聚集了一众金牌、银牌捕头,商议对策。 “王家已下了最后通牒,若六扇门插手此事,便要动用祖宗留下的圣器,断六扇门三成气运。” 听闻这等消息,便是连与陆长歌最交好的罗、杨二位捕头,也不敢说出营救的话语。 “捕神大人尚在闭关养伤,六扇门气运绝不可出事!”叶弘沉吟片刻,沉重的说出建议。 “明哲保身吧。”裴清风眯着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余庆之被带来一间密室内,待揭下眼罩后,看见六扇门的罗捕头正坐在他面前。 “罗捕头,我……”余庆之急忙要说出请求。 “抱歉……”罗继长垮着脸,用小刀磨着自己的一片指甲。 “六扇门……无法襄助长歌小友了。我很抱歉!” “武庙的事,我会替你摆平,一会儿会有专人,护送你离开。”老罗失意的走了。 余庆之呆愣在原地,感觉有一盆冷水泼在他头顶,让他心里发寒。 禁军闭门,六扇门沉默。天底下,还有谁能救长歌! 余庆之想起陆长歌被抓前的嘱托,心中再度燃起几丝希望。 去晓月楼! 第八十一章 天意 咚咚—— “吃饭!” 狱卒甩出一盆比狗食还难闻的馊饭烂叶,怜悯看着牢房内被打到昏迷的青年。 “何苦来哉……人家要什么,给他不就完事了。” 他似乎不是说给地上的青年听的,而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舍不下的呢?” 他每日守在刑房外,仅是听里头惨绝人寰的鞭挞声,都不禁心惊肉跳。 能硬抗着大理寺刑罚不屈的,也是条汉子啊! 狱卒将手伸进铁栏杆内,想要帮陆长歌抚平衣衫。 在他手臂穿过铁牢的一瞬间,陆长歌猛然睁目,右手以雷霆之势抓向狱卒咽喉。 狱卒本身也会武,可多年看守铁牢,技艺早已荒废。 当他反应过来时,生死已完全控制在陆长歌手中。 “你要做什么?”狱卒神色惊慌。 “替我办件事。” …… 平京的天空,被黑雾笼罩着。 王腾哼着小曲,驱车来到大理寺。他拿出最新的朝廷邸报,甩到陆长歌面前。 “看看吧,你如今在平京,可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连官府印刷的邸报,也站到了陆长歌的对立面。 杀人狂魔陆长歌的标题,占据了整整一个板面。 等到他有机会脱身,杀人的标签早就种在了他身上,洗刷不去。 “你在里头受苦,还要连累好友替你奔波。到头来,大家都科举落第,何必呢?” 王腾再度拿出地契转让协议,循循善诱。 “你把这个签了,我保证好吃好喝伺候。虽然你的名声算是完了。但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隐姓埋名娶个姑娘,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还能培养你儿子嘛。” 见陆长歌不说话,王腾微微一笑,双手结印。 虚空中浮现一枚紫水晶,他轻轻一点,平京各大酒楼茶馆内议论陆长歌的画面,一一浮现。 “好一个寒门陆长歌,本以为他这般出身,高中后当事事为民考虑。但他如此行径,连那些贪财的狗官都不如。” “惨绝人寰!这样的人便是死十回八回也不冤枉。” “朝廷对有天赋的武者修士向来宽恕,说不准只会革去功名,略施小惩罢了。” “要真如此,在下第一个不服,定要去大理寺外,为死去的车夫一家敲鼓伸冤!” “陆长歌必须死!” …… 听着那些咒骂声,陆长歌内心有些酸楚。 他自问这些年来,一直恪守着武者信念,以民为先。但当黑潮袭来时,他蒙心自问,自己是不是错了? 如果人心是可以摆弄的,那到底什么是民意,什么又是天意。 天下悠悠众口,原来不止可以堵上,还能被权势肆意调控扭转。 王腾笑的愈发爽利,看向陆长歌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盘任他玩弄的菜。 “遥想当年,你意气风发,自认同辈无敌时。可曾想到,这辈子会栽在我手里?” 当初陆长歌擂台之上,一拳打的齐斌险些破相。王家众人在一旁劝阻,向他通晓道理。 但这个武夫只是傲然亮了亮拳头,就让全场寂静无声。 “陆长歌,你也有今天!” “呵呵……”陆长歌嘲弄般嗤笑着。 “你笑什么?” “我笑读书人就爱装腔作势。”陆长歌淡漠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我当真是栽在你手里吗?打通大理寺的关系,你王家兴许能做到。可要一朝之间,影响天下舆论,就凭一个没落的王家,怕是痴人说梦。” “你背后的主子不出来,就由的你在这狐假虎威?” 王腾当即气的三尸暴跳! “来人啊,给我打!打到他没力气说话为止!” 然而,空荡的牢房,压根没人回应他的发号施令,就连看守的狱卒都撤走了,换来一队皇家侍卫。 几位家丁打扮的人,手脚麻利的提着抹布和水桶,清洗着牢房肮脏的过道。 随后又点燃几根檀香,让空气更清香些。 “公主驾到!”公主府太监站在大理寺牢房外高声喊道。 王腾神情错愕,快速站到牢房一旁。 当公主华美的裙摆拖过铁牢的地面,陆长歌再次见到了这位身段妖艳的公主殿下。 她浑身散发着勾人的气质,偏偏眼神中又透着几分不经世事的清纯懵懂。 难以想象,这样的女子竟会是谋害他的幕后真凶。从车夫的死,到杀死车夫全家,桩桩件件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平阳公主此刻看着他,眼神充满复仇的快意。 陆长歌也是不解,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平阳公主对他哪来的这么大恨意。 比寻常女子看负心汉的眼神还要恶毒。 所以他想问清楚—— “在下倒是不明白,犯的什么罪,让公主兴师动众,要置某于死地。” “当然是你那……”平阳公主几乎脱口而出沈醉对她所做之事。 幸好理智提醒着她,这并不是能大肆说出口的光彩事。 多年养气的城府,令她瞬间头脑清醒,神色愈发冰冷。 “自打那天一见你,本宫便知道,你和朝堂上那群张口民贵君轻的伪君子,是一路人。像你们这样的人,大抵都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里。偏偏你寒门出身,天赋又极高。” “既然注定要和本宫作对,那本宫自然要趁你羽翼丰满前,痛下杀手。难道要不断派小喽喽试探你,放任你成长到能匹敌本宫的时候吗?” 夜火烧不尽,春风吹又深。 身怀大气运者,就如当年大夏太祖一般。携震古耀今之天资横空出世,走到哪都会招惹一众强敌。 偏偏不管被如何针对,都能无数次死里逃生。直到最终,太祖的敌人都化为枯骨,大夏却成了统一人境的皇朝。 平阳公主定不会将陆长歌与太祖相比,但她却更懂得狮子搏兔的道理。 因此在王腾打通大理寺关系后,她便一直在幕后默默主导着一切。 “公主……好生霸道!” 陆长歌浑身颤抖的站了起来,正对着平阳公主怒目相视。 他与平阳公主之间,相距不过五步。 匹夫一怒,或可使帝王血溅当场。 可人生于世间,又怎能,又怎敢,毫无牵挂的去释放自己的愤怒。 他有小叔,有余庆之等好友,有五柳武院等同窗。 若不是明知如此,平阳公主也不会毫无顾忌的站在他面前。 “陆长歌,你记住了。是天意要你死,在大夏,本宫便是天意!” 第八十二章 民意 陆长歌下狱后的第三天,余庆之与一众同窗齐聚晓月楼。 “还是没有进展吗?”余庆之沙哑着嗓子问道。 桌上摆了几叠精致小菜,可几人都没有动筷的心思。 季荣荣坐在主位,命四方锁好门窗,这才慎重的拿出一封书信。 “从大理寺内送出来的。” 余庆之慌忙翻开,立刻便认出,上面是陆长歌的笔迹。 信上写的,是陆长歌与车夫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 从一面之缘,到生死相搏,乃至最后车夫临死前,将龙脉的秘密托付于他。 当然,看见亡魂这类事,肯定是不能与外人道。所以在细节处,陆长歌也稍加润色,修改了一二。 “太好了!有了这封信,咱们也不至于百口莫辩。” 余庆之激动的猛拍长桌,数不尽的烦恼丝倾泻而下。 这三天里,朝廷邸报编造的陆长歌杀人原委,都快能编成童谣,在街头巷尾吟唱了。 他们有心想与这些以讹传讹的人辩驳,但不清楚事实经过,只能强撑一句长歌不是这样的人,还要被嘲笑是嘴硬。 有了这封信,至少有了和歪曲舆论对抗的资本。 “还不够!”季荣荣沉声说道。 “长歌杀人的印象,已经深深种在了普罗大众心中。咱们这时候抛出第二种说辞,已然落入下乘,又有多少人会信?” “再者,自古人心,总是相信恶多过于善。他们宁愿选择世间有十恶不赦的暴徒,也不愿相信还存在济世救民的圣人。” 要想一举留下陆长歌,单靠阐述事实真相,还远远不够。 “那该怎么办?”余庆之焦声问道。 不知不觉,众人的主心骨都移交到了这位相逢不过数面的少女身上。 初试放榜之后,距离科举终试仅有七天。陆长歌如不能在四天后沉冤得雪,哪怕是放出来了,也是前途尽毁。 五柳武院一众武者,乃至王冲、林盘山二位师傅,都不由将目光转向这位沉着冷静的少女身上,竖起耳朵认真聆听。 只见季荣荣十指交叉,手指不停的轻击桌面,一字一句的说道。 “民意!” …… 二月十八,春分。 乌云退散,平京迎来拨云见日之象。 东市外,热闹非凡。上百余名百姓,汇聚成一条长龙,朝着大理寺衙门的方向进发。 当清晨的鸟鸣声响起,大理寺卿孙振昌刚从朝堂上归来。顶着泛红的血丝,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 正值科举期间,大理寺的案子也少了许多。相比平时,他难得可以清闲一阵。 像这样的早晨,多半是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上门的。若是再撑上半个时辰,待用过午膳后,便可去内堂里午睡一会。 这般神仙日子,一年中也就这一两个月的功夫可享。 懒散的念头刚起,就听见案桌上的茶壶骤然一震。 孙振昌被衙门外震天响的鼓声吓的整个人一惊,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慌忙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帽。 然而下属官员匆匆忙忙赶来的神情,愈发令他心神不安。 “何人在堂外击鼓?”他急忙问道。 下属指了指门外,喧闹声逐渐传了进来,大多喊着冤屈二字。 焦虑说道:“门外来了上百名百姓,都坐在衙门口了!” 哐—— 茶壶坠地,孙振昌来不及命人清理地上碎片,慌忙朝着衙门口赶去。 彼时大理寺外,百人盘坐的景象,已吸引了不少看热闹心思的路人。 季荣荣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隐蔽的朝着人群中比划了一个手势。 孙振昌刚到大理寺外,还未问清百姓聚集的缘由,便见一衣衫平凡的少年,迈步至众人之首,高声诵读。 “今有五柳武院陆长歌,于三日前,以疑似杀人罪为大理寺所捕。然陆长歌此人,为人至情至性,侠肝义胆。曾于秘境之中,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救下素不相识的百余名平民百姓。此事六扇门及当事的东市百姓皆可作证。” “我等着实不信,像这样的好人,会毫无缘由的屠戮车夫一家三口。大理寺抓捕至今,尚未给出凶案罪证。而科举终试将至,若不能还陆长歌清白,则无异于毁人前途。我等怜惜寒门有望出一状元,又感念其救命恩情。特请诸位大人,即刻彻查此案。” “还陆长歌清白!” 随着他高声喝出控诉,盘坐着的百余位百姓,亦高举手臂,呐喊道:“一日不放陆长歌,我等便一日不走!” “绝不允许寒门之状元,遭受莫须有的迫害!” “公开凶案罪证,还陆长歌清白!” 百姓的呐喊声,逐渐吸引来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大理寺的鸣冤鼓声愈发震耳欲聋,即便是隔了三条街,也不免被密集的鼓声吵醒。 仅仅是一上午的功夫,上百名百姓为陆长歌静坐抗议之事,在平京四区中传开了。 被人唾弃了三天的凶徒,突然来了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朝廷先前的解释本就是胡编乱造,错漏百出。许多论据全凭臆断,根本站不住脚。 再经由大理寺外这么一闹,信任的天秤不知不觉间又逐渐偏向陆长歌一侧。 余庆之等人躲在大理寺附近的一角,为了表明控诉人群的中立因素,他们这些同窗好友都被勒令不准参与。 只能藏身于阴影处的一角,默默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静坐的队伍中。 只是……望着那紧闭的大理寺正门,心中不免犯起嘀咕。 这样闹下去,真的可行吗? …… 大理寺正堂内,骚乱的如同菜市场。 各级官员抒发己见,商议着如何平息民愿。 这些人习惯了给人安排罪名,真要让他们体面的打发走请愿的百姓,反而没了主意。 七嘴八舌的争论不休,最终还是将目光定向了孙振昌的位置。 从百姓击鼓抗议开始,孙振昌也只是匆匆出门看了一眼,而后便气定神闲的坐了回来。 他悠悠品了口茶,缓缓说道:“急什么,些许愚民闹事,由他们去便是。再闹,还能闹到长乐宫去吗?” 要真是他自个的事,孙振昌兴许还会因为担忧御史弹劾畏惧一些。但他很清醒,这次是在替谁办事。 只要有那位在,这群愚民就是将天捅破了他也不怕。 况且,民意而已。还翻不起浪,捅不破天。 大理寺官员们听完,顿时心情平复,眉宇逐渐展开。 “让他们闹去吧,到时候肚子饿了,身子疲了,自然也就回家去了。” 下属们连声附和,清闲时节的大理寺,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报!” 甲士小跑入堂,沉声说道:“银甲军统帅段义山拜会!” 突如其来的通报,打断了众人闲谈的雅兴。 孙振昌眉头一皱,问道:“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自首的。” 第八十三章 乱局,彻查 平京彻底乱了…… 在上百名平民百姓静坐抗议后,又有荣亲王麾下银甲军统帅段义山,跪在大理寺外,负荆请罪。 他高声自述着于千年前的平京城中,威逼六扇门,驱赶百姓等罪名。 言语间不仅令皇室颜面扫地,更加坐实了陆长歌曾舍命解救百姓的事实。 甚至被有心人猜测,陆长歌是否就是因为此事得罪荣亲王,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段义山这一跪,又将凶杀案的局势推向了另一高潮。 一百位普通百姓的伸冤可以置之不理,但一位四品武者,朝廷一军统帅的认罪自状,却让满朝诸公,不可再当无事发生。 新一天的早朝,终究还是被此事惊动了。 长乐宫内,百官依次进殿。在内阁三位大学士的引领下,商议各部事宜。 殿内象征皇权的龙椅上,却空无一人,而正商谈要事的文武百官,却好像对此习以为常一般。 永安帝自十年前起,便迷信巫蛊之术可得长生,从云梦大泽中招揽来一巫士,日日问道。 朝廷诸事,要已交由内阁掌管,君王不再过问。 但今天这事,却让内阁三老暂且也无法决断。 “新科初试一等的陆长歌杀人一案,如今已闹的沸沸扬扬。大理寺卿可有话说?” 孙振昌低着头站在队列中,闷声回道:“下官以为,此事关乎民意,当从长计议。” “呵!” 内阁中最年轻的大学士虞万里,突然讥讽的笑了一声。 他是御史出身,最见不得官员相互推诿,懒政拖延的现象。 “孙大人日理万机,三天时间连一桩民间凶杀案都理不清,大理寺是无人了吗?” 嘴里像点了炮似的,喷个不休。 首辅周礼与次辅赵仕勤对视一眼,均感到头疼。 虞万里算是周礼的半个学生,又是赵仕勤的同乡。 两人都抱着将他拉拢到本方阵营的心思,提拔进内阁。 可谁曾想这小子是个直臣,说话做事秉公执法,滴水不漏。 这也让内阁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孙振昌被骂的抬不起头,更有数名御史愤然出列。 言辞凿凿,细数其疏漏,大有要骂到他辞官告老的态势。 孙振昌艰难的抵挡着唾沫星子,偷偷看了一眼队列末尾的王家王京华,见他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暗骂一声老狐狸。 王家拿好处,让姓孙的背锅,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孙振昌低着头,阴着脸将祸水东引。 “并非某无能,而是在查办此案时,王大人称此事其子亲眼见证,愿为此案做一人证。但王家大郎正为课业忙碌,这事便一直耽搁着。” 殿内数道目光横扫身前,王京华再也无法装的像个没事人似的。 “犬子愚钝,恐对案中诸多细节难以面面俱到。余以为,无风不起浪,民间既有冤情,则必该谨慎处之,断不可因为一些人的一言之词,便网开一面。” 虞万里冷声反问:“难道外界对陆长歌的指控,就不是一面之词吗?本官探查至今,就未见本案伸冤者何人,难不成是替天行道?” 虞万里的身后,代表着朝堂中敢于直谏,处事公道的御史一派。但崇仁坊王家也并非无人,四世三公的余荫,留下门生故吏无数。 两方展开一场激烈的口水战,一直吵到天昏地暗,气力衰竭,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一切都逃不出周礼与赵仕勤两位老狐狸的算计,平京民变不可怕,只是他们在其中隐隐嗅到了两股操控风云的非凡势力。 自古以来,文人治国,武人安邦。陛下闭关不朝十年,天下大权早已移交到内阁两位大学士手中。 可这一次,就在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动静,二人才后知后觉的品出几分不对劲,由不得他们不提高警惕。 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 见两方吵的差不多了,周礼厉声拍掌喝道:“朝堂之地,岂容尔等放肆!” 首辅威严,令朝堂陷入短暂的噤声。 二人冷眼观察着殿内众人神态,崇仁坊王家背后站台的人是谁,他们很清楚。 民意或是天意,他们不在乎。但大夏朝政,除陛下外,不可越过内阁。 “此事暂且放下,老夫稍后自会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周礼淡道。 …… 退朝后,周礼与赵仕勤相伴至永安帝寝宫外。 为了能安心问道长生,永安帝已多年不近后宫,闭关于偏殿之中。 唯有要事定夺之际,他二人才能转至殿外,等候永安帝圣裁。 “陛下!”周礼站在门外通报道:“老臣有事请奏!” 殿内无人回应,只是等了几息后,大门突然自动打开。 周礼不敢直视殿内景象,低着头一路快走,来到一处烟雾缭绕的静室。 永安帝正背对二人,盘膝打坐。 未等二人开口,便先缓缓问道:“爱卿何事啊?” 二人连忙将陆长歌一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此案已搁置数日,再拖延下去,恐耽误举业。我等驽钝,不知该如何处理,还请陛下圣裁。” 永安帝慢慢睁眼,不急不缓的问道:“这陆长歌什么身份,能闹的这么大,是哪家的子弟吗?” “非也,他出身平凡。” “哦~” 永安帝瞬间兴趣缺缺,不满的微微蹙眉。 “这般小事也要来烦朕?内阁自行定夺便是,他要是冤枉的,还他清白便是。” 也不等二人再问,轻轻一挥手,化作一股微风,托着二位老臣退至殿外。 “这……” 赵仕勤错愕的看向双手,陛下挥手间,他堂堂内阁大学士,竟来不及激起本能的反抗。 云梦大泽的巫蛊之道,究竟修的是什么? 方才在殿内,他也隐隐闻见淡淡的腥臭味。修道多年的直觉,让他觉得永安帝此刻的状态极度怪异。 世上之道,无非分为入世道与出世道。 为官造福一方,修入世道,以功德镇压业障。 闭关神游天外,修出世道,以清心抵挡业火。 永安帝闭关不出,本该体悟天地,清心寡欲。但他却能从陛下身上,感受到七情六欲的气息。 怪哉—— 赵仕勤捋着白须,心中愈发疑惑。 “陛下此举,究竟是何意?” 只说自行定夺,却又未明说支持哪方。他入阁的时间不及周礼,难以揣摩圣意。 周礼默默回看着寝殿的方向,淡然说道:“不是说了吗,若无冤屈,就还他清白。” “传令下去,彻查!” 第八十四章 圣旨到 “我昨天溜出去看了,大理寺外闹的可真凶。保不齐再过两天,便会将你放了。” 大理寺铁牢内,狱卒靠着铁栏杆,熟络的与陆长歌闲聊攀谈。 “公子日后高中,可别忘了给小人送份喜糖,沾沾喜气。” 说这话时,狱卒脸上的神情极度羡慕。 短短几天,当初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可怜人,转眼间就要翻身崛起。 大理寺外,百余位百姓仍静坐着。从北边突然来了一队军士,手持长矛将人群围住。 公主府的马车缓缓而至,撩开车帘,平阳公主淡道:“平京要道,岂可随意侵占。” 军士一拥而上,见百姓推搡不动,便气焰嚣张的将长矛插进百姓衣衫内,直接连人挑走。 平阳公主踩着下人身躯走下马车,回头冷冷看了眼被驱赶干净的街道,转身进入大理寺。 铁牢入口处的铁门缓缓推开,狱卒慌忙回到原位,摆出冷漠的神情。 牢房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平阳公主一副怒容,像看下水沟里的老鼠一般厌恶的盯着陆长歌。 “区区几个愚民,被你们背后教唆着反抗朝廷,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平反吗?” 牢房内静悄悄的,唯独回荡着平阳公主声嘶底里的狠毒话语。 “本宫动动手指,便可让他们统统人头落地。本宫要让你看着,平京上下,无一人敢为你直言!” 皇权像一座大山,压在黎民头顶。陆长歌不是瞎子,他看着隐隐拱卫着平阳公主的禁军精锐,听着大理寺外的哭诉吵闹声,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 以民意裹挟舆论,不是他的本意,也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只是平阳公主再一次告诉了他,在权势面前,平民的诉求是多么卑微可笑。 若有招一日得势,必要一扫这可笑的阶级局面。这颗种子,陆长歌心里悄悄种下了。 陆长歌依然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托人送出口信,可不是要煽动民情。 …… 平京之上,有仙山一座。 云雾缭绕,四周被彩霞包裹。 季荣荣手举孔明灯,脚踩白玉台阶,好奇的踏入道宫之中。 门口站着两个小道童,正打着瞌睡。 季荣荣戳了戳小道童的哈喇子,柔声问道:“道宫直讲方有道方先生在吗?” 道宫超脱世俗,其内也颇为冷清,甚少有人走动。 看门的小道童被人打搅了美梦,心情很是不爽。不管季荣荣充满求知欲的问他什么,总是闭口不言。 他带着季荣荣来到一处刻着八卦石雕的建筑前,指了指其中最矮的一间平房。 “方先生就在里面。” 道宫中人,闲暇无事时,总喜欢摆弄一些小玩意。 方有道正把玩着最新研制的窥天镜,观测着近在咫尺的天象。 突闻门外敲门声,他心中一动,心血来潮般掐指一算。 “不好!” 方有道连忙落下门锁,还不待季荣荣说话,便匆匆拉着她朝另一处大殿走去。 “师兄!” 大殿之中,依次摆放着七盏烛灯,一位中年修士正举着烛火,小心翼翼的点燃灯油。 突然被身后的呼喊声一吓,火星掉落在地毯上,燃起一片火苗。 中年修士慌忙掐起法印,扑灭明火,心疼的看着地毯上的一个破洞。 “都这个时辰了,找我何事?” 方有道急匆匆的来到他身前,低声说道:“师兄,他出事了!” 师兄弟二人几乎同时面色开始凝重,中年修士光着脚快步跑到八卦石雕前,结印催动法器。 数道流光浮现,他默默回顾着平京近日所发生之事,突然神色惊变道:“速去大理寺!” 季荣荣甚至没看清二人动作,只见着一阵风吹过,中年修士便化作一束光载着方有道远去。 大理寺院中,忽有雷霆从天而降。护院的甲士揉了揉眼睛,发现院中已多了两位身披风水道袍的修士。 中年修士刚刚落地,便运起传音法术喝道:“大理寺卿呢,出来一见!” 孙振昌正批阅着一天的公务,想起早朝时被虞万里辱骂的羞愤,正一肚子火没处发。 听到外头呱噪,拍案而起痛骂:“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大理寺叫嚣!” “好像是……道宫的云澜之博士。”下属弱弱的答复道。 道宫博士! 孙振昌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两下,毕恭毕敬的问道:“云博士,深夜来访,敢问所为何事啊?” 道宫毫无缘由的驾临大理寺,由不得他小心应付。 这些道宫里的修士成天体悟天道,虽然和他们悉出一脉,但闭关闭的久了,往往嘴皮子会变的不太利索,而手腕子变的愈发狠辣。 道宫修士不爱惹事,但一旦动起手来,却比武夫还要蛮不讲理。 偏偏他们地位尊崇,即便是道宫学子,也是文试科举中的佼佼者。 他区区大理寺卿,可得罪不起! 云澜之双手背负身后,淡漠说道:“大理寺抓的陆长歌,是道宫风水一脉的贵人,请孙大人将他放了。” 陆长歌是道宫风水一脉的贵人? 孙振昌听着这可笑的解释,却也不敢怠慢。只是眼下,平阳公主尚在牢房里审问陆长歌,他如今是进退两难。 不等他做出反应,大理寺内突然有闯入一群宫中禁卫,跟着一位手持皇榜的太监。 孙振昌眼尖的认了出来,正是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一位。 他心中一沉,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连忙迎上前去。 “公公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吩咐?” 传旨太监眯着眼露出假笑,尖声细语的说道:“咱家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替陛下分忧跑腿,孙大人还不接旨?” 孙振昌急忙跪下,声色惶恐。 “大理寺卿孙振昌,办案不力,以致民情四起,责令其闭门不出,静思己过。陆长歌杀人一案,移交六扇门审理。钦此!” 传旨太监摊开圣旨,对着孙振昌说道:“孙大人,接旨吧。” 孙振昌颤抖着双手接过千斤重的圣旨,汗如雨下。 他抬头望向陛下贴身的公公,从那一丝假笑,他读出了许多意思。 多年宦海浮沉,哪能不解其背后深意。 陛下闭关十年,朝中大权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内阁三位大学士执掌。 他偏袒平阳公主,玩弄法度,在陛下眼里自然不算大事。可现如今,连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公公都请动了。 这足以说明,他头顶的保护伞,已然没了。 他这辈子,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