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女人的春秋战国里》 第1章 楔子 宇宙历16443年,宇宙刑警组织的飞行器,因追捕一名逃窜多时的宇宙生化武器走私贩,降落到了一颗上属于史前文明的人类星球,在与该名生化武器走私贩的搏斗中,因为对方的拼死反扑,引爆了走私飞船上的武器舱,致使甲等危害的生化毒害基因污染了整个星球。 该事故发生后,宇宙时空管理组织以及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联合宇宙刑警组织,对该星球实施了大规模的基因检测,发现这颗还处于部落时代的人类星球上,人类女性全部死亡,通过基因检测,证实走私贩临死引爆的生化基因武器,其主要危害是自动杀死所有携带女性基因的人类个体,而且其污染伤害的时间会整整持续一万五千年左右。 三大机构联合研究表明,在整整一万五千年间,这颗星球的土壤、河流、空气,都将继续弥漫着这种强力伤害的生化基因,导致任何人类女性都难以在这颗星球上生存,其间接后果,便是如果不立刻采取特殊干预措施,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将在未来短短几十年间全部灭绝。 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立刻就此事向宇宙联合政府提出严正抗议,根据宇宙历4630年的《宇宙弱势文明保护法》规定,宇宙间的任何政府或组织,都不得对尚未进入宇宙时代的任何文明进行任何一种形式的干预,进而导致弱势文明的非自然发展,宇宙刑警组织的追捕行为导致这颗星球的人类即将灭绝,文明尚未发展成熟便将面临消亡,属于严重的违法行为。 宇宙刑警组织随即发表澄清声明,该组织刑警的一切抓捕行为均符合宇宙法律规范,造成该星球严重伤害的是走私贩的严重反文明行为,罪责并不在于宇宙刑警组织。 宇宙政府随即介入调查,在一个宇宙年后发布调查报告,证明宇宙刑警并没有超越法律规范的违规操作,同时授权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根据《宇宙弱势文明保护法》采取乙级干预办法,紧急抢救这个被生化基因武器污染的星球,避免该星球的人类文明全部灭绝。 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随即展开代号为g224的拯救行动。 第2章 “骑兵给我攻过去!给我攻过去!弓弩队掩护!弓弩队掩护!压死他们!压死他们!”网吧里,一个一头鸟窝带着个黑框眼镜,一看就是典型猥琐宅男的家伙正对着耳机奋力怒吼着。 夏瑜正在玩一款新近出品的策略型网游――《国家战争》,这款横空出世的策略型网游以其极为逼真的画面效果,精细到极点的文化道具细节,复杂到令人发指的操作系统,高到爆棚的游戏难度,成功在网游界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不同于一般的策略网游,这款以中国古代春秋战国为背景的策略游戏,最开始标榜的便是绝对真实,而且在宣传的时候就特别强调,整款网游里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角色,在当时引起火爆讨论。 很多女性玩家对此抗议纷纷,声称这是对女性的蔑视,剥夺女性以自然性别玩网游的权利,逼着女人做男人,太不人道,因为女玩家普遍不像男玩家那样喜欢扮演人妖。 对这些女玩家的抗议,游戏公司的回复是:“你见过哪个春秋战国时期的女人能上阵打仗的,本公司的游戏名字叫做《国家战争》,不是《后宫斗争》。” 这样傲慢的回复让很多女性玩家气结,纷纷声称罢玩该款游戏,而对于这些女性玩家的罢玩声明,该公司的回复声明是――爱玩不玩! 这种霸气的声明立时引起一片哗然,要知道在这个社会里顾客就是上帝,游戏玩家就是游戏公司的金主,敢如此和玩家呛声的游戏公司,要么意味着开发这款网游的老板是白痴,要么就是他们对自己的游戏有足够的自信。 至此,《国家战争》这款游戏还未上市便已经占据了很多游戏网站的新闻头条,有不少人欣赏游戏公司不向市场低头不媚俗的骨气,也有不少人对游戏公司过于傲慢的态度冷嘲热讽,也有人觉得游戏公司这样的行为纯粹是炒作,别炒到最后游戏出来了名不副实,那就把自己套进去了,到那个时候再向玩家向市场投降认输,就难看了。 这诸多的争议为《国家战争》吸引了足够的眼球,正式公测的那一天,服务器极为火爆,但没多久,更多的争议随之而来。 国家战争的开篇,玩家建立账号,创建人物,便是让你选择出生人物的身份:一,小国封君;二,大国公卿之子;三,尚未发达的游学士子。 这三种身份都是正太的形象,游戏有声明,随着人物等级的逐渐提升,正太会慢慢成长为少年进而成长为壮年。 创建人物成功进入游戏,不像一般游戏出生地是新手村,而是系统随机分配的人家。 比如选择小国封君的玩家进入游戏,发现自己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你根本没听过的一个屁大点的小国,人物刚刚创立要做的任务是启蒙,就是用雕刀在竹简上刻字,很多其他的游戏里也有阅读的任务,但没有一款游戏是这么吹毛求疵的,要求用鼠标手写,一个用力大了或者小了,笔画歪一点,就算任务失败,一点经验都没有。 如果只是这一点还不算太过分,毕竟常年玩游戏的技术宅对鼠标运用是非常娴熟的,但,这个启蒙任务的学习的是篆书啊!既不是大篆也不是小篆,是春秋战国时期尚未统一乱七八糟的各国篆书!一个字要学七八种写法,能不让人吐血吗? 有人实在刻竹简刻的烦了,便想放弃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新手任务,那个身着春秋战国风格服饰老师模样的npc便上前劝阻,说了一大堆什么为君之礼等等的东西,而且要命的是,这个老师说的根本不是普通话,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口音,根本听不懂,虽然有字幕解释,但那个字幕也是篆书的!你妹啊!这个年代有几个人懂篆书啊!这直接导致的就是玩家根本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被这位“老师”npc烦的受不了,甩手而去时,立刻系统提示:由于玩家不够尊师重道,没能完成每日启蒙任务,扣除初始经验,人物等级―3级。 你妹啊!玩游戏这么久,从来还没听过级别为负这种说法! 玩家炸锅了,想要在世界嚎一嗓子寻求安慰,结果发现竟然没有世界频道,也没有场景频道, 这让很多玩家更炸锅了,去论坛上抗议,结果论坛斑竹给的答复是:“你见过古代社会有世界频道场景频道千里传音这种东西吗?” 很多玩家倒地吐血不止。 有些人熬过了启蒙任务,接下去便是礼节任务,另一个老师教导基本的贵族礼节,仍然是让人听不懂的口音,篆书的字幕,然后一顿各式各样的礼节,在学会后自动出现在肢体动作栏里,然后便又学习运用这些礼节,比如其后便有向君父请安的任务,行礼时选错礼节,便又是扣经验。 以此类推的还有骑射课程等等任务,同样是npc的话听不懂,字幕是篆书,许多满怀热情进入游戏的在初始的任务就一路扣分,非但没升级反而负级别数一路飙升。 很多人跑去论坛抗议,说npc的话根本听不懂,字幕解释也看不懂,对此论坛的回答是:“你觉得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会说普通话吗?没知识也要有常识。” 很多人抗议说这样根本没办法做任务,而论坛对此的回答是:“你游戏左上角一键点击进入度娘首页,有问题,找度娘。” 至此,很多玩家被折磨的爆发了,纷纷跑到论坛咒骂,说玩游戏都是图个休闲娱乐,搞到这么难,快和高考文言文考试程度了,这样谁还会玩下去。 而斑竹一如既往的发挥了他们霸气的风格,回复道:“高考文言文不考篆书,亲,没知识也要有常识,至于您所说的玩不下去,爱玩不玩随你!” 这种态度激起而来玩家极大的愤慨,又一大堆的玩家宣誓罢玩,坚决退出游戏。 但事情就是如此,有些人恨得要死,觉得太难,而有些技术性宅男却恰恰觉得不难体现不出他们的高端,当年的全英文无汉化版《大航海时代》,许多功课烂到家的游戏男还不是凭借电子词典啃下来了,那还是外语呢!篆书说到底还是老祖宗的东西,还能难得过纯粹的外语? 其结果是,那段时间里,《说文解字》的搜索率高到爆棚,所有春秋时期的文章典籍被图书排行榜的末尾翻上来,排名以光速提升,大受年轻游戏技术宅们的青睐。那些不畏挑战,顽强的想要完成任务的玩家抱着各种各样的古文词典,一个一个对比着篆书和简体字,翻译npc的话。 然后多年后,很多大学神奇的发现,自己学校的古汉语学科的学生成绩等级普遍提高,对此那些学生不屑一顾的回答,想当年几十种的篆书我们都嗑过来了,诸子百家都差点啃了个遍,还在乎你这个小小的繁体字! 好不容易熬过了初始任务,大概听得懂了npc那奇怪的口音,大体看得懂基本的篆书,学通了那繁复到极点的礼节,级别慢慢由负转正,正待大家磨拳霍霍,想要大展拳脚时,很多小国封君的玩家傻眼了,游戏名字既然叫做《国家战争》,必定是以国家战争为主(废话!),但国家要打仗,靠的就是国力,可是既然叫小国封君,必然就是个小国,国小,粮食出产的少,养活的军队就少,养活的军队少,想打别人就是做梦。 然后很多小国封君磨刀霍霍,想要改革强国,开始向国内贵族下手,这个游戏的背景,春秋战国,还是奴隶制与封建制夹杂的体制,很多小国封君的玩家便开始想要向封建制改革,结果,小国封君的玩家超过一半死于国内贵族造反,剩下的一半死于国外强国借机干涉并吞,还有零星的几个活下来的变成了傀儡国君。 而且,所有死亡的玩家的人物自动删除,辛辛苦苦升级起来的人物,一旦死亡就没有了,要重新创建人物来过。 这让很多选择小国封君角色的玩家大呼上当,本以为当了个国君,哪怕是小国国君也能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这些人根本不记得游戏声明过本款游戏没有任何女性角色),谁知道初始任务就又难又繁琐也就罢了,后面的任务怎也难成这样,而且毫无规律可循,随时有意外发生,而且死亡便删除,你妹啊,这还能让人玩得下去吗!? 这样,又有不少游戏玩家跑去论坛抗议,不过很多人已经预料到论坛斑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即霸气又可恨:“爱玩不玩!” 就在小国封君的玩家哀叹不已的时候,有选择了“尚未发达的游学士子”身份的玩家跳出来在论坛上破口大骂说:“你们这些小国封君有什么好抱怨的,不就是读书、礼节、骑射吗,你们还至少能和国家战争这种东东挨上边,我们进入游戏初始是种地!!!种地任务做不好,那可不是变成负级别的事情,是没钱!是饿死!连续饿死删除了好几个人物,好不容把初始任务做完了,还要攒钱去启蒙读书,不然这个号就要种地种到死,根本没机会进入朝堂,连国家战争的边都挨不上!” 这个帖子引起一片哗然,虽然游戏难度奇大,而且看似毫无规律好寻,但还是有人总结各种经验贴,发现最容易走的路线貌似是第二种身份――大国公卿之子,这个身份初始任务也是启蒙、礼仪、骑射,但相对小国封君不改革被强国并吞,改革被国内贵族造反的尴尬,虽然也有很多玩大国公卿之子身份的玩家表示多次死亡在大臣权力斗争中,或是死在宅斗中,但总的来说,玩大国公卿之子的身份,只要够谨慎,够小心,能平安撑到升官,然后担任将领出征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 至此,这款网游虽然引起诸多争议,却还是备受诸多游戏玩家的青睐,有无数玩家前仆后继 投入其中,曾经有rmb玩家想要跳过困难的任务,用钱买升级,但游戏公司却根本不予理会,便有人质疑,这款游戏即不卖道具也不收点卡,靠什么盈利,如果不能盈利这款游戏能坚持多久,但随后又人传言,游戏可能靠论坛点击赚钱,毕竟游戏里没有聊天频道,很多玩家都要到论坛交流,由此而生的点击率极为庞大,至此,就没有多少人再去质疑游戏公司了,因为《国家战争》的游戏公司已经一再证明,不管玩家怎么闹,他们都是不动如山。 第3章 夏瑜是个二流大学毕业生,在一家it公司担任程序员,每月的薪水虽说够花,但夏瑜本人痴迷游戏,在游戏方面的开销巨大,所以除了吃饱穿暖加上付房租、水电外,月底钱财所剩无几,全部身家中最奢侈的便是配置永远及时更新保证强悍的台式机。 夏瑜是个痴迷游戏的典型的宅男,而且是个巅峰级别的游戏高手,在日渐为钱是尊为道具至上的游戏世界里,技术派越来越没有优势了,夏瑜也越来越享受不到技术竞技的游戏快感,正在夏瑜痛苦的退出一个一个游戏卖掉一个一个游戏号之后,偶然的机会让他注意到了《国家战争》。 怀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入游戏,开篇便被那个篆书启蒙的任务镇住了。 作为一个技术宅男,几乎每一个游戏上手不到三分钟就能把系统操作摸透,而《国家战争》单单一个新手启蒙任务便把他彻底的难住了,夏瑜非但没生气,反而异常兴奋,充满了攻克难关的热情。 最开始夏瑜选择的也是小国封君的身份,在连续挂了几次被迫删除人物后,夏瑜在参考了论坛经验贴,结合自己的诸多经验选择了“大国公卿之子”,而在以大国公卿之子这个身份挂了两次后,第三次终于运气不错,被系统分配到了晋国,以晋国正卿智家的继承人身份开始了游戏,在游戏里面的晋国通过自身努力慢慢壮大智氏家族,一步步爬到了国家宰相的位置,也终于在游戏里的人物年龄为38岁时得到了系统认可赠与“权倾天下”的称号。 夏瑜在论坛上成立帮会,招募许多身份为尚未发达的游学士子的玩家进入自己的帮会,同时联系很多身份为小国封君,或者与夏瑜同在晋国但级别较低的公卿之子身份的玩家,广纳“人才”。 现实里木讷寡言、纯碎技术派不太会来事的夏瑜,一进入游戏立刻两眼放光,浑身发热,以生命的全部激情倾注在其上的态度,把游戏的门门道道玩得门儿清,不管在游戏里面遇到什么不懂的事情,去问夏瑜保管没错,加之《国家战争》虽然是免费游戏,但需要的是玩家的技术,不像其他游戏需要充钱,让夏瑜如鱼得水,把许多事情处理的谨慎细致又得当,帮会也人气兴旺,在连续数次对外战争胜利,打垮了几个也是玩家统领的其他国家的军队后,夏瑜成功成为该服务器论坛排行榜上的第一高手,他的帮会也成为论坛的第一大帮。 但帮会兴盛的同时,有些事情也接踵而至,夏瑜所在的晋国连续几次大杀四方,把个齐楚秦燕各个国家打的抱头鼠窜,也有几次杀死了其他帮会的玩家,导致那些辛辛苦苦爬到高级将领位置的玩家所有辛苦化为乌有,不得不重新来过,要知道被系统弄死是一会儿,被其他玩家杀死又是另外一会儿事,夏瑜的帮会连续数次的大胜也成功的拉了不少人的仇恨,于是分别在齐楚秦燕几个国家扎根的帮会在论坛上串联,要来一次“合纵连横”,集结众人的力量干掉夏瑜,让夏瑜帮会的人也尝一尝好不容易辛苦升级的人物一下子死亡删除的痛苦。 而另一方面,夏瑜也从论坛上得到信息,知道即将面临围剿,也在论坛上迅速召集了所有帮众,准备与敌人来一场“血战”。 这一场惊天大战轰动了全服。 论坛上马上有许多小号串联,要去现场围观,即使当场阵亡也要把影像录下来现场直播,用各个小号前仆后继也要见证这场大战,要知道这场战争过后,可能全服一半以上的高手都要阵亡了。 宣战日期选择了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双方都有时间,因为好死不死夏瑜家里电子线路出了问题,停电了,没办法,夏瑜只得去了网吧。 这场大战足足打了一天一夜,夏瑜作为指挥也足足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因为没有频道系统,帮会所有人都用语音工具交流,后勤的粮草、军械运输,前方的士兵指挥,各个方面的事情犹如乱麻一般,同时也半点错误都出不得,因为一个错误导致死亡就彻底歇菜了。 在奋战了足足一天一夜,眼看骑兵便要在弓弩队的掩护下将敌人消灭殆尽,夏瑜兴奋的在耳机里怒吼:“骑兵给我攻过去!给我攻过去!弓弩队掩护!弓弩队掩护!压死他们!压死他们!” 眼看攻占了敌方的城池,耳机里传来帮会里众人的欢呼声,夏瑜也兴奋的拍桌子想要欢呼时,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晚间新闻:“今时晚间9点15分,在本市辉煌网吧一名男子连续通关网游一天一夜后,猝死于网吧座位上,据专家调查,该名男子很可能亡于过度疲劳引起的心脏衰竭。” 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夏瑜只觉得四周都有着白色的光圈,任何事物都看不真切,慢慢的眼前出现一个人,黑发黑眼西装领带,但脸上的神情极端冷漠,简直不像个活人。 夏瑜的脑袋渐渐清醒,方才想起自己刚刚还在网吧里玩游戏呢,打赢了一场打仗,还没来得及庆祝呢,怎么就到这个地方了!?眼前这个表情很吓人的家伙又是谁? 还没等夏瑜想清楚,对面的怪人已经开口说话了,有些机械感的声音道:“夏瑜先生,您好,欢迎您加入g224行动。” 夏瑜有些迷糊的道:“什么行动?” 怪人道:“宇宙历16443年,由于宇宙生化基因武器走私贩的非法行为,一颗史前人类文明星球遭受基因污染,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启动g224计划,目的在于成功保障该星球的文明延续。” 夏瑜瞪大了眼睛,半响,喃喃道:“我一定还没睡醒。”说着想要抬手掐一自己,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顿时吓呆在了那里。 怪人仿佛没看到陈城的反应,机械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夏瑜先生,您位于地球上的身体已经死亡了,现在您是以脑电波的形式存在着。” 夏瑜愣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道:“你说我死了。” 怪人道:“是的,您位于被你们称为地球的行星上的身体已经生物性的死亡了。” 夏瑜再次呆愣住了,半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怒道:“你们杀了我!” 怪人没有情绪的道:“根据《宇宙弱势文明保护法》任何宇宙时代的组织和个人杀害弱势文明生命个体的行为都是被严厉禁止的。” 夏瑜思索了半天,才明白怪人说的话,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杀我,那我是怎么死的?” 怪人道:“你因为在参与《国家战争》游戏的过程中,长时间处于兴奋状态,并且超过36个地球小时没有睡眠,导致心力衰竭而死。” 夏瑜呆呆的道:“你说我是玩游戏累死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人说将军难免阵上亡,他是一个游戏狂人,除了游戏外,连对交女朋友都没多大兴趣,最后玩游戏玩死,算不算死得其所?转了转眼睛,夏瑜又想到自己阵亡前已经打垮了以齐国为中心的“合纵”,成功干掉了那些在论坛上叫嚣要挂掉自己的敌对帮会,顿时只觉得全身血脉沸腾,比x高chao还强烈的快感充斥全身,夏瑜“两眼放光”,算不算死得其所?算!作为一个游戏狂人,这么个“阵亡”也算值了! 若是夏瑜那个事业有成收入是夏瑜好几倍的大哥在这里,一定会为自己的这位老弟痴迷游戏到这份上的“不可救药”再次发出无奈的叹息。 第4章 “夏瑜先生。” 怪人的声音打断了夏瑜“狼血沸腾”的回味,夏瑜这才反应过来,如果自己死了,那现在自己这个状态是怎么回事? 怪人接下来的话回答了夏瑜的疑问:“夏瑜先生,您是《国家战争》最出色的几个玩家之一,在这几个顶尖玩家中也只有您在这个时候生理性死亡,所以我们认为您是当前任务的最佳人选。” 夏瑜傻傻的问:“什么任务?” 怪人道:“宇宙历16443年,由于宇宙生化基因武器走私贩的非法行为,一颗史前人类文明星球遭受基因污染,使得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女性全部死亡,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随即启动g224计划,以保护这个星球上人类的延续。” 夏瑜已经好几次听到这个怪人在说什么“g224”计划了,不禁皱眉问:“什么是g224计划?” 怪人随手一挥,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蔚蓝星球的3d全息影像图。 夏瑜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地球?” 怪人道:“可以说是,也可以收不是。” 夏瑜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算什么回答。” 怪人道:“说是,是因为这个星球是与夏瑜先生所处的宇宙平行的空间的地球,说不是,是因为虽然是平行空间,但这两个宇宙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所以也可以说不是。” 夏瑜恍然大悟,道:“这样啊”,忽的又瞪圆了眼睛,道,“你说这个地球的女人全死了!?” 怪人点了点头,道:“因为宇宙生化基因武器走私商的非法攻击,这个星球受到了基因污染,所以女性全部死亡,并且这种基因污染持续时间长达一万五千年,并且无法清除,也就是说这颗星球一万五千年都不会再有女性。” 夏瑜心中嘀咕,女人都没了当男人还有什么乐趣,难道都去搞基,打了个寒战,道:“没有女人无法繁育后代,岂不是这个星球的人类全部都要灭绝了。” 怪人道:“并非如此,在这颗星球受到污染后,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及时采取了措施,在这颗星球的每一个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都种植了一种基因植物,这种基因植物的果实可以改造男性身躯,让男性拥有孕育后代的能力。” 夏瑜的眼睛再次瞪得圆圆的,道:“男人怀孕生孩子!?” 怪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夏瑜傻眼了,原本觉得没女人都去搞基已经够悲惨了,原来不止要搞基,还要怀孕生孩子,还有人能比这个星球的男性更悲催吗! 怪人接着道:“原本g224计划进行顺利,但现在我们发现这个计划有一个很致命的漏洞,所以我们需要夏瑜先生您的帮助。” 夏瑜还沉浸在对男人怀孕生孩子的震惊中,随口道:“什么帮助?” 怪人道:“我们希望夏瑜先生能到这颗星球去。” “啊,你说……”夏瑜顿了一下子才明白过来怪人说的话,惊恐的道,“你要我到那颗全民搞基的星球去?” 怪人道:“是的。” 夏瑜马上拒绝道:“绝不,去个男人全部搞基还能生孩子的地方,绝不可能。” 怪人皱了皱眉,道:“夏瑜先生,希望您仔细考虑下。” 夏瑜直摇头道:“绝不可能。” 怪人沉默半响,最后做了个有点类似叹气的表情,道:“夏瑜先生,你的身体已经死亡,我们将您的脑电波贮存进人工光脑内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您能帮助我们完善g224计划,如果您拒绝该计划,我们会让您的脑电波遵循生物规律,自然消亡。” 夏瑜愣了,道:“你们要杀了我吗?” 怪人道:“没有人要杀死你,是你自己杀死了自己,你已经把自己累死了。” 夏瑜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他现在又手的话,应该是在攥拳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如果早知道连续玩一天一夜的游戏会把自己累死,他也不会那么做了,此时他意识清醒,要这么就选择死亡,他确信自己是做不到的。 半响,夏瑜道:“你们需要我去那个星球做什么,我就是一宅男,什么都不会。” 怪人道:“根据《宇宙弱势文明保护法》,宇宙时代的任何政府和组织都不得以任何手段干预任何尚未进入宇宙时代的弱势文明的文明进程,本来在研究种植了基因树,使得这颗星球的人可以延续繁衍后,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就不应该再对这颗星球的人类有任何的干预,但情况中途出现了变化。'' 夏瑜道:“什么变化?” 怪人滑了滑手,那颗3d影像的星球立刻变了样子,不再是和地球一样像颗蓝玛瑙,显示出的是内部的岩浆板块运动。 怪人道:“这颗星球的内核板块运动,再过三千年左右,会迎来一次剧烈位移变化,其作用之大,非常可能使得整颗星球都被海水淹没,并且海水覆盖陆地的时长暂且无法预测长短。” 夏瑜一下子想到2012那部电影,道:“末世?” 怪人道:“本来不会是末世,只要是任何进入宇宙时代能够制造大型载人飞行器的文明,这样的灾难都不会有毁灭性的影响,有研究表明,所有人类文明从部落时代算起,进入宇宙时代的时间最短为一千五年左右,最长也不过七千五百年,从这颗星球进入部落时代的时间算起,直到三千年后地壳剧烈变动的天灾末世,时间已经长达八五百千年,本来已经足够这些人类进化入宇宙时代,躲过天灾。” 夏瑜皱眉,道:“你说‘本来足够’,那就是现在的情况没有按照本来的进程走?” 怪人点头,道:“是的,我们委员会对该星球的最新监测表明,该星球的文明发展极端落后于普遍标准,以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在这颗星球进入地壳剧烈变化时期时,尚未进化到宇宙文明时代,也就是说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类恐怕都难逃一死。” 夏瑜道:“是因为基因污染影响了文明进程吗?基因污染使得人变笨了?” 怪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基因污染不会使人变笨,这种基因污染唯一的危害就是杀死所有女性,但它还是影响了这颗星球的文明进程。委员会研究出的改造男性身体,使其能够怀孕生子的基因果实,采用了宇宙中最为先进的基因科技,其效果之强,并不逊于先天进化出来的女性生育系统。但我们忽略了,先天进化出来的男女结合,女性生产,是自然决定不可反抗的结果,但现在我们研究出来的基因果实,却是把谁要怀孕生子的权利交给男性自行抉择,这便衍生出了很大问题。” 夏瑜皱着眉头听怪人说了半天,然后思索了下,道:“你说的……简单点说,是不是就是女人被人压没得选,先天的,而后天的话没有男人愿意在下面被人压,没有男人愿意主动怀孕。” 怪人点了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因为这个问题,衍生出的斗争非常激烈,委员会相信,就是这个问题严重影响了该星球的文明进程。” 夏瑜心想废话,哪个正常的男人愿意被人压被人上,还要怀孕生孩子,想想就蛋疼,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们这么厉害都解决不了,我什么都不会,又能做什么。” 怪人道:“这颗星球的文明发展严重落后不是自然现象,是受到到外界的基因伤害所致,所以我们委员会曾经试图派人去解决这个问题,委员会研究后决定派出文明推进员,伪装成这颗星球的土著居民去推动当地的文明进程,我们分别向对应你们地球被称为欧洲、非洲、亚洲、美洲的所有地方都派出了文明推进员,结果只有亚洲华夏区的推进员成功完成任务,大幅推进了华夏地区的文明进程,其他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夏瑜惊讶的道:“怎么可能!?” 第5章 夏瑜惊讶疑惑道:“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宇宙人了,科技如此发达,怎么可能会失败。” 怪人道:“就是因为我们是宇宙人,所以我们根本不了解处于文明初始阶段的人类文明运行规则,我们有一位文明推进员,因为做了一个木制的滑翔翼,在试验飞行落地后,被当地人当做“妖怪”给烧死而了,还有一位文明推进员因为进献了一把锋利的宝剑后被当地的国王当即杀死,据说是因为怕他造出第二把一样锋利的宝剑,这样的例子层出不穷。 所以简单的说,我们搞不清楚那些土著在想些什么,我们的推进员总是被周围的人妖魔化,进而排斥迫害杀害,因为我们思维行事太与众不同了,这直接导致了我们除了华夏区的所有文明推进员生理性死亡,最后都提前以脑电波的形式返回委员会。 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们研究了所有失败案例,同时仔细研究了华夏地区文明推进员的成功案例,结果发现该名华夏地区的文明推进员,是出身于一个刚刚进入宇宙时代还尚未摆脱工业文明痕迹的星球。” 夏瑜道:“所以?” 怪人道:“所以我们认为挑选一个和该星球文明发展阶段相差不大地区的人员,有助于完成任务,在所有的宇宙中,与该星球文明差距在三千年之内的,你们的地球便是其中之一,我们在这些星球以网游的形式训练人员,而这些人中身为顶级玩家又恰巧在此时生理性死亡的,你是唯一一个。” 夏瑜惊讶的道:“《国家战争》这游戏是你们弄出来的”,然后喃喃的道,“难怪这游戏看起来都好像都不想要赚钱的样子,因为你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赚钱。” 怪人道:“我已经把所有资料向夏瑜先生介绍完毕,请问夏瑜先生是否愿意加入支援g224计划。” 夏瑜心里有几分无奈,心想,家人一直批评他玩游戏没出息,却没想到他因为玩游戏死,也因为游戏玩得好有了一次再生机会,道:“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会死?” 怪人道:“您的脑电波会自然消散,按照你们地球人的说法,就是彻底的死亡没错。” 夏瑜道:“那我如果成功完成了任务,能活?” 怪人道:“如果您成功完成任务,您在该星球生理性死亡后,脑电波会自动返回委员会,委员会将聘用您为正式编制成员,成功登记进化为宇宙人,如果您不能成功完成任务,我们会让你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回到原来的星球,或者选择一个与您原来文明相近的星球让您以普通非宇宙人的方式度过一生。” 夏瑜有些惊奇的道:“如果我成功完成任务,你们会让我成为和你们一样的超人?” 怪人点了点头:“我们会聘用您为委员会正式成员。” 夏瑜听得两眼放光,道:“这么好!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失败了也死不掉,我答应。” 怪人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在此我必须郑重声明,从您答应合作起开始,您就不再有反悔余地了。” 夏瑜看了看自己一团雾气一样的身体,苦笑道:“我难道还真有什么反悔余地不成,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答应,不会反悔的。” 怪人点了点头,道:“夏瑜先生,既然您答应了合作,那么我还需要向您介绍一些您需要了解的资料。” 夏瑜点了点头,道:“你说。” 怪人道:“首先我们会为您制作一具优质的身体,这具身体采用了我们最先进的生化科技制成,在各个方面都趋向完美,我们会在这具身体中植入一套生化版本的人工智能,里面将会模仿你熟悉的地球二十一世纪的电脑界面,其中将会储存我们宇宙文明委员会能够搜集到的与你此次任务相关或者将会需要到的全部资料,以便你随时取用。” 夏瑜道:“能做成度娘的形式吗?你知道谷壳的界面不太稳定,而且我恋旧,并且我支持国产。” 怪人:“……,……,我会试着和技术组反应下,将界面按照您的个人喜好稍作修饰。” 夏瑜道:“啊!对了,知道百科之类的最好也能给我弄上,你知道的,这个用着比较方便。” 怪人:“……” 夏瑜道:“对了,那个,国内的东东度娘查起来方便,国外的,那个维基也……” 怪人:“夏瑜先生,我们会十分完美将整个资料库以您最方便使用的形式载入人工智能,接下来我还要为您介绍一下您与我们在这颗星球外人造卫星的联系方式。 夏瑜还想再提些具体要求,但果断被怪人口中的人造卫星转移了注意力,道:“人造卫星?” 怪人:“是的,我们宇宙文明委员会在这个星球外放置了一颗卫星,卫星的探测范围涵盖整个星球,您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与卫星取得联系,寻求一定的帮助。同时还要提醒您,您的脑电波在被我们保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人为的大幅加强,您进入我们为您准备是生化身躯后,您将会发现您比该星球的土著人类居民拥有更加强大的精神力,这将在方方面面提高您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更高的精神力也意味着您对能量的感知力远远超于该星球的普通土著居民,对高能量聚集现象,比如雷电,会有比常人更敏感的反应。” 夏瑜:“虾米意思?” 怪人没有解释,而是接着叙述道:“您将进入的身体虽然优质,但仍然属于生物型结构,受伤过重会生物性死亡,与《国家战争》中的模式一样,身体生物性死亡,便意味着您的任务失败。” 夏瑜还比较混乱的在理清刚刚怪人砸过来的一大顿让人似懂非懂的信息,但怪人最后的话他倒是听懂了,道:“就是说,我只有一次机会,不能让自己挂了。” 怪人点点头,道:“因为上一次华夏地区的文明推进员成功完成任务,使得华夏地区的文明水平远高于该星球其他文明,委员会认为在现有比较发达的文明上继续进行推进,速度和效率要快于再去推进其他落后的文明,所以这一次您依然会被派驻到华夏的中原地区,并且在这个时间段的这一地区,您暂且会是唯一的文明推进员。” 怪人挥了挥手,那颗3d影像的星球消失不见了,道:“您先休息一会儿,其后的进程将很快开始。” 怪人的话说完,夏瑜便眼前一黑,仿佛坠落一般的感觉,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章 旷野里,只见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然后周围的一切似乎突然都被冻结住了,风似乎一下子不吹了,空气似乎一下子不流动了,在闪电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内,草木停止了摇摆,飞鸟被定格在了天空,走兽以奔跑的姿势固定在了地表。 然后片刻间一切都恢复了,风照样吹,鸟照样飞,水照样流,仿佛刚刚那瞬间的冰冻定格从来没发生过,唯一与片刻前不同的是,闪电消失的地方,多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皮肤白皙、长相极为俊美、身着麻布长袍的少年人。 夏瑜眨巴眨巴眼睛,确认眼前看到的一切似乎是真实的场景,动了动四肢,上下左右的乱蹦了蹦,确认了自己对这具身体有完全的控制权,夏瑜表示,很满意。 话说为什么夏瑜对自己被扔在这个荒郊野外表示很满意呢? 因为就夏瑜泡在《国家战争》这个游戏里这么长时间的经验显示,此时此刻要是那群外星人真的仍给自己一个“大国公卿之子”或是“小国封君”的身份,十有j□j自己妥妥的会挂掉,要是有人问为什么你这个《国家战争》排行榜位置响当当的高级玩家会挂掉,夏瑜估计会翻一个白眼奉送,顺便回一句:“你以为政治斗争那么好搞的啊!这次任务可是单程的,没法删号重来的好不!” 所以对于被扔在荒郊野地,估计是游学士子身份的夏瑜,表示他不捉急,慢慢来,有超级无敌资料库加上大气外面还有颗人造卫星的外挂,全服除他外全是npc的国度,要是不能刷成第一高手,愧对我游戏狂人的美名啊有没有! 夏瑜仰天大笑三声。 话说虽然夏瑜有必胜的信念,但被一穷二白扔到这个世界,连块干粮都没附赠的情况下,夏瑜也知道现下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吃口饭才是要紧的。 要知道迅速的熟悉游戏系统是一个游戏狂人在开玩一个新游戏必须的基本程序,一边沿着眼前的山路行进,一边夏瑜便开始试图熟悉那个外星人所说的附赠在这个身体里的生物版人工智能。 右手食指模拟鼠标双击的动作连续轻点了两下,眼前突然跳出一个仿佛电脑屏幕的界面,还是w7的操作系统,还有虚拟的键盘,噢,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不习惯w8,夏瑜想。 界面是半透明的,图标、操作、虚拟键盘,都轻轻楚楚,但也能透过这个半透明界面看到这个世界的现实图景,比如路上的花花草草,想来是设计这个套人工智能的人不希望自己打开资料库时,界面挡在眼前,使自己变成了个瞎子。 动了动手指,点了入桌面上百度地图,眼前熟悉的山河地表却不是熟悉的天朝,反倒与《国家战争》里的世界地图有几分相似,所以这个星球现在正处于春秋战国时代,而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齐国。 对于齐国,在把自己累死前,夏瑜还在《国家战争》里和这个国家打仗,虽然没有自己扎根经营了许久的晋国那么了若指掌,但也有几分熟悉,眼见自己正齐国中部偏西左右的位置,这个位置有几座齐国的大城池,摸了摸下巴,虽然以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会快速的展露头角,但还是要有一个选择,自己是去哪个城市比较好呢? 夏瑜表示这是个问题。 但还没等夏瑜思考出答案,只见地面微微震动,远处尘烟泛起,眨眼的功夫,一队兵马便狂飙至眼前,受《国家战争》熏陶,夏瑜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这队兵马衣服制式是齐国样式,但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兵马领头的那人便一声大喝,劈了啪啦说了一大堆话,但夏瑜几乎听不太懂,唯一能勉强猜出来的就两个字“官凭”。 傻傻的张大嘴巴,还在思索着自己听到的那两字是不是“官凭”时,领头的那个军官已经满脸不耐,挥着鞭子冲着周围的士兵大声呼喊了几句,然后那些被呼喝的士兵一拥而上,把夏瑜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可惜夏瑜一穷二白的被扔到了这颗星球上,除了脑袋里那超级科技产物的生化版人工智能,以及外太空一个这个年代的人根本观察到的人造卫星外,是神马都没有,就差没裸奔了,自然,那些搜身的士兵是什么都搜不到的。 然后只见那个负责搜身的士兵冲着领头的军官说了些什么,夏瑜仍然听不懂,勉强听到一个词似乎是“野人”,再然后,夏瑜就被人一棒子敲得个半晕,五花大绑和一串衣衫褴褛的人一同被绑在两个竹竿上,一众士兵像牵狗一样的牵着走了。 被敲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夏瑜踉踉跄跄的跟着行走,此时此刻,如果要有余力,夏瑜很想仰天哭号三声,穿越者们,记得穿越古代一定要解决户籍问题!!!!游戏狂人们,以后打游戏千万别关提示音!!! 在心内自动伴奏“小白菜呀,叶叶黄啊,两三岁啊,没了娘啊”,夏瑜真诚内心独白: 我就不应该相信那些不靠谱的外星人,我要是不相信那些不靠谱的外星人,我就不会被一个人扔到荒郊野地,我就不会是一个没有户籍的“野人”,我就不会连个“官凭”都没有连游学士子都冒充不了,我就不会被这群士兵无缘无故的抓了。 我打游戏时就不该关提示音,我要是不关《国家战争》提示音我就不会听不懂齐国的“方言”,我要不是听不懂齐国的方言,刚才就不会那么傻乎乎的等着被搜身,我要是不是那么傻乎乎的等着被搜身而是编出点瞎话我也许就不会被当做“野人”给抓了。 但不论夏瑜怎样在心中哀嚎,他仍然和一众“难民”一样的人物被像猪一样绑着,被一队齐国士兵牵着向未知的前方行进。 第7章 走了不知道多久,夏瑜又饥又渴,满脚水泡,这个时代还没有板油路这种东西,就像鲁迅大文豪先生说的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了,这样天然踩踏出来的路,也就不要指望有什么质量了,所以一路行来尘土洋洋,扑面而来,简直如同洗了一次沙尘浴,在夏瑜第三次把嘴里灌满了已经有“混凝土”趋势的沙尘吐出来时,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营地。 夏瑜和身前身后一同被两根竹竿绑成一串的难兄难弟们被牵引着进了营地,到了一处排满了人的地方,不知道排队排了多久,被人一牵绳子,踉跄着向前,到了一处官吏模样的人面前,那人满脸不耐,大声说了句什么。 夏瑜傻愣愣的看着官吏。 官吏满脸不耐,又大声的询问了几句什么。 夏瑜仍然只能傻傻的看着官吏的大嘴张张合合,吐出一顿组合在一起完全听不懂的东东,呆愣愣的回了句:“what!?” 不过显然,这个春秋时代的齐国小吏是听不懂english的,而此时这位小吏的耐性似乎终于耗光了,用一把刻刀在一块竹排上刻了一个字,扔给了夏瑜,同时那个负责一路牵着夏瑜的人也终于给他松了绑,眼见迎面扔来的竹排,上面那个大大的齐篆,被《国家战争》初始的读书任务荼毒了良久的夏瑜倒是读懂了那个字――窝,而好歹在《国家战争》里在晋国混到了国家执政位置并且“领兵征战”不知凡几的夏瑜,也终于从那块形制有点熟悉的竹排上,搞明白现下的状况了――他被拉壮丁征兵了!手里这块竹排就是自己的兵牌。 终于搞明白现状的夏瑜举着兵牌高喊了一句:“我的名字不叫‘窝’!” 话还没说完,张牙舞爪状的夏瑜便被一脚踹翻跌进了旁边的泥坑里,而把夏瑜踹翻进泥坑里的正是一路押解他们进了大营的军士,此时此刻同样满脸不耐,正招呼着夏瑜身后排着队的人往前到官吏前录名。 从泥坑里探出头来,吐出呛了满口的泥水,还在晕晕乎乎状态下,身侧有人拽着夏瑜的胳膊把夏瑜从泥坑里拎了起来,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还处于眩晕状态下的夏瑜也没听清,不过以他对齐国“方言”匮乏的了解,就算是听清了,十有j□j他也是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等到夏瑜用滴着泥水的衣袖抹了抹眼睛,勉勉强强看清眼前的一切,只见一位同样灰头土脸的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他正说些什么,良久,老者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拎着夏瑜便朝大营的一个方向走去。 夏瑜正想开口问一句:“wha……” 啪嗒,从鼻尖上滴下来的一块泥浆正掉进嘴里,把成夏瑜呛了个正着。 夏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黑烟滚滚。 夏瑜:“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夏瑜身边一位老人看着夏瑜咳个不止的样子,叹了口气,把正在灶前加柴火的夏瑜推到一边去,自己蹲下身来亲自料理生火。 夏瑜用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抹抹脸,为本就肮脏不堪的脸增添了几分更加鲜明的“墨痕”,眼看着身前那大的出奇的锅灶,夏瑜颇为悲壮的负手望天,哀叹:“我本将相之才,怎能为伙夫……” 还没哀叹玩,头上便挨了一棍子,原是方才蹲在地上给灶台生活的老人眼见夏瑜又在对空发呆偷懒,顺手抄起一根生火用的木材,往夏瑜头上削了一记,喝骂道:“闲着干嘛呢!切菜去!” 夏瑜被削了一记,一个踉跄,站稳后良久不动,然后,突地转身,一脸谄笑,道:“大爷,切什么菜?” 不是我志向不高远,只是咱先歹把齐国话学明白不是?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咱迟早会一飞冲天的,但眼前咱还要靠着伙房大爷吃饭不是? 夏瑜为自己的“能屈能伸”做了非常完美的心理建设。 一个月后。 大营主帐。 “廪丘叛乱,田会献城于晋,晋军趁乱进犯我国,越国趁火打劫,出兵骚扰我国东方城池,庙堂之上议论纷纷,皆言东部富庶,乃是吾国根本,况且晋强越弱,正应集中兵力一举败越,再行回师,与晋国决战。” “执政如何决断?可有军令传到?” “执政已急从西部大城抽调兵力围攻廪丘,同时集结东部兵力,意欲与越兵决战,我军地处平阴以东,奉命回师临淄。” “这…………” “平阴与廪丘相邻近,地处济水与濮水交汇处,乃是我齐国重镇,晋军若犯我,必攻平阴,国府已经通令平阴大夫死守平阴,务必于晋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宣令特使刚刚入我军营地便身体抱恙,难以成行,有谁愿替特使跑一趟平阴,宣告国府战令?” “………………” “………………” “………………” 主将:“何人愿去平阴宣令?” “………………” “………………” “………………” 主将:“岂有此理!叫你们去宣令,又不是叫你们去送死!” 众偏将心中os:晋军进兵神速,眼见着就要就要打到平阴了,这会儿去宣令,还能活着回来吗? 众将沉默。 主将:“岂有此理!中军司马,你,你去平阴宣令!” 中军司马――!!!,汗,怎么这么倒霉到我头上,但军令已下,无奈出列行军礼,接过特使节杖帛书,道了声:“诺。” 偏帐。 中军司马:“何人愿替本司马跑一趟去平阴宣令?” 一众军士书吏默默无语。 中军司马怒了,道:“邦国危难,尔等何敢如斯推诿卸责!”随手一指,指了站的最近的一位书吏,道,“你,你持节杖帛书,去平阴宣令!” 书吏(⊙_⊙)! 不得已,书吏上前一步行礼接过节杖帛书,道了声:“诺。” 伙房。 书吏:“今邦国危难,尔等有幸为邦国尽忠,现本官需一名送信之人前往平阴宣令,何人愿往?” 一众伙夫低头不语。 在伙房泡了一个月的夏瑜终于能大概听明白齐人讲话了,顿时两眼冒光――需要人送信啊,太棒了!终于不用在这个破厨房里被烟熏火燎了!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迎来发光的机会的! 夏瑜马上举手,用蹩脚的齐国口音的话喊道:“我愿往!我愿往!” 夏瑜身边那个总是用柴火削夏瑜脑袋的老头见夏瑜举手,急的直拉扯夏瑜的衣角,但夏瑜正在心里仰天大笑,满心欢喜的准备积极争取这份“信差”的工作,哪里顾得上别人的眼色。 书吏大喜道:“这位小兄弟果然是国之忠民,诺,这是信使信物,节杖帛书,小兄弟你赶紧拿上,立即上路吧。” 怀中被塞了一根棍子和一只盒子,两名兵士一左一右架着夏瑜便往外面跑,夏瑜乐呵呵的抱着棍子和盒子,还没顾上仔细打量,便被架着飞跑,忍不住大喊道:“哎,别这么急啊!还没说清楚呢!就这么送信就完了?没什么要另外交代的吗?哎……哎……我说,别跑这么快啊……哎,这没什么要另外交代……” 被飞速架上一匹马,有人在马屁股后面一抽,夏瑜便一溜烟的出了大营,死死抓着马背鬃毛的夏瑜哀嚎狂喊:“救命啊啊啊啊!我不会骑马啊啊啊啊!” 随着那匹背负着夏瑜的马越跑越远,哀嚎的声音也渐隐渐消,直至完全听不到了。 第8章 路边。 夏瑜屁股撅得老高,身子快弯成了个虾米,正牟足全身的力气,试图把那匹不动地方的马拖拉着向前行走,可是那匹马铁了心死,就是死死的赖在路面吃着青草,坚决的寸步不移。 同一条大路上,一辆马车队从路上与夏瑜相反向奔驰,那个以这个时代来讲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飞奔而过,车上的人根本就没注意路边那滑稽的正在较劲的一人一马。 马车上的人眉头微皱,面有忧色,身侧一位骑马跟随的护卫见状,区马近前,道:“先生,何以忧?” 许是被这个车队惊扰了,本来坚守阵地在路边啃食青草的马儿嚎叫一声,开始撒丫子跑了起来,而死死拉着缰绳试图拖拽马儿的夏瑜,遂不及防,被狂奔的马儿拖倒在地,拽行良久,夏瑜扯开嗓子死命嚎叫,道:“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他一着急用的是普通话,这个年代是没有人听得懂。 颇为华丽的车队一路前行,直到一处城池,进了城门,到了自家,一路面有忧色的“车主”马上命令关上家门,责令家仆不得随意走动,然后才进了后室一处僻静的院落,刚一进院子,“车主”立刻站直身子,面容严肃起来,整理了下衣衫,表情肃穆的推开院落住屋的门,看清屋里的人后,“车主”立时附身跪拜,拜而稽首,道:“肃拜见公子。” 屋中一人,布衣麻履,身材挺拔,面色黝黑,看上去就如田间劳作的一名质朴的农夫,眼见进屋之人向自己跪拜,急忙也俯身拜而回礼,然后上前一步将“车主”扶起,道:“服人何敢得如此大礼,孤竹先生请起。” 大路上。 夏瑜一步一爬状,艰难行走,若非随身携带金手指生化技能外挂系统里面有地图指路,这时候只怕已经不知道迷路迷到哪个宇宙去了,但饶是如此,夏瑜此刻也是万分艰难,要知道军营里的人虽然匆匆赶夏瑜上路,但还是给他带足了饮水干粮,可是那些饮水干粮都挂在马背上了啊!然后,马跑了啊啊啊啊! 也就是说夏瑜此刻一没吃的,二没喝的。 这个没吃的还能忍受,没喝的就让人痛苦的要死了,在连续干渴了一天一夜后,夏瑜终于忍不住在听到流水声后,奔到一条河边上,用手捧着水大口喝了起来,至于没煮沸的生水里面有寄生虫的问题,原谅此时此刻已经渴到没能力去在乎这些的可怜人吧。 趴在河边喝了个痛快,夏瑜在吃了一路的尘土沙石,走的满脚血泡后,终于有活过来的感觉了,站前来伸了个懒腰,抬头一看,只见河的上游几十步远,一放牛娃正握着自己的jj对着河里,哗啦啦解决生理排水问题。 刚喝完水的夏瑜――!!! 屋中。 被称为“孤竹先生”与被他称为“公子”的人相对而坐,此时面色又变回一路上“忧心忡忡”的神色,道:“公子,齐国此时乃兵危险地,公子为何此时以身犯险?” 皮肤黝黑的“公子”,面色未尝变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孤竹先生昔日教导服人,与服人有师徒之义,我不瞒先生,我来是想为公父探路。” 孤竹先生面有讶异之色,道:“探路?公子此言何解?”话音未落,孤竹先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惊道,“难道君上有意伐齐国?” 自称为“服人”的公子面色微微沉抑,却没有反驳。 孤竹先生大惊,急忙道:“齐国眼下虽西有晋军犯边,南有越兵侵扰,但到底是百年积累的强国,田氏领国后虽然军事不振,但却是善待百姓,经济通达,百业富庶,民心所向,不是等闲动摇得了,我燕国祖上受惠于桓公,自请永为燕国附庸,此时若是趁火打劫,一则不义,二则力有未逮,不智也。” 服人公子叹了口气,道:“先生所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兄对公父说:‘燕国昔日虽然自请为齐国附庸,但今日的齐国已经不是往日的齐国,田氏主政,而姜氏独钓于海滨,我燕国受姜齐桓公恩惠而复国,却不是受惠于田齐,况且田氏主政后,多次侵扰我燕国南部边境,此时若不趁着晋国伐齐时一鼓作气,解决南患,更待何时’。” 孤竹先生半响说不出话来,道:“长公子只见其利,未见其害,齐兵虽弱,但却是与晋军相交,我燕军久未与中原诸侯有战,昔日桑丘之败犹在眼前,难道朝野上下只道齐国可欺耶?” 服人不再言语,孤竹先生稍一思索便明了其中j□j,早年齐国看中易水两岸土地肥沃,屡次进犯燕国南部边城,燕国不堪其扰,集结兵力在桑丘与齐国一战,谁知打了个大败亏输,丢了桑丘。 几年前,服人公子领兵在林营败齐军,现今燕国国内长公子与服人公子争夺太子位斗争日渐激烈,服人公子在军中威望颇盛,长公子此次鼓动出兵齐国,名为解决边患,实则是想争夺兵权,消弱分化服人公子在军中的威信。 孤竹先生心中冷笑一声,只是这位燕国长公子只怕也太小看齐国了,只见服人公子几年前在林营挫败齐军,就当领军打仗是件容易的事,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便道:“长公子既然有此壮心,公子便任其所为,只让燕国庙堂上下瞧瞧看,这胜仗可是那么好打的!” 但孤竹先生转眼一看面色不显的服人公子,凭借那几年的师徒之义,让他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服人公子有几分了解,见服人公子此时神色,有几分惊疑,道:“公子此次冒险前来齐国,难不成还想助长公子一臂之力不成?” 服人公子抬头看了孤竹先生一眼,道:“公父有亲征打算。” 孤竹先生大惊,道:“君上怎可!?”话音未落,转念一想,脱口而出道,“长公子!” 服人公子微微闭眼,点了点头,道:“大兄力主公父亲征。” 孤竹先生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糊涂!” 第9章 孤竹先生再也忍将不住,竟然不再与服人公子相对跪坐,急的在屋室中来回踱步,道:“君上好生糊涂啊!亲征伐齐,若是不测,国内岂非大乱!若是大败被俘,则置我燕国咽喉于齐国之手,受制于人啊!” 但随即,孤竹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其实这未尝不是公子之幸也,若是此次君上当真……” “先生!”服人公子厉声作色,呵斥道,“先生!我敬重先生,但也请先生明了,我为人子,不能不孝于君父!” 孤竹先生丝毫没被服人公子的厉色吓到,反而冷笑一声,道:“公子欲效卫伋子故事吗?” 孤竹先生所说的卫伋子故事,是指姬伋,卫宣公之子。 卫宣公在卫国历史上以荒淫出名,在做太子时就和自己父亲的侧室有染,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伋子,因为这个孩子不能见光,所以小时养在民间。 如果仅仅是与自己的“小父”私通,还称不得荒淫二字,卫宣公继位后,将伋子立为太子,为伋子向齐国派出使者求取齐僖公庶子为正室,使者归来后,卫宣公得知自己这个未来儿夫容姿绝色,竟然在儿夫刚入卫国边境时便这位齐僖公的庶子收入后宫,自己享用了,后世称这位齐僖公为宣姜。 宣姜先后为卫宣公生下了两子,姬寿、姬朔,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卫国国君,整日在卫宣公耳边吹风,诋毁伋子,最终说动了宣公,设下毒计——派伋子出使齐国并授予白旄节杖,然后派杀手刺客埋伏沿途杀死手持白旄节杖的人。 宣姜的大子姬寿与伋子交好,不忍见兄长丧命,星夜告知伋子双亲阴谋,劝伋子出逃,伋子却言:“作人子的,不遵君父之命,是为逆子,天下岂有收容逆子之国?”拒绝了姬寿的劝告,打算依旧出使齐国,实则慨然赴死。 姬寿见劝不动兄长,便灌醉伋子,拿了伋子的白旄节杖上路,被埋伏等候的此刻刺客杀死,伋子酒醒后得知姬寿代自己赴行,急忙追赶,可姬寿已被刺客杀死,当即仰天大号,直言“我乃伋子,当死者乃我”,刺客便将伋子也杀死了,将儿子首级盛入盒中,献与宣公。 宣公见二子首级,大叫一声,当即昏厥,随即卧床不起,病中时时痛呼:“齐姜误我!”不到一年,宣公薨,公子朔即位为惠公,但其得位不正,不能服众,卫国国内自此陷入内争,几代不宁。 当世时,卫国人怀念伋子与寿这对重情重义的兄弟,作诗唱曰: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翻译成现代话便是: 二子乘舟去出游,随波飘荡影悠悠。每一想起弟兄俩,心头涌出无限愁。 二子乘舟去远方,随波飘荡影全光。每一想起弟兄俩,愿无差驰和祸殃。 (注:此处关于伋子的故事是历史上真实故事改写,资料大多来源于网上不同版本的伋子故事的古文翻译的白话文,来源驳杂,没法一一标注,特此提醒) 孤竹先生提到卫伋子故事,言下之意便是劝告服人公子,不要学伋子,愚忠愚孝,不仅害了自己性命,更让国家饱受内争祸乱。 服人公子明白孤竹先生话中意涵,叹了口气,道:“此次公父伐齐,几近倾南境之兵,这些兵士,都是我燕国子民,我何忍为一己之私,将我燕国子弟送入死境,再者,先生也当知,大兄向来为国中贵戚公卿所喜,而此时军中将领半数出自我麾下,公父若在,倒是勉强弥合,公父若有不测,只怕燕国立时便陷入内乱,不可自拔。” 孤竹先生皱了眉,叹了口气,他也知服人公子所言,正是燕国此刻最大的危机,并且很难轻易解决。 跋涉了三天三夜,饿的前胸贴后背,终于眼见视线内出现了一处巍峨的城墙,夏瑜顿时当场跪倒,长嚎痛哭不止,如果这时候有路过的人能听懂普通话,应当知道此时夏瑜嘴里哀嚎的是:“老天爷啊啊啊啊啊!终于有口饭吃了!呜呜呜!” 生化智能系统显示的地图上,标示着眼前的城市的两个字正是“平阴”,正是夏瑜要送信到的终点站。 夏瑜痛哭流涕,在心里哀嚎:送信太不容易……呜呜呜……挨饿太难受了……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抱怨网购速度满了……呜呜呜……搞物流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啊……呜呜呜。 颤颤巍巍、一步一拖的走至城墙下,守城士兵很自然的将夏瑜拦了下来,夏瑜心中再次对那个经常用柴火削自己脑袋的老伙夫涌出浓浓的感激之情,要不是他,此时夏瑜脸拦下自己的守城士兵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懂。 十分傲娇的将手里捧了一路的那根节杖棒子高高举起,大喊一声,用齐国话道:“国府代使传令平阴大夫!” 本来对这个一身褴褛乞丐一样的人物满脸轻蔑的守城士兵,听得夏瑜的话,再看到夏瑜手里的节杖,立刻恭敬了起来。 夏瑜这个得意啊,从他来到这世界起,这一路就没好受过,此时此刻才终于被人正眼瞧了,那个痛快啊,简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正意欲说几句拉风的话时,夏瑜眼前一黑,晕了,饿晕的。 直直的摔了个狗j□j的夏瑜,临晕倒前心中乌鸦呀呀呀呀飞过,无限泪流:多不容易的拉风出场啊,还没说台词呢,咋就这么半途拦腰——晕了呢。 第10章 “报!!!!!!” 传令兵脚下飞奔,直至大夫官署,大声喊着:“廪丘军报!” 官署大堂内,案几之后,正跪坐批文,已经五十几许头发半白的正平阴大夫田至,听得传令兵报,急忙道:“快进来!” 传令兵进堂跪拜,将火漆封着的竹筒递双手捧举,案牍之旁,田至之子田舒,一直在侧侍候老父,此时急忙将火漆竹筒从传令兵手上接过,转身递与老父平阴大夫田至。 田至接过竹筒,挑开火漆,打开里面竹简一看,大惊失色,随即全身颤抖,面如土色,最后仰天一声哀嚎,道:“我命休矣。” 田至之子田舒见状急忙从老父手中接过竹简,一看上面的内容,同样双手颤抖,面色苍白,道:“这……这,围攻廪丘的军队被晋军打得大败,全军覆没,死伤三万余,战车被晋军缴获过两千余辆……这……这……这。”这了半天,却是哆哆嗦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至泪如雨下,道:“前去廪丘平乱的军兵,乃是执政从我齐国西部几大城池抽调,此时一战而败,死伤三万余,则我齐国西部几大城池兵防已近空虚,至于老弱病残,晋军只怕一路所向披靡,攻至我平阴城下不过旦夕,我平阴不过数千军卒,如何能抵得住啊?” 田舒眼见老父声泪俱下,再听老父言语,也是惧怕不已,但脑中灵光一现,道:“父亲,国府传令使者方才刚到城中,因旅途劳顿,方入城门便昏厥了过去,此时便在官署客舍中休息,不若将使者请来,看看国府有何训令,说不定使者便是来宣立增兵的也未可知。” 田至此时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哆嗦着嘴唇道:“对,对,对,国府怎么会不知我平阴兵少军弱,不能抵挡晋国大军,此使节前来,必是宣令增兵的,必是宣令增兵的。快去请使者,快去请使者,你亲自去!你亲自去!” 田舒听得老父吩咐,拜受领命,道了声:“诺。”便急急转身向客舍而去。 “噗!!!!” 夏瑜将刚刚灌进口里的一口粥还没咽下去,便做井喷状喷了出来,一边喷一边流眼泪,你妹啊,谷壳都没磨干净的麦子能熬粥吗!?这是人吃的吗!?吞下去好像一万个小刀片再刮嗓子啊有没有!? 饿的简直快成疯狗状的夏瑜流着几行宽面条的眼泪,把那晚热气腾腾的麦粥放下,转眼看着案几上其他的食物,伸手便抓起那块羊腿,张嘴便啃,一下嘴啃,又流泪了。 这个时代没有大葱大蒜,这两种玩意都是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这羊肉膻的不像话,干硬难啃,可是就是再难啃也要啃,谁让夏瑜饿呢。 正在夏瑜和那条干硬难啃的羊腿作斗争,搞得满嘴牙缝里都塞了肉丝痛苦难挡时,一人匆匆闯了进来,拉起夏瑜的手便道:“使者,父亲在大堂以准备好受国府令。” 来人正是田舒,此时焦急万分,拉着夏瑜便往外走,夏瑜被拖拽着出门,大喊道:“让我再啃几口!” 田舒道:“哎呀我的使者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饭等会再吃吧。” 夏瑜急忙回身把榻上的节杖和锦盒抱起来,然后便被田舒十分“强悍”的拖出了院子,连男膻腥难吃的羊腿都没能吃上几口。 被拖到大堂,好在夏瑜受过《国家战争》的熏陶,那个初始的礼仪任务夏瑜用不同的号做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此时对这个时代纷繁复杂的礼仪摸的熟透透的,按照步骤走了一遍,宣令完毕后,将密封的帛书锦盒授予平阴大夫田至。 田至颤抖着接过国府帛书密令,满是不可置信的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大叫一声,当即昏厥在地。 田舒大惊,急忙上去扶住老父,急声声吼道:“父亲!父亲!”眼见连声呼唤,老父田至并不转醒,转头大叫道,“快叫巫医。” 夏瑜伸着脖子瞅了几眼,眼见田舒手忙脚乱,眼泪如珠,抱父狂哭,夏瑜就站在边上看着他哭,见对方哭了半响还没停,那个去请巫医的侍从也还没把人请回来,夏瑜觉得自己一个人似乎满悠闲的在边上旁观有点过意不去,吧嗒吧嗒几下嘴,终于忍不住道:“你掐下他的人中。” 田舒泪眼朦胧,听得夏瑜出声,转头问道:“什么?” 夏瑜指了指自己鼻子下方嘴唇上方的位置,道:“这儿……人中,他一时厥过去了,你掐下他的人中。” 田舒听得夏瑜所言,将信将疑,但此时病急乱投医,便试着掐了掐老父田至的人中,不到片刻,田至转醒,田舒大喜,道:“父亲!父亲!” 田至转醒,随即嚎啕大哭,道:“越国趁火打劫,犯我齐国南境,执政已将长城以东兵力龟缩回临淄附近,防御越国。” 田舒一听,大惊,道:“南境与越国接壤处,并未修筑长城防御,越国此时趁火打劫,虽说越军比之晋军战力大为不如,但此时我齐国腹背受敌,只怕难以两线作战。” 田至流泪道:“何止如此,越国犯境,执政向临淄集结兵力,无法增援我平阴,国府将令我父子死守平阴,战至一兵一卒务必守住平阴。” 田舒颤声道:“这……这……晋军势大,岂是我小小平阴能敌之?” 父子两人相对悲泣,良久,田至在儿子田舒的搀扶下勉强起身,对夏瑜俯身一拜道:“使者远来辛苦,尚未梳洗,本当留使者在平阴休息几日,只是平阴此刻已成兵危险地,使者当立时动身返回临淄,告知执政廪丘之败,请国府研拟对策。” 田至所说夏瑜“尚未梳洗”,是指夏瑜此刻衣衫褴褛,满脸黑泥,倒不是平阴大夫太抠门,客舍里连个洗澡水都没有,而是夏瑜刚爬起来就扑倒准备好的饭菜上,还没吃几口就被田舒拉来宣令,所以还没来得及洗澡,还保持着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朴素”德行。 此时夏瑜听得田至所言,脸上一行宽面条眼泪流出,在满是黑泥的脸颊上划出两条清痕,夏瑜一把握住田至行礼的手,道:“大夫,我留下来,我不走。” 平阴大夫田至泪流满面,颤声道:“使节高义,愿与我父子二人共御外敌,我父子感恩,但此时回临淄报信求援才是要务。” 夏瑜眼泪流的哗哗的,都快把脸洗白了,道:“大夫,我不走,我留下来。”求您了,别让我送信了,送信那不是人干的活啊,从这里到临淄,比我来的路还远上几倍,我妥妥的会饿死的。 平阴大夫田至再拜,懂啊:“使节有节,助国守边,但老夫此时真的不能留使者。” 夏瑜涕泪横流,道:“你留下我吧。” 平阴大夫田至流泪不止,抬手拭泪,颤颤巍巍的道:“使节,我实在是不能留,平阴失守只在顷刻,此处实在凶险。” 田舒也哭得泪水汹涌,此时也上前一步,道:“我等职责所在,即便战死也算是为邦国尽忠了,使者却要回临淄告知执政……” 夏瑜的泪水流的更凶了,握着田至的右手上下摇晃,道:“大夫,眼下此时正是初春,大雪初融,道路泥泞,晋军之中赵氏骑兵最强,必为先锋,此时道路不利骑兵作战,而晋军又不可能丢弃攻击力极强的赵兵独自进军;再则,晋军出征日久,此时正当是播种耕地时节,晋军不可能让全部青壮劳力在外征战而错过春耕秋收,同时鸟兽经过一冬,大多瘦弱不堪,山林狩猎也远远不能满足晋军军粮需求,是以晋军若是进一步进攻平阴,必然要等到秋收时过,粮草齐备兵马休整之后……呜呜呜……那少说也要好几个月呢……大夫……所以一点都不急啊……呜呜呜……你不用急着赶我走啊。”要说对别国军队,夏瑜绝对没这么熟悉,可他在《国家战争》里可是在晋国混到执政位置的,他对晋国不熟悉还对哪个国家熟悉。 田至听得夏瑜所言,用左手衣袖拭了拭泪,抬头望向夏瑜,道:“使节您所说的当真?” 夏瑜握着田至的右手死死不放,留着宽面条眼泪道:“当真!绝对当真!” 田至又抬左袖拭了拭泪,道:“即便如此,使者也当及早回临淄,禀告执政此处军情,进而求援军早至。” 夏瑜一张花猫脸疯狂的摇着田至的右手,道:“不用!不用!我能帮你们打败晋军!不用回去送信求援了。” 田至听得此话,眼睛都亮成星星状了,道:“此话当真?” 夏瑜道:“当真!绝对当真!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田至绝处猛然听得有法逢生,大喜过望,道:“使者但有所求,无有不从。” 夏瑜道:“求求你,让我吃顿饱饭吧,我快饿死了。” 第11章 田舒在老父田至身旁随侍,只见老父田至一一清点平阴府兵器粮草人员战备,皱眉,道:“父亲,你真相信那个小子有法退敌?” 田至叹了口气,道:“我也知如此轻信那传令使节有些不稳妥,但此时平阴城处于险境,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田舒道:“我刚刚曾经趁着间隙询问了那使节的姓名,他随口回答所叫夏瑜,国府中稍微有点分量的官吏我都知晓,从没听过有人叫做夏瑜的,只怕是个不知名的小吏,这等小吏身份卑微,怎么可能有什么破敌奇策。” 田至看了田舒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儿,现今天下大乱,列国争霸,朝野江湖,名士辈出,昔年辅佐桓公成就霸业的管相管子就起于卑位,我儿,切不可小看了天下英豪。” 田舒撇了撇嘴,道:“管相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岂是这随处可见的小吏可比,要是这么随随便便的都能碰到如管相一般的奇才,那奇才也太不值钱了。” 田至道:“我儿不要多言,待得这位夏瑜使者沐浴进食完毕,将他请来一谈,若是他有守城良策,我们自当恭敬听从,若是他无良策,也不要紧,我等恭敬对待使者,也是礼节周到,并无错处,好了,不要多言,你去看看夏瑜使者是不是用完饭了。” 田舒不敢违抗老父命令,道了声:“诺。” 田舒到了客舍门口,高声道:“使者用过饭否?” 客舍内的人似乎听到外面有人问候,只听屋内脚步匆匆,然后“咯吱”一声,一白衣少年推开大门,站在那里。 此时正是晌午,天光正好,照将下来,只见那少年皮肤吹弹可破,没有半点瑕疵,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羊脂白玉都赶不上的洁白细腻,五官不知道是怎么组合的,只是这么看着便觉得有种动人心魄又舒心顺眼的美,田舒呆愣在当场,只觉得平生所见之人比起眼前人来,都是土粪泥石一般的人物,连做其脚下的尘埃都是不配的。 要知道在春秋战国这个时代里,生产力低下,即使是养尊处优的贵族,皮肤也不如后世的现代人精耕细粮养出来的细腻,更何况是宇宙时代超级生化科技制作出来的优质身躯,自是完美无缺,加之宇宙文明委员会当时考虑若是将夏瑜这具身体弄得太年幼,生存能力弱,能施展的空间小,太年长又怕过多缩短夏瑜完成任务的时间,最后敲定将这具身体培养为十五六岁的时候,正是鲜亮的能捏出水来的年纪,自然更是添彩,姿容样貌,甩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几条街,是从地球到月球从月球到宇宙那么遥远的距离,把个田舒镇懵了也是自然的。 这个时代的铜镜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楚,夏瑜自然也不知道他目前的样貌如何的“惊世骇俗”,不过不管皮肤如何样貌如何,在这具身体里的还妥妥的便是夏瑜这个现代猥琐宅男的灵魂,看到田舒,夏瑜嘿嘿一笑,道:“吃饱了,我们走吧。” 长得好看天生就是一种优势,以前夏瑜的女同事曾经说过,当他嘿嘿傻笑的时候,那副猥琐样子简直想让人对着他的脸上揍一拳,但此时此刻,换了个身体,夏瑜嘿嘿猥琐笑着,看在田舒眼里竟然只觉得可爱,还不自禁的脸红了起来。 夏瑜到了大堂屋室,田至趋近行礼相迎,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这是那个衣衫褴褛泥猴一样的人吗?洗干净了竟然是如此姿容绝代! 夏瑜受《国家战争》礼仪任务的熏陶,自然恭恭敬敬附身回礼,用的甚至是春秋早期偏于《周礼》更加正统繁复的礼仪,从还没入门起,在左侧宾阶站定,入门小步前行至宾位,而后行一拜之礼。 田至一怔,话说所谓的贵族,那是需要最少三代的养成的,春秋时期的贵族很多都是几十代甚至上百代传承下来的,就例如宋国,宋国本来是商汤,就是被周武王灭掉的那个商汤,商朝灭亡后,商朝的后裔被周公封在宋地就成了宋国,可以想见宋国的贵族那都是千年的传承了。即使不是这种近千年传承的老贵族,那些所谓新兴的世家大族也是几代是十几代的积累,贵族之间行动坐卧都是有礼仪要求的,说话都是有一定规矩的,中国人含蓄的毛病可不是孔老夫子给培养起来的,现代人要是有意翻翻春秋战国的记载就会发现,早在孔子以前,贵族说话就是一个意思拐着十八个弯弯道来表达,还常常“赋诗言志”,用《诗经》里的诗隐晦代指自己的意思,若不是从小熏陶,根本听不懂人说什么。 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时代的贵族可不是后世那些满身名牌夜店开豪车脑袋空空脱了那身皮狗屁都不是的家伙,这个时代的贵族庶民百姓是冒充不了的,光是那些基本礼仪以及说话的学问,就不是一般百姓人家能接触学习到的。 是以,当夏瑜这个拜礼一行,田至一愣,随即也不再随随便便,而是按照礼仪标准回礼一拜,回礼完毕,田至已经对眼前这位相貌绝佳的少年人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尊重,客客气气的请夏瑜上座,夏瑜拜辞,自称来者是客岂能上座,田至再请,夏瑜再辞,如此三次,田至方不再坚持,落了上座,夏瑜落了宾座。 要知道这三辞三让也是贵族礼仪的一部分,只是现在有时已经不是太讲究,尤其十分相熟的人家,常打交道这般虚礼也是耗神,自是不那么注重的,但夏瑜这三辞三让,已经让田至心里彻底认定夏瑜是个贵族,估计还是比较老牌的贵族,只是这年头老牌贵族都不好混,有些老牌贵族家道中落,家族子弟为国府小吏也不是不可能。 田至心中这样认定,态度自然更加恭敬,但毕竟此时平阴危在旦夕,田至按捺不住,没与夏瑜寒暄多久,便直接开口问道:“先生有何破敌良策?” 夏瑜听得田至问话,在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当初玩《国家战争》前前后后加起来挂了十几个号,每个号初始几乎都有礼仪任务,所以现在的夏瑜可以算是精通这个时代的各种繁复礼仪,但精通不代表喜欢,玩游戏里做任务和亲自亲身行礼如仪又是另一回事,此时此刻他已经快被这虚头巴脑的寒暄弄得快跪地求饶了,此时听得田至开口询问,正中下怀,整理态度,脸色也郑重起来,道:“我有良策破敌,只是不知大夫有没有勇气采纳?” 第12章 田至听得夏瑜的话,眨巴眨巴眼睛,道:“先生所言何意?” 夏瑜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交叠,推手一拱致意,道:“敢问大夫,可知晋军此次来攻者是何人?留守国内的又是何人?” 田至虽然说不上善兵,但这个时代领军出征都要“誓师”,就是举办开战动员大会,将领的任命也不是什么秘密,自然田至对这点“军情”也是知道的,便道:“此次晋军四卿并未亲自领兵前来,相助廪丘的乃是赵国执政赵志父军中孔伟将军,所统兵马乃是晋国中军,晋国中军将为执政赵志父,中军佐为韩氏族长韩不信,孔伟所统帅晋国中军,其实也就是韩赵两家联军。” 夏瑜听得田至的话,微有诧异,他历史虽然学得不算太好,但为了《国家战争》这个游戏不仅把初高中的历史课本捡了起来,还在网上搜索了无数这个时期的历史资料,没办法,谁让制作游戏的人傻缺总是弄些礼仪历史知识风俗人情类的任务要他们去完成(宇宙文明委员会:我们不是做游戏的!),所以夏瑜知道春秋和战国的分界线就是三家分晋和田陈窜齐,但这个时空貌似晋国还存在,而晋国六卿在这里变成了四卿,智氏还存在,所以这个时空这个时候是春秋中期偏后期? 管他呢,什么怪不都得刷啊,哪有游戏不刷本的!把心中那点疑问抛诸脑后,夏瑜再一拱手致意道:“若要破晋军,在下有三策,请大夫参详。” 田至很是谦卑的道:“先生请说。” 夏瑜微微一笑,那表情是技术流游戏宅男特有的对自己技巧的绝对自信,那道:“一策,大夫立刻宣布只要是平阴以西的齐国国人欲避晋人,平阴给钱给物,助其安家,来者不拒。” 田至瞪大眼睛,道:“这……这……这如何使得,平阴以西少说几十万的齐国国人,我若是如此宣扬,他们都投奔过来,我平阴府库如何撑持的住?” 夏瑜道:“大夫何出此言,平阴府库何来撑持不住之说?平阴地处濮水、济水交界,坐拥渔盐航运之利,府库怎会无钱?”小样的,老子挂点前还在和你们国家死磕呢!你当我这个本服第一高手是吃素吃出来的啊!这点情报都收集不到,老子帮会早就挂点了好不好!以平阴储存的粮草,足够几十万人吃上个两年,平阴府库的钱财,平分给几十万的平民,足够每个平民分到一两枚钱,要知道这个时代铸造技术并不发达,一两枚钱那就是一笔巨款了。 田至张了张嘴,却无言反驳,齐国自管仲变法后,工商百业兴旺,平阴地处济水、濮水交汇处,确实素来繁荣富足,府库充实,但夏瑜此策实在过于惊人,若不是刚刚夏瑜那完美的贵族礼节,田至几乎都以为眼前人是个疯子了,是以并不想依从此策,推诿道:“即使府库有余,但平阴粮草还要供应大军,晋军一到,必然围城,要是如许的国人涌入平阴,粮草供应若有困难,只怕不需要秦军打来,我齐国人便先要生乱了。” 夏瑜笑了笑,道:“既然大夫你说到粮草,我也正好要说说这与粮草有关的第二策。” 田至道:“先生的第二策是?” 夏瑜道:“晋军已经窃据廪丘,兵锋横扫齐国西境,加之大夫开府库悬赏钱财,必然有许多西部齐人逃难至平阴,此时大夫要开粮仓,发放种粮,并组织人手协助难民开始春耕。” 田至再次张了张嘴,道:“这……这恐怕困难,几十万人涌入,哪来那许多田地给这些人耕种?再者,这种粮可是事关重……” 田至话还没说完,再次被夏瑜打断,道:“大夫此言何解?平阴附近怎会无田可耕?敢问大夫,前者廪丘之败,死伤三万余青壮,多数从何而来?” 田至沉默下来,良久,道:“多数乃是执政临时从平阴以西各个城邑抽调,阿城、黄城连同平阴,都有过半数青壮被临时征调加赋,廪丘一战之败,我齐国损失三万余,平阴以西各大城邑的防卫已近全空,不堪一战。” 夏瑜再问道:“敢问大夫,平阴以东,齐人青壮何在?” 田至道:“越兵来世甚猛,执政抽调平阴以东各城邑军力,回守临淄。” 夏瑜道:“平阴以西青壮,败于廪丘,或死或伤,或是被俘,平阴以东,青壮兵力多被抽调回防临淄,就是平阴城中,我猜此时也是兵力空虚,眼看便是春耕大忙,处处缺劳力,村村缺青壮,怎会无地可耕?再说大夫您所言粮草不足供养一事,在下断言,晋军在秋收之前,不可能再次进军,大夫若是依我前两策所言,秋收之时,府库粮草必定丰满,不会有粮草之困。” 田至再次张了张口,最后道:“先生已言两策,敢问最后一策?” 夏瑜叹了口气,道:“在下最后一策,便是大夫按照前两策行事,招募到足够的青壮人手,然后将这些人全权交给在下指挥。” 田至听得此言,面露难色。 六个月后 廪丘,晋军大营。 孔伟皱眉头,看着眼前地图,久久不言。 军令司马韩庆见主将如此,有些按耐不住,道:“将军,齐军已成强弩之末,主将何必犹疑,此时秋收已过,眼见粮草入库,国内供给无碍,齐国平阴以西边城尽皆被我等攻占,此时不攻平阴,更待何时?” 孔伟眉头依然紧皱,不言。 韩庆有些急了,道:“将军,昔年齐景公趁我晋国内乱,j□j无暇,处处挑拨,意欲争夺我晋国霸主之位,执政南征北战,负伤累累,都未能使得齐国屈服,现今齐景公亡故,田氏专权,此次廪丘之叛,我晋国这十几年来,从未有如此大好时机,将军还在犹豫什么!?” 孔伟依然不语,而此时,只听大营外有军卒进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廪丘大夫回城。” 此时一直像个哑巴泥像似的孔伟终于动了,道:“快请。” 军卒领命而下,少时,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急急进了大营,见孔伟,俯身一拜,道:“田会见过将军。” 孔伟下堂回礼,请这位廪丘大夫入座,道:“大夫辛苦,此次劳烦大夫,伟心中惭愧。” 田会道:“将军休要如此,在下不过尽分内之事,将军何愧之有。” 孔伟道:“先生,军情紧急,请恕在下失礼,敢问先生此次在廪丘以西巡查良久可有所获?” 此时只听一声冷哼,韩庆满脸不屑的道:“我军在廪丘已有近一年时日,又下齐国平阴以西诸多大城,斥候在这齐西地带早已将山川地势摸得透透的了,还有什么是我军不知的?” 孔伟听得韩庆所言,面色微微阴沉,但却没有发火,只是很平静的道:“大夫长期治守廪丘,对齐西所知所觉当比我等初来之人熟悉良多,再者我等所闻所见俱以晋人眼光,或有疏漏,正赖大夫补全。”言罢也不再给韩庆纠缠时间,转而对田会道,“大夫此次看见这齐西有何异常?” 田会听得韩庆所言,脸色本也微微见沉,但马上得主将孔伟转圜,片刻间也神色如常了,听得孔伟疑问,施礼回报,道:“回禀将军,齐西地带确有异常。” 第13章 田会道:“回禀将军,齐西地带确有异常。” 孔伟神色慎重,道:“大夫请讲。” 田会禀手回报道:“将军,自开春以来,廪丘上下忙于春耕,秋后又忙于收割,往年来与廪丘相邻城邑,此时也大多忙于农作,将军当知半年前廪丘一战,齐国伤亡三万余,折损战车两千余乘,这些兵士战车乃是齐国执政从齐西城邑如阿城、黄城、平阴抽调而来,齐西国人青壮死伤无数,但田亩之中也应当有老人孩童耕作其间,否则年冬时日,家无余粮,只怕就会冻饿而死。” 田会这里说着,韩庆脸上神情更加不屑了,这个廪丘大夫本是齐国人,此时背齐归晋,立刻口口声声齐国齐国,好似齐国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此卖国求私的小人,自视甚高的韩庆自然是看之不起的。虽然不屑,但此次出征他只是军中司马,直同副将,而领军主帅孔伟一直对这个廪丘大夫田会非常尊重,和颜悦色,所以他也不敢太不礼貌,面上虽然有些轻蔑神色,但到底没再出声说些什么。 田会仍然侃侃而谈,说着此次巡视所见,道:“但此次我在廪丘所属郡县巡查,却发现廪丘阿城、黄城相邻的郡县,几乎人影全无,所属国人,尽皆奔逃,不知所踪。在下心中诧异,便委托廪丘城中前去东部贩盐的商贾打探情况,结果这些商贾方至平阴就被抓了,在下心中惊异,又派了府内家仆假扮商贾前去探察,也是有去无回。” 孔伟听得再次皱起了眉头,韩庆按耐不住,不由得道:“我大军屯驻廪丘如此时日,平阴大夫只要不是个蠢猪一样的人物都知道警惕从西尤其是廪丘来的商贾,这些人有去无回也是正常,何须大惊小怪!” 对于韩庆插嘴,孔伟并未作色,只是沉吟良久,对廪丘大夫田会,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大夫,这许多时日,我派出不少斥候打探平阴城消息,也尽皆有去无回。” 田会听得孔伟此言,一惊,道:“这……” 孔伟叹了口气,道:“在下跟随执政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百余仗,不敢说能征惯战,但也算是小有战绩,今日平阴态势,在下总觉得似乎透着几分不平常,敢问大夫,可知这平阴太守,是否真如大夫所说,不擅战阵。” 田会此时如何不知孔伟话中之意,分明是疑心他没有说实话,对平阴状况有所隐瞒,沉吟一会儿,便道:“将军,平阴大夫田至,我素有交往,此人谦虚和善,治理地方,能使民生安定,府库丰盈,但确实不善战阵,但,平阴城内近日却传出不少消息……” 孔伟有些急迫,问道:“什么消息?” 田会对孔伟这么急迫有几丝诧异,但也只当他心急军情,没做他想,直接道:“近日有流窜入廪丘的盗贼被廪丘司寇擒获,审问之时,言及平阴大夫田至进来收容齐西逃难齐人,发放粮食谷种,安顿耕作,同时田至还任命了一位少年将军,这位少年将军最近一直在操练士卒,并且全力清剿平阴城附近的盗贼。” 孔伟听得田会的话,面露诧异神色,而一直不出声的韩庆此时叫了出来,道:“剿盗!?这个时候平阴城的军士还有闲心去剿盗!?这平阴大夫被鬼迷了心窍了吗?” “这剿盗吗?呵呵……咔~刺!” 夏瑜一口咬在那红红的果子上,只听清脆的一声,一大块果肉被啃了下来,夏瑜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着,一边想这种野果吃起来的感觉有点像苹果,一边翻看着另一只手里的竹简,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着身边人的问话,道:“倪文窝位神马咬你区焦刀?” 眼看着夏瑜这么没形象满口果肉含糊不清的说话,在夏瑜身侧已经来回踱步踱到不耐烦的田舒一把抢过夏瑜手上的野果,道:“你和我说完再吃不迟。” 夏瑜看了看田舒,又看了看田舒手里疑似为苹果的野果,撇了撇嘴,随手从身侧的陶盘里又拿起一枚野果,正准备开口啃,又被田舒一把夺过,夏瑜见田舒瞪着自己的模样,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叹了口气吧嗒了下嘴,斜斜的懒洋洋的歪着,而手里却不停歇的翻着那卷竹简,一边翻看一边道:“你说平阴城里有多少兵?” 田舒道:“两万。”话音才落,就收到夏瑜一个似笑非笑半鄙视的眼神,脸上一红,道,“父亲未采纳你的计策前,只有三千。” 田至是个谦厚慈祥的人,而谦厚慈祥也常常意味着个性游移不定、遇事难下决断,要知道刷副本最怕就是遇到游移不定的指挥,那不仅通关奖励妥妥的没戏,还能让人越刷越烦躁恨不得掐死那个指挥的,最后队伍一定内讧,以浪费时间团队散架为最后收场。所以,一见田至难以下定决心采纳自己的意见,夏瑜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向田至提出要阅览平阴府中藏书,原因就是在于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搞不清楚这个世界和《国家战争》里的设定有什么不同。 要知道《国家战争》每一个服都因为里面的帮会和玩家的实力不同,导致每一个服里国家强弱都不同,像夏瑜玩的服就是因为夏瑜所在帮会的强大,而夏瑜的帮会所在的国家是晋国,所以晋国是天下霸主,而有的服齐国的帮会玩家实力强大,所以齐国一直连续称霸,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作为一个高级玩家,了解游戏设定自然是重中之重,自然夏瑜要急于了解这个世界,而了解这个世界,通过藏书显然是个不错的办法。 本来夏瑜是打算在藏书库里一边翻竹简,一边随时开着系统地图,盯着晋军动向,只要晋军稍有异动,他马上就卷包裹走人,反正主意他已经出了,军策他已经献了,不采纳那就是田至的问题,与他无关,他可没意愿在平阴城陪着田至送死。 但谁知道,过了几日,田至竟然主动来找他,不仅全权采纳他所提出的来的三条策略,还封他做了平阴守城主将,将自己的儿子田舒送予他做副将,听凭调遣,夏瑜虽然诧异,但也没想太多,当仁不让,接了将印。 要知道在《国家战争》里即使是大国公卿之子,也是不知道熬过多少初始任务才能上战场打仗,而他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有将令可领,多好的机会啊,简直都像是奇遇奖励了,自然不能放过。 所以此时此刻,夏瑜在平阴大夫府中藏书库内,很悠闲的翻着各类典籍,随口对田舒道:“要是不去剿盗,你手里那还是两万军卒吗!?那就是两万根棒槌,还是送去给人炖人参大补鸡汤的棒槌!” 田舒眨了眨眼,道:“棒槌是什么?” 夏瑜(――!)。 第14章 田舒仍旧烦躁的来回踱来踱去,道:“你说过晋国应该会在秋收过后进军,眼下秋收已过,只怕晋军进兵就在这几日,我看应该将人手全部撤回来,严密防守?” 田舒这里说的焦急,转头一看,夏瑜又拿起了一颗果子,眼看又要往嘴里送,看到田舒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道:“我看看,看看而已。”言罢将果子又放回陶盘。 田舒大怒,上前一步想要发火,但随即又硬生生止步,田舒盯着那张好看到到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心理滴血一样的感觉——怎么会有人不仅长得姿容绝世而且才华横溢,可如此得天独厚,却偏偏生成了这么个惫懒性格,常常让人心生爱慕敬仰非常却有同时气的牙根痒痒。 但即使气的牙根痒痒,田舒依然无条件的执行着夏瑜的每一条命令,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少年在首次接掌将令时所展露的惊人才华。 四个月前。 性格一向有些犹疑不定的田至不知为何竟然下定决心采纳了夏瑜的三策,当时便将平阴城中商贾全部招入府中,吩咐商贾向齐西散播消息,言道只要是齐国国人,为了躲避晋人逃难至平阴,平阴给钱给粮,还助其安顿家业。 果然,不出月余,便有大量齐人逃难到平阴。 田至下了狠心不仅大开府库,还从商贾处买了大量粮草协助逃难齐人开垦荒地,更豁出老脸,与平阴以东许多村野乡邑小吏疏通,让这些逃难的齐人能够到缺少青壮劳力的乡邑耕作,也恰如夏瑜所言,平阴以东青壮被抽调回临淄防范越军,田中正缺人耕作,乡邑小吏与田至一拍即合,这诸多难民涌入安顿起来竟然不太费力。 同时田至从这些难民中挑选相对精壮的人选,拼凑成一军,交由夏瑜统领训练。 夏瑜初次为将,加之又年少,田至便遣田舒为副将,并暗中吩咐田舒要对夏瑜所命令行禁止。田舒性格虽然随了老父,谦逊厚道,但毕竟有几分年轻人的血气,若是往常要他听命一个来历不明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命令,只怕也是阳奉阴违的,只是此时他被夏瑜容貌所迷,竟然对这个少年生出了几分宠惜爱怜的心思,所以也不算违心的接下了老父的命令。 夏瑜为将的第一天,便从田至交给自己的许多青壮里挑选出五百人,召集至起来至平阴瓮城,使瓮城城墙为将台,同时吩咐田舒,召集一千弓弩手驻守在瓮城城墙之上。 夏瑜登将台,击军鼓,发号令,众人一见是个娃娃,自然看之不起,在台下阵阵起哄: “哪里来的俊俏小子,这般好看!” “这好看的模样,能做将军!哈哈,不会是倡优馆里出来的把!哈哈哈哈!” “来来来来!小童子将军,你来伺候的爷爷爽利了,也许爷爷就听你号令了!” “……哈哈,小童子将军,回家歇着去吧!” …… 许多污言秽语,连田舒连连喝止也是无效,而夏瑜却似乎根本无视那些人对自己的起哄连连,而是转头将他这几日托平阴府工奴制作的几面彩色旗帜托出,吩咐军卒交给几名临时被挑选出来带队的军官,一边吩咐还一边摸着下巴道:“恩,幸亏齐国纺织业发达,这要是换了其他国家,估计还染不出这么多颜色的旗子呢。” 彩旗分别赐了下去,那些带队的军官把玩着彩旗,哈哈大笑,有人又起哄道:“哎呦哎呦,这人长得好看,这将旗也要染成花花颜色,这哪里是将旗啊,不是那内宅里伎人穿的花衣裳吧!” 众人一阵哄笑,而夏瑜站在瓮城城墙将台上对众人哄笑仍然视而不见,只是转头对田舒道:“你身边哪个人大嗓门?” 田舒一愣,随手指了身边一位军卒,夏瑜笑了笑,招了招手,将田舒指的那位军卒叫道身边,道:“我说一句,你就跟着说一句,声音要大。” 军卒领命,夏瑜站在台上,咳了咳嗓子,道:“尔等听了!” 军卒跟着大声喊道:“尔等听了!” 夏瑜道:“五人一行,十人一彻,以彩旗为号令。” 军卒跟着道:“五人一行,十人一彻,以彩旗为号令。” …… 将令宣完,夏瑜又从田舒身边挑出几人,登上瓮城城墙高处,挥舞彩旗,指挥军队按照彩旗所指方向行军,众人还是哄笑,根本不听号令,那临时被挑出来的领队军官还一边摇晃着彩旗一边道:“童子将军啊,我说了,来伺候老子一晚,老子才听你吩咐。” 这话说得连田舒都听不下去了,连声喝骂道:“放肆!”言罢便想吩咐身边军士将那领队军官抓将起来,却被夏瑜挥手拦住了。 夏瑜依旧笑眯眯的摸着下巴,也不生气,而是道:“军令不清,是将军的过错。”便又让那名大嗓门的军卒跟着自己重申了一遍军令,而众人依然哄笑,并不奉令。 夏瑜见状,道:“军令不清,是将军的过错,已经反复声明将令,清楚了将令而不执行,是军吏之错,副将听令,把执彩旗的这几个军吏,斩了。” 田舒一听,愣住了,转头去看夏瑜,只见夏瑜还是笑眯眯的,摸着下巴,道:“副将,等啥呢?我说斩了,汝还不奉令!” 田舒打了个机灵,吩咐军卒,将那几个军官拉出列来,当即便要处斩。 那几个军官不过是因为身材粗壮临时被挑选出来的,毫无军士令行禁止的素养,哪里会这样坦然赴死,当时便骂骂咧咧,要动手反抗,周围人被这几个军官一哄闹,也意欲跟着动手,然而就在此时随着将台上一声令下,箭如雨倾泻而下,只听其几声惨叫,那意图动手的,不过片刻间就成了血葫芦,满是箭头,宛如刺猬一样。 将台下的如许多人,抬头一看,便见到了先前忽略的城墙上那一千弓弩手,此时才寒颤连连,知道若是反抗必然这五百人一个活口也无,在这瓮城之下,尽皆死于弓弩之下。 军卒们不敢反抗,自然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军官便被斩了,人头悬挂在瓮城城墙上,此时此刻,包括田舒在内的所人,是再也不敢轻视这个长得好看之极总是笑眯眯的少年人了。 夏瑜传令,使副队领队,再次宣令,无有不从。 如此,夏瑜天天在瓮城城墙上操演他那几面彩旗,以彩旗指挥号令,从令则赏,违令则斩,如此月余,夏瑜将逃难至平阴城的难民,训练出三万人众,而这些训练不过月余的军队,见彩旗听凭号令,令行禁止,比田舒所统领的平阴原来的那三千甲士还要整齐。 田舒眼看月余间成军的这只军队,如此齐整,想起昔日晋国大臣栾鍼对晋厉公说的话:“日臣之使于楚也,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曰:‘又何如?’臣对曰:‘好以暇。’” 意思是:昔日晋国大臣栾鍼出使楚国回来,对晋厉公说:“楚国的子重问晋国的勇武表现在那些地方,臣回答他说‘我们晋国士兵即使人数众多也仍然非常有纪律(好以众整)’,子重又问:‘还有什么?’,臣回答说‘我们晋国士兵即使大事临期也能从容不迫’。 (注:此处引用于史书,特此标注) 田舒感叹的道:“就是晋国以‘好整以暇’闻名的军队,也不过如此了吧。” 田舒这话没说完就被夏瑜从后面削了一脑袋,道:“就这还好整以暇,还和晋军相比,你想得美,这就是生瓜蛋子,差得远了。” 田舒摸了摸后脑,并不如何疼,但若是一个月前夏瑜如此做法,他必要翻脸生气,但此时此刻,亲眼见夏瑜向他老父献策,短短时日招募训练出了这么一只军队,田舒对夏瑜信服不少。 如若是一个现代人在这里,自然会知道夏瑜不过是仿效了孙武斩姬练兵以及五行旗指挥系统,不过在这个年代,孙武也许存在,但不知道还在哪个山沟里藏着写兵书呢,五行旗指挥系统作为一大犀利战器,有懂得人恨不得藏着掖着不让人见,所谓信息就是生命,但对于夏瑜这个度娘在手天下我有的外挂宅男,当初在《国家战争》练兵时就妥妥的将上下五千年老祖宗冷兵器时代的全部打仗知识用了个遍,自然震得田舒一愣一愣的。 整肃士兵月余后,田舒对下夏瑜有些信服,加之夏瑜性格活泼,田舒也未到老成持重的年纪,彼此便没了什么隔阂,反而摸着后脑问道:“这些士兵能击败晋国人吗?” 夏瑜笑了笑,道:“打败晋国人,你做梦呢吧,别想着晋国人了,去剿盗吧。” 田舒眼睛瞪得老大,去剿盗!?他没听错吧!?晋国人都要兵临城下了,这小子竟然要自己的去剿盗!? 第15章 田舒的眼睛瞪得再大都没用,还是只能妥妥的奉将令出门剿盗去了,在晋军的眼皮子底下,三万齐军化为小股部队,分批在平阴附近剿盗,一个小队出去了,剩下的几个小队负责加固城墙,小队回来了轮换了修城墙的部队,原来修城墙的部队便要轮换出去剿盗。 这样来来回回的,三万军卒在窜山下谷与盗贼你来我往的过程中,损失人手不少,眼看着不是在于晋军交战中身亡,而是在无关紧要的剿盗过程中折损人手,田舒心疼非常,几次去找夏瑜都被挡了回去,严令继续剿盗。 如此平阴附近的盗贼自然都被卷包烩了,而晋军派往平阴附近探察的斥候也大多被在附近巡查剿盗的齐军顺手收了,有去无回。直至秋收,三万军卒损失万余,还剩两万,田舒也正是此时按捺不住,来平阴藏书的府库来找夏瑜商议,顺便说一句,在田舒带着这些军卒拼死拼活的剿盗时,夏瑜一头钻进了平阴府藏书库,一边啃山果一边翻竹简看书呢。 如此才有了两人这一来一回的争论。 夏瑜揉了揉额头,道:“行了行了,你别走来走去的了,绕的我眼晕,晋军不是还没打来嘛,到时候我自有成算,你先过来帮我看看这书简上写是什么?怎么有的地方我看不懂?” 田舒被夏瑜这副“不急不急”的模样弄得无法,他为副将,夏瑜这个主将不开口,他自然不能动弹,此时见夏瑜微微带着讨好的笑容,举着书简询问他,心中顿时一软,走至近前,接过书简一翻看,道:“这不是《周礼》嘛,有什么不懂的?” 夏瑜指着书简上一处地方,道:“就是这里‘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分封,庶子别从’这话什么意思?” 田舒一听这话,满脸神情古怪,看着夏瑜,半响不做声,搞得夏瑜莫名其妙,道:“有话便讲,这怪模怪样的做什么?” 田舒脸色依然古怪,但终究咳了下,转头拿着书简,道:“这个‘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分封,庶子别从’,这个……要从武王伐纣说起,商纣伐有苏,得有苏正次子,自此沉迷色相,酒池肉林,炮烙刑盆,怨声四起,武王伐之,乃有周室天下,武王早崩,周公负成王听政,乃制礼乐,方有伦常,分封建国,乃有今天下诸侯,是以周公之贤,天下谓之圣人也。” 夏瑜听得直皱眉头,他与田舒这段时日共事,知道对方平时不是这般文绉绉的人,此时一本正经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让夏瑜好不生气,当下便捶了一下田舒,道:“你拽什么文?平时也不这么说话,此时做什么怪?” 田舒看着夏瑜的脸,脸色红了下,咽了口口水,半响,方道:“你是真不明白吗?” 夏瑜一脸莫名其妙,道:“当然真的,我干嘛骗你。” 田舒听得夏瑜的话,想要开口询问夏瑜家里人难道没教过他伦常之事,但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终是没好意思开口,只能避重就轻的拿着那本书简,讲解起了《周礼》。 而这边夏瑜听田舒娓娓道来从武王伐纣到周公制礼乐,直听得两眼发直,目瞪口呆――原来这个时空全民搅基是这么搞的!这都行!? 易水之侧,一队兵马正在沿河岸巡视,领军的一人衣着朴素,面容黝黑,乍一看上去真真就宛如田间农夫一般,但这“农夫”面容神色不见喜怒,却自然而然有一种坚毅肃杀的气质,可见绝非寻常人。 这名“农夫”沿河巡查良久,终是叹了口气,道:“易水,风萧萧啊。” “农夫”身侧,一名军官样的人物道:“公子对此次出兵有疑虑?孤竹先生可有谋划?” 却原来这名农夫正是当日在孤竹肃院中被称为“服人公子”的燕国公子! 此时服人公子面上不显喜怒,也并未回答身边军官的话,反而说起其他,道:“我今日从我国商贾处得知,齐国高唐、高宛、历下一代,许多家族购买了大量农具,由,你为军中斥候将军,你可知道什么消息?” 被称为“由”的军官见服人公子并未回答自己关于孤竹先生谋划的疑问,心中暗叹,但他素来知道服人公子的为人,便不再多言此事,转而回答服人公子的问题,道:“我倒是听得手下斥候回报,说是齐国平阴大夫新任命了一个少年将军,协助守卫平阴,就在这个少年将军上任的同时,平阴大夫开府库、收难民、发粮种、顾开荒,本来齐国兵力在向大城收缩,田野间缺少青壮劳力,但被平阴大夫这么一折腾,高唐、历下这一代,倒是涌入不少难民帮忙农耕秋收,自然这些地方购买的农具便多了。” 服人公子皱了眉头,道:“如果我没记错,平阴大夫是田至吧。” 斥候将军由,道:“是田至那个老好人,这也奇怪,我记得这个老家伙素来是个软性子的,怎么这会倒是如此有胆色,这么大折腾,听闻田至向商贾宣扬,只要是齐西的齐国人,逃难到平阴,一律收容。好家伙!那可是几十万人呢,他也真敢!不怕吃光了他!那可不用等晋国人去打,他自己就完蛋了。” 服人公子道:“田至年事已高,行事突然大变,恐怕事有异常,还有那个少年将军,田至素来谨慎,突然任命一个少年人做将军,此事也要打探清楚。” 斥候将军由领命道了声“嗨”,但随即又道:“公子,平阴一带,说到底是晋国人要攻打的地方,我燕国犯得着去关心那里的事情吗?” 服人公子眼神一变,面色肃然,道:“糊涂!我燕国眼看便要与齐国交战,若不对齐国了解透彻,便是为伐齐增加变数,不管齐国任何地方有异常,都要探察清楚!” 由眼见服人公子似有怒意,不敢再不认真了,道:“由明白,谨遵公子号令,由这就是去吩咐手下详细打探平阴城近况。” 第16章 夏瑜经过田舒的讲解,加之泡在平阴府书库里,可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深彻的了解,真可谓是震撼教育。 那个什么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的怪人曾经说过,这个星球因为被生化基因武器污染过,所以在其后的一万五千年中,没有人类女性的能够在这个星球生存,为了保证这个星球人类的延续,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在这个星球的每一个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都种植了一种基因植物,这种基因植物的果实可以改造男性身躯,让男性拥有孕育后代的能力。 而这种可以结出使男人怀孕生子果实的基因树,被这个时代的人称为宗祠树,每一个世家大族都将宗祠树栽种在祖宗祭祀的宗庙里,在祭祖的同时一起祭祀,对这种能使宗族延续的宗祠树表达了和对祖先一样的尊敬。 这个时代没有图书馆,藏书一般都靠王室诸侯或者世家大族私人收藏传承,幸运的是田至是个爱藏书的人,平阴作为颇为繁华的齐国大城,田至又为大夫治理平阴日久,藏书颇丰,夏瑜泡在这堆藏书里,这才第一次对一个没有女性的文明是怎样运行的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 这个颗星球没有女人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文化中完全没有任何女性的存在过的痕迹,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亲戚的称呼有很大的改变。 这个时空里没有“母亲”这个词,孩子称呼怀孕生下自己的人不是“妈妈”也不是“娘”,而是——内父,讲白了就是居家主理内务的父亲的意思;没有“姨”、“姑”、“婆”这些亲戚称呼,人们称呼父亲这边兄弟是叔、伯,这一点和陈诚那个时空是一样的,而称呼“母亲”就是内父那边的兄弟便是外叔、外伯。 这个年代,只有天子的配偶是特别的被称为“后”也就是“王后”,封君国公的配偶被称为“俌”,“俌”字通“辅”,辅助的意思,例如齐国的国君的配偶就被称为“齐国国俌”;大夫臣子的配偶被称作“佐”,普通的民间称呼为自己怀孕生子的配偶为“从人”,或者“内人”。 那个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的怪人曾经说过,这个时空的文明进展缓慢,也曾经说过这个时空的华夏地区曾经有一个文明推进员,成功的大幅推进了华夏地区的文明进程,怪人没有透露那名推进员的具体身份。夏瑜通过在这对藏书里面泡了许久,觉得很有可能“周公”就是怪人口的那位华夏地区的文明推进员。 这个平行时空的华夏文明与夏瑜所在时空的发展轨迹大体相同,春秋战国之前也是夏商周,但这个时空的夏商周每一个王朝都比夏瑜所处空间的王朝寿命长上很多。 例如,夏瑜所在的时空,商朝据说是八百年天下,但这个时空,据这些藏书记载商朝统治中原将近一千年,才有周朝灭商,这恐怕就是怪人所说的文明进程缓慢。 夏瑜之所以认为“周公”就是那位文明推进员,很大的原因便是“周公”在这个时空的很多政绩很有划时代的效果。 怪人说过谁上谁下的问题导致了这颗星球的文明进程缓慢,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个年代,虽然有宗祠树使得人类不至于灭亡,但与其他星球男性就是男性、女性就是女性的自然规律不同,这个星球都是男人,那谁主内,谁主外,谁要牺牲自己,整整将近一年的时间要在身体里孕育子嗣动弹不得。如果说的更白点就是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所有男性骨子都是征服性的物种,而这个星球不存在能够作为调剂存在的女人,没有人心甘情愿被征服。 尤其在这个时代的奴隶主贵族之间,这个问题导致的矛盾更加严重。 商朝时期奴隶主贵族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家族子嗣的配偶一定也会是贵族出身,那么作为贡献儿子的家族,自己的儿子被别的家族的儿子压,为别的家族的儿子怀孕生子,是极其丢脸的行为,所以通常只有在战争中战败被征服的贵族,或者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的贵族,才会被迫献出自己的儿子给战胜者,让自己的儿子给别的家族繁育后代,是被征服被打败的最为屈辱的象征。 这间接导致了奴隶主贵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最惨烈的例子就是据传说商纣之所以亡国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抢掠而来太多大贵族的子嗣供自己淫乐,使得这些大贵族忍无可忍,才在商周开战时倒戈背约向周。 而这位周公跨时代的贡献便是解决了这个看似不可解决的谁上谁下的难题——所谓的周公制礼乐,就是“周公”在成王年幼担任摄政王期间,制作了《周礼》这部典籍,规定了“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别从”的礼乐制度。 所谓的正子,就是嫡子,如果用夏瑜所在时空的大白话来讲,就是一个大家族大老婆生的嫡长子继承家业,嫡次子这个时空被称为正次子给一分家产让他分家另过,而其他小老婆生的庶子,就用来“嫁人”,包括周天子在内的每个家族都按照这个规矩来,不用再因为这点儿生孩子的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瞎内斗了。 也因为这条“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别从”的礼乐制度,开启了这个时空整个华夏文明的一个全新的格局:周朝的统治范围原本只有夏瑜所在时空国家的一个陕西省的大小,因为“正次子出封”也就是封建,即封土建国。 “周天子封国,必折太庙宗祠树一枝赐于封君,封君携之至封地,建宗立庙,栽此枝为宗祠树,乃分封之礼也。”田舒这样对夏瑜讲解分封礼节。 周朝在王畿范围陕西省大小以外的地方,大大小小分封了几千个国家,使得整个华夏文明的统治范围从原来的陕西省大小,向东分封齐国,势力延伸至东海,向北分封燕国,初步触及东北,向南分封楚国,控制长江流域,向西分封秦国,初步统治西北边陲。 这就是田舒讲解的“周公负成王听政,乃制礼乐,方有伦常,分封建国,乃有今天下诸侯,是以周公之贤,天下谓之圣人也”,因为周公解决了谁上谁下的问题,解决了谁生孩子的问题,也同时将这些应用在国家制度上,使得周朝分外强盛,统治范围极速扩大,华夏文明影响范围也飞速扩展。 “原来这个时空的春秋,搅基还能搅得这么有水准!”翻完最后一卷《周礼》,将竹简放到案几上,夏瑜感慨良多啊。 也就在此时,藏书府外一名军卒气喘吁吁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报!报!报!晋军进兵了!晋军进兵了!” 第17章 夏瑜听得一怔,手指轻动,翻到世界地图上,只见那3d成像巨细靡遗的地图上,廪丘城的方向,有大量人员流动的迹象,夏瑜嘀咕道:“看我这弄的,看搅基传都看得忘了时间了。” 传令军卒没听清夏瑜在嘀咕什么,只是满脸是汗的道:“将军,大夫让您速去大堂议事,商量对敌军策。” 夏瑜很是沉稳整理了一下案几上凌乱的书册,微微一笑,道:“吾辈成名,在此一战。”然后昂首挺胸向议事堂大步走去,留下一个背影让那位传令兵满脸崇敬的暗道:“将军真厉害,这么镇定。” 而此时此刻表面胸有成竹一派风流潇洒状的夏瑜,内心那个游戏技术宅男正在猥琐的咬指头大笑:哇哈哈哈哈哈,老子练了十几个号,就属这次最顺利,刚来就能上战场,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咣当! 夏瑜心中得意太过,一脚没踩稳,摔了个狗j□j,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四周左右的看了看了,发现没人,然后一脸正经的整理了下被摔乱了的衣服,咳嗽了声,端正了神色,朝着议事堂走去。 夏瑜到达大堂,已经满头是汗紧紧盯着地图来回踱步的田至一见夏瑜,仿若见到救星,上前急道:“将军,晋军从廪丘进兵,查看其路线,似是往阿城,阿城兵力已经在前段时日被执政抽调前往廪丘平叛时损失殆尽,此时守卫空虚,阿城大夫来信求援,说是阿城已经危在旦夕。” 夏瑜往前几步,走至大堂正中的地图前,而田至此时焦急过甚,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个四五十岁的绸缎锦衣的太守弯腰低头跟在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身边,本是十分可笑的场景,但此时此刻田至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边用锦缎帕子擦脸,一边焦急的道:“阿城为我齐国平阴西部最后一个坚实大城,阿城若下,平阴危矣!” 夏瑜绕着地图走了几圈,这份地图是他吩咐平阴官府内的画工按照他脑袋里那个人工智能提供的世界地图加上这段时日平阴府中军卒剿盗探察得知的资料,汇总绘制出来的,不过这个年代绘图工具落后,绘制地图的方法而已比较落后,模模糊糊,尺寸缩放比例不一,看得夏瑜有几分牙疼,看来以后自己还要建立一套绘制地图的人手和系统,不然自己有生化人工智能倒还好说,其他人就不行了,手底下人不了解地形的情况下去打仗,误事! 心中这样想着,夏瑜也没忽略田至,听得田至满是焦急的话语,摸了摸下巴,挑了挑眉,道:“既然阿城大夫说他没兵,守不住,那就麻烦大夫您给阿城大夫送个信,告诉他不用守了。” 田至瞪大了眼睛,道:“这怎么行!?” 晋军进攻阿城,方才逼近城墙,便见城墙上貌似军旗整肃,但群鸟不时飞落城墙,斥候将军眼见,兴奋的满脸通红,急忙飞回报主将孔伟,孔伟听得,面不改色,而副将韩庆兴奋的击掌而起,大笑道:“哈哈,这群鸟飞落城墙,说明这阿城城墙上已经没有士兵驻守了,我晋国上下早就传说齐兵素来懦怯,不堪一击,哈哈,我们这还没打呢,他们就跑了。” 韩庆喜形于色,而孔伟始终不发一言,半响,韩庆按耐不住,道:“将军,阿城已下,我请求率兵攻取平阴。” 此次晋军进兵,被孔伟以咨询名义随军携带的还有廪丘大夫田会,此时与孔伟同车,听得韩庆的话,道:“此事恐怕不妥,阿城大夫如此轻易的弃城,主因只怕还是半年前被齐国执政抽调了太多兵力围攻廪丘,又被孔伟将军一举全歼,以致阿城没有多少兵力守城所致。与阿城不同,平阴城高池深,加之最近一直有平阴大夫新任命的那位少年将军剿盗的传言,能够剿盗,恐怕就证明平阴城中兵力尚且富余,贸然去攻,不智。” 韩庆冷哼一声,道:“平阴城中兵力富余?哈!太守你说什么瞎话!?我等在廪丘屯驻如许多时日,斥候将军早已将齐国内外探察清楚,齐国西部兵力被我晋军全歼,齐国东部青壮被抽调前去防范越国,此时平阴城哪来的富余兵力?” 廪丘大夫田会还想说什么,但韩庆却根本不加理会,转身便向孔伟抱拳行了一个军礼,道:“将军,我愿领兵车两百乘前去攻打平阴。” 春秋军制,每辆战车车载甲士三名,按左、中、右排列,车下七名甲士和十五名步卒,所以一乘战车的兵力共计二十五人,称为一两,两百乘的兵力差不多在五千人左右,不过这时代除了正规的军士外,一般军队还有很多辅助兵,就是后世的民夫役夫,但在这个年代通常不会把辅助兵算在兵力内,将民夫也计算为士兵以达到扩大人数虚张声势的目的,这是后世才有的做法,这个时代还没发明。 用区区五千兵力去攻城,在这个各种机械并不发达的时代,简直是痴人说梦,田会一听,便急道:“五千人,连围城都不够,韩将军你……” “好!” 孔伟一拍战车扶手道的一声好将田会的话打断了,孔伟看着韩庆,面露赞许的道,“韩副将壮心惊人,本将就许你两百乘战车,为大军先锋,打下平阴!” 韩庆大喜,眼见孔伟真的命令调兵,韩庆片刻都按捺不住,当即便接了令牌,只是向孔伟行了军礼,话都来不及多说便转身领命去调兵,急火火的朝平阴城奔去了。 田会见状本想劝阻,但尚未开口,却猛地察觉晋军主将孔伟目露寒光,向自己一瞥,田会打了个寒战,思及目前晋国国内正卿只余四家,韩氏、赵氏、魏氏、智氏,这孔伟本是赵氏门客,一手受晋国执政赵志父提拔才能坐到此次伐齐主将的位子,而韩庆是韩氏宗族子弟,晋国公卿内斗素来惨烈,天下皆知,只是这十几年来颇为平静,此时孔伟这寒光幽幽的一眼,让田会一下子联想到晋国昔日公卿内斗的往事,顿时冷汗直流,两股战栗,再也不敢出声了。 第18章 韩庆领兵,疾奔向平阴城,有军令下:“始至平阴城下者有赏。”一众军士听得此令,纷纷想要抢先奔至平阴城下,撒开腿便拼命行军,这一跑,便阵型不整,在路上拉开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形。 韩庆车右乐祁见状,微有忧心,道:“我晋国军队野战天下无敌,便是因为我晋军以‘好整以暇’闻名列国,将军此时授赏行军,在野地如此凌乱前行,会不会有危险?” 韩庆听得车右乐祁之言,冷笑一声,道:“齐军此时被我们打得胆都吓破了,齐西精锐又在廪丘一战消耗的七七八八,齐军既无敢战之心也无能战之兵,再者你也说了我晋军野战天下无敌,若我们连这人少怯懦的齐兵都畏惧,那我晋国妄为霸主之国,我晋军也没资格称是霸主之军,将令不改,照常行军。” 乐祁听得此言,微微皱眉,但也不再言语了。 晋军一路急行军,天色黄昏,眼见行至一处山谷隘口,突然只听得喊声大作,滚石木头纷纷而下,晋军本来就在快速奔跑中将队形拖得很长,所以差不多先进入谷地的军士就快要出谷了,而后面还有兵士没跑进去,此时处于谷中的军卒被打了个正着,顿时晕头转向。 韩庆见状马上便知自己被人伏击,晋国公卿不立战功不得晋升,是以晋国的贵族从小便学习驾战车,执剑握戟,韩庆也不例外,此时虽然贪功心切被打了个正着,但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连忙呼喝传令,要进入谷中的士兵退出来,此时车右乐祁见状,连声道:“我的大将军呦,现在从谷中撤退是来不及了,我们还是先顾着没进去的吧。” 乐祁话音未落,只见一片箭雨铺面而来,乐祁大喊一声:“将军小心!”说罢将韩庆扑倒在战车上,以身覆之,片刻间,箭如雨下,乐祁全身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流血不止。 箭雨过后,一众齐国士兵冲上前来,有些晋国士兵并未被射死,也被这冲上来的齐兵或绑或杀,清理了干净,查看到主帅辕车上时,齐兵发现被乐祁压在身下的韩庆,竟然毫发未损,而那被射成了刺猬的乐祁因为身上穿了一套祖传的宝甲,虽然多处箭伤,鲜血淋淋,竟然未伤到要害,也还尚有气息,当下便一起绑了,抬回平阴城了。 “报!!!!!!!” 斥候将军满头大汗,大喊着跑进营地,道:“我军在隘口遭伏,全军覆没,韩将军被俘!” 听得此言,田会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大营中的许多军官将士震惊,只有孔伟仍然面沉似水,半响才开口对斥候将军道:“你把左右经过详细道来。” 平阴城。 “大捷!!!!大捷!!!!” 田舒一路飞奔跑进大堂,手里抱着自己的头盔,满头大汗,毫无半点大夫之子的风度贵气,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隘口全歼晋军两百乘兵力!大捷!大捷啊!” 田至听得踉踉跄跄从大堂跑出来,一把握住自己儿子的手,道:“当真!?当真!?” 田舒只喘粗气得道:“当真!两百乘晋军,被我们全歼了,主将被俘!” 田至听得泪流满面,高呼道:“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高呼过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的田至赶忙转回身,朝着大堂里跑去,向着大堂里站着的白衣少年深深一拜,道,“先生大恩,田至没齿难忘,先生高才,算无遗策啊!” 而从田舒跑进来报信起就站着一动都被没动的夏瑜则是面沉似水,此时听得田至的话,头都没抬的道:“你谢早了,咱这仗打输了。” 田至还在弓着腰作揖,听得此话抬头,只见夏瑜将手里拿着的那根细竹竿扔到地图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晋军此次进军,一共多少兵力?”未等人开口,夏瑜自顾自的自问自答道,“晋军军制战利品需要向国君进献,现在晋国国君就是个傀儡,说是献俘给国君,其实就是被几大家族瓜分战利品,齐国这次在廪丘死伤三万余人,丢在战场上的战车近两千乘,但这些战利品加上齐人俘虏都要运回晋国国内,齐军被俘士兵都要变卖为奴。 晋军在齐国境内作战,信不过齐人,不可能将俘虏用来填充损耗兵力,所以此次进兵还是从晋国国内抽调出来的士兵,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晋军才需要修正,一边把俘虏的齐兵送回国内,一边从晋国国内抽调士兵增援,加之晋国国内春耕秋收需要劳力,拖延直到此时秋收过后才再次兴兵,因此虽然战利品丰厚,可晋军兵力未见得会增加多少。” 田至和自己的儿子田舒都被夏瑜那一连串从嘴里吐出的话给弄懵了,根本插不上嘴回话,但夏瑜也不需要他们搭话,而是在大堂内快速来回走动着,此时此儿夏瑜就是一个刷超高难度副本时狼血沸腾的状态,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人,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技术推测:“斥候侦查晋军此次进兵不过一千五百乘的兵力,我们放弃了阿城让晋军以为我军兵力匮乏,并且毫无抵抗意志,而晋军派遣前锋两百乘不过五千人就把我们两万人的精心埋伏给打乱了。” 夏瑜手捂着下巴,来回转悠,田至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刚刚夏瑜的话弄明白,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还没当开口,夏瑜再次来回快速踱步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道:“晋军军纪严格,百年霸主东征西讨,军士素养天下无双,别说我们这些最近才拉起来只在剿盗上锻炼了身手的临时兵,就是精锐齐军也不是对手。 对齐军来讲最大的胜算就是晋军的轻敌,这近百年来齐国人和晋国打仗几乎就没怎么打赢过,晋国人向来看不起齐国士兵,只要我们能让他们轻敌再轻敌,骄纵再骄纵,就有可能打一个漂亮的埋伏战,就像孙膑对庞涓那样……恩,这时是春秋还没到战国,这俩货现在估计还没出生呢……无论如何,总的来说,晋军这次的领军主将倒是个将才,哎,不过我就说嘛,晋国人不会这么容易打败,要是这么容易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里激动的夏瑜自言自语,而田至父子两个傻傻的看着夏瑜说了一堆两人都听不太懂的话,田舒张了张嘴刚想问什么,只听传令兵很是凄厉的嗓音大喊着:“报!!!报!!!报!!!” 一个踉跄传令兵没迈过门槛,摔在了地上,连滚带爬,万分狼狈,满是惊慌失措的道:“报!!!!燕军犯境!!千乘燕军犯境!!” 田至听得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听到“千乘燕军”这个数字,两眼一翻,便昏倒在儿子田舒的怀里,让田舒焦急非常,抱着田至喊道:“父亲!醒醒啊,父亲!” 夏瑜听得传令兵的话,眨了眨眼,摸了下下巴,道:“燕国人也来凑热闹了?”耳边听得田舒还在那里焦急的大喊父亲,夏瑜随口回了句,“掐他人中”,然后又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第19章 晋军营地。 田会看着一直不发一言的孔伟将军,虽然畏惧,但此时他已经豁出身家性命上了晋国这条船,若是晋国败了,自己也完了,是以仍然忍不住询问道:“将军,这平阴城……” 还没等田会说完,孔伟便开口打断了田会的问话,道:“大夫您怎么看田至新任命的这个少年将军?” 田会一愣,但孔伟也没等田会回神,而是一边观察低头查看地图,一边道:“天下大乱,列国争霸,人才辈出,呵呵,说不定从什么地方就冒出个奇才来。”但孔伟随即拔剑直砍案前地图,阴沉似水,道,“不过在我晋国军队面前,再奇的奇才,我都要他变成一个死人!传令三军,全军沿濮水行军而下。” “报!!!!!” 斥候飞奔而入大堂,喘息连连面露急色,道:“晋军行至三十里外,屯营驻兵!” 田至因为接连数月劳累辛苦,加上年事已高,又听闻燕军入境的消息,惊吓过度,病倒了,这几日一直在卧房中修养,嘱咐儿子田舒主理平阴府务,协助夏瑜抗敌,所以此时大堂中只有田舒与夏瑜正对着地图商量军策,此时听得斥候来报,田舒眉毛一挑,道:“趁着晋军现在立足未稳,我们打一个偷袭!” 田舒言罢,提剑便欲出门调军,却被夏瑜一把拉住,道:“你别急,我们先上城墙瞭望塔看看。” 夏瑜与田舒这阵子勤加整军,除了剿盗练兵外,便是积极加固城墙。田舒按照夏瑜的吩咐在城墙上加修了瞭望塔,此时此刻,夏瑜与田舒爬上瞭望塔,夏瑜两手做瞭望状横并在眉毛前,上下左右摇晃着一边寻求一个好的角度观察敌营,一边在心里嘀咕以后看看能不能做一个望远镜出来,不过貌似这个时代炼出透明纯净的玻璃实在是困难啊! 田舒站在夏瑜身边,远远望向晋军营地,眼见晋军邻水设营地,黑压压的一大片,心中焦急,知道一旦等晋军将营地扎稳打牢,平阴城便危险了,一抓宝剑,道:“我去劫营!”但方才转身,却又被夏瑜一把抓住。 夏瑜远远眺望晋军营地,抓着田舒,叹了口气,道:“甭去了,去了也没用。” 田舒皱眉,道:“怎么会没用?” 夏瑜道:“斥候来报,晋军每日行军不过三十里,并且只走大路,不过峡谷隘口,沿途派斥候严密探察,每到天黑必然安营扎寨,在营寨之外深挖壕沟防敌,士兵轮流值夜巡查,防守严谨。” 田舒道:“这我知道啊,我们派了不少人打探晋军军情,可眼见晋军一路行军防守甚严谨,一直没找到机会偷袭,想打个埋伏战都没机会。” 夏瑜一指远处晋军营地,道:“你看,晋军选择在一块开阔靠河的地方扎营,使得周围动向尽入耳目,晋军虽然在扎营,民夫役夫靠河作业,挖沟渠,扎营寨,看似忙碌慌乱,但却使军士重兵将民夫伇夫包裹起来,明显是防备别人趁其立足未稳而暗施偷袭。晋军排列,以屯车做最外围防护墙,其后又盾牌兵长戟兵防卫,盾牌兵长戟兵后是弓弩手,两侧为赵氏战车,你父亲曾经和我说过,此次晋军侵齐,主将孔伟是赵氏门客,副将韩庆为韩氏宗族子弟,赵氏养马之术闻名列国,赵氏战车机动灵活,奔袭迅速,韩氏善射,强弓硬弩,冠绝天下,晋军一路行军至此,行列整齐,阵型未尝少乱,这说明主将治军领军有方,兵强将智,你去偷袭,不过就是送人头去了,我们手里的士兵本来就不多,还白白给人送人头吗?” 田舒一边看着晋军扎营一边听着夏瑜的分析,听夏瑜说完,便有些急了,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安营扎寨,然后攻城吗?” 夏瑜摇摇头道:“他要是攻城未必对我们不利。” 田舒奇道:“怎么说?” 夏瑜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贲温,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我平阴城高池深,晋军若是攻城,损伤必重,对我方有利,传令三军,严加防守,在城墙上堆积草木石块,严待晋军攻城。”夏瑜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在心里吐糟这时代落后的生产力,平阴城里连用来点灯的油都没有多少,要知道的这个机械不发达的时代,火油是守城的利器啊。 田舒自然不知道夏瑜心里的吐糟,听得方才夏瑜的一段分析也知道夏瑜说的有道理,便领了将令,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去安排士兵调度,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刚刚说那个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一听便是十分高明的兵法,在下能否询问是何人所说?” 夏瑜还在紧盯着晋军扎营动作,头也没抬的道:“孙子说的。” 田舒年轻气盛,加之这些日子与夏瑜熟识了,也自然放得开了,听得夏瑜的话,一翻白眼道:“你孙子说的啊?” 夏瑜道:“啊?” 田舒摆了摆手,道:“不说算了,我也知道这东西多半是各门各家的看门绝学,算我的错,本就不该问?” 夏瑜这才反应过来,田舒以为自己的孙子是那个儿子孙子的孙子,有些呆愣,道:“你没听过孙子吗?据说他可是你们齐国人,以前给吴国打过仗……等等……现在越国正在犯齐国南边,原来齐国和越国间应该还有个吴国,那就是说吴国已经灭了,孙子好像是替夫差的老爹打过仗,那他是已经出生可能现在都已经挂了的人了,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田舒有些不耐,道:“你嘀了咕噜的说了一大堆什么东西啊,我都听不明白,总之,这齐国上上下下过去的现在的没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名人,我还就是没听过那什么孙子!还有你说什么吴国夫差,就是被勾践亡了国的那个南方诸侯?这个人我知道啊,你说那个孙子给夫差他老爹打过仗,这没听说过啊,我就知道伍子胥名扬天下,孙子?没听说过。” 夏瑜长大了嘴巴,半响合不拢,良久,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听过晏婴这个人吗?” 田舒道:“没有。” 夏瑜有些小心翼翼的的道:“据说他是齐国人。” 田舒道:“齐国以前有个大夫似乎是姓晏,后来举家迁到鲁国去了,你说的是他们家的人吗?这我真不知道。” 夏瑜又问道:“你知道管仲吗?” 田舒道:“当然知道!那是我齐国的大贤人啊!辅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桓公称其为仲父,要知道自五帝家天下以来,上至天子下至诸侯家宰都是以夫俌为主治理天下,外主主理兵戎祭祀,内主经营财货家政,直到我桓公用管仲,才有将朝政赋予外姓打理的始例。也就因为管仲辅佐桓公使得齐国国富民强,称霸诸侯,各国争相效仿,才有了非贵戚非内主内族得以进位庙堂、参与朝政、经营邦国的风尚。” 田舒说起管仲两眼放光,显然是管仲的一个超级大粉丝,夏瑜一边田舒说话,一边摸着下巴,他在平阴府库藏里翻资料时就察觉出有点不对劲,按理来说,晏子是齐国继管仲之后最有才干声名的贤臣,而这个时空却根本没有晏子这个人,而孙子作为在春秋时期就应该颇有名望的兵法家,却没人听过,那岂不是这个时空的华夏就不会有《孙子兵法》这本书了。 想到怪人所说的文明进程缓慢,又想到在藏里看到的资料,那个“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别从”,正长子继承家业,正次子分一份财产另过,庶子用来嫁人的礼乐制度,夏瑜脑中一个电光闪过——难不成晏子和孙子都嫁人生孩子去了,所以在这个时空声名不显。 这个念头从脑中划过,夏瑜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被雷劈了,怎一个囧字了得啊。 第20章 七天后。 田舒一拳捶在案上,道:“必须出城!必须出城与晋军决战!” 夏瑜坐在帅案后一言不发。 田舒焦躁的在大堂内极速的踱来踱去,道:“不能任由晋军筑坝引渠,眼见秋雨将至,要是让他们在秋雨来时将坝筑成,到时开闸泄洪,这守城仗就不用打了,我们就等着挨宰吧。” 夏瑜盯着帅案上的地图,面沉似水。 晋军背靠濮水安营扎寨,然后便开始在濮水之上筑坝,并且挖渠引水至平阴城下,此时不用多高的智慧就能知道晋军想要引水淹城。 这个年代一般城市的城墙都是夯土墙,不是后世的石砖墙,是经不起浸泡的,只要晋军筑坝成功,然后引水淹城,那城墙首先就会撑不住,没了城墙,以平阴城本就人数不足又缺少战争磨练顶多只剿过几次盗的兵卒,根本不可能和身经百战的晋国士兵抗衡,到了那时,便真如田舒说的,只有挨宰的份了。 夏瑜有些感慨的道:“这孔伟,智将啊!行军严谨,让我们无从偷袭,到了地方又不急于攻城,深沟高垒,驻扎大营,筑坝引渠,何等费力费时,他是晋人,远来深入齐国腹地,如此危险地方,他却选择了这么个最费力最耗时却也最稳扎稳打的方式攻城,真是按捺的住啊。” 田舒走来走去,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只有出城,只有与晋军决战,阻止他们筑坝,才能有一线生机!” 夏瑜头都没抬,道:“你打不赢。” 田舒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什么‘好整以暇’,什么‘晋军野战天下无敌’,我看纯属谣传,我今天便要见识一下晋国人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 夏瑜抬头看向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田舒,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平阴城副将田舒违抗将令,入夜后,率五千平阴府兵偷袭晋军营地,被晋军打得大败而回,五千士兵只余下一千余人,狼狈逃回平阴城下。 “快开城门!!!”左臂中了一箭的田舒在吊桥下大喊。 吊桥缓缓放下,然而也就在此时,后面一阵喊杀声传来,天色一片漆黑,田舒惊慌的向后望去,但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慌张之下,值得呼喊身边士兵,拼命的朝着放下的吊桥跑去,期望在追兵赶来前跑进城里。 然而晋军追兵乃是赵氏战车,赵氏战马天下无双,快若奔雷,眨眼便至近前,田舒眼见身边的千余士兵还没全部退入城中,而晋军已经近至眼前,忍不住大喊:“快升吊桥!快升吊桥!” 但那里还来得及,只见田舒所领的千余败兵刚刚冲入城中,吊桥还来不及升起,晋军便也一起突入平阴城中,但晋军方才入城,便见一片漆黑的城墙上突然火把林立,亮如白昼,田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道:“兄弟们,快靠着瓮城城墙,别乱动!”言罢便快速冲向瓮城城墙边。 田舒方才奔至城墙下,便见一泓箭雨倾泻而下,紧接着惨叫此起彼伏。 原来这半年来,夏瑜与田舒不仅加固了城墙,还在每座城门口都加修了瓮墙,在田舒败退入城时,平阴吊桥门口的瓮城城墙上便已经埋伏了许多弓弩手,在黑暗中潜伏不动,在城外根本就看不清楚,却在晋军也突入城内时,点燃火把,然后万箭齐发,使得入城的晋军转眼间便统统成了刺猬。 领军的晋国将令心知中计,大声呼喝士兵意图退出,而埋伏的齐国士兵仍然用箭雨不断倾泻压迫晋军,同时吊桥也在迅速升起,晋军将令在吊桥完全阻断退路的前一刻狼狈退出,在齐军箭雨的不断倾泻打击下,仓皇败走,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在片刻之间,城外尚未突入的晋军根本来不及破坏吊桥,所以转眼间突入平阴城又恢复原状,再次显得固若金汤。 “舒儿!舒儿!你没事吧!?”被仆人搀扶着颤颤巍巍从后堂出来的田至,见到田舒一身狼狈铠甲上还有鲜血,吓得魂不附体,抓着田舒的胳膊颤声询问。 一边也走进大堂的夏瑜累了一个晚上,又困又饿,将自己很没形象的摔在案几后的软垫上,道:“你别掐他了,他胳膊受伤了,你先让巫医看看再说。” 田舒听得夏瑜的话,抬头,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道:“败军之将,违抗军令,论罪当斩。” 夏瑜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左晃晃右晃晃,一边晃一边道:“得了,斩了你我上哪里找副将去?等你伤好了,在众将之前打八十军棍就行了。” 田舒还想说什么,却被夏瑜摆摆手打断了,道:“你别急着谢罪了,你和我说说今晚和晋军交战的事情。” 田舒面色满是痛苦,他不听将令支身带出城的五千兄弟只回来的一千余人,此时心中悲痛难挡,满是自责,但夏瑜吩咐他回禀军情,田舒自知此时自己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格,便强忍着平复情绪,道:“我率兵趁夜突袭晋军营地,没想到晋军竟然前置探哨竟然配有猎狗。” 夏瑜微微歪头,思索了下,然后喃喃自语道:“哦,我记得,晋国是有这么个配备猎狗的事情,不过不是每个晋军将领都这么干,你走运,碰上个超级无敌谨慎型的主将,接着说。” 田舒道:“我们刚靠近营寨晋国军犬便开始狂吠,我们被发现了,我当时想,既然被发现了,不如便趁着他们还来不及列阵攻他个措手不及,便下令士兵抛弃战车,翻过晋军挖造的防御壕沟直接进攻。” 夏瑜头都不抬,道:“晋军沿着自己的大营挖了一大圈的壕沟,就是防备战车的,行,不错这时候还没想着架着战车往壕沟里冲,算是聪明了。” 田舒面上肌肉抽动,他此时心乱如麻,也分不清夏瑜夸他聪明的话是讽刺还是真话,心中惭羞交加,脸色忽青忽红,咬着牙道:“我原本以为我们暗施突袭,又是在夜晚,晋军穿衣服穿铠甲再出营列阵也要一段时间,我们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夏瑜一手捂着自己的下巴,很没形象的杵在案几上,道:“晋军军令,出征在外夜宿不得卸甲,兵刃不得离身,他们根本就不用穿衣服穿铠甲,他们根本就没脱下来过。” 田舒道:“我只知道晋军列阵之快,超乎想象,如果将军不说,我真的不知道晋军还有夜不卸甲的习惯。” 夏瑜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田舒面露痛苦之色,道:“晋军开始用外围的弓弩手压制我们。” 夏瑜道:“韩氏的强弓硬弩只怕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田舒闭了眼,耳边似乎回想起那些阵亡士卒的惨叫,道:“弓弩手给我们造成不小伤亡,减缓了我们进攻的速度,此时晋军已经在营里列阵整齐,然后他们没有躲在营寨里,而是开营与我们一战。” 夏瑜再次叹了口气,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我一直说晋军野战天下无敌,你信了?” 田舒苦笑一声,道:“我信了,百年霸主,真的不是好惹的。我们进攻时根本不能保持队列整齐,有人跑的快,有人跑的慢,而晋军能做到始终阵列整齐,我们两军前锋刚一遭遇,那些跑的快的单个士卒便被晋军兵卒自动的三人一组围杀在地。我们两军遭遇后也一直是这样,这些晋人好像天生会战斗,我们的士兵冲进他们阵营开始,就被分割开来,他们会自动的加入身边的团队,三人五人一组,围杀落单的士兵,他们甚至不用军官指挥就能做到自动的在每次拼杀中自动以多杀少,同时还能保持队形不乱,这份战斗素养,天下无双!” 夏瑜道:“晋国百年霸主,他们这一百年来打得大仗比天下诸侯加起来还多,他们的士兵有的阵亡了有的活着回去,活着去的将战斗技巧交给自己的儿子,等儿子长大到战场活着回去将更多的战斗经验交给孙子,他们不是天生会战斗,只是打的仗太多了,比我们多得多,经验太丰富,所以说晋军野战天下无敌。” 夏瑜在《国家战争》里当了晋国的执政“几十个”游戏年,对晋国军队自然是万分了解,在夏瑜玩过的那么多号,用过很多国家的士兵,但最喜欢用的就是晋国士兵,同样的士兵,晋国人的战斗力最少比别国高三成,多则五成,用晋国两千人能干掉别的国家四五千人,用晋国一万人能干掉别的国家两三万人。在这个时代,晋国军队是当之无愧的虎狼之师,后世并吞天下诸侯胆寒的秦军,在晋国人面前还什么都不是呢,连续数百年都被晋国堵在关西之地,入不得中原,即使到了战国初年,三人之一的晋国力量――魏,还把秦国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后话了。 夏瑜摸着自己的脖子,眼见田舒还跪在那里一言不发,道:“行了,你别跪着了,去看看巫医吧,今天你打败仗也不是坏事,我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也许能兵不血刃就就把晋军解决了。” 言罢,夏瑜起身对着田至一拜,道:“烦劳大夫召集府中通晓晋语的门客,我有要事需要通晓晋语的人。” 第21章 夏瑜抚额无语的看着眼前这大猫小猫两三只,道:“偌大的平阴城,大夫您能找出来的通晓晋语又忠诚可靠的就这么几个吗?” 案几之前站着的一共三人,一人漆黑若炭,满面憨傻,听田至的介绍是此人是个伙夫,做得一手好菜,但似乎有点呆傻;一人矮瘦干小,形容畏畏缩缩,听说以前是个盗墓贼;一人目光闪烁,神色猥琐,据说以前从事偷窃这门很有前途的职业。 所谓察言观色,就这么几个家伙,不用过多查问,只看这副神色就知道难当大任。 夏瑜觉得很牙疼,要知道晋国称霸天下百年,自然晋语就是流行语。这天底下的语言就是这么回事,在夏瑜的时空里,昔日的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其后的美国直到夏瑜穿越前还是当之无愧的世界霸权,所以英语就是一种潜在流行的通用语。在春秋时代,楚国强盛时,尤其在楚庄王时候,楚语流行天下,而晋语百年来都是诸侯列国尤其是北方诸侯通用的流行语,所以夏瑜一位在田至门下找几个通晓晋语的能干忠诚之士,应该不难,岂知夏瑜大错特错了! 夏瑜转头看向田至,道:“大夫,您府上真的就没有其他通晓晋语的精干之士了吗?” 田至有些汗颜,道:“老夫惭愧,齐国与晋国多年来虽然名为盟友,实则多有争锋,我为平阴大夫,守城有责,素来以谨慎自守,我府中门客一律不用晋人,这几个还是因为家中内父是晋人,所以通晓晋语。” 田舒听得田至之言,沉吟片刻,这个打过一次败仗的年轻人一夜之间便沉稳了不少,此时献言道:“平阴城中商贾倒是有不少长期往返齐晋两国之间,通晓晋语者不知凡几,是不是将城中商贾招来听用?” 夏瑜思索一下,随即摇头,道:“不行,你也说这些商贾长期往返齐晋两国,我们要交付的事情如此重要,先不论这些商贾是否有足够的才干勇气担当,能否信得过都是个问题,再者廪丘与平阴相隔不远,又乃出齐入晋必经之地,廪丘守军必然对平阴城内商贾十分熟识,很难蒙混过关。” 田舒听得微微皱眉,出列一步抱拳行令,道:“将军,在下直言,不知将军可否将心中计策言明,我等方才知道如何配合。” 夏瑜看了田舒一眼,田舒脸色未稍变,坦然回视,夏瑜心中感叹这小伙子经过一败好像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好几岁,心中这样想便招了招手将田舒叫至近前,在田舒耳边细语。 夏瑜说话的气流吹拂在耳边,让田舒心中一荡,面色泛红,但随即田舒便在心里默默的给了自己一耳光,此时平阴城危在旦夕,你这个败军之将还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样在心中训斥自己,田舒收敛心思,仔细听夏瑜所讲计策内容,越听神色越严肃,眉头也越皱越紧,听夏瑜言罢,道:“计策虽好,但人选却是难觅。” 夏瑜颇为头疼的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道:“实在不行,我去吧,我通晓晋语。”玩《国家战争》玩到后面他习惯性的关闭提示音,可是刚开始时因为任务难度爆表他都是开着提示音的,晋国公卿之子身份做任务时间很长,所以他对晋语真的还蛮熟悉的,因为有的任务有朗读要求,所以他的晋军口音也蛮纯正的,基本上放到这个时代也听不出不是晋国人。 但田舒大惊,道:“不可,你是主将,怎能如此冒险?” 夏瑜无奈的道:“我不去,谁去?” 田舒道:“我去,我也粗通晋语。” 夏瑜道:“不行!如若此计成功,还需要一队精锐士兵绕过晋军大营,星夜突袭廪丘,你若去了,谁带领这队士兵。” 田舒道:“可以你带领这队士兵啊!” 夏瑜扯了扯嘴角,道:“我倒是想啊!可是为了能够行动迅速,这队突袭士兵必须要单骑走马,我呢,呵呵,不会骑马。” 这个时代,战争普遍还是以战车为主,步战混搭,骑兵刚刚产生,而且多数为与戎狄接壤的赵氏以及秦国才有,春秋时期的人将骑在马上叫做单骑走马。单骑走马行动快速,一般在战场上打败了需要逃跑时才会单骑走马,是一种十分丢人行为,所以像齐国这样受传统观念熏陶又少与戎狄接触的东方国家,自然也就没有常备骑兵,最起码夏瑜接手平阴防务半年以来,就没见过也没听周围人说过齐国有常备骑兵。但无论是不是有常备骑兵,军中之人都对战马十分熟识,骑马都是不成问题的,而不论是不是有常备骑兵,夏瑜都是没办法指挥的――因为他不会骑马。 春秋时代,不会驾马车不会骑马就和现代人不会开车一样,是件没身份的事情,田舒听得夏瑜不会骑马,张大了嘴,半响无言。 夏瑜摆了摆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做内应,你负责突袭。” 地牢中。 韩庆与乐祁关在一起,乐祁伤势颇重,此时j□j不止。 人心都是肉长的,乐祁是为了就自己才中了那么多箭,伤势才会这么重,韩庆又非狼心狗肺之徒,自然十分焦急,对着地牢的木栅栏又捶又打,大声呼喊,要巫医来给乐祁治伤。 连续几日都无人搭理,就在韩庆要绝望了的时候,终于有人下了地牢,开了牢门,韩庆一见来人提着药箱,便知此人是巫医,大喜过望,道:“快快给我的车右治伤!” 来人头发已经半白,四五十岁的样子,提着药箱皱着眉看着韩庆。 韩庆此时焦急,一把抓住老巫医的手,道:“你听到没有!?快给我的车右治伤!” 既然开了牢门,狱卒及平阴府军士自然也跟随在侧以免韩庆与乐祁越狱,眼见韩庆意图动手,巫医身后的平阴军卒便大喝阻止,眼见便要抬手拔剑,但还没等军卒拔剑,一只仿佛白玉雕琢而成的手便覆在了韩庆抓着老巫医的手上,道:“将军休急,老师来此就是替将军的车右诊治伤势的,只是老师听不懂晋语,难免反应慢些,将军休怪。” 韩庆看到那只覆盖自己右手上的手,他身为韩氏宗族子弟,也是身份不凡的贵族,从小养尊处优,皮肤也算细腻洁白,但那只覆在自己右手上的手细腻洁白,即使最上等的白玉与之相比都要逊色,与自己的皮肤对比,竟然显得自己的黝黑粗鄙,宛如野人农夫。 韩庆一愣,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当时便魂飞魄散了,已经成了浆糊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天下竟然有如此绝色! 第22章 韩庆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平生所见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不及眼前人的一根指头,而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少年此时微微一笑,道:“请将军放开家师。” 韩庆听得少年言语,顺着少年的目光,发现自己还抓着老巫医的手,而少年人正握着自己的抓着老巫医的那只手,顿时仿佛惊吓到了一般,连忙放开,此举赢得少年微笑,让韩庆脸红心跳。 少年微笑道:“多谢韩将军,我看将军的车右伤势不轻,不若先让师父为将军的车右诊治伤势吧。” 韩庆此时方如梦初醒,记起伤重的乐祁,连忙对巫医道:“快!快请您替我的车右治伤吧。” 韩庆话说完,只见那让自己魂魄不全的少年在老巫医耳边说了几句,老巫医点了点头,抱着药箱走至乐祁跟前,开始查看伤势。 老巫医开始给乐祁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乐祁身上伤口众多,这个过程便持续了很长时间,期间少年一直在给老巫医打下手,时不时的递药递布条,而韩庆的眼光也一直没离开少年身上。 半响,巫医处理完毕起身,少年上前一步扶住年老的巫医,替巫医收拾了药箱工具,便与老巫医一同离开了,而韩庆远远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满是恋恋不舍之色。 那给巫医打下手的少年正是夏瑜,此时夏瑜扶着老巫医出了牢门,迎面便撞上一直在门外以孔洞暗中观察牢内情况的田舒。 田舒此时满面阴沉,让夏瑜吓了一跳,急忙拉着田舒走的离牢门远远的,确定了牢里面的人不会听到他们说话,才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情了?晋军攻城了?” 田舒摇了摇头,道:“不是。” 夏瑜舒了口气,道:“晋军没攻城你怎么这幅脸色?” 田舒阴沉着脸,半响才道:“你还是别去了。” 夏瑜皱眉道:“你说什么傻话,现在我们的计策都开始实施了你还说这种话,不是伤口发炎烧糊度了吧。” 田舒看着夏瑜浑然不觉的样子,道:“你没看见那个韩庆看你的眼神!?你到底有没有自觉!?” 夏瑜挠了挠头,道:“什么自觉!?” 田舒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夏瑜见田舒如此模样,有些不耐,脸色一整,道:“副将田舒听令!” 田舒反射性的抱拳回了一个军礼,道:“末将在!” 夏瑜很是严肃的道:“田舒你前夜违抗军令之罪,本将并未重罚,此时大敌当前,此次所施计策不容有失,田舒你必要依计行事,不得有半点马虎,若是再违军令,两罪并罚,当斩你于阵前!” 田舒脸色更阴沉了,憋得脸颊涨紫,最后不清不愿的抱拳行了个军礼道:“末将领命。” 韩庆在地牢内,这几日都拼命向牢门口张望,期待能再次见到那日那名少年,可是一连几日都没见那少年来地牢,让韩庆好生失望。 乐祁伤势虽重,但体魄健壮,加之给他包扎上药的老巫医是平阴城里有名的外伤大夫,这几日竟然好了及七七八八,神智十分清醒,眼见韩庆如此,只当其兵败被俘所以神思不属,还多番劝解,并不知道韩庆其实是为了一个“美人”而神不守舍。 眨眼几日过后,一日正午,只听得外面叮铛作响,一少年人下了地牢,狱卒开了关押韩庆的监牢的门,让少年进入,韩庆抬眼一看,正是这几日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美人”,顿时喜出望外,上前一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满脸涨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夏瑜已经是第二次下地牢了,只觉得这个叫做韩庆的家伙挺有意思,一见自己便脸红结巴,话说这人这么害羞的个性,怎么也能当上将军? 不能怪夏瑜毫无自觉,要知道夏瑜穿越过来之前就是一普通宅男,样貌别说是和帅字沾不上边,连中等都算不上,相反还有几分猥琐,被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送过来后,先是被抓壮丁在泥地里的打滚满身黑泥,然后在伙房呆了许久,一身烟黑,到了平阴城洗干净了可又没个清晰的镜子能给他照照,其后又忙于防备晋军训练齐兵加筑城墙,忙的焦头烂额,自然也没空好好去注意下自己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子。 综上所诉,夏瑜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对着他脸红心跳,也真的只是当这些对着他脸红的人是性格腼腆不善言辞,所以他此时能对着韩庆笑的温柔礼貌,道:“我来给将军的车右换药。” 乐祁也是稍微有些讶异于来者的容貌,但却没有韩庆那么沉迷颠倒,虽然在夏瑜走近脱他的衣服让他坦胸露背给他换药时,也是脸红脑涨,但夏瑜方才包扎完毕,马上清醒过来,道了声:“有劳巫医。” 夏瑜笑了笑,收拾了药品工具,拎着药箱便想退出,心里道:还算有良心,知道道谢,不枉费我为了不露破绽这段时间泡在医馆里学习包扎处理了那么多血淋淋的伤口。 眼见夏瑜要走,韩庆急忙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夏瑜看着韩庆,笑了笑,道:“将军称呼我栾迪便好。”这个名字是他和田至田舒商量过后编出来的,要知道栾氏曾经是晋国一大贵族,也曾经是晋国几大正卿之一,还出过执政元帅,但后来栾氏在晋国内部公卿斗争中失败被诛杀,其中一个分支逃到了齐国,得到当时齐国国君的重用,虽然后来这只逃亡到齐国的栾氏旁支又在齐国的公卿内斗中被田氏诛杀,却还是有不少宗族子弟在这次诛杀中活了下来,所以让夏瑜用栾迪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误导韩庆,让对方以为夏瑜是栾氏子弟。 不过不管田至田舒与夏瑜如何精心盘算,对韩庆都是毫无用处,因为此时韩庆只知道傻傻的看着夏瑜,满眼都是迷恋,倒是乐祁听得夏瑜的名字,眉头一跳,似乎悟出了什么,道:“这位小哥请留步,前几日我虽然伤重,但迷迷糊糊中还是有几分神智,知道几日前替我诊治的是位老先生,请问为何今日却是小哥来给我换药。” 夏瑜在心理偷偷比了个yes,心道终于问到正点上了,顺势回答道:“将军的伤势看似严重,但大都是些外伤,那日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医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差换药而已,师父他不通晋语,觉得交流不畅,便要我前来替您换药。” 夏瑜这话是以晋语说的,他不说乐祁还没注意到,一说乐祁才发现眼前这位小哥的晋语十分流畅,奇道:“这位小哥,恕我直言,你一个医匠学徒,怎么会这么流利的晋语。” 在这个时代,虽然各个诸侯国都起源于周,语法结构大概相似,但就和后世还有普通话也有粤语闽南话等方言一样,各诸侯国的方言也是不同的,相互交流时也自然需要一门“普通话”。晋国是霸主国,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超级大国世界霸权,晋国强大,晋语便理所当然的是各国使节打交道时使用的通用外交语言,也就是说诸侯国的贵族大多都会晋语,但贵族以下的平民奴隶却只会本地的“方言”。 乐祁询问夏瑜为何一个医匠学徒却会晋语便是意指夏瑜作为一个平民,怎么会贵族才通晓的晋语。 夏瑜笑了笑,道:“我祖上是晋人,我自然通晓晋语。” 乐祁听得此话,眉毛又一跳。 夏瑜收拾完东西退出牢房,韩庆满是不舍的看着夏瑜的背影,而乐祁眼珠子滴流转,连声呼喊韩庆将其从神魂颠倒状态里喊回来,然后低头在韩庆耳边道:“将军,我有一计,也许可住我们逃脱。” 第23章 几天后,夏瑜再次下地牢为乐祁换药。 眼见夏瑜为自己包扎伤口,乐祁状似自然的道:“这位小哥,你今年贵庚啊?” 夏瑜在心里嘀咕:我哪里知道这个身体多少岁了,这要问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去,这话当然只能在心里嘀咕,面上很是自然的开始胡诌,道:“十六了。” 乐祁道:“小哥你说你祖上是晋人,不知道是晋国哪里人?” 夏瑜道:“我祖上是栾氏旁支,昔年范氏驱逐栾氏,我祖上就那个时候逃到齐国的,后来就一直在齐国生活下来。” 乐祁听得,叹了口气,道:“栾氏颠沛流离,不易啊!” 夏瑜眼见乐祁一个粗壮憨厚的武士此时硬要做出悲伤秋月的表情,便想发笑,强自忍耐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祖上也一直想要落叶归根,回归晋国。” 此时一直在旁边只是不住的盯着夏瑜看的韩庆,听得此言眼睛一亮,道:“那你为何不回去?范氏已灭,昔日驱逐栾氏的元凶已经不再,你不需惧怕了。” 夏瑜叹了口气,做出无奈的表情,道:“也是我栾氏不幸,在齐国也是坎坷,我不回晋国,一则是我乃栾氏旁支子弟,昔年齐国宫廷纷争中侥幸得存,传至如今,家中早已沦落平民,我双亲已经不在这世间,我为求糊口,做了医匠学徒,说起来真是给祖上丢人,哪有脸面回去;二则,我是个医匠学徒,在此间不过勉强温饱而已,身无余财,哪有能力迁居晋国,只怕还没走到地方,就先饿死了。” 韩庆一听,眼睛更亮了,方才要开口,乐祁便一阵大声咳嗽,堵住了韩庆还没出口的话。 夏瑜为乐祁换药完毕,拎着药箱便要离开,韩庆又再次要开口,又被乐祁的大声咳嗽打断,眼夏瑜出了牢门,连背影都看不见了,韩庆恼怒的道:“你干嘛不让我开口!?” 乐祁道:“将军,这小哥只是说自己祖上是晋人,有意回晋,先不论这话的真假,就算是真的,人家也未必乐意冒天大的风险救我们两个俘虏出城,你冒然开口,暴露我们的意图,就不怕他转身告诉齐国人去不成?” 几日后。 平阴府大堂,夏瑜等着田舒,道:“快点!” 田舒高举着手盯着夏瑜,面色满是犹豫,半响不动,让夏瑜越来越不耐,道:“你发什么呆啊!快点!” 田舒看着夏瑜那白嫩嫩透着红润的脸蛋,举着的手一动不动。 夏瑜终于忍不住了,呵斥道:“田舒!你敢不遵军令吗!?” 田舒听得军令两字,终是一咬牙,狠狠的一个耳光扇了下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田舒掌落,夏瑜一个踉跄,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只喘粗气,吓得田舒急忙上前扶住,连声问道:“是不是我使劲大了,打疼了?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夏瑜疼的直抽气,道:“你手劲真不小!”说着把捂脸的手移开,道,“你看肿起来了吗?” 田舒看着方才还白白嫩嫩的脸颊上一个乌黑青紫的大手印,心疼的直咧嘴。 地牢中。 韩庆与乐祁被困其中,心中有了出逃的打算,自然开始焦躁起来,每日都忍不住伸头张望“栾迪”是否还来给乐祁换药,一连几日“栾迪”未至,两人心中没底,不知道是不是齐人觉得乐祁伤势已好不需要换药,所以不再派巫医来诊治了,若是如此,两人出逃的打算便要尽皆落空了。 正在两人焦急万分时,地牢门再次打开,又见“栾迪”提着药箱而入。 韩庆大喜过望,趴在牢门口,等着狱卒开牢门,但等狱卒开了门,“栾迪”进了来,韩庆才发现异样――“栾迪”脸颊那个乌黑的手印实在太过显眼。 韩庆顿时怒了,一把抓着“栾迪”的胳膊,指着他的脸道:“这是谁打的?” “栾迪”叹了口气,道:“我一个医匠学徒,身份低贱,挨打也是活该,将军何必多问。” 韩庆怒气冲顶,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乐祁扯了扯衣角,韩庆看了眼还守在外面的狱卒,明白乐祁的意思,便强自按耐,不再言语,由着“栾迪”给乐祁换药。 每次换药耗时都不短,狱卒开始还看着,几次无事,便不再紧盯,退到外面和其他狱卒消遣去了,韩庆等待多时,终于逮到机会,噌的站前来,问“栾迪”道:“谁打得你?” 假栾迪真夏瑜道:“大夫之子田舒。”这倒是没撒谎,确实是他命令田舒动手的。 韩庆气的一拳捶在牢门上,道:“小子安敢!” 夏瑜见状,倒是对韩庆的怒气有几分不解,他自觉和韩庆的似乎也不怎熟,怎么眼看对方如此替自己不平,只见韩庆一转身抓着夏瑜道:“你别在平阴府当什么医匠学徒了,和我们回晋国吧。” 夏瑜听得此话,禁不住的发笑了,道:“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败军被俘之将,你要怎么回晋国?” 还没等韩庆开口,只见一直没开口的乐祁道:“此事自然需要小哥你相助。” 夏瑜转头看向乐祁,只见这位还在换药光着肌肉超级发达的上身的壮汉起身向他施了一礼,道:“这位小哥,你祖上本为晋人,恕在下直言,你在齐国也不是十分得意,如果小哥能助我们返回晋国,别的不说,财货金帛,我等岂能吝惜。” 韩庆也反应过来,急忙也加码道:“对,你要是有办法帮我们回晋国,我一定竭尽所能,让你过富贵的生活。” 夏瑜假装沉吟了下,道:“此事风险不小,让我考虑下。” 乐祁一见夏瑜没有当场拒绝,便觉得有眉目,道:“小哥,我的伤就快好了,等我伤好了,只怕齐人便不会再派你来给我治伤,你要是不赶快下决定,只怕就来不及了!小哥,你难道想要一辈子当个医匠学徒受人欺辱吗!?要是错过此次,只怕你再也难有富贵腾达的机会了!” 夏瑜做恍然大悟状,道:“将军说的是,这几日我常来狱中,对此地地形有了几分了解,我有个想法。” 韩庆:“什么想法?” 夏瑜示意韩庆与乐祁靠近,然后低声阐述自己相助两人逃走的计划。 第24章 数日后。 韩庆听得自己与乐祁平日睡觉的木塌下有三长三短的敲击之声,大喜过望,和乐祁使了个眼色,乐祁会意,紧紧盯住牢门外,打量狱卒行动,韩庆则偷偷的钻至塌下,只见木塌下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地洞,而夏瑜正从地洞里向上望着他,道:“将军,今日狱卒中有人生辰,我托人送了许多家酿麦酒与他们,麦酒里我加了迷药,眼下他们只怕都昏睡了,将军快随我来,我已打点好了一切,今日便可出城。” 韩庆大喜,回头偷偷呼唤乐祁,两人一起钻至塌下,只见原来“栾迪”在下面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地牢之外。两人顺着地道爬出,见外面停着一辆载着木桶的板车,还守着了几个人,乐祁心生警觉,便要动手,却被夏瑜拦住,道:“这几位是我的同伴,他们大多在城中不如意,既未成亲,也别无亲眷,愿意和我一同协助将军逃回晋国。” 言罢,夏瑜一指那个大板车道:“平素我们医馆都是用这个来回运送药材,已经走得熟了,门吏也都不费神搜检了的,所以要劳烦将军在里面躲一躲,以便出城。” 韩庆乐祁听得夏瑜布置如此缜密,今日便能出城,十分高兴,当下便十分听话的钻了盛药的木桶,而在已经和城门吏打好招呼的情况下,这辆药材车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城门。 韩庆与乐祁藏于木桶之中,直到奔出城门许久之后,才翻身出来,一出来韩庆便察觉不对,他是军中将领,虽然算不上是良将,但好歹常年带兵,从太阳的方位分辨东西南北这点他还是做得到的,眼见此时他们非但不是朝着西边晋军大营奔逃,看方向却是朝着东北部驰骋的样子,当即便傻愣了。 乐祁自然也发现此点,当即一把抓起夏瑜的领子,喝道:“你这是往哪里跑!?” 夏瑜被乐祁撤着衣领拽起来,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衣服本就很粗糙,在平阴府里,田至对他尊敬有加,供给的衣物要么是锦帛要么是丝绸最次也是十分精致柔软的细麻衣,这些当然不是一个医匠学徒能穿的,所以夏瑜此时身上的衣物是最次等的粗麻衣,质地极差,乐祁这么一拎领子,便在夏瑜的脖子上磨出一道红印子,看的韩庆好生心疼,急忙拉住,道:“乐祁你急什么,先听听他怎么说。” 夏瑜把领子从乐祁手里面拽出来,冷笑道:“将军卸磨杀驴未免也太快了些,眼见此时刚逃出城便对在下动起手来了!哼,你不就是想回晋军大营吗!你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你们兵败被俘,两百乘的兵力要么死伤要么被俘,打了这么一个大败仗,还回晋军大营去,嫌自己命不够长等着被军法惩处吗!?为了你们两个的性命着想,我们自然不能直接出城向西直奔晋军大营,自然要从东边绕一个圈子到廪丘去。” 乐祁听得夏瑜的话微微沉吟,而韩庆则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道:我自出兵以来,数次对孔伟不敬,此时大败,难免孔伟不会因为昔日不睦借军法斩了我,我虽乃韩氏族长堂弟,但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堂兄想要解救我也是来不及。 韩庆这样一想,便更觉夏瑜思虑缜密,处处替自己着想,心中好不欢喜,自然也不对夏瑜意欲投奔廪丘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狂奔两日后,夏瑜一行人到达廪丘城墙下。 因为齐晋交战,廪丘位处两国交锋门户之地,又方才背齐归晋,晋军在廪丘屯驻半年有余,不久前才启程前去攻打平阴,主将孔伟还因为不放心顺便把廪丘大夫田会也带走了,留下了不少晋军看守廪丘,并命令严加防守,所以此时此刻廪丘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有士兵站岗,军官巡查,一见有人靠近城墙便大声喝止。 韩庆眼见靠近城墙了便马上让一众人止步,他知道廪丘城防守严密,此时城墙上军官喝止时若不停步,下一步就是万箭齐发把他们射死在城墙下了。 城墙上军官眼见城墙下一行人停步,便大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韩庆听得声音十分耳熟,仔细眺望辨析,大喜过望,原来守城的是韩氏门客出身的军官,与他十分相熟,便大喊道:“我是韩庆,快开城门。” 那守城军官向下张望,一见果然是韩庆,十分讶异,道:“韩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韩庆大喊道:“平阴城内有我晋人内应,救我出困。” 守城军官此时两难,论私他是韩氏门客,能在晋军军中任职也是拜韩氏所赐,韩庆是韩氏族长堂弟,若此时他不开城门,回国之后,只怕韩氏族长饶不了自己,但论公,孔伟临走时曾经严令除非押运粮草以及他本人回城方可开城门,闲杂人等若是贸然靠近要求进城,杀无赦,韩庆被俘之将,是否应当让他进城呢? 韩庆见守城军官半响不语,气愤难平,道:“我是韩庆,你若不让我进城,等回国之后,有你好看的!” 守城军官听得韩庆的话,转念一想:现在晋国国内只有赵韩魏智四大家族把持朝政,自己打了败仗回去也许只是受军法惩处,若是得罪了四卿中的韩氏,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更何论自己还是受韩氏举荐才能得到重用,自己若真因为不让韩庆进城而受罚,到时天下人也只会指责自己恩将仇报,无人会为自己伸冤不平。 心中这样想,守城军官便大喊道:“将军稍待,我这就开城门。”言罢便令守军开城门迎韩庆入城。 在韩庆一旁眼见这一幕的夏瑜万分感慨,记得自己在玩《国家战争》时,所在的服务器年表还是春秋中期偏早,那时候的晋国正当鼎盛,国中卿贵虽然争名夺利,但大多还是以邦国利益兴衰为己任,而此时此刻从这个小小的城门守军身上就能够看出晋国已经变了,不是自己游戏记忆里的那个晋国了――打死夏瑜都不信那个超级无敌谨慎型的主将孔伟没有严令守军警惕严防奸细入城,而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晋军军官不以军令为先,却被韩庆以权势欺凌而擅自开城门,何其可悲。 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碌,尽皆为自己谋划利益,国家兴亡,谁又在乎。 第25章 燕国国都蓟城,国府内,一人衣着朴素,身不着佩饰,冠不镶珠玉,面色黝黑,跽坐于主位,正低头翻阅这案几上成堆的竹简。 少时,有人来报,主座后那面色黝黑的人抬头准许屋外的人入堂。 来人进堂,在主座之前跪拜行礼,道:“由拜见服人公子。” 服人公子见来者是他军中斥候将军由,忙从主座后起身,将由搀扶起来,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你探察得如何?” 由被服人公子搀扶起身,听得询问,道:“我在边界接到公子传令,马上前去代地鼓城一代探察,中山国与我燕国接壤处似有军队调动,但规模都不大,以在下判断,不像是有意袭击我燕国边城,到像是防卫态势。” 服人公子长舒了一口气,道:“前日有商旅来报,说是中山国有异动,此次公父与大兄倾南境之兵而入齐,我燕国国内空虚,我担心中山若有异动,国内无兵能守,所以前日遣两百乘战车星夜赶赴代地,驰援边境守军。” 斥候将军由听得大异,道:“公子,国内还哪里还有两百乘兵力?” 服人公子笑道:“是没有两百乘兵力,所以我嘱咐领军将领在战车之上虚置草人,佯冲士兵,恫吓中山狄人,中山国力本就交我燕国弱上许多,此番虚声恫吓后,想来中山狄人不敢犯边。” 在国内守军空虚的情况下,服人公子此番做法本是十分高明的,但斥候将军由却未见喜色,反而有几分不忿,道:“公子这么辛苦为国谋划,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服人公子面上喜怒不显,只是淡淡的道:“君父与大兄伐齐本是为邦国而谋,我恫吓中山也是为邦国而谋,都是为国尽力,没什么便宜了谁的说法。” 斥候将军由还想说什么,服人公子摆了摆手,道:“不用多说这些了,谈谈晋国伐齐战况如何。” 话题转到晋齐之战,由的注意力便能被转移了,道:“公子,我方才接获边境斥候密报,晋军败了!” 服人公子素来黝黑不见喜怒的面上此时倒是有了淡淡的诧异之色,道:“半年前,晋军打败齐军,俘虏斩杀三万余齐兵,齐国损失战车两千余乘,此时齐国西部兵力空虚,南部又有越国犯境,竟然还打赢了!怎么打赢的,你快快说来。” 由道:“数月前公子您曾经叫我严加探察平阴城内异况,我那时还觉得平阴城是晋齐相争之地,与我燕国无关,公子您斥责我后,我方才对平阴城多加留意。多亏公子前番训斥,如若不然属下也不能如此快得知晋军败了,更不会知道晋军之败便是那平阴大夫田至新任命的少年将军的功劳,若是那样,我这个斥候将军便是失职了。” 服人公子微微皱眉,道:“你说晋军兵败是被那平阴城的少年将军所赐?” 由道:“没错,属下已经打探清楚,那少年将军叫夏瑜。” 服人公子一愣,道:“夏瑜,未尝闻齐国有夏氏贵戚。” 由道:“听说这个夏瑜是小吏出身。” 服人公子略一沉吟道:“你且将晋军兵败过程细细讲来。” 由道:“是公子,此事过往如此如此……” 韩庆进了廪丘城十分高兴,在地牢中被囚如此多时日,不见天光,不得安食,自是十分辛苦,回城中自己居所,沐浴更衣,又命侍从准备了酒宴便将夏瑜邀请过来。 夏瑜来到了韩庆住所,韩庆光着脚跑出屋外,一把拉住夏瑜手臂拉他进了屋子,道:“阿迪,你快来,还未用过饭吧,我吩咐厨下做了不少好吃的,你快来尝尝。” 夏瑜听着阿迪这叫一瞬间想到阿迪达斯,但随即赶紧甩了甩头将这年头抛到脑后,随着韩庆进了屋,说实话他对这个时代的所谓美食是真的没什么兴趣,这个时代多事用鼎烹制食物,还没葱姜酱料等扥的调味品,因为鼎大多很厚重,用鼎煮的东西常常要大火,而大火加热的直接后果便是那汤里有不少烟灰,看得人真是作呕。加之这个时代北方主要作物是麦子,主食自然是麦粥麦饼,脱壳技术又不高超,麦粥也好麦饼也好里面很多谷壳,像小刀子似得让人食难下咽。在平阴城时,因为战事危机他不好意思在伙食方面多提要求,但夏瑜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以后等自己连刷几个大副本,有本钱了,一定要把铁锅和脱壳机折腾出来,好歹能吃点人吃的东西。 不过这些心理活动韩庆自然不知道,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和他心中的“阿迪”饮酒亲近,而夏瑜此时也有所图谋,自然不会拒绝,便虚与委蛇,进了屋子陪韩庆饮酒。 至此,韩庆日日将夏瑜唤饮酒,看着夏瑜的眼神一日比一日迷离,而廪丘城中一众军士看着夏瑜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的奇怪。 夏瑜见韩庆似乎十分信任自己,不做他想,只当韩庆感激自己救命之恩,便在韩庆耳边言道:“我初来之人,得蒙将军厚爱,但人生地不熟,心内惶恐,还盼将军多多引荐些晋人与我相识。” 此时韩庆已经被夏瑜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当下便招来许多晋军军官与夏瑜宴饮,而这些来宴饮的晋军军官看着夏瑜时总会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眼神暧昧的上下打量,搞得夏瑜直挠头,弄不清到底是何缘故。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那许多,因为每年齐鲁之地此时将有连绵雨水将至,届时濮水将会暴涨,孔伟稳扎稳打在平阴城下筑坝引水,一旦濮水暴涨掘坝灌城,平阴眨眼便破,是以夏瑜一心想要完成任务,自然顾不得他人目光 待得如许宴饮日复一日,夏瑜将城中晋军军官大致摸熟了,便密令跟随自己来的几个齐兵在城中放白色纸鸢,廪丘城外有平阴城斥候细作见到白色纸鸢,立时回平阴城禀报田舒。 当夜,田舒率领五千骑兵,每人背着一包够吃三日的大麦饼,马蹄包覆布巾,不升火把不照明,星夜从东门出城,从平阴城东部沿着剿盗时发现的山野小路,昼伏夜出,小心翼翼饶了一个大圈避过孔伟大营,奔至廪丘城外附近一处峡谷内驻扎。 第26章 廪丘城中,一日韩庆又招来一众晋军军官宴饮,正在酒酣耳热时,一人甲胄在身直闯大堂,一剑便劈了大堂中的案几,喝骂道:“将军,你我本就是败军被俘之将,将军不思雪耻,反而日进饮酒享乐,将军你不知羞耻二字是如何写的吗!?” 夏瑜抬头一看这大吼喝骂之人,呵呵,认识,正是乐祁。 韩庆此时虽然被一个色字迷了眼,但到底还是有几分羞耻心的,便有些脸红,呐呐不语。 夏瑜眼看正是时机,起身作揖,对韩庆道:“乐祁说的是,此时孔伟将军正在攻打平阴城,廪丘虽然在后方无兵危险境,但到底还是要用心防守,在下认为,守城军士日夜巡查不曾懈怠,十分辛苦,不若将军去犒劳一下以安军心,如何?” 韩庆眼见夏瑜行止如仪,礼节优雅,加之那实在耀眼的好相貌,这作揖一拱,真的是赏心悦目,当即脑袋便混了道:“好,就依你的,带上酒肉,这就去城墙上劳军。” 乐祁虽然对劳军没什么看法,但一听韩庆说要带酒肉,便急道:“不可,军中怎么饮酒!” 夏瑜也道:“没错,饮酒只怕误事,不若只带肉食便好。” 韩庆见夏瑜开口,自然无所不从,乐祁冷哼一声,瞥了夏瑜一眼,便不再言语,要知道入城后这姿容俊美的少年让韩庆神魂颠倒整日只知宴饮,让乐祁万分不满,但毕竟夏瑜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再不满也不好直接撕破脸来呵斥。 夏瑜笑道:“我去厨房看看肉食是否足够。”言罢便施礼退下。 片刻后,韩庆带着夏瑜和肉食去城墙劳军,夏瑜记得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曾经有篇文言文叫做《曹刿论战》,里面的主角曹刿说过一句话“肉食者鄙”,这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时代只有贵族才吃得起肉,所以守城军士见到韩庆抬着一堆一堆的肉来劳军,高兴的都快疯了,自然吃的也都快疯了。 夏瑜忙前忙后的给军士分肉食,还特别注意嘱咐伙夫每个城门每个军士甚至不在城墙上在城中轮休的军卒手中都要送到,看的韩庆感叹不已,心道:真是个贤内助啊,要是自己把他求取回家,一定能够和自己正室和睦相处,也能够帮自己正室打理好内务。 这边忙着分肉,眼见分的差不多了,夏瑜诡秘一笑,一个穿梭便不见人影了。 少顷,城内放起了黑色风筝,而守城晋军军士已经吃的都捧着肚子撑东倒西歪,此时却见远处一烟尘四起,守城军士都是百战之师,当下便知是有军队来袭,急忙擂鼓示警,但那擂鼓士兵拿起鼓槌,却只觉手软脚软怎么都挥不动,顿时大惊。 也就在此时,只听城中大喊道:“有人打开城门了啊!!有人开城门了啊啊!” 城墙上,韩庆迷糊,乐祁大惊,吼道:“快去看看何人开了城门!” 身侧士兵听得命令,急忙领命欲下城墙查看,但还没走两步就腿软摔在当场,乐祁见状瞬时便已明了,道:“栾迪奸细!” 但此时明了却依然晚了,守城士兵尽皆中了麻药,手软脚软,动弹不得,城门又大开,田舒兵不血刃率五千骑兵突入城中,擒拿了全部晋军。 当韩庆乐祁再次被擒,捆绑着压到夏瑜近前时,乐祁不服输的拼死仰头盯着夏瑜道:“你到底是谁!?” 夏瑜挑眉轻笑,道:“平阴城新任守将,夏瑜是也。” 韩庆傻眼,乐祁呆愣当场,夏瑜负手而立,广袖飘飘,眉间带笑,好一个运筹帷幄兵不血刃,好一派少年将军初出茅庐,好一副绝世姿容潇洒风流态度。 而事实其实是,夏瑜此刻正在内心疯狂猥琐捏小人狂笑,哇哈哈啊哇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这都是npc任我刷的世界,哈哈,打不赢我还叫做技术派高级玩家,哈哈哈哈! 有的时候,许多的事情其实只是个美丽的误会,皮相的美好非常不靠谱的掩盖了本质的猥琐,但可惜世人常常都是只看皮相而已。 经此一役,夏瑜一战成名,用现代人的话讲,就是他红了。 由道:“就是如此,齐军兵不血刃拿下了廪丘,晋军深陷齐国境内,孔伟大军粮草供应全赖廪丘,此时廪丘被夺,孔伟大军即将断粮,又被夹在平阴与廪丘之间,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兵败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了。” 服人公子道:“这个夏瑜倒是颇有胆色,为主将敢于以身犯险,亲为奸细内应,虽然年少但却是个将才。只是那韩庆,未免太过无能,败军之将却还不知警惕雪耻,若是他稍稍有点警觉,只怕齐人要拿下廪丘也不那么容易。” 由偷偷低头笑了,服人公子皱眉道:“你笑什么?” 由道:“听说这个少年将军姿容绝世,我想韩庆可能是见到美人昏头了。” 服人公子摇了摇头,道:“大丈夫岂能为美色所惑。” 由道:“那可未必,楚庄王够丈夫够英雄了吧!就是这样的一代霸主还不是险些被夏氏所迷。” 第27章 廪丘官署大堂,夏瑜正在翻查粮草户口等等账策,而一身组链甲的田舒执剑从外急急奔进来,道:“城中晋军都抓起来了,我已经命令严加看管。” 夏瑜仔细查看手中案几上的竹简,道:“看来我们所料不错,孔伟大军的粮草全部屯留在廪丘。” 田舒听得大喜,道:“哈哈,太好了,看来晋军败定了,我这就给父亲传信,要他出城和我们夹击晋军。” 夏瑜抬头看了眼笑的欢畅的田舒,道:“你要你父亲出城,你放心你父亲带兵?” 田舒闻言,想到自己的老父亲动不动晕倒(半年前你比老爸也好不了多少,见人就掉眼泪),嘴角抽了下,道:“那怎么办?” 夏瑜道:“不怎么办!放晋军走!” 田舒瞬间瞪大了眼睛,道:“放他们走!晋军粮草已经被我们切断,兵败不过早晚,此时我们胜券在握,怎能放他们走!?” 田舒本来还挺气愤的瞪着夏瑜,但那气愤就在夏瑜杵着下巴满是揶揄的看着自己的目光下慢慢的萎缩,最后竟然还变得有点心虚,说来有点可笑,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少年人面前,他总有种面对师长时才有的胆怯之感。 夏瑜杵着下巴用看一个刚进了游戏啥啥都搞不清楚的草鸟的鄙视眼神看着田舒,道:“我们胜券在握?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你自己说说还有多长时间齐鲁之地便要秋雨连绵。” 田舒唯一思索道:“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夏瑜道:“我们必须放晋军走,原因有三:其一,孔伟虽然粮草被我们给抄了,若按常理,我们可以等晋军断粮自乱,但若是孔伟孤注一掷,不放弃筑坝引渠,杀马为食,苦撑一个月,引水灌城,猛攻平阴,到时我们若不能壮士断腕,有决心舍弃平阴不要,就不得不出城与晋军决战,即使最后能够获胜,伤亡也必然惨重,这还要你父亲守平阴或者弃平阴时不中途掉链子。” 田舒想了下自己的父亲,有点尴尬,知父莫若子,他父亲理政没的说,但让他父亲守城或者搞军事撤退,那也太难为他老人家了,再说平阴城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良将,唯一可以算还上得台面两个,田舒看看夏瑜又看看自己,此时就在这里――廪丘的官署内。 夏瑜没去管田舒的反应,道:“晋国这次派来的是中军――韩赵联军,上军下军都未动,退一万步讲,若是我潜回平阴,你驻守廪丘,你我合力,真的破了孔伟这只大军,这就等于打了晋国一个天大的耳光,丢面子丢到这份上,你当他们的上军下军不会动作吗?” 田舒微一沉吟,晋国此时执政赵志父是个性子极为刚烈的人,一生南征北战,早年时平定晋国内乱,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晋国从赵志父开始,废六卿为四卿,他当上执政后,苦心维持晋国霸业,在这个“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碌”的时代,却始终不忘记为邦国谋划,赵志父为晋国执政后,不仅与齐国争锋,又先后与吴王夫差越王勾相竞,压制这两个新近崛起的南方诸侯,艰难维持晋国霸主地位。 孔伟本为赵氏门客,此时率领的晋国中军为韩赵联军,也就是韩氏和赵氏的私兵,若是这些人死在齐国,以赵志父的个性,十有j□j会发举国之兵与齐国决战,这么一想,田舒打了个寒战,一个中军就已经把齐国打得大败亏输,若是晋国倾兵而出,那齐国就完了,更别说现在齐国还在和燕国和越国作战呢。 夏瑜道:“最后一点不用我说你也想到了吧,我们现在还同时在与燕国越国作战,燕国犯境,越人还围着临淄呢,我们拖不起,也损失不起。” 田舒此时已经被夏瑜说服,沉吟一下,道:“既然不能真的打,那我们怎么办?” 夏瑜想了一下,道:“你派人回趟平阴城,让你父亲以平阴大夫的名义给国府上书,请国府派人去晋国议和。” 田舒道:“这一来一往就要不短的时日,咱们就这么等着?要是孔伟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夏瑜道:“我写封信给孔伟,先和他讨论下议和的事情,然后我们着手晋军撤军的事情,等国府与晋国议和完毕,我们应该也把孔伟大军送出境了,这样两边并行而进,还能节省时间,免得迟疑生变。” 言罢,夏瑜便打开一幅空白竹简,提笔写信,一边写一边还在心里想,还好这个时代是用竹简,纸还没发明呢,在竹简上写字要顺着竹子的纹路,好方便用刀沿着墨痕刻字,所以无所谓字好字坏,要是那个文明保护委员会把自己扔到唐宋,就自己这一笔破毛笔字,根本见不得人,只怕直接就被排除在上流社会之外了,还刷个狗屁本啊,根本别妄图通关。 事分两面,一边上田舒派人回平阴通知田至上书齐国国府晓以利害,劝国府与晋国议和,走的是剿盗时发现的隐蔽小路,田舒派人时眉头一跳,心想:当初阿瑜派人去剿盗,难道不仅仅是练兵之意,还有熟悉地形的意图不成?难道他那时便知道我们后面会用到廪丘与平阴之间的山野暗路?说实话,田舒虽然跟随父亲在平阴城如许多年,但若非此次剿盗,还不知道山间悬崖峭壁河流暗谷中有如许多大隐秘暗路,这么一想,田舒对夏瑜又多了几分敬畏。 另一边,夏瑜给孔伟写了信,派使者去晋军屯驻在平阴城外的大营,劝孔伟撤军,按照夏瑜的猜想,廪丘失守的消息一定传到孔伟耳朵里了,粮草已断,晋军这仗没法打了,肯定会同意撤军的,但谁知派去送信的人回来禀报说孔伟有一个要求,若是不满足这个要求,他一定拼死力战,绝不撤军。 夏瑜坐在廪丘官署主座后,此时他万分感激齐国人发达的纺织业使得齐国人爱好宽衣大袖,因为在那广袖掩盖之下,夏瑜正在很没形象的揉腿――拜托,这个时代都是跪坐,屁股放在脚后跟上,一坐半天,腿很痛的好不好。 私底下揉着腿,听着信使的回报,夏瑜挑眉道:“你说孔伟要见我?见不到我就不撤军?” 信使点头称是。 夏瑜笑了,道:“这个孔伟,蛮有意思的,既然他要见,那就见见吧,不过”,夏瑜一顿,神色陡然一厉,道,“告诉孔伟,要他见面的时候把田会也带过来,否则就不用见了,安心等着晋国国府的退兵军令吧。” 第28章 廪丘城外一处开阔平原,夏瑜身后五百骑兵,摆案几,置蒲榻,静候来人。 斥候探兵早已美十里一岗,严加探察孔伟来路,谨防对方趁会面之机暗示偷袭,毕竟夏瑜和田舒就是使诈偷袭拿下了廪丘,从来使诈的人最怕也被别人使诈,暗施偷袭的人最怕被别人暗施偷袭,所以夏瑜自然仔细防备孔伟借会面之名,或是暗自携带兵马意图扣下自己为质,抑或将自己骗出城来,派另一队人马突袭廪丘。 出于此点考虑,夏瑜都没让田舒出城,而是让田舒在廪丘城内严加防守,此时一路斥候探兵来报孔伟自带百乘战车出大营,在此百里之外,留下八十乘战车原地待命,孔伟亲率二十乘战车前来应约。 孔伟乘车行至廪丘城外,眼见平原开阔处已经摆下案几酒宴,孔伟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车驾,率身边兵士行至近前,甩袖并手施礼,那在主位身着常服等待自己的人也回了一礼。 双方施礼完毕,孔伟方才入座,也方才有空闲仔细打量眼前人。 虽然早就知道田至任命的是一位少年将军,但眼前人的年轻还是让他颇为吃惊——十五六的年纪,脸颊上稚气犹存;虽然斥候细作一直回报说这位少年将军姿容非常,但亲眼所见还是被其美所摄,自接到廪丘失落的军报并且了解失陷经过后,孔伟心中就像滚油一般片刻都安静不下来,心中更是对韩庆恨之入骨,心道:你一个贵戚子弟,平日见的美人多了,此时要紧时刻却被美色所迷,犯下如此大错,坏我军大势,杀之不足偿。但此时此刻,真的眼见了这让韩庆“犯错误”的“美人”,孔伟却有片刻的失神,莫名的觉得,韩庆好像栽得不太冤,因为眼前人也真的是太过好看了些。 不过孔伟毕竟是孔伟,不过失神片刻,便马上回转,对夏瑜微微点头,道:“昔日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赐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瓚,虎贲三百人(此处记载采用《史记》原文,特此标注),自此寡君世代侍奉天子以讨不臣,今天寡君闻齐下臣田氏篡逆,逐君于东海,寡君是征。” 夏瑜差点想吐血,他知道春秋不比战国,这个时代还是很讲究外交辞令的,就是虽然打归打,但还是讲点规矩,要点面子,还没战国那么j□j裸的谈论利害,说白了就是有点伪君子,可事情就是这样,对方假你也要跟着假一下,对方伪君子你也要跟着伪君子一下,不然就会被人骂没有廉耻。 夏瑜没想到孔伟开口和自己玩起了外交辞令,颇为无奈,好在受了《国家战争》礼仪任务的熏陶,他也不是一点外交辞令都不会,便打起精神来仔细应对,但这一想应对,便发觉有点不对,孔伟说什么“寡君闻齐下臣田氏篡逆,逐君于东海,寡君是征”,这不是说田氏代齐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发生了!?这不是要到战国时候才开始吗!? 话说夏瑜一直就没仔细去想过为什么晋越燕会同时打齐国,虽说这个年代打仗不稀奇不打仗反而奇怪,但齐国毕竟是大国,管仲改革,桓公称霸,虽然后来有点没落,但积下的底子还是蛮厚的,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轻易来招惹,这会儿怎么同时惹上了晋越燕?齐国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给了周边国家一起动手来打的借口? 这儿会夏瑜明白了——齐国的权贵大族田氏造反了。 造反其实是个技术活,在这生产力不太发达的年代,社会进程通常前行的较慢,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在夏瑜那个时空里被誉为春秋结束战国开始的标志性事件,这两样事情都是臣下造了国君的反,一个是把自己君主的国家一分为三收入了自家囊中,一个是夺了君主的国没改国名,总之用后世的说法都是造反,但这个造反的过程异常缓慢,用了近百年几代人的时间才逐步完成,不像后世,曹操抽干了汉朝就用了几十年而已。 造反弄不好很招人怨,哪怕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都没称帝,过程也够曲折艰辛的,还受尽天下人唾骂,这期间经历的波折看过《三国演义》应该都知道,所以说造反是个技术活,技术不过关一个不好就会引起反弹把自己给弹灭了,这不,貌似田氏就没过关,引起晋越燕一起动手,反弹大了点啊。 拜夏瑜那绝对完美的礼仪所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贵族,可能是个没落贵族但还是贵族,所以没人想得到他其实不知道这时候齐国田氏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提前了好几十年将自己的国君逐到了东海边上,而实际上夏瑜刚来时就被抓壮丁去军营当伙夫了,后来又被田至奉为上宾,虽然在平阴府的藏里泡了好久,但田至本来就是田氏子弟,当然不会在自己的藏书里留下田氏造反之类的书简记载,是以夏瑜此时被孔伟质问时才知道自己身在这个时空的齐国此时的朝堂情况——貌似己方不太占理。 措手不及,如何回应? 造反是很多臣子都会做的事情,但名声上可不太好听,他总不能直接对着孔伟承认说:对!我们造反了,可是我是刚穿越来的,对此不负责任,再说你老板的儿子的儿子以后也会造反的,你这么问我等于自打嘴巴。 这话说不出口。 夏瑜沉吟良久,孔伟见其不答,接着道:“受奉于乱臣贼子,可谓忠乎?” 夏瑜脑子终于有点转弯了,觉得不能被孔伟这么牵着鼻走,拼命回想历史上有没有什么“案例”可以让他直接借鉴的,但人的脑子可能都是如此,受到压力时首先蹦出大都是比较熟悉记忆。想到历史这个词,夏瑜脑子一下子蹦出很多后世电视里的傻不拉狗血剧,里面的皇帝要么苦恋傻不拉野蛮女友,要么明明脑残要死还口口声声以百姓为先,然后再次跑去狗血苦恋白菜女,然后夏瑜想到了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道:“吾禄吾俸,民脂民膏,守土卫民,将之天职,何谓不忠?” 孔伟愣了,在这个年代老百姓的命其实很不值钱,说不值钱都是轻的,虽然礼乐文明也讲仁德,但那就像高高在上的神轻轻洒下的一滴露珠,能不小心洒在那个贱民的头上贱民都得感恩戴德,事实上,就算是讲仁德的贵族,也没几个会直接说“吾禄吾俸,民脂民膏”这样的话,因为这时代的臣子都把俸禄当做是君主的恩赐。 夏瑜的话,等于直接说,自己不忠君,不忠主,只忠民,这个观点对于这个时代来讲,未免有点太过惊世骇俗了。 第29章 孔伟被惊住了,一时间到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也说不出这就是对的,只得转换话题,道:“足下陷廪丘,不宣而战,礼乎?” 夏瑜在心里都开始狂嚎了:你有完没完!?这外交辞令根本不是人说的好不好!?我肚子就那么点玩意,你再说下去,我就把能说的话都掏空了!咱能别这么说话了行不行!?太他妈的拗口了!玩不转啊! 但见孔伟又发问,夏瑜没办法,值得硬着头皮再上,听得孔伟说起“不宣而战”这回事,夏瑜才想起来,貌似按照《周礼》的规定,打仗前是要先宣战的,递宣战书的,夏瑜有些吐血的想,你到平阴筑坝引水准备灌城的时候,宣战了吗?不过他不能这么问,因为他这么反问了,对方来个我只是扎营筑坝没有开战就能把他憋死了。 其实这《周礼》里的很多东西包括军队不可以不宣而战这些,此时人们早就不是那么在意遵守了,但这就和美国人扯着人权的旗号去伊拉克抢石油是一个道理,你可批评美国不要脸去人家家里抢劫,但绝对不能说人家的旗号――人权这东西是狗屁,不然就会有无数的公知民主精英道德君子用唾沫及“微博”把你淹死了,说不定还无数高举言论自由大旗的民主斗士冷艳高贵的指着你等“贱民”的鼻子叫你闭嘴,虽然公知们私下里捞钱的时候从来不比别人手软,虽然高唱言论自由的开个的民主斗士对删号删帖让别人闭嘴这种把戏轻车熟路,你可以鄙视公知鄙视民主斗士,但他们扛着的那面大旗却是不能轻易否定的。 夏瑜的脑袋又转了转,以自己宅男技术流长期混迹网路,围观掐架论战无数的经验,夏瑜非常聪明以及从容的应对了这个问题,开口回应道:“齐晋交战年余,战未止歇”,说着,眼神猛地锐利起来,道,“我们一直处于战争状态,还用得着宣战吗!?” 孔伟微沉吟,想要再开口说些,但夏瑜却抢先开口了,道:“孔伟将军,你用不着和我在这里绕圈子了,我直说吧,你退兵,我们相安无事,你不退兵,咱们死磕,然后一起完蛋,不过你完蛋的可能性大点。”这么说着,夏瑜在心里想,再他妈的不抢先开口,让你一直玩外交辞令玩下去,我的就要脑细胞被耗死过多而亡了。 孔伟没想到两人刚才还在文绉绉的用雅言对话,这会儿对面人突然就上大白话了,还是十分直白霸道的大白话,说实在的孔伟门客出身,也是个没落贵族,但常年在军中任职,“雅言”辞令这种东西他虽然会,但也嫌拗口,听得夏瑜直白威胁,索性也弃了文雅说法,直接上大白话了,道:“我完蛋?哈哈,我要是狠得下心来,筑坝引水,猛攻平阴,只怕胜负未定!” 夏瑜斜着眼睛看着孔伟道:“将军,你这话糊弄别人还行,但咱可是技术流非rmb高级玩家,你狠下心猛攻平阴,哼,大不了我也狠心舍弃平阴,然后一把火把平阴的粮草都烧了,平阴的守军散入齐东地带,和你来个游而不击,这里毕竟是齐国,你就是想追想打也没人和你正面作战,反正廪丘的粮草足够了,我们就在廪丘呆着,和你耗着,你没有粮草,和我们耗得起吗?” 孔伟听得此言,冷笑一声,道:“我耗不起,难道你们齐国就耗得起吗?别忘了,越人可正围着临淄呢!燕军也从北而下,背弃君主的乱臣贼子,诸侯共击之。” 孔伟这话说的倒是很有威慑力,在一个真正的齐国人或者说齐国臣子面前或许还满能动摇人的,但放在夏瑜这个对这个时代还没什么归属感的穿越客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夏瑜翻了个白眼,道:“我管不着齐国耗不耗得起,我就管我这一仗能不能打赢,打赢了齐国若是给我封官拜爵,我就接着去打燕人和越人,不封我那燕国和越国关我什么事。” 孔伟听得直皱眉,本来心中还对这个少年将军有几分敬意,但此时听对方一番言语,倒有几分鄙视了,道:“卖主背国,还大言不惭,当众而说,不知羞耻为何物吗?” 夏瑜挑眉道:“我本就不是齐人,也不是田氏门客家仆,不过偶然受命于危难之际,我替齐国替田氏打赢了仗,田氏该谢我,何来我卖主背国之说。” 孔伟一愣,夏瑜这名号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听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他被田至任命为平阴守将,给齐国打仗,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夏瑜是齐人,但此时听得夏瑜言语,这个少年竟然不是齐人? 夏瑜无视孔伟满是惊奇的打量,道:“将军,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你直说吧,退不退兵!” 孔伟沉吟片刻,道:“好!我退兵!你我约定时日,何日何时?” 夏瑜和孔伟玩了半天的外交辞令,唇枪舌战,来回来去,此时听孔伟如此痛快的答应退兵,倒觉得有些不真实了,带着些试探的语气道:“七日后,如何?” 孔伟拍案道:“好,七日后我拔营退兵!” 夏瑜听得孔伟答应,道:“将军你别答应的太痛快,我还有一个条件没说呢。” 孔伟道:“什么条件?” 夏瑜道:“廪丘大夫田会,将军必须要留下。” 孔伟皱眉,道:“田会不愿为乱臣贼子反叛国君,投奔我国,我晋国岂能背信弃义,将国之忠义之臣交给你手。” 夏瑜摆了摆手,道:“你别和我废那些话了,他是不是忠臣和我无关,我要他是因为他是廪丘大夫,对廪丘城内人事境况了若指掌,他在你们手里,我就觉得廪丘拿下来了也没拿下来,随时好像要丢的感觉。我不能一直驻守在廪丘,若是哪天你们心血来潮了又要来打,让田会和廪丘城内的商贾富豪,门客故吏忽悠一下,在城内反叛,再把廪丘夺了去,那我们转瞬间就会由胜而败,所以这个人你必须交给我!你要是不交给我,你们也别撤军了!我和你们耗着了,拼着平阴不要了,也要把你晋国这支中军留在齐地!晋国中军为韩赵联军,你们要是在这里折损干净了,韩赵必然元气大损,你们晋国公卿斗争如此激烈,韩赵若是元气大损,不用我说你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 孔伟听得大怒,一拍案几,怒目而视。 第30章 此时孔伟身后一中年人一直默默不语侍立着,眼见孔伟大怒拍案,上前一步施礼,道:“将军休恼,我留下便是。” 夏瑜听得此人言,微有惊奇,转头仔细打量,问道:“你是?” 那人向夏瑜施礼,道:“在下便是田会。” 孔伟听得田会自己开口说话了,微微失措,道:“大夫,你……” 田会道:“这许多时日得赖将军庇护,在下方能平安活命到今日,已是侥幸,如何还能让大军为我牵连陪葬,在下愿意留下。” 孔伟还是有些犹豫,此时田会主动开口要留下来,虽然避免了别人说自己或者说晋国不义,但这等做法到底是有些不厚道的,所以孔伟还是犹豫。 此时田会有再拜施礼,道:“将军,此时廪丘已失,就算将军不愿舍弃在下,在下也只能随将军回晋国,我生在于齐国长在齐国,故土难离,愿死于斯也不愿生离。” 孔伟听得此话,终是下定了决心,道:“既然大夫不愿远离故土,在下也不强求了,哎,是在下辜负大夫了。”言罢转头向夏瑜施礼,道,“田会大夫乃是邦国忠臣,若忠臣不得善终,世间又有多少人愿意再忠于邦国,将军您并非田氏族人,想来与田会大夫便并无太大冤仇,是以在下恳请将军善待田会大夫。” 其实孔伟这话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从来大家都是恨叛徒超过于恨敌人的,田会本来就是齐国人,并且不仅仅是齐国人还是田氏的族人,却背弃了齐国背弃了田氏,献廪丘城与晋国,孔伟既然都已经放弃了田会,拿他作为交换大军撤退的条件,此时再出言恳求夏瑜善待田会,不过是出于良心上的一点不安罢了,有没有用,谁又知道。 夏瑜看了眼田会,又看了眼孔伟,花了点时间才明白两人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哦,你以为我要杀他啊,行了,你放心,我没那意思,我又没闲的蛋疼,随便杀人。” 孔伟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少年姿容绝世才华横溢,明明是该让人倾慕非常的人物,但说起话来却总有点让人牙齿发酸的感觉——那句“蛋疼”,虽然没听过,但不需要多高的智慧就能够才出来是什么意思。 话说只要是个男人,咳,在这个世界是所有人,便没有人不对自己的那个部位有极为小心而隐秘的保护欲,听到夏瑜大咧咧的说出“蛋疼”这两个字时,孔伟不自禁的觉得貌似身体的下面某处重要部位也有点抽疼。 孔伟率领自己来时的那二十乘战车走了,回去准备退军事宜,田会留下了,就那么站着看着夏瑜,看得夏瑜有点尴尬,摸了摸下巴,道:“那个……恩,咱们回去吧。” 这么说,田会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诺。” 夏瑜起身要身边的侍从收拾案几铺榻,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为什么要背齐归晋?” 田会抬起头来看着夏瑜,夏瑜挠了挠头,道:“你是田氏子弟,田氏篡逆,别人反对,你却不该……” 田会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夏瑜,道:“我不是田氏子弟。” 夏瑜愣了,道:“what!?” 田会神色平静而萧索,道:“将军可知田氏来历?” 夏瑜心道:咱历史学的不大好,除了《国家战争》熏出来的那些,其他不见得知道很多,但此时他正走贵族范cosy,不大好说自己不知道,动了动手指,调出来人工生化智能模拟的w7界面,想上度娘搜索下田氏到底是何来历,但还没等他动作,田会已经开口了。 田会道:“田氏先祖本陈完是陈国厉公的小儿子,陈国内乱,陈完逃到齐国,被当时的桓公任命为工正,从此世代在齐国居住下来。” 夏瑜道:“哦。”被科普,呜呜,话说等回头有空了还是要看书啊,这齐国现在是田氏把持,自己以后要是想在齐国混下去,连田氏底细都不知道那行了呢,那就和入了一个帮会连帮主是谁都不知道,进团刷副本连指挥是谁都没搞清楚一样,还想着通关,妥妥的找死呢。 田会道:“田氏本是逃难至齐国,自然人口单薄,为了壮大氏族,田氏常以家族伎人招待来客,生下子嗣冲做田氏子弟教养,这乃是田氏能在齐国壮大的原因之一。” 夏瑜⊙﹏⊙b汗,这法子都能想出来,给别人养孩子还养的这么心甘情愿主动自如,哎,如此心胸,难怪能干造反这门高技术活,还能干成功。不过田会突然说出这个田氏昔日隐秘,又说自己不是田氏子弟,难道……,心里有了怀疑,夏瑜便忍不住满是诡异的上下打量田会。 田会根本没去在意夏瑜诡异的打量,很平静的道:“我不是田氏子弟,我是姜氏血脉。” 夏瑜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弯,花了一小会儿功夫才理清头绪——田会说田氏有很多不是田氏血脉的子弟,田会说他不是田氏子弟,而是姜氏血脉,姜氏是哪个家族,额,春秋很有名的姜氏是哪个?姜子牙?对,这个很有名,姜子牙,不就是受封在齐地的齐国开国先祖吗?那不就是说是被现在这个田氏赶到东海边上篡位pass掉的姜氏! 夏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都哪和哪啊!这不是《国家战争》吗?怎么一瞬间峰回路转变身世隐秘狗血豪门恩怨斗争剧了? 田会见夏瑜眼睛瞪得老大,知道夏瑜明了自己话中的含义,道:“我内父本是田氏内室的一名歌伎,昔日姜氏公子来田氏府上做客,我内父奉命服侍姜氏公子,三月之后,内父发现自己有孕在身。这四十年来我辛辛苦苦为田氏基业奔走效力,为田氏做大劳心劳力竭尽才智,直到日前我内父病重之时将内情告知于我,我方知这许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田氏代姜添砖加瓦,我愧对父族。” 夏瑜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觉得田会这个人貌似从出生时起,头顶上就写下了“注定悲催”的字眼。 田会向夏瑜施礼,道:“我会为齐国下臣,背弃姜氏旧主,不忠;受田氏养育之恩,却背田归晋,不义;身为姜氏血脉,多年来却助田氏篡姜,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本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苟且到如今不过想为父族略尽绵薄之力,今日事败,会已然生无可恋,所求者唯有一事,在下死后,若将军不弃为在下收尸,墓碑之上,请刻‘齐下臣姜氏会之墓’。我之一生都谓‘田会’,死而碑能明文姜氏,也算叶落而归根,哪怕无享祭祀,也能含笑九泉了。” 夏瑜刚想说我不会杀你,但田会根本没给他开口机会,拔剑横颈自刎,鲜血直溅五步,将夏瑜身前案几染成殷虹,更有几滴鲜血飞溅至夏瑜面颊,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抹。 指尖上一摸嫣红,那宛如白玉雕琢的手指衬托那抹血色分外妖娆,夏瑜有些呆愣,严格说起来,不算上那些连名姓都不记得的小兵军卒,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知名知底又死在自己眼前的,田会,不应该叫姜会或是公孙会,算是第一个,所以夏瑜有些呆愣。 此时的夏瑜还不知道,公孙会不是最后一个,来到这个世界愈久,消失在他指尖的血色便越来越多,姜会是第一个,可惜不是最后一个。 第31章 与孔伟的会面完毕,收获孔伟撤军承诺,外加名为姜会的尸体一枚,夏瑜吩咐跟随的士卒好生收敛安葬,墓碑按照姜会拜托,刻上‘齐下臣姜氏会之墓’字样。 回城后进了官署,眼见田舒抱着一卷帛书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道:“国府传令调兵。” 夏瑜刚刚在城外和孔伟玩外交辞令耗死脑细胞无数,又被人喷了一脸血,随后又做了一把好人给人收尸建墓去了,此时累得要死,自然心情也极差,看着田舒一脸欠揍的屁颠屁颠的表情,便气不打一处来,道:“虾米?” 田舒挠了挠脑袋,有点听不懂夏瑜在说什么,但这并没有阻止他极为高涨的热情,直接将手里的帛书递给夏瑜,道:“国府准了我父亲的上书,派使节与晋国议和了,同时国府也传令调兵,命我们一旦完成晋军撤军事宜,便火速驱兵救援临淄。” 夏瑜从田舒手里扯过帛书,上下通读了,里面的内容与田舒所说大致差不多,去了那些礼仪所限装饰用的繁复辞藻,大概的内容也就是命令平阴守将夏瑜以及副将田舒回援临淄,后面还有些给夏瑜与田舒封赏的内容什么的。 田舒兴奋的直挫双手,道:“国府直接通令你我调兵回援,这说明国府认可了你的平阴主将官位,同时国府还赐你我二人爵位、食邑,就是我父如你我二人年纪时,也没有如此成就啊!” 田舒确实应该兴奋,他虽为田氏子弟,但也不是正支正宗,只是旁支子弟,他父亲战战兢兢,劳苦一生,直到几年以前才真正提领平阴城,爵同下大夫,而此时他加冠未久,就获国府亲赐爵位食邑,在整个齐国也是少有的,更何况这爵位食邑是以军功换得的,并且是打败晋国中军的军功换得的,这在整个齐国田氏子弟中简直就是独他一份的,自然更难能可贵,也更令田舒骄傲。 但夏瑜似乎却不如此想,打开帛书扫了一眼,后面封爵赐食邑的地方都没怎么看,就把前面调兵临淄的话扫了一遍,便把帛书又仍回田舒的怀里,道:“抗命。” 田舒一下一没反应过来,傻傻的道:“什么?” 夏瑜道:“我说抗命,给国府去信,就说我们不能从命,概括来说就是抗命。” 田舒傻了。 半个月后。 斥候探兵如水般倾泻,几乎每隔几里便有人紧紧盯梢,田舒率领五千精锐骑在马上,远远跟随在晋军身后,就这么和压犯人一样,直到晋军从廪丘城外行军而过,彻底撤出了齐国国境。 “呼!” 万人同时松一口气的声音汇聚起来,竟然在城墙之上形成了一震声浪,不过夏瑜也责怪这是士卒不遵军令,实话实说,晋军撤走了,连他自己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脑袋还没因为这微微的放松而松懈警戒,相反,他命令廪丘守军更加严加警戒,斥候严加探察,严防任何人趁晋军撤退齐兵放松防备时趁机偷袭。 又一日,夏瑜巡查西门城防回来,便有传令兵飞奔而来,道:“将军,国府使节。” 夏瑜嘴角有些抽搐,这段时间,国府已经连下三次敕令,命他掉军回临淄驰援,他都置若罔闻,急的田舒最近天天跳脚,日日跟在他身后念叨什么“抗令不遵,国府必然重罚”之类的话,这不,上一个传令使刚走了没几天,这又来一个。 夏瑜叹了口气,虽然他挺不想回去应对这些烦心事的,但是貌似留田舒一个人在那里跳脚好像也不太厚道,便道:“回官署。” 这段时间夏瑜基本上都是睡在廪丘官署,眼见天气渐寒,这个时代取暖的手段竟然只是弄一个大鼎,往里面扔柴火,那个烟熏火燎啊,那离得近了烤的难受离得远了寒气冷飕飕啊,给夏瑜痛苦的,想着等打仗打完了有个自己的府邸了,一定把地暖弄出来,哦,对了,实在不行火炕也凑乎,反正不能这么悲催的过日子了,吃饭只能啃没葱没蒜的塞牙羊腿,取暖只能靠烟熏,连纸都没发明糊窗户用的是粗布,搞得大白天屋里不点灯都看不清人,这日子,没得过了。 心里这样想着乱七八糟的,也就没注意官署里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直到走进了大堂才发现,咦,貌似这官署里守卫的士兵自己的都不认识,还有那个坐在官署主座上的老头是谁?那是自己做的位置啊,平时都没人敢坐的。 那个在老头身边站着的人,夏瑜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又再揉了揉眼睛,没错,是田至,可是他不在平阴城守着,跑这里来干什么来了,想要询问,但还没开口,夏瑜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 头痛欲裂,揉着后脑慢悠悠的爬起来,抬头,只见一个小小的窗子透露几缕凄惨的阳光,夏瑜还处于昏沉疼痛状的头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眼前景象很眼熟,究竟怎么个眼熟法呢?哦,好像是韩庆呆的地方;韩庆呆的是什么的地方呢?好像是地牢;不对,韩庆好像跟着孔伟回晋国了,那现在自己为什么在地牢呢?夏瑜猛然瞪大了眼睛,终于想起来自己昏倒前的画面了,猛地一下子窜起来,随即又因为剧烈的头痛摔了回去。 此时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道:“阿瑜,你没事吧?” 夏瑜朝着声音来处的方向望去,只见田舒两手抓着木栅栏,很是焦急关切的望着自己,道:“阿瑜,你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夏瑜眨巴眨巴眼睛,道:“你怎么在这里?”随即又联想到自己晕倒前的画面,神色巨变,道,“城里有人兵变了吗?” 田舒见夏瑜说话流畅神色清醒,松了口气,又听到夏瑜的问话,颇为颓唐的坐了地上,道:“不是,没兵变,是咱两个被卸了领兵之权。” 夏瑜听得大怒,心道:我拼死拼活凑齐三万歪瓜裂枣,好不容易训练的像个样子了,又好不容易把晋军给骗出了齐国国境了,正准备磨刀霍霍打几场大胜仗呢,好告别吃塞牙羊肉住烟熏火房的日子,哪个混蛋竟然把我的兵权缴了。 心中愤怒,嘴上也按耐不住,夏瑜怒道:“哪个混蛋缴了老子的兵权。” 此时一声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道:“老夫这个混蛋缴了你的领兵之权。” 第32章 夏瑜一愣,冲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须发花白的老者迈步进了地牢,而老者身后的是头低得很低,态度十分谦卑的平阴大夫田至,扶着老者来到夏瑜所在的地牢前。 那名老者在牢门口站定,看着夏瑜,道:“是老夫这个混蛋缴了你的兵权,怎么不服吗?” 从这名老者进了地牢开始,夏瑜就在打量对方,看上只是一名普通的老人,衣着华丽,只是一对眸子,古井不波,深渊如岳,就这么淡淡的看和夏瑜,就让他有了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夏瑜虽然是个宅男,以前就长得不咋地,常年死宅,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表衣着,邋里邋遢,看上去便有几分猥琐,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家教,对年纪大的长辈该有的礼貌尊重他还是有的,所以他没对这位老者出口那些本想喷涌而出的国骂。 但同时作为一个技术流水平高超的超级游戏狂人,但他同样受不了不懂行的家伙仗着身份资本跳出来乱指挥,当即便回嘴道:“不服!” 不是他没看到对面在老者身后的田舒杀鸡抹脖似的使眼色,也不是他没看出来身为平阴大夫的田至在这位老者面前毕恭毕敬,也不是他没看出来老者身着的华丽锦帛的衣物上的纹路是诸侯级别的贵族才能用的,只是他就是受不了不懂行的人跳出来瞎指挥。 老者也没因为夏瑜这颇为桀骜的话而生气,此时有下人搬来了座榻,老者一撩衣袍,坐了下来,道:“你三番四次抗国府调兵令,论罪当斩,只是缴了你的兵权已经从轻发落了,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夏瑜道:“我已经上书给国府说明不能调兵会临淄的原因了,国府不听我的建言,反而更加频繁下令要我调兵回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明知道是错的命令,我何必遵守。” 老者听到夏瑜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时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这句后世烂大街的话几乎人人都知道,但之所以人人都知道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有道理,大家都引用所以才会烂大街,这句这么有道理的话在这个时代还没产生,但齐国田氏曾经出过一位出色的将令司马穰苴却是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这触动老者心事,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倒是骄狂!说说看国府的调兵令为何是错的。” 夏瑜一说起刷本技术流的事情便两眼发光,完全忘了自己现在身处地牢,不久前后脑还被人削了一棒子的痛楚,道:“越国士兵都是南人,南人不耐苦寒,眼看秋季将过,便要入冬降雪了,到时越人必然撤兵,就算不撤兵,彼时战力也必然下降。我有读国府传令的军报,越人两千乘军卒,虽然人数众多,看似声势浩大,但临淄城市宽广,越人想要完全围困临淄根本就算是不可能的,临淄的粮草储备足够吃上十年,国府又将齐国东部的兵力都抽调回防了临淄,越人想在短期内破城也是不可能,既然即不怕越人围城封城又不怕越人会攻破临淄,那又有什么好援救的。” 夏瑜说临淄城市宽广确实不假,在夏瑜所在的那个时空同一时间的埃及文明已经衰落的几近无痕,西方文明摇篮的希腊还处于村落聚居状态,街道狭小,人口稀少,斯巴达的三百勇士组成的军阵就能够改变整个希腊的战争历史,而这个时候的华夏,人口超过数十万的大城比比皆是,这还是能见于户籍明确的人数,这个时代的华夏,是独领文明风骚的王者,并让这种领先这种强大贯穿在其后的两千余年。 夏瑜不知道在这个时空里,与春秋战国同一时期的西方文明、中东文明、美洲文明是什么样子的,但从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的怪人口中所透露的资料来看,这个时空的华夏仍旧是当之无愧的君临天下,临淄城便是一个明证。 临淄城的城墙宽五十华里也就是二十五公里,而后代考古发现的西安的城墙也不过宽将近十二公里,面积这么大的城池,在这个时代,想要彻底围困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加之粮草充足,所以在夏瑜看来,临淄被攻打就被攻打着呗,没什么大不了,根本不是个事儿。 老者听了夏瑜的话,抬眼看了夏瑜一眼,道:“我听说你给国府上书要北上抗燕。” 夏瑜道:“燕国本就比我齐国更加偏北,士兵比我齐国士兵更耐苦寒,眼见将要入冬,正是燕国士兵发挥战力的最好时候,我派斥候探子打探过,燕国军队此次把适合雪中行进的战车都带来了,看样子有长久作战的打算,这段时日他们已经攻下饶安,再不阻止等到入冬时济水结冻,他们乘战车就可渡过济水,那是才真的是难对付了。” 老者神色依然不变,喜怒不显,道:“国府众人议论都说越人更加可惧。” 夏瑜快有些不耐烦了,道:“你们国府都是一群棒槌!可惧个狗屁!他们无非是觉得勾践灭吴国,与晋国争霸,威震诸侯,名声大,所以都害怕他,加之临淄城里都是公卿贵戚,各个都怕临淄城破了自己有危险,哪管真正的轻重缓急!” 老者见夏瑜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笑了,道:“你个小子,倒是说得头头头是道。” 夏瑜道:“我哪里是说得头头是道,我做的也头头是道!”刚说完,夏瑜两眼猛地放光,上前一步握住牢门的木栏,道,“我说这……这位老丈,你看起来位高权重的样子……” 听夏瑜这么说,一直在老者身后很是谦卑状站着的田至忍不住向前一步,道:“这位是国府太师,国府执政的堂叔田彪……”还没说完便被老者摆了摆手止住了。 但夏瑜已经听见,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大概想起来似乎太师是个满尊崇的官位,只是似乎有点位尊而无实权,大多是老功臣“半退休”荣养的职位,便道:“那个……太师,你位子高,貌似辈分也挺高的,这样,你放了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北面打燕人,这样就不担心国府降罪了。” 这话听得田至冷汗直冒,对面牢里的田舒直咧嘴,心道:祖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啊! 听了这话,被田至恭称为太师田彪的老者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夏瑜,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在淄丘脚下,因为身上没有官凭被巡查的军尉抓了,恰巧当时当地守军缺兵丁,你便被军尉压入军中冲做壮丁,但军中征丁吏见你年未长成,身材瘦弱,便派你进了伙房做了伙夫。” 夏瑜瞪大了眼睛,听得老者田彪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起的经历都查清楚了,大为惊奇。、 老者田彪没理会夏瑜满是惊异的眼神,接着道:“后来国府传令使节病倒在军中,你便被挑选为代使节来平阴传令,再然后便是夸口能够打败晋军被任命做了平阴守将,对也不对。” 夏瑜道:“大多是对的,不过能打败晋军不是我夸口,我是真的能打败他们。” 太师田彪还是没理会夏瑜,直接道:“看你也是贵族出身,颇有家源,你自己说说,无户籍官凭的人,按照国府律法当做如何处置?” 夏瑜从脑袋里面把关于这个时代户籍方面律法规定的记忆翻出来,貌似这个时代没有户籍身份的“野人”要是被人捉到了,会直接被当做奴隶处置,而奴隶的身份低贱,和一匹马一头羊没什么区别,是用来交易做苦工甚至送人暖床的存在。一想到“暖床”两个字,又想到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全民都要搞基,“暖床”“搞基”两个字一再脑袋里联系在一起,夏瑜瞬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田彪似乎完全预料到了夏瑜的反应,道:“国府命令里调兵回临淄,你还有异议吗?”这个时候问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说,你没户籍没身份证明,按律法规定是要做奴隶的,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在做奴隶和遵从国府军令调兵回临淄两个选择里选一个,看你要怎么做。 夏瑜呲牙咧嘴,心道:这叫选择吗!?这有的选吗!这分明是威胁! 最后,夏瑜恹恹的道:“我遵从国府军令就是。” 田彪面色不动,但眼中有了微微笑意,道:“平阴守将夏瑜执行国府军令有拖延,杖责三十。” 夏瑜瞪大了眼睛,道:“我都听话了,怎么还打啊!?” 而此时田至和田至身后对面牢里的田舒都急的死命的杀鸡抹脖般的使眼色,那意思是太师都说你是执行军令拖延,而不是说你违抗军令,就是网开一面从轻处罚的意思,你就别嚷嚷了。 夏瑜当然也听明白了,只是他虽然是个猥琐宅男,虽然上面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受父母宠爱的哥哥,但二十一世的孩子多么精贵,即使父母宠爱大哥多些对他也是万分宝贝的,从小到大哪里有挨过任何一次的打,而此时不但挨打,还是一次就三十军杖,这不妥妥的疼死吗!? 抓着牢门栏杆,夏瑜快哭出来了道:“我不怕死,但我怕疼啊,能不能别打我!我保证一定最快的时间里把越人打得抱头鼠窜,你别打我了,我真的怕疼,呜呜呜!” 虽然这半天被折腾得够呛,身上有些凌乱污浊,脸上也几缕污痕,虽然身处地牢光色昏暗阴沉,但实在是太好的相貌,蒙尘亦不掩起光华,依旧耀眼,当真真是百年难有的一副绝世姿容。 一个拥有这样姿容的人苦苦哀求,只怕就算是神仙也动会心软了,但太师田彪一生庙堂浮沉,为田氏家族呕心沥血,心性坚韧,就算是神仙只怕都难以匹敌,所以,夏瑜低头服软的哀求自然没用,所以军杖还是要打得,屁股还是要开花的。 第33章 “呜呜呜……呜呜呜呜”趴在辕车上的夏瑜一直再掉眼泪,原因无他,只一个字――疼。 三十军杖下来,从来没挨过打的夏瑜当即便爬不起来了,但国府调兵命令紧急不容延误,田彪便下令把夏瑜拎上辕车开拔。 虽然夏瑜“趴着”的这辆辕车是廪丘城里能够找到的最好的,车轴与车轮的工艺最精细,颠簸度最小,车轮上还绑了稻草减缓冲力,车子座位上还铺了最好的锦缎,但毕竟是木制马车,在这橡胶没产生发动机还靠牲畜的年代,再用心的工艺再厚的锦缎,也一样还挡不住那剧烈的颠簸,所以夏瑜一路都在哭,疼哭的。 若是夏瑜原来的那具猥琐宅男身体,其貌不扬还涕泪横流,那真是要人一看就想要转头呕吐,可是谁让宇宙时代的生化科技万分强悍呢,夏瑜现在的这张脸蛋不管干什么都好看,长长的睫毛挂泪,泪珠一颗一颗的沿着泛着玉色的脸颊滑落,趴在锦被上抽泣哽咽着,简直让骑马跟在一旁看护的田舒看得心都碎了,上下来回的围着马车乱窜。 “真那么疼啊!?”田舒在马车侧满是关心焦急的问夏瑜。 夏瑜一边哽咽一边道:“你打三十军棍试试,你看疼不疼。” 田舒很是痛苦的挠头,道:“我都和下手的兄弟商量了,用虚劲打,怎么还这么疼啊。”廪丘城里的军卒除了跟着田会反叛被关押起来的,都是平阴城调出来的,换句话说都是夏瑜和田至的手下,此时听太师田彪的命令打自己的顶头上司,哪敢用实劲儿,都是虚的,但即便如此,也够从没挨过打细品嫩肉的夏瑜喝一壶了。 夏瑜此时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转头对田舒道,“你在平阴时抗命不遵,你还欠我八十军杖呢!” 夏瑜此时疼急了,心中窝火,想起前事便脱口而出,想拉个人一起垫背受疼,田舒此时见夏瑜的模样,恨不得以身相代,听得夏瑜开口,非但不气不躲,反而觉得能和夏瑜一起受疼也好过眼见对方垂泪自己却毫无办法,竟然很是心甘情愿,道:“好,我这就找军法官去领那八十军棍。” 夏瑜瞪大了眼睛,眼见田舒真的打马欲往,急忙开口道:“你回来!” 田舒停住坐骑,满是疑惑的看向夏瑜。 夏瑜叹了口气,道:“别去了,这还是行军路上呢,我一个趴下就够了,你再趴下算什么事儿啊,再者,我挨了三十军棍就这样了,你去挨八十,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要是打坏了,也趴下了,到了临淄与越人短兵相接的时候还爬不起来,那可毁了。” 田舒听见夏瑜提到越人,便凑上前去,道:“怎么打越人你有想法没?” 夏瑜一提到“刷本”的事就两眼冒光,摸着下巴道:“有个想法,但还不完备,你知道我一心想着先北上的,打越人的事都没怎么考虑,仓促间难免计划不周详。” 田舒听得夏瑜此言,抬眼看了下与他们相去甚远的态势田彪与自己父亲田至的车驾,确定声音不会传到那么远,便凑到夏瑜近前开口宽慰道:“你也别太生太师的气了,既然国府令下让我们先打越人就先打越人吧,打完越人再北上。” 若是让天底下任何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听到田舒这话,只怕都要跳起来咒骂田舒太过狂妄,齐国现在要面对的敌人除了已经达成和解盟约的晋国,正在围攻临淄的越人,和率领庞大战车军力南下的燕国,任何一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何况是同时以一敌三。越国此时的国君正是那位有名的卧薪尝胆的勾践,此时的越国正当国力全盛时候,灭吴国,与晋国争霸,天子至伯,是一个十分令人胆寒的对手,而田舒却很是轻率的说什么“打败了越人再北上”,丝毫没察觉出对手的可惧,何其浅薄狂妄。 其实这并不能怪田舒,田舒自幼跟随在父亲田至身侧,田至谨慎谦卑,勤于理政却不懂兵事,田舒本也随了父亲的性子,长久接触的也都是地方民生治事,对兵家所知甚少,也就停留在带着守城士兵在城里城外逛逛大街的程度,但平阴危殆,赶鸭子上架把他逼上了副将的位子,而出战便是跟着夏瑜这么个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变态”存在。 夏瑜这个人不仅是个超高级级级级级技术流玩家,打仗打赢在他是理所应当的,打输是不可思议的,更加重要的是他还没怎么把这世界当做真实的自己将要长久生活的地方,在他的心里只是觉得要么任务完成了副本刷完了,他升级做“宇宙人”去了,要么失败了在这个世界挂了也只是打包回家而已。所以他对待这些让人普通将领神经都能崩断的紧张大战表现出异常轻松,那种胜券在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飘然态度,无意中也感染了田舒,让他不自觉地不太把天下的兵家当一回事儿,跟在夏瑜身侧,总觉得压根儿就不可能打败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田舒能够独当一面担任齐国上将时,才明白昔日的自己有多么天真,也才了解把数万军士满城百姓尽抗在肩上是多么大的一种压力,而能把这种压力视为无物挥洒自如是怎样的一种本事,可惜那个时候与他一起征战一起笑闹也是一直倾慕的人已经不能和他并肩作战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当那个与他一起征战一起笑闹也是一直倾慕的人沙场相对时,当他全军覆没被困绝境,手握宝剑横在颈间时,留在这世间最后一抹忧思里没有怨恨,只是遗憾这一辈子没有告诉那人,自己喜欢他,只是这一辈子自己都没有资格与他并肩携手。 这些,此时的田舒都不知道。 几丈外,另一辆辕车上,太师田彪与田至同乘,田彪坐尊位主座,田至卑位而坐。 虽然远远的听不清田舒在与夏瑜说些什么,但田彪与田至两人年岁已老阅历丰富,只看着田舒那满脸焦急打马围着夏瑜的马车乱转,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田至叹息了声,道:“我这个儿子啊……” 田彪笑了道:“少年人吗,总是难免。” 田至道:“你看他那那样子,被迷得魂都快没了,还好阿瑜算是心性纯良,对我儿也没什么其他想法,不然我家门只怕要出祸事了。” 田彪听得田至的话,收敛了神色,道:“是心性纯良啊,可是也有点太过纯良了。” 田至听田彪语气不善,这段时日与夏瑜相处倒也生出了几分感情,有点拿这个才华横溢又颇有几分另类单纯的小子当儿子看的感觉,便谨慎出言道:“小瑜儿的确是个奇才,当时他初到平阴,夸口能打败晋军,并献上三道军策,我本思量着这夏瑜并不知根知底,贸然采用他的军策,又将全城守军交予他手,风险太大,所以犹豫不决,向太师您去信求教,还是您来信坚定的叫我采用小瑜儿的军策,并将兵权放手……” 还没等田至说完,田彪便打断道:“我当时叫你不要犹豫不决,是因为知道你的性格向来是谨慎小心,大事临头便难免决断艰难,要你将兵权放手是因为平阴城守备空虚,危在旦夕,而那小子所献上的军策倒是颇为切中要害,平阴左右是守不住的,不若死马当做活马医,拼死一搏,还有些机会,倒是没想到……” 田至笑道:“倒是没想到小瑜儿来了个兵不血刃,败了晋人,晋国百年霸主,我齐国和晋国交战几乎没打过胜仗,这次到真是扬眉吐气啊。” 田彪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意思,也知道你想要替那小子说好话。” 田舒道:“我乃是太师您一手提携,太师您为我田氏劳苦一生,族中上下对太师您无有不敬。” 田彪冷哼一声,道:“无有不敬?我担待不起,最起码执政便不是作此想,若是执政当真肯听我劝告,不要那么急着驱逐国君,哪会给了晋越燕三国借口伐我,惹出这么大祸事。” 田至有些尴尬,田彪口中的执政是田氏族长,此时的国府执政,齐国国君已经被驱逐,此时的国府执政就已经形同国君,田彪辈分高,功劳大,有些话田彪能说,他却未见得能听。 颇带怨气的话出口,田彪也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妥,便转换了话题,道:“其实这次我惩处夏瑜并不是对这小子有什么意见,而是搓搓他的嚣狂之气,也醒醒他的脑子,让他知道点庙堂厉害。” 田至对打仗不在行,但久居官位,对朝堂纷争却是了解深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劝过小瑜儿回兵临淄,只是劝不动。” 田彪冷哼一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都说得出来,他还能听你劝!” 第34章 田至苦笑。 田彪叹息一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田氏曾有过司马穰苴这样的兵家名将,昔年司马穰苴被高氏、国氏排挤出朝堂,抑郁而终,使得昔年族长田釐子立誓要灭高氏国氏,直到今日我田氏执掌国政,虽然治事有能,民生富足,但田氏子弟却再也没出过一个想司马穰苴那样的名将。” 田氏先祖最初在齐国的职位是工正,按照现在的话就是工商部部长,家学渊源尤其擅长理财治事,但司马穰苴也就是田穰苴却是一个特例,本是田氏偏枝偏房出身,却仿佛天生就会打仗。 要知道在春秋乃至春秋以前的夏商周,生产力不发达,很多知识的累积速度非常缓慢,只有传承不绝的贵族大家才有这个能力用文字记录信息,因为累积艰难所以敝帚自珍,许多家族垄断的知识通常都是只是家传,对外绝对保密,这也是为什么在夏瑜的时空里孔老夫子被称为万世师表的原因,因为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第一次打破了这种知识的垄断,将只有贵族能够学习的许多东西传授给了许多平民。 之所以说田穰苴是个特例就是在于他出生于一个“搞经济”特别在行的家族,在这个知识积累极为不易,学习各种技能主要靠家传的年代,却无师自通的特别会打仗,齐国和晋国交战屡战屡败,几百年间几乎没打赢过,非常少有的短暂上风,除了夏瑜几天前的“兵不血刃”,就是田穰苴领军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齐景公在位时能够与晋国争霸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这些历史田至自然也是熟识的,今日听田彪提起,也有几分感叹。 田彪对田至道:“你也是田氏子弟,我也无需和你论那些虚语,我田氏确实得位不正,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使得执政一直不放心启用非田氏子弟为官,但这一辈田氏族人,却又实在没有个像样的将才,否则以我齐国数百年积累,民生府库富足,又怎会今日被人压着打的这么凄惨而无还手之力。” 田彪所言的田氏任官只从田氏子弟中挑选这事,田至是十分清楚的,自从田氏灭鲍氏、国氏、高氏,领齐国政事后,齐国上下大小官职无不由田氏子弟出任,也得益于昔日田氏将以自家伎人招待来客受孕生下的孩子冲做田氏子弟的做法,田氏族人众多,倒是没有无人可用的窘境。但因为田氏以下臣篡逆而掌国政,自然也担心他家效仿,所以齐国兵事之权尽皆掌握在正枝正脉的田氏弟子手中,连田至这个偏枝子弟都无法染指。这个做法本是可靠的,但这一辈田氏正枝弟子中却实在没有几个能上的台面的良将,也才会造成田彪口中的虽然府库富足却被人压着打的窘境。 其实田至与田彪都看过夏瑜奏请国府的上书,对里面为何先要先北上抗燕其后再回军临淄原因的阐述也颇为信服,但信服归信服,现实就是不能那么干。 原因无他,作为这几十年来齐国国府任命的最高爵位与军职的唯一非田氏子弟的领兵将领,夏瑜的一举一动都招人猜忌,而偏偏在此刻,夏瑜又抗命不遵,不愿奉国府令回军临淄,这更加会引起田氏正枝正宗子弟的猜忌。田彪一把年纪了还从临淄突围出来,强迫夏瑜奉国府军令回军,其实多少都是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子的爱护,也是真的有几分希望这小子在齐国的政途上能走的长远些,让齐国有一个能够抵抗外敌的将才。 这些考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不是如田舒夏瑜这般的对齐国朝堂了解并不深彻的少年人能体会的了的。 少年时便跟着太师田彪身边学习理政,及至年长赴任平阴也是田彪推荐的,是以这位田氏族老的心思田至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就因为了解,田至才有几分犹疑,道:“太师,虽说小瑜儿心性单纯,但到底还是外氏子弟,于私而言,我是很喜欢这小子,但若让他放手掌军,会不会太冒险了……” 话未尽,但言下之意已经清楚,田至毕竟还是田氏子弟,就算有些拿夏瑜当做儿子看待,但首先考虑的还是田氏的家族利益,田彪对此当然明了,便道:“外氏子弟不可信?那就把他变成田氏子弟不久结了。” 田至皱眉道:“难不成找一个族中长者收小瑜儿做义子?不妥不妥,虽然相处不算长久,但我观夏瑜其人,平时玩笑无忌,十分可亲,但却也有几丝傲气,让他认他族人为父,断了己枝的祭祀,只怕他不肯,再者就算他认了我族长者做义父,焉知其后不会反悔而出,再回归本来家族,恢复本族祭祀,不妥。” 田彪道:“你想岔了,我倒是有个想法,想要收这小子做个弟子。” 田至道:“收为义子尚且不算万全,做您的弟子这更加冒险了。” 太师田彪独子早夭,其后一直未有子嗣,族中许多田氏族人想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田彪,都被老太师拒绝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国府执政也同时是田氏族长虽然有时与田彪政见不合,但也对田彪尊敬有加,信任非常,便是因为田彪无子,而一生劳苦尽皆为田氏一族,可谓鞠躬尽瘁。以田彪在齐国朝堂的威望,若是收夏瑜为弟子,只怕会让夏瑜升迁的更快,而让一个非田氏一族的子弟升迁过快,在田至这个田氏族人子弟看来实在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 田彪知道田氏的心思,便道:“你想岔了,我之所以想收他为弟子,是因为我不能收他为义子,你要知道春秋礼法,同姓不婚。” 田至瞬时瞪大了眼睛,道:“太师,你是想……” 还没等田至说完,田彪脸上便露出笑意,道:“你应该知道世子尚未订亲。” 田至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原来太师打得是这个注意,虽然夏瑜不是田氏子弟,却可以成为田氏子弟的内人,这……这法子真是真是……太让人想不到了! 但……田至微微皱眉道:“小瑜儿没说过他的家族渊源,若他是家族正宗正子,只怕未必肯……” 田至说的正宗正子便是指《周礼》所定的正长子,《周礼》有载“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他从”,若是夏瑜是夏氏家族的正长子,那么要他做田氏世子的“内室”只怕与礼法不和。 田彪却对田至的考虑不屑一顾,摆了摆手,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了,现今时日谁还去在乎那些陈词滥调,周天子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去遵那不合时宜的《周礼》。” 田至不再言语了。 这一路上夏瑜一行人行军分外谨慎,沿途密切派斥候探子四处探察越人动向,夏瑜虽然趴在辕车上掉眼泪,但也没忘记一直开着生化智能界面上的地图,时刻紧盯着周围动向,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们这些来驰援的援兵被越人来了个围城打援卷包烩了。 许是孔伟的做法给了田舒启示,临动身前他把平阴城里的狗搜刮了一圈,晚上扎营时便布置在外围探哨的岗位上,防止夜间众人熟睡换岗巡查时出了疏忽,对偷袭防备不及。 及至行军到了将近临淄城外围越人大营时,夏瑜命令全军止步,卸下马车,铺上柴草点燃,吸引越兵,众人尽皆上马,分为五色队伍,按照在平阴城训练时的做法,以彩旗为号令,每队士兵跟着自己那队军官所打出的彩旗,快马奔袭,绕过越兵大营,分别突击到临淄城不同的门口入城。 这样减小目标,化整为零,快速行动,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最多的兵士入城,要知道这次来援临淄,夏瑜所带人手极少,不过八千军士,剩下的一万多人都留在廪丘守卫,防止已经议和的晋军反悔再次突袭廪丘。 田彪对夏瑜的军令没多说什么话,自家事自家知,田彪知道自己虽然是所有人中爵位最高最重的,但确实对兵事一无所知,自然也不会开口干预夏瑜的军令,不仅如此还遵循将令,乖乖的也从马车行下来,解了马套亲身上马做了单骑走马。 田彪如此,田至自然也不会抵触,同样来了个单骑走马,这两人都不是问题,但仍然有要命的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是夏瑜不会骑马。 第35章 身上有伤这一点其实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夏瑜不会骑马,而众人突击进临淄,又不可能把夏瑜扔下来,田彪亲身到廪丘所为何事,可不是廪丘与平阴加起来的那点军队,要知道越人刚刚突破齐国北部边境时,齐国执政田常便已经将齐国东部几乎所有的军队龟缩回了临淄,临淄城内此时不缺兵员,缺的是一个能够指挥这些军队打仗的将才,是以如果夏瑜进不了城,其他人进去了,那根本没意义。 田舒犹豫良久,最后道:“不行的话你和我同乘一骑吧。” 话音刚落,身边马上有随行军士道:“不行,两人一骑,马力易衰,很容易在突进途中掉队,我们要是掉队进不了城还没什么,若是将军你们掉队,被越人所俘,我们就白来这一趟了。” 夏瑜此时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的站在那里,皱的眉头都打结了,心里万分不平衡:我是宅男啊,我是技术流玩家啊,像我这样的超高级技术流派的战术专家不是应该动脑不动手的吗,怎么还要亲身上去体验一把极限运动。 在夏瑜这个万年不运动的宅男眼中,骑马就已经是非常极限型的运动了。 时间紧迫,最后不得不采用了一个随军护卫的建议,将夏瑜骑乘的那匹马的缰绳系在另外一匹的身上,而那领头的那匹马由一位擅长骑御的骑手来御驾,由前面的马带着后面的马跑,夏瑜只要牢牢骑在马身上,抱住马脖子就可以了。 叹息一声,没法子,也只能如此了,夏瑜抖着腿(夏瑜:伤还没好呢,疼的,绝对不是害怕),正要上马,此时有军士跪下来愿意让夏瑜踩着他的后背上马,吓了夏瑜一跳。 好歹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这种拿人垫脚当上马石的事情,夏瑜还是有点接受无能的,当即呵斥那名军士道:“军人的身躯是保家卫国用的,岂能作脚下践踏的上马石用!” 田舒在旁边看得着急,一把抱起夏瑜扔到马背上,道:“行了,快点走吧,再磨蹭越人就要发现我们了,一路上抱紧马脖子,跟住我?” 夏瑜⊙﹏⊙:“跟着你?” 田舒很是不忿的道:“怎么!看不起人啊?我御马之术很好的,我带你,没问题!” 方案定下来,众人便上马向临淄城门突进。 新田城,孔伟一路急奔进了执政府,方到正室便见到须发灰染的中年人在门口等候,孔伟情急,顾不得礼数,直呼那中年人的名,道:“史黯,执政如何?” 被称为史黯的人也不在意孔伟直呼其名的失礼,拜首道:“执政一个月前突然陷入昏迷,人事不知,只能进饮水而已,但就在半月前,执政突然清醒,不过数日便恢复如旧,饮食自若,病体康愈。” 孔伟听得,长舒了一口气,一路上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史黯又稽了一首,道:“将军,执政命我再次等候,一旦你进府便要你立刻进见,关于此次伐齐之战,执政有问。” 孔伟脸色一猛地一变。 齐国下臣田氏篡逆,晋国执政赵志父奉晋国国君命朝觐周天子,天子许晋国代天巡狩,廪丘大夫田会献城于晋国,齐国执政田常派兵意欲夺回廪丘,赵志父亲率三军大败齐军,齐军伤亡三万余,损毁战车两千乘,后来赵志父带军回晋国休整,留下一半中军兵力给孔伟与韩庆驻守廪丘。 这还没完,回到晋国后,赵志父又派使者前去联络了越国,因为越国前不久刚刚接受“天子至伯”,也算是受到承认的霸主国了,那么“天子至伯”接受了,没理由天子要越国巡狩平乱就不接受,所以赵志父派使者去越国鼓动越国国君伐齐,并且许以重利,承诺若越国攻下临淄,所掠获财货金帛人口全部归越国所有。 在夏瑜所在时空的历史上,勾践自从灭掉吴国后便惫懒起来,没什么心思再接再厉搞什么强国富民了,但在这个时空里,也许晏婴真的“嫁人生孩子”去了,也许晏婴根本就没出生,总之齐国没了这个仅次于管仲的超级能干内政外交一把抓的贤臣,齐国统治家族姜氏崩坏的速度比夏瑜所在时空的那个姜氏快的多,少了晏婴的牵制,田氏上位的速度也要快得多,这直接导致田氏驱逐国君比夏瑜所在时空也要早得多。 在夏瑜的时空里,田氏明目张胆的驱逐姜氏国君是在春秋结束战国开始时,那时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晋国——这个最后的“尊王攘夷”苦心维持周天子以降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宗法制度的霸主国,被自己的三个家臣分了,楚国这另一个大国强国从春秋开始就在造自己曾经的宗主国周王室的反,自然不会去管那个国家里的那个大臣篡位了,越国秦国这个时候都在内乱,就是没内乱也没兴趣管谁家的臣子造反驱赶国君了,所以田氏代姜顺顺利利,毫无阻碍。 可是在这个时空里,田氏因为没有晏婴牵制,掌握齐国大权掌握的太容易了,一个人也好一个家族也好一个集团也好,“红”的太快有时难免冲昏头脑,其直接后果就是田氏在这个春秋还没结束,齐国明里暗里竞争百年的对手晋国还没分裂,晋国的执政赵志父这个腰杆子不会打弯儿的死硬鹰派还活着的情况下,就做了驱逐国君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找死。 本应该灭了吴国就开始懒散的勾践一见赵志父派来的使节许诺将临淄城全部的财货金帛人口全部送与他们越国,临老临老了顿时又打了鸡血般的窜起来,屁颠屁颠的带着军队打临淄去了,要知道齐国靠海,坐享食盐之利,齐国的纺织业冠绝天下,在管仲创造奠定的“经济制度”的治理下,百工兴亡,民生发达,数百年积累,临淄可是富得流油,据说临淄的人衣袖挥起来能够遮天蔽日,而后世汉服的宽衣大袖衣带飘飘平据说就是打齐国人这里来的。 这怎能不让越国动心! 除了越国,晋国执政赵志父还派使者前往燕国,挑动燕国南下,因为燕国与齐国一直在争夺济水两岸肥沃的土地。昔年司马穰苴在桑丘打败燕国,燕国完全丢失了济水北侧的土地,直到数年以前燕国公子服人率军在林营挫败齐军,才勉强夺回了一些济水北岸的土地。是以齐国与燕国也有嫌隙,晋国使者前往燕国许诺若是伐田氏,则济水以北土地任凭燕国索取,策动燕人南下。 这三管齐下,孔伟所率领的中军面对的又是一个兵力已经被赵志父打光了、极为空虚的齐国西部,可孔伟还是输了,丢了廪丘不说,田会也被逼自尽,这样的大败,孔伟思量执政此时要见他必然是有重罚的,脸色自然极差。 顶着这样极差的脸色进了正室,稽首跪礼,再抬头时见到自己的主——当今天下第一人,晋国执政赵志父,孔伟万分忐忑。 但随即孔伟便将这些忐忑抛到一边了,因为他瞥到赵志父身侧的两人:右侧的尹泽和……瞬时瞪大眼睛,这!? 赵志父开口了,这个一生生性强硬为晋国霸业征战四方的男人,哪怕此时身处内室,甲胄未在身,声音却依旧如往日军中领兵号令时如金似铁般的坚定冰冷:“不用多礼了。” 孔伟此时满心不定,尹泽乃是赵氏家臣,此时执政身处晋国都城国府,史黯这些素来与执政亲善的人说到底都是国府官吏,并不能完全信任,尹泽作为赵氏的大管家,此时到都城来坐镇倒也说得过去,但执政左侧的那人,却也在此时随侍在侧,这安全吗? 没等孔伟将这些疑惑说出来,只见赵志父淡淡的开口,道:“你把此次战败的经过详细道来。” 孔伟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低头将此次出征经过包括如何丢了廪丘完完本本的汇报起来。 第36章 “韩庆,不能杀。”孔伟退出后,一直在赵志父身边尹泽几乎是用叹息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的赵志父,这个像石头一样的男人,此时仿佛真的化成了石头,坚硬,纹丝不动,却又仿佛有一种从内到外慢慢龟裂仿佛下一刻变回粉碎的脆弱感。 那一瞬间尹泽感觉到了一股刻骨的悲哀,那是一种一辈子与命运抗争却在最后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的无奈造就的悲哀。 赵志父没说话,没有动,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哪怕在病痛之中也没消减丝毫的坚硬,仿佛坚硬已经成了他存在的一种习惯。 从内室中退出来,尹泽心里有几分挥之不去的自厌,这分自厌让他对身后的跟随而来的脚步并未有太多的反应,直到那人向着尹泽施礼,道:“尹大夫,少待,在下有事相商。” 尹泽转身看向这个向自己施礼的人,良久,忍耐中心中的反感,回了一礼,道:“阳虎大夫何事请教?” 却原来方才与尹泽一起在随侍在晋国执政赵志父身侧的便是这位阳虎。 要说阳虎其人,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他原本是鲁国大夫季孙氏的家臣,但凭借其强悍的才干在一众家臣中脱颖而出,后来季孙氏族长过世,少族长季孙斯年幼,阳虎囚禁了季孙斯,执掌了季孙氏家族的大权。因为季孙氏家族世代担任鲁国执政,阳虎掌控了季孙氏家族就等于掌控的鲁国,以一个一穷二白无背景无家族的贫困门客之身,陪臣身份掌一国国政。后来季孙斯长大,驱逐了阳虎,阳虎跑到齐国,贿赂当权派,又有了一段盘踞齐国的日子,干得也不错,但没多久又不老实,私下动作很多,便被齐景公驱逐,然后跑来了赵氏,被当时还没当上晋国执政没改名字还被称作赵鞅的赵志父收留。 当时赵氏左右劝赵鞅赵志父,阳虎有才无德,收容他必将被反噬,鲁国与齐国就是例子,面对这些家臣的劝谏,赵志父只是淡淡的道:“阳虎只图谋他能图谋的政权。”然后任用阳虎改革赵氏封地各种制度,使得赵氏日益强大,但没过多久,阳虎又旧病复发,开始收受贿赂, 聚敛门客,多有不轨动作,此时赵志父将阳虎召到身边,出示一份密报,上面巨细靡遗的记录着阳虎收贿敛财不轨的种种动作,分毫不差,阳虎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赵志父是一个自己绝对撼不动的主公,其后便收敛心思,忠心辅佐赵氏。 尹泽为赵氏家臣多年,阳虎来前一直是赵氏首辅,而且为人品性端正,比之阳虎更得赵氏上下的尊重,尹泽虽然对阳虎的品性不喜,但也知阳虎其人才干非常。 要知道因为与齐国这个强固接壤,鲁国一直奉行“相忍为国”的国策,面对齐国的不断侵蚀,多年来一直割地献城以求自保,鲁国在季孙氏、孟孙氏与叔孙氏三桓的世代统治下,国土日渐萎缩,但阳虎执鲁国国政期间,却能够在内强军,在外巧妙利用齐国与晋国之间的矛盾斗争,为鲁国争取利益,多次挫败齐国的入侵,这也是为什么阳虎跑到每一个国家都有人收容的原因――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品性不好,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人实在是能干。 想当初,自己也是劝执政不要接纳阳虎的人之一,但今日看来,所谓强者便是对掌控他人有超出常人自信与能力的人,在他人手里的乱臣,在他国的奸雄,到了执政手里便是能臣干臣,尹泽一瞬间有了几分感叹。 阳虎没注意尹泽那微带感慨的神情,自顾自的道:“尹大夫对此战我晋国丢失廪丘,徒劳往返有何看法?” 尹泽道:“此次失利不能全怪孔伟将军,彼时大军与齐军对峙,孔伟军中得到国府密报,得知执政病重,怕国内有变,不敢在于齐军虚耗下去也是此战无功的原因之一。” 尹泽与孔伟同是赵氏家臣,虽然文武有别,但共事多年,交情匪浅,此时自然不自觉的替孔伟分辨,此点阳虎自然了解,不过虽是替孔伟分辨,尹泽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晋国公卿之间的内斗向来惨烈,动辄便是灭族绝祀,孔伟所率领的晋国中军乃是韩赵联军,晋国之中韩赵一直较为亲善,执政赵志父如果身体无恙,坐镇国府,国内魏氏、智氏尽皆不敢妄动,但若是赵志父当真有恙,此时韩赵两家的一半兵力都不在晋国国内,对韩氏赵氏都是很大的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孔伟有些急着回军没有和夏瑜在廪丘死磕的原因。 阳虎知道尹泽如此说话是怕自己落井下石,追究孔伟罪责,但他此时却不是来和尹泽讨论孔伟该不该罚的,稍一思索,阳虎决定换个角度来说事情,便道:“尹大夫怎么看韩庆?大夫认为韩庆该受何处罚?” 没等尹泽回答,阳虎自顾自的说道:“依在下看来,执政只怕不会杀韩庆。若论军法,韩庆当然死上十次都不足为过,但执政年事已经高,赵氏嗣卿资望尚且不足,韩氏向来与我赵氏亲善,正当互为依靠,此时处置了韩庆,与韩氏交恶,只怕执政百年之后……” 此次赵志父的大病让所有人都把一个其实本就该重视的事情更加提上日程,便是赵氏的继承人尚且资望不足,虽然包括赵氏家臣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赵志父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也知道总有一天他是会走的,但那人一向如石头般的坚硬刚强,让所有人潜意识里都没有那样的准备――这个人终究会倒下。 于理上,尹泽知道阳虎说的有道理,但于情上,尹泽却真的不愿意听到阳虎如此平淡的谈论着赵志父――这个自己效忠半生相随半生的主公可能会死,也不愿意听到阳虎以一种利害算计的口吻讨论着赵志父死后的事情如何如何,但尹泽也知道,这终究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所以哪怕心中不喜,仍然咬着牙听阳虎言语,并道:“那您的意思是?” 阳虎很是谦卑的道:“其实是我想引荐一人,内可解我赵氏我晋国此时危困,外可解不耗一兵一卒解决掉齐国。” 尹泽微有几分讶异,道:“何人可得您如此慎重举荐?” 阳虎稍微犹疑了一下,道:“大夫您还记得此前挑动越国与燕国伐齐的那个法子吗?” 尹泽道:“那是阳虎大人您所献,居功至伟。” 阳虎道:“实不相瞒,这法子原本不是在下所想,乃是在下想要举荐的那人为在下所出。” 尹泽满是惊异。 原本尹泽以为这三国伐齐的策略其实是阳虎所献,虽然对阳虎的人品不敢苟同,但却对此次阳虎出谋同时挑动燕越伐齐,使得晋国并未有动用多少兵力,便让齐国陷入几乎亡国的险境,尹泽也是十分佩服的。 要知道齐景公在位时处处与晋国相争,彼时晋国内乱,中行氏与范氏反叛,齐国支持中行氏与范氏,那是数百年来第一次,他国军队能够在晋国的国土上横行,那是数百年来的第一次,百年霸主晋国让他国对自己的国政指手画脚挑动内乱而毫无办法。彼时还不是执政的赵鞅指天立誓,改名赵志父,披甲执锐,身先士卒,满身战伤而不退,挽狂澜于即倒,将晋国从崩溃的边缘挽救回来,其后担任晋国执政的几十载,四处征战,为维持晋国霸业奔波半生,未尝一日稍安。 赵志父几乎在以钢铁般的意志支撑着这个国家,对内镇压公卿内斗,用强大的压力迫使晋国仅剩的四卿――赵氏、韩氏、魏氏、智氏团结在一起,对外赵志父是个腰杆不会打弯的绝对强硬派,与齐国争霸,熬死了齐景公,压制新兴的强国吴国与越国。 在经历过上上上代韩氏执政的懦弱、上上代范氏执政的贪婪与无耻、上代智氏执政的无能,赵志父是晋国这数十年来唯一一位将晋国的邦国利益放在家族利益之前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生强硬的人,最后也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家族而妥协――放弃杀死韩庆这个不管从任何的方面看都绝对军法难容的败军之将。 此时不仅仅是赵氏家臣,同时作为晋国人的尹泽,作为数百年霸主晋国国人的尹泽,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感觉,也许随着赵志父的衰老和未来将要到来的死亡,逝去的不仅仅是晋国的顶梁柱,也是数百年霸主国晋国终将粉碎的霸业。 满满的悲哀,却无法言语,面对将颓的社稷,无力挽救,黍离之悲,莫过于此。 心中满是无能为力的自厌感,却在此时,有人一个人对你说他举荐一人便可解决所有问题,尹泽自然不信,但也不禁有了几丝疑问,阳虎的才干他是清楚的,能让阳虎这样引荐的,到底是什么人?如果真的按照阳虎所说那三国伐齐的谋划是阳虎想举荐的那人所献,如此智谋,若被举荐,受到重用是必然的,阳虎大可以直接对执政或是赵氏少族长推荐,为何反而先和自己说起? 阳虎似乎也看出了尹泽的疑问,便道:“我这里有几本此人所著的书简,我回头命人给尹大夫您送过去,您一看便知道。” 尹泽回到自己府邸,阳虎果然依约送来了几卷书简,尹泽方才翻看了几篇便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还连带打翻了案几上的笔墨,但尹泽丝毫不觉,仍旧紧紧盯着手中竹简,仔仔细细的翻看,期间有下人来唤尹泽用膳都被他呵斥着赶了出去。 耗时良久,尹泽将那几卷竹简全部读完,此时他方才明白为什么阳虎这种人都对举荐此人心存疑虑。 第37章 越人见营外大火,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层层上报,越人本就是在齐国国土内作战,自然凡事都万分谨慎小心,负责防守的将领马上令重兵前往谨慎查看, 火光冲天,自然吸引了无数的越国士兵伸头观望,这些越人离开故土已经半年有余,围困临淄如许多时日还攻之不下,士兵疲惫不堪,最近这段时间,围而不攻,连仗也打得少了,每日自是十分无趣,此时突然有变,竟然有不少越兵跃跃欲试,想要去看看热闹,只是此时越国正当国力强盛时,各级军官多乃有才干之人担任,军中军法森严,执行也严谨,除了被派出去查看境况的士兵外,终是无人敢动。 但毕竟探兵斥候来回往返,又调兵出营,动作颇多,越国大营便有几丝混乱,加之临淄城墙实在是宽大,越国人本就围得不是很严,空隙很多,所以当化整为零,人数不多的齐国军队向着临淄城冲过去的时候,很多越人竟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层层上报,领兵元帅决定拦截时,这些单骑走马行动十分迅速的齐国士兵都已经突击到了临淄城门口处,等越人驾着笨重的战车追赶到城门口时,齐人不仅进了城,连城门都非常从容的关上了。 一路狂奔进城门的田舒常常的舒了口气,说实话,所有的队伍里,最让人提心吊胆的就是他们,或者说他和夏瑜,谁让他们这位宝贝主将不会骑马呢!但此时他一人驾驭两匹马,带着夏瑜,竟然十分顺利的突破越人的拦截进了临淄城,田舒一直紧绷的精神便放松了下来,下了马,解了与夏瑜那匹马相连的缰绳,想要扶夏瑜下马。 没办法,夏瑜这货连下马都不会。 可惜,田舒他放松的太早了,紧紧抱着马脖子的夏瑜本来紧张非常,此时进了城,也微微放松了,却哪知这守这个城门的城门令与田彪府中家老颇有几分关系,知道夏瑜这位少年将军要回援临淄,近日国府也通令个城门守令,注意接应平阴援军入城,这城门令便存了几分巴结的心思。国府令刚下不久,便有突击到城门下的齐国士兵持军中令牌入城,这城门令认识田舒,心中大喜,这么多城门偏从自己这里进城,不是自己的运气吗?便命人准备了与夏瑜此时爵位相当的鼓吹仪仗,一见那骑在马上的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人,这城门令便知道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夏瑜了,当即便命令鼓乐齐奏。 这猛然一奏鼓吹,马受了惊吓,田舒此时还将相连的缰绳解开了,夏瑜骑着的那匹马便当即嘶叫一声,掀起蹄子便开始狂奔。 田舒被猛然发狂的马吓了一跳,急忙去牵缰绳却没抓住,眼见那马直冲过鼓吹仪仗朝着临淄的大街冲了过去,田舒急忙上马去追,一边追还一边大喊道:“抓紧了,别掉下来!” 这话当然是对夏瑜喊得,田舒从小学习驾马车,熟知马性,知道马一旦发了狂,将人掀下来,是能要人命的,而此时的夏瑜却是牢牢的抓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半点都不敢动弹,心里不自禁的开始狂骂:有没有搞错!我是宅男啊!我是技师流玩家啊!我是超高级技术流战术专家啊!我tmd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种极限运动啊啊啊啊! 夏瑜在心里狂骂,只觉得耳边狂风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那马许是跑累了,嘶叫一声停了下来,这猛然一停,惯性作用,把背上被颠地七荤八素就差口吐白沫已经晕头转向的夏瑜一个跟头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夏瑜没事,但被他砸中垫底的那人却没那么幸运了,霎时,一声贯彻山响的嚎叫几乎将临淄城大街都震得晃三晃。 昏昏呼呼的夏瑜被人架了起来,满是金星飘荡的双眼迷迷糊糊间见到许多人扑上前去,似乎在扶着一个在地上嚎叫的家伙,摇摇脑袋,左晃晃右晃晃,发现除了头被一路狂奔的马颠的有点晕外,似乎没什么大碍,是以夏瑜此时有点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情况――躺在地上捂着自己腿的那货嚎叫什么呢! 夏瑜这具身体本就没长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自然不会很粗壮,也不会很高大,此时被一种家仆护卫似的人物架着,便仿佛想一只挂肠腊鸭一般,凭人摆布。而那一直嚎叫的人,也终于不嚎了,在身边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满眼都是几乎快燃烧起来的怒气,指着“挂肠腊鸭”似的夏瑜,正想说什么,却“咦”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咦”,眼中的怒气也有了几分消减。 也就在此时,地面微微有颤动感,一路追着过来的田舒终于到了,并且不仅仅是田舒,听得马惊了也十分担心的田彪也骑马过来了,眼见一众人都聚在一起,便皱眉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那个万分倒霉被夏瑜当了垫背的家伙听得田彪的话,脸上显出微微惊奇的表情,道:“老太师?” 田彪听得十分熟悉的声音,转头看过来,也微有惊奇,道:“阿虎?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田彪称为“阿虎”的人脸上微微有了几分尴尬,透出微微心虚的神情,道:“路过,路过。” 田彪急着带夏瑜入执政府,与执政同时也是田氏族长的田常商议如何对付越国破解围城之困,是以,也没去注意“阿虎”脸上那有些奇异的神情,见夏瑜被人抓着,便道:“怎么回事?” “阿虎”道:“他冲撞我的车架” 田彪道:“阿瑜的马惊了,这怪不得他。” “阿虎”连忙道:“原来是马惊了,这倒是怪不得人的”,转头吩咐下人道,“快放人。” 也就是此时,街上又有一众人架着马车呼呼啦啦的赶了过来,这堆人中领头的是个中年微胖的男子,见到田彪,当即行下见主礼,道:“太师您回来了。” 却原来是田彪一进城,守那一门的守城令便立时通知了太师府,太师府中家老带着下人车架赶过来迎接主人来了。 田彪见自己府中下人带车架来迎自己,又见夏瑜此时因为一路骑马狂奔,头发散乱,满目灰尘,心知不能这样去执政府,便下了马,此时已有太师府下人搬来上马凳,田彪踩着在登上,对夏瑜招手道:“阿瑜,过来,先随我去府中梳洗。” 夏瑜此时虽然有些头昏脑涨,但毕竟没摔傻了(阿虎:他摔我身上了好嘛!要傻也是我傻!),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最后确定与被人抓着做“挂肠腊鸭”相比,自然还是这个虽然打了自己三十杖军棍脾气很不好但好歹还算认识的老太师更靠谱些,被放开的夏瑜自然而然便服从了田彪的吩咐,跑去和田彪同坐一辆车了。 眼见太师府的人走远,车架也慢慢看不见了,那个一直站在那里的“阿虎”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目中微微有了疑惑的神情,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啊,长得倒是挺好看,老太师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竟然叫这小子叫的那么亲昵……啊……好疼!” 一连串的变故,这位“阿虎”都忘记自己被“砸”伤的大腿了,此时才反应过来疼。 夏瑜与田彪同乘一车,沿着临淄城的街道前进,沿路有仪仗开道,众人回避,街面上瞬时冷清了下来,搞得夏瑜想看看临淄城的街景都不行。 夏瑜正想开口说什么,但却见前面一阵喧嚣吵闹,有许多人聚集,堵塞了道路,并隐隐有哭号之声,田彪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此时上前去前探问的家仆正折法反回来向太师府的家老禀报,家老听得转身回禀田彪道:“是大夫蔡氏,据说家中正子被……”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被执政的亲弟抢进府中淫辱,蔡氏正子受辱后羞愤难当,刎颈自绝了,尸身被执政府家老送还,前面正是蔡氏族人在围尸痛哭吵闹。” 田彪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执政府”的亲弟?那不就是“阿虎”吗!难怪那小子平日里油滑非常,今日见到自己却如此老实听话,自己叫他放人便放人,敢情是闹出了祸事正心虚呢! 第38章 一踏进太师府,夏瑜第一个感觉就是,哇塞,好大啊!房舍九曲十八弯,数不过来,沿途见了不少人员往来,夏瑜猜测可能是太师府养的门客。 被下人引领去客舍沐浴更衣,便产生了第二感觉,哇塞,好有钱啊!虽然在平阴府时田至也没亏待他,衣物要么是帛锦要么是细麻衣,可是这太师府给他准备的外衣是同色锦缎,内衣是吴丝。 在这个时代,贵族如果不用同一种颜色的帛锦做衣服会被人耻笑,认为你家穷的连永一整块的锦缎做衣服都用不起,要知道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织一块大到足够做外氅和上衣下裳的锦缎是很耗时间的,能够用同色的锦缎做一整套外衣,便是表明你家很有钱能够养得起织造这么大块锦缎的织工,是身份的象征。 同色的整套外衣已经很奢侈了,而内衣竟然是吴丝的。 吴丝是一种很昂贵的丝绸,产自吴越之地,所以叫吴丝。在夏瑜本来的时空里有一个从事与吴丝这个相关行业非常有名的美女叫做西施,夏瑜没去打听过这时空是不也存在“西施”这么号人物,也没兴趣去打听,只要一想到西施可能变成了个男人,夏瑜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不管西施是不是真的存在,吴丝在这个时空却是真实存在的,出产于吴地的丝绸轻薄透气,柔软细腻,十分昂贵,千金难求,而太师府竟然用这么昂贵的丝绸做内衣,可见真是钱多的花不掉用不完。 沐浴完毕推门而出的时候,夏瑜冒出了第三个感觉,就是太师府的闲人真多! 因为客舍很大,还有专门的浴室,一进去洗澡水衣物就已经都摆放整齐了,所以在洗澡的时候夏瑜没什么感觉,结果洗完了推门发现门外厅中跪着两排下人,都是三四十许年纪的男子,穿着样式相同的细麻衣,长相都颇为干净,细皮嫩肉,见到夏瑜,便一齐叫了声:“主人。”震得夏瑜跨出浴室门的脚都不敢落地了。 夏瑜很是忐忑的让这群人服侍着梳了头发,不是他这么快就堕落了开始享受起“腐朽贵族”的奢侈生活了,而是他实在对付不了那个发冠,平时在平阴,他都是用根布绑一下就完了,但刚刚太师府给他准备的衣物里有发冠,因为他此时已经有爵位了,要适应他的身份,那发冠也就有些个讲究,戴法略有些复杂,他实在摆弄不来。 对着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身后的男子轻声细语的问:“公子是全束还是半束?” 夏瑜想起自己在平阴藏里看到的记载,打了个寒战,急忙道:“我还没加冠,不过以后当然是全束。” 这个时空,比夏瑜所在的时空里多了一个礼节,便是十五束发之礼。 宇宙若是文明保护委员会研发的那种基因植物在这个时空被叫做宗祠树,结的能够改变男人体质使其怀孕生子的果子叫做宗祠果。 因为男孩儿基本是在十五岁后开始进入青春发育期,开始长胡子窜个子,一般大家族的庶子要在十五岁之时开始服用宗祠果,因为他们认为在男人开始长胡子之前服用宗祠果是更加合理的。 其实,宗祠果作为宇宙时代超级基因科技的成果,除了老到没有生育能力的人,任何年龄的人服用效果都是一样的,但出于这个时代人直觉造成的错误观念,认为十五岁之前服用宗祠果是最好的,所以在十五岁时,家族正子也好庶子也好,都会有一个束发之礼,正子会把头发全部束起来,用发带绑成一个马尾,而庶子会把头顶的头发用发带绑起来,脑后的头发散发披肩,同时,在束发之礼时,不论正子与庶子,都会被自己的长辈通常是父亲,赐予一个正式的名字。 基本上,在束发之礼前,正子和庶子其实区别不大,但束发之礼后,基本上就已经明确了谁要嫁到别人家里生活,谁要继承本家家业了,束发之礼后,大家只要看到头发全部束起梳成一个马尾的,基本就知道这个人是正子,是有本家的财产继承权的,而看到一个头发梳起一半、剩下一半披肩的,就知道这个人是庶子,是准备要嫁人生子的。 在束发之礼后才会有表示成人的冠礼,在冠礼上,家族的长辈通常便是父亲,会给自己的孩子加冠,就是不在单单用一个发带把头发绑住,而是要加上一个发冠,并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字号,而在这个时空,冠礼和婚礼常常是前后脚举行的。 各个家族的子嗣在十五岁束发之礼过后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姓名,每一家的孩子是娶人还是嫁人基本也便确定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订亲了,两个家族如果定了亲,通常便会在孩子二十岁行完冠礼表示成人后,举行婚礼,所以冠礼和婚礼常常是前后脚进行的,行了冠礼就表明婚礼不远了。 不过这个制度其实已经不太严格执行了,春秋战国的所谓“礼崩乐坏”,便是《周礼》所定的“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他从”并不为人遵守了。 《周礼》规定人二十而冠,便可以视作成人,可以成亲了,很多贵族为了不那么繁琐,也是为了快点表明自己的孩子成人了,好成亲生子,常常是十五六岁就将束发礼与加冠里合在一起办了。 春秋战国数百年,礼崩乐坏,从开始的还讲点道理,到后来一点道理都不讲全靠力量说话,是个逐步发展的过程,最起码在现在这个春秋偏中后期的时候,貌似很多大家大族都不会再将庶子“他从”。譬如田氏,田氏之所以崛起很大一个举措便是用伎人招待客人,将生下的孩子充作田氏子弟以壮大家族,如此需要人口,又怎会将自家血脉“嫁入”别家,为别的家族人口壮大去做贡献呢。 所以现在这束发之礼也慢慢的不那么严格讲究了,但即便如此,数百年礼乐文明的影响仍然十分深远,最起码没有那个为官任事的人会闲得无聊把自己头发半束半散,公然的表明自己是“被上”的那个,除了真的嫁为人夫相夫教子的内室,大家都是束全发。 想当初夏瑜在平阴藏书府读到《周礼》里的束发篇时,冷汗直冒,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刚来到这世界时那个万分不靠谱的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没给自己来个半束发,自己刚到平阴懵懵懂懂不了解这事情时,因为嫌头发半散着风一吹会乱没有效仿武侠剧里装潇洒而半束发半散发,否则真是……不敢想象。 夏瑜这具身体十五六岁,严格来讲还没加冠,但又已封爵,所以下人给束发了一个头发全扎在头顶的发髻,好在那个太师府家老十分细心,准备的发冠虽然也多少表明爵位级别,却是小冠,不兜顶,所以这样类似马尾的发髻也能带上,也还算符合礼节。 梳洗完毕,又有家仆来请夏瑜去用膳,夏瑜便跟着那家仆引路到了进了一处颇大的房舍,进了这件房舍,见到主座上一人,着帛锦衣,鬓角半百,但脸颊依然丰腴光滑,眼眸清澈,有种别样的安详,半束发半散发,长发披肩。 一愣,这人分明内室着装,夏瑜知道太师没有子嗣,在这个太师府着锦衣,位主座,半束发内室内人打扮,夏瑜瞬时瞪大眼,这是那太师田彪的“老婆”! 瞬时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这这……如果按照夏瑜那个时空的古代的礼节,他此时岂不是十分失礼的闯进别人家的后堂见了人家的内人!男女……不对……这个世界没女人…… 男男有别,好像还是不太对劲……,夏瑜囧了。 好在这位太师内佐为人倒是很是慈祥,见夏瑜尴尬,便笑了,道:“太师去执政府与执政商谈政事去了,吩咐我招呼小将军。” 夏瑜仍旧非常尴尬,虽然知道这个时空是全民搅基的社会,但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几番流离,所以真真正正亲眼目睹一个“夫夫”家庭,见到一个安居内室相夫教子做内人的男子,夏瑜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不过这些不自在都在他看到那端上来的膳食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天啊,白面饼啊!!天啊,完全脱壳干净的麦粥啊!! 他已经啃无葱无蒜膻腥难吃的塞牙羊肉不知道多久了,现在看到肉都想吐了,想主食想的快发疯了,此时此刻终于见到了这自己想的快发疯的食物,咽了下口水,顾不得尴尬了,勉强行了个礼,在太师内佐作势示意开宴时,夏瑜如饿虎扑狼状直扑倒食案上。 第39章 喝了一口粥,啃了一开口白面饼,夏瑜就流泪了,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夏瑜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为喝上一口脱壳麦子熬得粥,吃一口白面做得饼而感动的泪流满面的。 夏瑜的吃相倒是引起了坐在主座的太师内佐的笑意,本来夏瑜刚刚踏进来的时候,太师内佐是有几分诧异的,虽然从字夫主田彪那里略略听得这位少年将军有一副好相貌,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讶异,这也太过好看的相貌了,再联想夫主所说有意收夏瑜为弟子的事情,本来有几分皱眉。 虽说人长得好看不是罪过,但以太师内佐数十年与田彪相伴庙堂沉浮的经历,冷眼旁观,多见相貌美丽的人多半才学不佳,才貌双全的多半少有,原因无他,在这个世上,样貌好即使出身贫寒也多半能够获贵戚宠幸而白日富贵,自然少在才学上下功夫,为人也多少有些虚荣,但此时见夏瑜不顾形象的低头猛吃,这位太师内佐的心倒是有几分放回了肚子里,一个有一副好样貌却能够不顾惜自己形象的人,为人多半还是颇为淳朴的。 殊不知,夏瑜这个宅男,从小到大就没在乎形象这两个字,一个一心扑在游戏上,常年顶着一头鸟巢头发,带着大黑框眼睛的人,谁有能指望这种人有形象概念。 还没吃几口,就有家仆回禀,说:“太师回府了。” 太师内佐微诧异,要知道每次田彪到执政府议事都是不到夜半不回府的,此次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忙起身迎接,但方才和踏进来的田彪一个照面便知道不好,几十年的夫夫了,太师内佐一见田彪的脸色便知道这老倔头是生气了,还气的不轻。 果不其然,田彪走至夏瑜所在的位置,挥衣座下,与夏瑜对坐,这本是不合礼仪的,田彪是主夏瑜是客,田彪比夏瑜年长,按照这个世界的普遍情况,做夏瑜的爷爷都够年龄了,此时与夏瑜一案对坐,有自贬身份之嫌。 但田彪此时面色阴沉似水,一把抓起食案上的酒尊便张口痛饮,看的夏瑜举着面饼正啃食的手都忘记放下向田彪施礼了。 田彪饮毕,一把将酒尊砸在案几上,砰的一声,然后死死的盯着夏瑜,道:“阿瑜,你有没有法子在最快的时间内打败越人?” 虽然是询问,但那阴沉的脸色,慑人的眼神,仿佛再说“你要敢说没有你就死定了!”,对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师,夏瑜是真的有几分畏惧,原因无他,这老头急了能打你军棍啊!尝试过一次的夏瑜真的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看着田彪那副吓人模样,有点战战兢兢的将手里的面饼放下,小声道:“算是有吧……” 田彪砰的一声拍的案几作响,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算是有!?” 夏瑜吓得把刚放下面饼放在案几上的两只爪子一下子收了起来,两只白白嫩嫩的爪子收在胸前,有点像再作揖的小狗狗,道:“有。” 田彪道:“你有把握能打赢吗?” 本来想回答“差不多”的夏瑜想到刚才自己那句“算是有”引来的呵斥,便把到嘴边的话改成:“有把握。” 此时太师内佐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道:“你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事情不能慢慢说,你看把这孩子吓的。” 田彪听了自己老伴的话,似乎恍然大悟,道:“对,要慢慢说”,随即转头对家仆道,“你去书房把案几山的竹简全搬来,我们一边看军报一边慢慢说。” 夏瑜真的快哭了,低头看着自己刚啃了没几口的白面饼,道:“我能吃完再说吗?” 田彪眼睛一瞪,道:“想挨军棍吗?”心道:老子还没吃饭就去议政,从执政府回来吃了一肚子气,气都气饱了,你还想着吃东西,饭桶啊! 夏瑜哭丧个脸,道:“不想。” 少顷,竹简搬来了,夏瑜万分痛苦的埋头其中。 异日早晨,田彪把眼皮打架还做瞌睡装的夏瑜从被窝里拎出来,由着下人服侍换衣束发,然后被拎着上了马车,一路头一点一点的瞌睡着朝着此时整个齐国的权力中心执政府前行。 下车时还睡眼朦胧的夏瑜被田彪一指头敲在额头上,瞬时清醒了过来,捂着额头,有些委屈瘪嘴状的模样让田彪也有些心软,知道昨晚与自己讨论军策讨论的太晚了,不比老人难免少觉,此时还是尚未长成的少年人,夏瑜自然是比自己困倦多了,所以一路上才有着这小子打瞌睡。许知这个年代的马车普遍没车窗车帷,坐在上面的人都是被路过的人看光光的,这小子坐在自己身侧头一点一点的瞌睡状,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觉得失仪呢。 虽然可以不管路人怎么看,但今日朝议十分重要,是万万要打起精神来的(所以平时朝议说废话时就可以打瞌睡了吗?老太师你狡猾哦-_-!),所以田彪才敲打夏瑜。 一走进执政府,夏瑜倒是真的有几分清醒了,可以算作惊讶也可以算作吓得,这哪里是去执政府议事,分明就像上朝啊。 一路上许多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很多看到田彪的人都上来十分恭谨的打招呼,而田彪只是淡淡点头或是恩的一声,让夏瑜看得两眼亮晶晶,真是拽啊!和自己这个连饭都吃不饱动不动就被军棍(田彪:不是就打了你一次吗,哪来的动不动!)的家伙,真是不一样啊。 田彪直接带着夏瑜到了一处亭子,坐了下来,不要误会,是田彪坐了下来,夏瑜站在边上,没办法,谁让他的爵位低呢,谁让他年轻呢,不用多深厚的礼仪教养,也不用精通《周礼》,都能知道一位你爷爷辈的长辈坐着时,你最好别并排坐着,然后站着的结果便是,夏瑜又有几分打瞌睡了。 而在亭子周围,不少官员都在好奇的打量着随侍老太师身侧的这位少年,这个陌生的面孔引起众人的揣测,尤其少年身上明显是有爵位的人才能穿着的礼服,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多多少少猜出了少年的身份,看向夏瑜的眼神便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探究,而所有这些探究的目光中又尤其以田氏族长田常的胞弟田虎最为奇妙,半是兴味半是古怪,还动不动作势去摸自己的大腿(别误会,只是纯洁的摸伤口,昨天被砸的伤害没好呢)。 田彪看着明显又有些睡眼迷茫的夏瑜,恨不得不顾别人的眼光上去再敲他一个爆栗子,但还没等他动作,也没等夏瑜再一点一点头,便有执政府小吏敲鼓传令要众人入殿,夏瑜也自然精神了一下,但这份精神没持续多久。 话说什么上朝,第一次见识的夏瑜想等他任务完成回去后,他要一定要和自己游戏公会里的朋友们说说,其实所谓的上朝就是公司开大型汇报例会――除了废话还是废话,除了无聊还是无聊。 第40章 一进大殿,夏瑜就有点吓到了,这哪里是执政府,分明就和国君的宫殿相差不远了,来此的一众官员都要卸剑脱履,按照朝仪的规矩,以爵位高低两排侍立,手里还拿了笏板,前面份位尊贵的有座位,后面的大多站着,而且看着架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这执政田常除了一个名义外,早已与国君没有半分不同了。 夏瑜受《国家战争》的熏陶,还是比较了解礼仪的,大概扫了几眼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恩,很靠后,谁让他的爵位不高呢,站位如礼,让田彪看得颇为欣慰,虽然他将夏瑜出现在淄丘下的经历查的很清楚,但在那之前夏瑜其人过往却是连半点痕迹也无。以他在齐国的势力人脉都查不出来,那就意味着这个人以前可能从来没在俗世里行走过,所以田彪比较倾向于田至的说法,夏瑜可能是某个没落的世家大族或者是某个灭亡的小国公族的后代,因为家族在斗争中失败或是小国灭亡了,进而逃难躲避至深山,所以虽然不闻于世,但应该也是贵族出身,这点从夏瑜比较完备的礼仪就能看出来。 夏瑜在自己的位子站定,然后有乐师奏雅乐,有编钟鼓乐,因为不好直接扯着脖子去张望,只能不住的斜着眼偷瞄。据说这个时代铸造的编钟放到现代都能奏国歌奏东方红奏贝多芬的钢琴曲,在夏瑜的时空曾侯乙编钟那可是国宝,所以夏瑜万分好奇那编钟是啥样的,咋奏的,但眼睛斜的快晕菜了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撇到一角,没法看到全貌。 在夏瑜努力去瞥编钟的时候,已经有一人从缓缓的踏着合拍合点的韵律的步子走至主座,很是潇洒的入座,正是此时掌握齐国最高权力的人――齐国国府执政田常,众人行礼,田常还礼。 再然后,一人出列奏事,开口便是带着韵律的声调,道:“夫今我困矣,然民生之丰也,百市之泰也,临淄大小事无碍也,民无乱,官自安,此执政之大功也,执政之德,民有感,执政之礼,士感也……以下省略五百字……” 夏瑜刚开始还打着精神认真听,可是听完一段是吹嘘执政田常的,再再听一段还是吹嘘田常的,再再再听一段还是吹嘘田常的,后来夏瑜实在扛不住这带着韵律摇头晃脑毫无实质内容的吹嘘言语的催眠效果,又有几分要点头瞌睡的趋势,却在此时却突然心有所感,转头望去,便发现田彪正面色肃然眼神如刀的盯着自己,一个激灵,立马打起精神来。 听着那人继续用慢悠悠催眠调拍着田常的马屁,最后慢悠悠的来了句:“今虽有越、燕宵小犯境……” 说见说到正题了,夏瑜赶忙集中注意力用心听着,只见那人摇头晃脑不急不忙的道:“今虽有越、燕宵小犯境,然执政文武有德,泽被上下……以下省略五百字拍马屁……,必能挫败这等来犯之贼,保我社稷。”说完执护板一拜,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夏瑜傻眼了,这就……完了!?敢情说了么久,就是为了拍马屁!? 此时又一人出列,执笏板奏禀,道:“越人,本南蛮,血脉不同于中原诸侯,本贱也,不属华夏,鄙陋不知礼,其人愚也,其民昧也……以下省略五百字鄙视越人血统低贱。”言罢行礼,退回朝列。 然后又一人出列行礼,道:“燕人,孤悬于北,虽姬姓血脉,然不勇不智,曾为山戎所灭……以下省略五百字鄙视燕人国力衰弱……,是以我邦必能挫败宵小,长我邦威。” 夏瑜已经在低头再看地板木材的纹路,试图研究出这颜色这木质是黄花梨还是红木的。 好在此时一声冷哼传来,一个二十几许的站在前排的年轻人出列,道:“父亲,孩儿认为越人昔日血统为何,燕人是否曾经为山戎所灭都不重要,当务之急乃是应对越人围城,虽说城中粮草足备,兵员充足,但眼下北部燕人犯境,情形如何尚未可知,临淄虽然城高池深,但若是燕人与越人和兵一处,兵事浩大,只怕临淄危矣。” 这还像句正常话,夏瑜低头敛袖,默默盯着脚尖前地板上爬过的一只蚂蚁这样想,这人称坐在主座的执政田常为父亲,那是田常的儿子? 此时又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出列,高声道:“须赞同太子所说,眼下越人围城确实乃我齐国大患,当先行处置此事。” 作为执政高高在上坐的田常一直一言不发,面色不见喜怒,此时听见这络腮胡壮汉出列,眉毛一动,良久,用同样仿佛带着韵律的声音缓缓道:“卿有和建议?” 络腮胡男手执笏板,目光端正,朗声道:“须建言,削肉全身,割让南部城池与越人,换得越人退兵。” “不可!”络腮胡话音稍落,方才那位称田常为“父亲”年轻人立刻大声反驳,道,“我齐国土地城池无一处不是将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岂能如此轻易割让!” 络腮胡面色端正依旧,声音依旧洪亮道:“须亦知齐国每一方城池每一寸土地都是将士鲜血所换,但此时我齐国两面受敌,久战于我方不利,于敌方有利,割让城池实乃迫不得已,两害相交取轻者也。” 此时那位田常的儿子已经气得两眼冒火,道:“田须,你身为临淄守将,退敌无能,却意图出卖国土,分明是为了自己的失职推诿卸责。” 络腮男田须被如此指责,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神坚定,面色端正依旧,声音洪亮依旧,道:“须自知无能,才干不足以退敌,但须所进言,一片忠心尽是为了我齐国为我田氏。” 田常的儿子,齐国实际上的“太子”被这田须气的快跳脚了,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位容貌伟岸的堂叔私下里是个什么德行,绝没有在朝堂上在他父亲面前表现的那么忠诚无私,但偏偏揭不穿这家伙的真面目,此时这个家伙竟然要出卖齐国的城池给越国,是可忍孰不可忍,但偏偏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有利的理由反驳这无耻的建议。 “如阿须所说,献城池是为了尽快让越人退军,以免我国两面受敌,是也不是?”就在“太子爷”急的快受不了的时候,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太子爷望去,却原来是一直在田常下首尊位坐着的田彪开口了。 以田彪之位尊,田须不敢不答,很是恭敬的低头道:“是。” 田彪淡淡道:“也就是说割让城池只是一个法子,其根本是在于退敌。” 田须此时正低头恭谨的回答田彪的话,声音洪亮坚定依旧,他人自然看不见此人低着头时收敛的眼神中一晃而过的闪烁,道:“是。” 田彪道:“那要是有法子不用割让城池就能退敌,阿须你也不会反对吧。” 田须此时抬头,目光坚定,不见半点方才的闪烁,朗声道:“若有法退敌,须愿意死战执行!” 田彪一拍案几,道:“好,不过老夫认为这执行嘛,就不劳烦阿须你了,老夫举荐一人,必能退敌”,言罢便转头向着大殿后方,道,“阿瑜,你出来,说说你的看法。” 还在低头数蚂蚁的夏瑜听到田彪提到自己的名字,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出列,而大殿众人的目光也自然集中在了夏瑜的身上。 第41章 此时有不少人从刚才田彪那声“阿瑜”中猜出了夏瑜的身份,作为执政的田常早已从田至的奏报每日的军报以及各方信息汇总中,对夏瑜从出现到此时的经历都了解透彻了,见夏瑜出列,便道:“卿乃此次退晋国的一大功臣。” 夏瑜此时第一次“真身”上朝,脑中微有小混乱,有点像在高中时上台演讲的感觉,但随即想到前面那些拍马屁讲废话的家伙都不害臊,我这个确实有干货的有什么好畏惧的,便挺了挺腰杆,执笏板行礼,然后道:“有赖平阴大夫田至筹措粮草,平阴副将田舒领兵有方,瑜不过略献薄策。” 田常平和有韵律的声音道:“卿自谦了,老太师举荐卿有退敌良策,可道来否?” 田常一问,大殿中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夏瑜身上,夏瑜咽了下口水,深吸一口,然后挺胸抬头,神色端正,朗声道:“不能。” 众人哗然,田常也皱起了眉头,而“太子”脸色也不好了,他一力主战,在这一众国服官吏之中本是少数,这个时候族老田彪出言相帮,举荐夏瑜,可这夏瑜却直言“不能”言退敌良策,岂非是打了自己的脸而帮了那无耻的田须。 田常少时便平复了神色,道:“老太师保举卿能退敌,为何卿却言无退敌之策?” 夏瑜执笏板躬身一礼,道:“禀执政,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由于《孙子兵法》这部兵圣典籍在这个时空没有产生,所以夏瑜这段采用自《孙子兵法》字字珠玑、包含用兵大道的一连串押韵的排比句,即浅显易懂又气势非常,倒是非常唬人,将大殿中人震得都没了响儿。 要知道会打仗是一回事,但能够将打仗的道理总结成兵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后世很多白手起家将公司做大做强的企业家,要他们说出什么经济学道理,多半是说不出的,当然那些把经济学教科书背的滚瓜烂熟然后试图将现实里企业经营套进那个模板里,不考虑实践是理论的检验标准而非要现实适应理论的经济学家们,也多半是做不了实事做不强企业的。 所以说能够将打仗的道理总结成兵法的人,必然是一个能打仗会打仗常打胜仗的武将,同时也是一个有不低文化水准的人,没有前者没有实践基础就谈不上总结,没有后者不会写字措词也自然写不成兵书,而孙子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两者俱全,并且还是一个将战争艺术升华到战争哲学层次的兵法大家,他著作在几千年后还是美国西点军校要求必读的书目。不仅如此,很多打仗打的好的人多半学识不好,即使学识不错也多半不是文采飞扬的人,但《孙子兵法》不仅仅是一部伟大的兵法,抛开内容来看,还是一部文采飞扬可读性极强的优美散文,所以引用《孙子兵法》对没读过这部书的人一大段一大段的排比句背出来时,真是要多震撼就有多震撼。 夏瑜把要背的背完了,见大家都没个响,第一次上朝的他有几分心虚,咳了一下,解释了起来,道:“就是说……就是像上山打猎,猎户挖了个陷阱准备捕猎,这个时候该是静寂无声等着猎物掉进陷阱,哪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布了陷阱别人不知道的。” 田常的眉毛又轻微的动了动,道:“此言何解?” 夏瑜对田常那一直带着韵律的声调有几分好奇,话说一直这么说话他不累吗,一边这样想,一边解释道:“禀执政,兵事之道千变万化,临敌之时常常要随机应变,瑜心中有千万种腹案可破越人,仰赖于执政给我多少兵马,多少弓弩箭矢,亦仰赖执政给我多大决断之权。” 田常此时目色微动,道:“卿的意思是卿有法破敌,只是在于兵力不足”,微一沉吟,道,“卿要多少人?” 夏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田彪,眼见昨夜与田彪商讨的情形真的在这殿上出现,昨夜田彪对自己的嘱咐浮上心头,夏瑜神色一正,抬头执笏板行礼,朗声道:“不是瑜要多少人,而是执政长史要多少人。” 所谓的执政府长史正是方才与田须争执的“太子”――田襄,此时田襄的官位是执政府长史,负责打理国府财货税赋。 田常眉头微皱,徐徐道:“卿此言何意?” 夏瑜朗声道:“瑜奏请执政封长史为退敌主将,瑜愿为副将。” 田常听得此话,目光在殿中众臣身上扫过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此时在自己下首端坐闭目养神状的田彪身上,还未言语,便听一人洪亮高声:“须反对。” 田常看向声音来处,只见田须执笏板出列,道:“长史之才在于理财治政,兵事非其所长,退越之事,只怕……” 但还没等田须说完,“太子”田襄已经出列打断田须的话,道:“父亲,孩儿愿任退敌主将。” 田常目光移到自己的孩子田襄身上,停顿片刻,再次看向夏瑜,道:“卿需要多少人?” 夏瑜与田彪昨天彻夜商量,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道:“五万人,但须执政赐下金牌令箭,许我亲自挑选训练,另瑜请调半数国府兵械坊工匠配合督造兵械,亦请平阴司马田舒为军中卫尉法官。” 现在临淄城的守军少说也有十几万,五万人真的不算多,更何况夏瑜主动请求让田常的儿子“太子”田襄做主将,自己做副将,更请求田舒任职军中卫尉法官,这样让两个田氏子弟在身边的人事安排,可以看得出是为了让田常彻底安心,只怕不是夏瑜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能够细心料想得到的。 田常的目光再次转向一直闭目养神状的田彪,然后看向夏瑜,道:“卿到底有何退敌良策,不知可否在此详细言明。” 夏瑜抬头看着田常,目光相对而不闪避,在这个时代是颇为无礼的举动,但夏瑜还是这么做了道:“执政,请执政告知国府在晋、越、燕各国宫廷可有细作间探。” 田常微怔,但还没等田常回答,夏瑜便接着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执政,越人围城良久,不知道有多少细作探子混入城中,我若将我的军策在此细细言明,执政觉得越人会不会知道?” 夏瑜这话没有明着说,先是问田常齐国国府在其他邦国有没有间谍,自然是有的,此时天下诸侯相互之间既合作又敌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齐国在他国有细作,他国自然在齐国也有,何况越人围城良久,怎么可能不派细作入城打探。 田须此时开口了,道:“须请执政慎重,贸然将五万大军交由外氏子弟,太过弄险。” 此时田襄上前一步,道:“不是交给外氏子弟,而是交给孩儿”,言罢,转头看向田须道,“怎么,阿叔觉得襄会背叛田氏背叛父亲吗?” 田须低头行礼,道:“须不敢,只是长史你毕竟未经战阵磨练,贸然担任主将,万一战败……。” 还没等田须说完,夏瑜上前一步,朗声道:“瑜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胜,斩瑜头颅。” 听得此话,田常眉头一跳,而一直闭目养神状的田彪此时突然起身,也出列道:“老夫愿以项上头颅作保,长史与下大夫此战必胜。”下大夫是夏瑜此时的爵位,“长史与下大夫”就是在说田襄与夏瑜。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夏瑜都怔住了,这句话不是他昨天和田彪商量好的。 此时,以田彪此时辈分之高地位之尊贵,朝堂之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动得了他丝毫,此时田彪却说出愿意以头颅作保的话,这分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到其上来冒险了,赢了以田彪此时份位不可能更加尊贵,输了则老来不保,何苦。 何苦?为家族而苦,须发皆白的田彪面色平静,只要田氏强大,性命不要又有何妨。 第42章 朝会结束后,夏瑜出来大殿就在外面等着田彪,方才在议事田彪会直言以项上人头作保的言语让他万分惊讶,一瞬间夏瑜眼前浮现数日前的情形,那飞溅的一抹血色,公孙会横剑自刎,那涌而出的鲜红,那是第一个他亲眼目睹的“认识”的人死亡,并不有趣。 夏瑜在大殿上敢说拿自己的人头作保,是因为这个世界这个任务在他看来不过游戏一场,失败了自己不过是打道回府,但若这其中掺杂了其他人的性命,尤其是他“认识”人的性命,那这场游戏便并不那么轻松了,也并不是可赢可输了。 夏瑜在大殿外站着等待着,但良久不见田彪出来,倒是国府长史执政田常的儿子齐国实际上的“太子”田襄出了殿来,走至夏瑜身边,道:“将军不必等待了,父亲招老太师内朝议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夏瑜“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这让田襄有几分不悦,他身份特殊,在这田氏上下乃至整个齐国谁不是抢着上来巴结,可这个夏瑜,自己亲自上来搭话解释,却只换来这么一声“哦”。 不过田襄毕竟从小受贵族礼仪教养,即使不悦也不会太过明显的表现,再者虽然在殿上与田须针锋相对,但田襄自家事自家知,他确实没有战阵经验,此次具体退敌方略还要仰仗眼前人。 想到此处,田襄很是温和有礼的笑道:“左右老太师还要许久才出来,不若你与我一起去太师府等候吧。” 夏瑜方才听得田襄的话,觉得大臣都走光了,似乎自己在这里傻等也不是个事儿,加之就算他有私话想和田彪商议,也是要回太师府再说,在执政府这里大庭广众,实在不便,此时听得田襄之言,有些微诧异,道:“你也去太师府?” 田襄道:“我听阿叔虎说你住在太师府,正好我也有事与老太师商议,太师府的庖厨可是一绝,临淄城里有名的,我许久未曾尝过,可是嘴馋的很。” 言毕拉着夏瑜的衣袖做熟稔状,道:“走吧,走吧。” 本来田襄的力气也不大,但拉的是夏瑜的衣袖,齐国风尚,宽衣大袖,加之这个时代没拉锁没扣子,衣服穿在身上全是用衣带或是带钩系着的,夏瑜稍稍用力想要挣脱就觉得衣服有被拉掉的趋势,瞬时便不敢乱动了,毕竟他虽然是个宅男,也没有l奔的爱好,更何况这里是执政府,整个齐国的最高权力殿堂,夏瑜还想再齐国继续混下去,在这里l奔那更是万万不能的了。 夏瑜与田襄出了执政府,便有太师府下人驾了马车来迎,田襄对那驾车的太师府家仆摆了摆手,道:“你们在这里等老太师就好,阿瑜与我同乘,我们一起去太师府,我也好久没去探望堂内叔祖了。” 言罢便拉着夏瑜上了自己的马车,被拉住衣袖的夏瑜防抗无能,无奈也值得跟着上了车,田襄尊位,夏瑜坐定卑位,转头看向太师府家仆,只见马车夫很自然的听从了田襄的吩咐,看来田襄与太师府颇为相熟,不然太师府中下人断不会如此自然的听从田襄的吩咐。 夏瑜与田襄同乘,到了太师府门口,早有家仆进去通报,进了门,便见一众人迎上来,夏瑜定眼一瞧,原来是熟人――田舒,夏瑜知道田至在临淄有房舍,田舒进了临淄城便住到了自家的房舍去了,所以便对田舒会在此时出现在太师府有些好奇,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田舒有些尴尬的道:“太师要我来的,要我来……” 夏瑜和田舒早就混熟了,此时见田舒磨磨唧唧的有话说半句,便很是直接的道:“你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像个女……像个内人。” 田舒咧了咧嘴,心道:你别此时嘴上占便宜,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道:“太师要我来看着你。” 夏瑜奇道:“看着我做什么?” 田舒道:“看着你学御马。” 一直站在边上听两人对话的田襄看了看夏瑜,奇道:“你不会御马?” 夏瑜张了张嘴,半响才找回声音,道:“能先让我吃顿饭吗?”昨天晚上啃了几口面饼便被田彪拎去讨论军策,今天一大早起来去执政府议事,加之古人一般吃两顿饭,也就是早上没早餐,所以夏瑜现在真的很饿! 田襄觉得事情的发展很奇妙,他本来是想和夏瑜套近乎,最好能够将此人完全摸透收为己用,来太师府一是向许久未见的老太师田彪内佐自己的堂内叔祖请安,也是借故在太师府等田彪回府,与老太师研究下此时朝中内外情势,却不曾想此时此刻自己竟然在太师府内的跑马场看着别人学御马,然后一边坐在家仆铺就的坐榻上,吃着案几上摆放的瓜果,一边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要知道这个时代所有贵族,几乎是从能够站稳能够跑的时候开始就开始学习御马,包括田襄在内,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吃了多少苦,才能在颠簸的马车上站着如履平地,坐着姿态端庄,要是没有这点本事,你简直出门都不好意思的和别人说自己是个贵族。 所以这个时代的贵族,不懂得御马的真的非常非常少,不过也不是绝无仅有,这不,眼前就有一位。 田舒扶着夏瑜,拼命喊:“你不要抓那么紧,你抓的太紧马受疼就会不听控制……” 夏瑜死死的抓着马脖子的鬃毛,道:“你说的容易,我要是不抓牢了,不就掉下去了……啊啊啊啊啊!” 马被夏瑜抓的实在是受不了,开始疯狂的乱跳,然后身边一大堆的太师府驯马夫急忙冲过去,拉扯住发狂的马,慢慢安抚,夏瑜也被田舒一把抱了下来,然后等马平复了,又让夏瑜去试,然后马又受不了夏瑜死死的抓得很疼,又开始发狂,然后夏瑜再下来……,如此往复。 一旁看热闹的田襄都觉得有这情形几分惨不忍睹,对一旁服侍的下人道:“少年拜将,这小子应该是个聪明人啊,怎么这会儿这么笨啊。” 如此折腾到午间,有下人通报太师田彪回府了,田彪同时带回来的消息还有,关于国府决议的确实消息――执政府的最终下命:拜田襄为退敌主将,夏瑜为副将,田舒为军中卫尉,领军五万,可任意从城中士卒内挑选,并领调半数国府工匠,限期破敌。 与夏瑜朝会上的请求大同小异,除了那个限期。 “限期一月!”田襄目瞪口呆,惊叫道,“这……父亲怎么会下如此命令!?” 田彪闭目不言,田襄随即反应过来,道:“是不是田须那个混蛋……” 田彪睁眼,目若闪电,看向田襄,将田襄未出口的话给吓了回去,田彪就这样目视田襄良久,直到田襄脸上有惴惴不安之色,道:“襄,你记住,无论如何田须是你的长辈,你纵是心有不满,也不当宣之于口,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无不沉着内重,浮躁不能自安者,不能长远。” 田襄敛袖行礼,道:“襄知错。” 此时一直没言语夏瑜开口了,道:“如果一月之内不能破敌,太师您是否会获罪?” 此时田彪、田襄、夏瑜三人一大案,田彪主座,田襄、夏瑜次座,田彪侧首看着夏瑜,眼神中有一抹温和的神色掠过,道:“这你不需要去考虑,只按照你先前与我言说的军策行事便好,无需多想,放手去做。” 夏瑜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田彪又道:“阿瑜,拜将之前,老夫只怕还有一事要先问于你。” 夏瑜道:“太师请讲。”对田彪,此时的夏瑜说不出为什么,有了几分愧疚之意。 田彪看着夏瑜,神色中有几分慈祥,也有几分郑重,良久,正色道:“阿瑜,你可愿意与拜老夫为师?” 夏瑜一愣,随即有些不解,从国府拜将限期破敌,一下子转到拜师上了,这貌似变得有点快啊。 第43章 田至看了看也有几分诧异表情的田襄,再看看一头雾水状的夏瑜,心中微有感慨,年轻人才是我田氏的未来,我齐国的未来,田彪知道自己老了,已经不能再与当世英豪并立相雄,但有这些年轻人,有这样雄心勃勃有才华的年轻人,也许自己走的那日也不会有遗憾了吧。 心里微微苦笑,真的是老了,老得开始感情用事,明明并没有想要这么早的就将收徒的事情吐露,却在与田襄、夏瑜三人一案应对朝局时就这么脱口而出了,不过既然说出来了,田彪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看向夏瑜,直言道:“阿瑜,虽然相交日浅,但老夫看得出来,你并不甘于平淡。” 夏瑜没回话,他来是带着任务来的,刷本升级外加那个怎么说能勉强定义为“拯救世界”吗,额,好像美国大片乱入了,所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走种田流风格平平淡淡度日的,这点田彪倒是没说错。 田彪眼神中透露几分老人对着少年人时特有的包容,但随即又坚定了起来,看着夏瑜,神色多了几分郑重,道:“阿瑜,今日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在齐国有所作为?” 夏瑜一愣,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要为哪个国家效力,可还没等他考虑好慎重的选国立身,便被“抓壮丁”了,这一路下来风风火火也没得选择,但在《国家战争》里数次删号重练的经历使得夏瑜知道像他这样一无贵族出身二无家族靠山的人,要在这个时代出头是有多难,能够机缘巧合在齐国得到爵位,还能不断的亲身上阵刷本,真正参与到国家战争里来,可以说是万分幸运,也是夏瑜练了这么多号里升级最快的一次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就把齐国当做自己以后发展的根据地了。 此时田彪正色询问自己,夏瑜很自然的道:“我当然想在齐国有所作为。” 田彪点头,道:“阿瑜,我此时也不对你虚言应付,齐国现下朝堂上下皆被我田氏把持,而我田氏也确实得位不正。” 田襄听得这话吓了一跳,虽然田氏逐君这事情天下皆知,但田氏子弟却都不大谈论,更加不会直言自己“得位不正”,很简单,天底下作贼的没有几个会自己骂自己是贼,哪怕他确实就在作着偷儿所做的所有事情。 田彪却丝毫没有顾虑田襄的脸色,接着道:“也就是因为得位不正,是以底气不足,不敢不拘一格的任人用人,是以这朝堂上下的要职,尽皆由田氏子弟出仕。我田氏素有养士风尚,稷下楼养士众多,俸禄优厚,却从不任用为官,阿瑜你不是田氏子弟,若真想在齐国有所作为,那么必须要与田氏足够亲近。” 田彪最后一句话没有明说,但夏瑜已经明白,田彪言下之意便是他现在还不是“自己人”,若是成不了田氏的“自己人”,那么以齐国目前的情形,要在朝堂上出头并且走的长远,只怕是不可能能的。 执政府奏事,田彪用项上人头保他为将,此时言明欲收他为徒,虽然知道田彪此举多半是为时局考虑,毕竟此时齐国处于危境,需要能打仗会打仗并且信得过的将才,但也多少能从田彪的态度中感觉出他亦是为自己的前途计,这让夏瑜拒绝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夏瑜稍一思索,心想:嗨,刷什么本不是刷啊,朝堂利害哪个国家能少了,就像后世的办公室政治,不论进哪个公司都是避不掉的,反正此时他在齐国有爵位能打仗,还有朋友――老好人田至、脑子少根筋的死党田舒、眼前喜欢打自己军棍威胁不给饭吃的老太师,斜了下眼,恩,还有这位还算不上朋友的“太子”田襄,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败家货,只要继承人不算太坑爹,那么未来的几十年内以齐国过往积累的底子,要亡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那还有啥好说的,就留在齐国好好干吧! 所以当即夏瑜禀袖稽首施礼,便道:“瑜愿拜老太师为师。” 夏瑜的拜师礼赶在了国府拜将礼之前,虽然仓促,但却丝毫不简陋,老太师大张旗鼓,将门生故吏,田氏后辈子弟,几乎齐国全部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来,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大家都暗中揣测田彪此举动作有何深意,不过这都与夏瑜无关,他现在每天焦头烂额的事情是如何确定手里的军官及国府工寺名单。 夏瑜每天和田襄还有天天跑来盯着自己骑马的田舒泡在一起研究,临淄不比平阴,在平阴夏瑜可以放开手去“干活”,后勤全部扔给田至,练兵练烦了就扔给田舒,自己躲到藏里啃果子消遣去了。临淄朝堂利害纠葛,先不论那些对田氏也有不满的小家族,就是田氏内部的子弟也不是能够完全信任的,别的不说,田须这个一力主张割地求和的,一直都是齐国左将军,在军中实力深厚,他的人便要提防几分,还有国府派来听使唤的工匠,田氏祖上工正出身,国府工正下属的许多都是辈分很高的田氏元老,别说夏瑜,就是田襄这个“太子”也轻易使唤不动的。 从田彪那里拿来一个大概的名单,然后与田襄合计,对于这些人的了解,夏瑜绝对比不过常年在临淄城与公卿贵戚以及田氏族中上上下下都打交道的田襄。 一路忙忙碌碌,可信的人能力不够,能力够得未必可信,可信又有能力的人使唤不动,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所以到了拜师礼时,夏瑜满脑子还是那还没确定下来的用人名单,根本来不及紧张或者多想什么。 直到要正式拜师礼那天,太师内佐亲自送了新裁的衣服发冠,眼看着他穿戴起来,然后又满是慈祥的上来帮他正冠整衣,让夏瑜有了一瞬间的不自在,脸颊微微泛了红,对上太师内佐慈祥带着笑意的眼神,夏瑜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也许师徒名分不仅仅是师徒名分,夏瑜没想过名分之下还有情谊这件事。 当游戏掺杂了感情,那还仅仅是一场游戏吗?此时的夏瑜懵懵懂懂,并未明了。 第44章 拜师礼很浩大,但这基本和夏瑜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按照礼节,该磕头的时候磕头,该行礼的时候行礼,包括拜师要用献给田彪的敬师束脩——蓝田玉枕,都是太师内佐给准备的,换句话说那东西就是就是从太师府库里拿出来转了一圈又回了太师府库。 来观礼的人倒是很多,俱是齐国庙堂权贵,拜师礼结束后就是宴饮,期间不停有人前来向夏瑜敬酒,田襄此时也在场,非常够意思,知道夏瑜对齐国权贵人物都不熟识,一直在边上提点,如“这位是国府司徒,田和,是我田氏族老,我的三寸堂叔……”,“这位是中大夫田余,是我堂兄……”。 夏瑜跟在边上一路敬酒,笑的脸都快抽搐了,齐鲁之地文化深厚,所以这些公卿贵戚说话都带着韵律,动不动就拽典籍,来句《诗经》的诗句,以诗言志。 比如一位田氏大夫唱了一首《还》: 子之还兮,遭我乎狃之间兮。并驱从两肩兮,揖我谓我儇兮。 子之茂兮,遭我乎狃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揖我谓我好兮。 子之昌兮,遭我乎狃之阳兮。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 夏瑜就会在那里傻笑,根本没听出来这位大夫其实是便想赞美他少年英才,而且有暗中求官之意,还是田襄上去一番你来我往的贵族辞令委婉的表达:要考虑考虑。 宴饮到了最后,夏瑜灌得满肚子酒精,愣是让这蒸馏技术还没发明前的低度酒给灌醉了。 被家仆踉踉跄跄的扶着踉踉跄跄回住所,抬眼看到田舒,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的夏瑜一把扑上去,却因为立足不稳险些摔倒,吓得田舒急忙抢上前去一步扶着夏瑜,几乎是将夏瑜抱了个满怀。 眼见夏瑜的发丝拂过耳间,脸颊贴在肩上,田舒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手足无措,但醉的半迷糊的夏瑜却丝毫没发现田舒的尴尬,反而死死抱定对方,嚎啕大哭,道:“宴饮真不是人干的活……呜呜呜呜……快把我折腾死了……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田舒见夏瑜得号伤心,满是心疼,道:“行了行了,实在不行和太师说,下次咱不干了。” 夏瑜抽泣了下,道:“今天我就和太师……啊,不对,太师说从今天开始要叫他老师,不然打板子……我不打板子”抽泣了下,道,“打板子,很疼!……太师说,不对……老师说,我以后要想走的长远要学会与朝臣周旋,所以不能不参加,一定要参加,必须要参见……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啊啊。” 乡间,炊烟袅袅,一行人常服布衣,骑马从小路而过,少时,骑在马上的领头的一位下了马,很是随意的牵着缰绳在田间逛了起来,间或遇到一两个收耕回来的农夫,便做了一个揖,笑着问道:“乡老,今年收成可好啊?” 那农夫见到问话的人粗布衣,面色黝黑粗粝,看着不像官老爷,倒像是田间地头辛苦劳作的庄稼汉,胆子便大了起来,道:“你谁啊?哪里来的?问这干嘛?” 那黝黑面色的家伙身侧一位身高八尺魁梧汉子听得农夫的话,怒道:“你这家伙,怎么如此无礼!这等态度……”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黝黑面色的领头人淡淡的扫了一眼,并不严厉,却深沉的如古井不见底,就这淡淡的一眼,边让那身高八尺的汉子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黑面人态度很平和,对着那农夫道:“这位乡老,我是商客,来这边进些货品,所以想打听下今年收成如何,听说南边的齐国在打仗,我想看看是不是能进些麦子去南边贩卖。” 那农夫扛着木质的锄头,看了眼黑面人,道:“商客?看你这样子也不想有钱的商客。” 黑面人笑了笑,道:“是小商客,糊口而已。” 农夫叹了口气:“哎,这年头谁都不好过,我和你交代实话,你不用在这里转悠啦,这一片今年都没粮卖的。” 黑面人微有疑色,道:“怎么,今年有天灾?” 农夫冷哼一声道:“灾是有的,不过不是天灾,是人灾!” 此时农夫身边有一位略微年长的人拉扯着农夫的衣袖,农夫不耐的甩开,道:“我又没说错,你拉扯我做什么,本来就是秋收,正需要劳力的时候,结果官府大征发,我家三个娃娃,走了两个,就剩下一个十二的,能做得了多少活?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抢收麦子,就怕冬雪前收不完,那这个冬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自己要吃的粮都收不上过来,哪有剩的卖哩。” 农夫身侧的人眼见他说的越来越多,眼见眼前的这几位怎么看都不像客商,生怕是官府采风巡查的,怕农夫越说越多招了祸患,急忙拉着他走了。 黑面人身边的八尺汉子眼见那两个农夫走远了,便道:“公子,你别听那些贱民瞎说……” 可话还没说完,又被黑面人淡淡的一眼给呛回去了,这八尺汉子跟着眼前人不止一日了,虽然自己这位公子速来喜怒不形于色,但跟的久了总是还能从眼神中分辨出几丝情绪,此时见公子面无表情,但眸中隐隐的冷肃,便知道似乎自己有说错话了。 良久,黑面公子淡淡道了一句:“民不贱,公室宗亲亦未必贵。”说完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一处偏僻小路行去。 八尺汉子眼见自家公子掉头走小路,有些惊讶,道:“公子,那是野路,官路在另一边!” 黑面公子扯住马头,道:“走官路沿途驿舍有司享食,一路宴饮,食肉饮酒下来,还能有多少闲暇,我们来办事情来的,没那么多时间拽那虚文,上马,走小路!” 八尺汉子知道自己公子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从不动摇,无法,微微不满默默的嘀咕了几句,还是上了马,跟着公子走了小路。 第45章 田襄的拜将大典比之夏瑜的拜师礼要风光上不知道多少倍。 国府按照拜将礼,沐浴斋戒,然后召集国府全部军官,在高台之上宣读执政府将令,任命田襄为退越主将,职同上将军,授虎符、印信、绶带、斧钺,然后是三牲祭品祭天,又有巫师一边“跳大神”一边祈祷,最后卜卦,巫师解释卦象——大吉,必能旗开得胜。 与一众大臣站在一旁观礼的夏瑜观得要打瞌睡的,强撑着眼皮看那据说十分有名的巫师在那里掰扯卦象,说是会如何如何的吉利,万分无聊的想,就算是个凶卦,凶的死啦死啦的,难道巫师就真的敢讲吗?估计还是要往大吉大利的方面掰扯吧。 拜将礼完毕,按照礼节副将需要与主将同乘,夏瑜自然便与田襄同车,田襄主位,夏瑜宾位,坐在车上,便看着田襄抱着印信虎符,两眼冒光,嘴巴就没停过:“我自幼饱读兵书,辛苦修习兵法,于那沙场征战悍勇一直十分钦佩……以下省略五百字描述自己羡慕将者领兵……,然自我长成,常年随侍父亲身侧,理政治国,从未曾稍试兵事,心中甚为遗憾,常思于此,幽幽不得畅怀……以下省略五百字表达内心凄苦……,今得拜将,我如何不敢竭尽全力,报效国府,以慰老夫期许,父亲一生为我田氏辛苦……以下省略五百字表孝心……,襄若不能竭忠尽智……以下省略五百字表达勤奋努力……” 巴拉巴拉巴拉,一路下来,田襄的嘴就没停过,而且说辞不带重样的,要是有人记录下来,只怕立刻就成了一篇优美的励志的表孝心的感人的散文奏表了。 此时夏瑜在干什么呢,他睡着了,真的是睡着了,用手撑着脑袋,趴在膝盖上,睡得很香。 这不能怪他,连续这么多天,日夜与田彪核对最后的军官任用名单,对齐国朝堂本来半分了解也无的他却要在最短的时间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一个小小的工寺工丞,他是谁提拔的,他家里有几口,可不可信,办事可不可靠,都了解清楚,如何能不疲惫。 再加上田襄这媲美唐僧的仿佛无止境啰嗦的催眠效果,夏瑜很堂而皇之的睡着了,事实上,夏瑜认为这个时候不趁机补觉的人一定是傻瓜。 一路行进,没有直接回太子府邸,而是去了太师府,一来现在夏瑜住在太师府,到此时送夏瑜回舍自是理所应当,二来田襄虽然拜了将,兴奋归兴奋,心里到底还是没底,要与太师田彪商议商议。 所以到了太师府门前,田襄叫醒迷迷糊糊的夏瑜,两人一起进府,一边走田襄忍不住问道:“阿瑜,你心中可有破敌方略,都到此时了你还不肯和我详说。” 此时夏瑜突然驻足,转过头来,看着田襄,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盯得田襄有几分发毛,几乎快忍住不摸摸自己的脸颊上是不是又脏东西,就在田襄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夏瑜到底在看什么时,夏瑜开口了,道:“上将军,你想破敌吗?” 田襄道:“我当然想啊!” 夏瑜道:“那么能拜托上将军一件事情吗?” 田襄道:“你说,只要能够破敌,我无有不从。” 夏瑜此时死死盯着田襄,用着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语气,道:“你从现在开始闭嘴!别说话!看着就行了!” 田襄:⊙﹏⊙‖i 练兵场。 高台帅案之上,田襄正襟危坐,不过他也就自是坐着而已,真正此时开口说话的是他下首副座的夏瑜。 夏瑜以副将身份奏请田襄调集数军于练兵场集结,全员穿三层铠甲,执十二石弓,背负五十枝箭矢和戈矛,腰间配剑,携带够三日食用的粮草,然后绕场跑圈,从早晨跑到中午,能够跑够百里的人留下,当即赏每人伤十金,升为军士,其户免赋税。 如此选拔两万余,谓为武卒, 其后夏瑜请命田襄数十个师,从中挑选善射者,设箭靶,操弓中红心者,升为军士,其户免赋税。 如此选拔八千人,谓为弩兵。 其后夏瑜请命田襄调集军中善御舟者,于城内水道驾小舟小试身手,选取拔舟速快而水声静者、踏舟如履平地者、水性上佳者,每人赏赐二十金。 如此选拔三千人,每人赐二十金子。 要知道要在军中选拔这么多善水性善御舟的人,若在中原诸国都是十分艰难的,但在齐国,这个靠近东海以渔盐之利而富庶天下的国家,却还算是比较容易。 这些命令坐在帅台上一言不发的田襄还能够明白,毕竟选拔强壮的兵士、善射的弓弩手,这是练兵的基础,但其后夏瑜的一个请令却是让田襄一头雾水——夏瑜奏请田襄以国府长史的身份,征伐农夫,并凑齐一千头耕牛,三千担油脂。 毕竟此时是在帅台上点将练兵,田襄又知道自己于兵事是两眼一抹黑的,自然不便公开质疑夏瑜的请求,也不便公开询问,打定主意一会儿下去定要问个明白,但此时还是装模作样的准了夏瑜的请求,派侍从召了国府长史属官来,吩咐征发农夫、耕牛与油脂。 油脂还好说,临淄府库便有不少存货,直接调取便可,但往日里,临淄城里除了公卿贵族便是“市民”,哪里去找那许多农夫耕牛去?好在此时越国围城,不少周围的农夫国人都逃进了城里,而城中也有不少用牛驾车的人家,征调了来,勉强凑齐八百头。 夏瑜眉头一皱,当即便下令重打那征调属官三十军棍,田襄见打得是自己的属官,便想开口求情,却被夏瑜一个狠瞪给呛回去不敢开口,那属官哭爹喊娘的挨了三十军棍被拖了下去,然后夏瑜便请了第二个让田襄很不解的命令,就是让这写征发来的农夫把这些牛领走驯养,七日之后,验看成果。 下了帅台,回了主帅军帐,夏瑜又径自将国府内制弩的工寺工丞召集来,分作三十组,每组工丞授予一张帛书,田襄瞥到上面有线条图画,貌似机械图纸。 夏瑜下令不同的工丞领各自工匠分开在不同的作坊内,限期七日将图纸上所画事物做出,要求具都在帛书之上,这边厢夏瑜一边吩咐一边在摸着自己磨得发肿的手指,心道:没有打印机用鹅毛笔和竹片做画图工具的日子真是伤不起。 一连串吩咐下去,田襄看得有点眼晕,眼见不论文武众人都领命而下了,夏瑜此时也很没形象的摊在坐榻上揉腿揉手的,此时不用顾忌丢人了,田襄实在忍不住便开口道:“刚刚我那个属官,我素来知他为人,办事向来尽心,临淄城中本就没那么的耕牛,凑不齐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干嘛非要打他军棍。” 第46章 夏瑜此时在揉腿,想着也许八百年过去他也习惯不了跪坐,听得田襄的话,瞥了对方一眼,道:“今日刚刚点兵,你我刚刚上任,下的命令完不成还不处罚,那日后谁还听我们的,这还好是因为征发民夫耕牛不完全算是军务,咱们是回来办的,要是在帅台上,就不得不斩了他立威了。” 田襄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夏瑜揉完腿便开始揉手,此时那红红肿肿的手指似乎越揉似乎越难受,最后竟然不耐得放在嘴里去咬,田襄急忙起身抢几步到夏瑜了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哪有手肿了用牙咬的!” 夏瑜的爪子此时是又疼又痒,这个时代的加工工具不发达,夏瑜拿来当尺子画图的竹片打磨的不平滑,虽然没竹刺但棱角尖利(太圆滑的没办法当尺子用),加之夏瑜又用不惯羽毛笔,用帛书画图又容易有差错,而偏偏他要的图纸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的,无法,值得一遍一遍的重来,等画完了,这爪子也被那磨得全都肿了起来。 田襄看着夏瑜那呲牙咧嘴的样子,转头吩咐下人,道:“将我内室里那个药盒拿来。” 下人道了声“诺”,不过片刻便将一个漆红的盒子呈送上来,田襄从里面拿了盒药膏,用丝绢沾了小心翼翼的给夏瑜涂抹着,那骨节偏瘦修长白生生的十根手指,十分好看,握在手中仿佛在捧着一件极品白玉雕琢而成的祭礼贵器。 此时只听帅帐外有人大嗓满的喊道:“阿瑜,兵卒挑的差不多了,我都归总到营盘里了,下一步……”然后一踏进帐子,声音便戛然而止。 田舒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一幕,田襄握着夏瑜的手,小心翼翼如奉至宝,而夏瑜也就那么疏疏懒懒的由着他握着,两人靠的极近,呼吸可闻,脑中瞬间回想起昨日老夫田至对他说的话:“舒儿,我知道你心仪小瑜儿。”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对了,他涨红了脸,半响不能言语。 田至看着他,目中有几分疼惜,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道:“舒儿,为父今天与你挑明此事就是想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老太师已经和我说过,他收小瑜儿为徒,是有意撮合他与长史,小瑜儿是要做执政儿佐的人,你还是不要再对他多抱指望了。” 老父的话还在脑中回荡,眼前的一幕却似乎便在验证,田舒低首敛眉,掩盖住眼中汹涌的情绪,道:“兵卒如数入营,请上将军示下。” 而此时,明明光明正大给夏瑜上药的田襄,却在田舒闯进来的一刻,不自觉的立刻放开了夏瑜的手,放开后又觉得自己点莫名其妙,这突然冒出来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夏瑜却没注意到田襄、田舒的表情,他只是觉得那药膏抹到手上清清凉凉的顿时手指就不痒了也不疼了,万分惊异,见田襄不给自己抹了,便自己沾了写药膏自顾自的摸了起来,一边抹一边道:“没什么大事了,阿舒这两天咱们先把军卒入营的事情搞定,然后封闭军营抓紧练兵,其实我觉得练兵这事情也不是太难,用不了多长时间,毕竟这些都是正正经经的齐国军士,是正规军……这个词没发明吧……不管了,我是说现在不比在平阴城一穷二白收容流民练军,齐过正规军虽弱,那也是和晋国相比,不能称之为千里马但好歹还是匹马,不是骡子,现在要做只是让他们熟悉新的军制和指挥系统而已。” 一边啰嗦一边擦药,擦完后,手指不疼不痒了,夏瑜觉得万分清爽,随即想到了什么,将那膏药塞进田襄怀里,道:“你去看看你那个被打板子的属官吧。” 方才还在说练兵的事情,转眼间又转到探视属官,这让田襄有点反应不过来,傻傻的道:“哈?” 夏瑜道:“你不是说你那属官办事一直很用心吗?我打了他,你就要去看看他,不要让他心生怨言,这军需之事还要劳动你的下属,让他们寒了心可不好。” 田襄眨了眨眼,稍待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夏瑜话里的意思,道:“你……你的意思是得罪人的事情你做了,让我去做好人。” 夏瑜皱眉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我是负责打仗的,有人违抗军令我当然要罚,你是管后勤的,要懂得怀柔……啊呀,你别废话了,快点去吧。” 田襄忍不住想说:你这样得罪人就不怕……,但看着夏瑜颇为不耐的眼睛,后面的话便没说出口,只是有些感慨的笑了笑,然后道:“我发现啊,你这个人满可爱的。” 说完也不等夏瑜回话便转身离开了,夏瑜则被这话搞得一愣,他一个猥琐宅男,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有人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目睹这一幕的田舒已经钉在地上般,一言不发,仿佛成了一块石头。 二十天后。 田襄来焦躁的在主帅大帐内走来走去,夏瑜则是盯着自己亲手用陶土捏制的“3d地图”一动不动,而作为军中卫尉的田舒此时站立在侧,不动如山。 田襄焦躁的道:“还剩十天,就剩下十天就到一月之期了,我们必须出城与越人一战!” 同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的夏瑜和田舒不约而同的抬头,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在平阴城中田舒嚷嚷着要出城与晋军决战那一幕,忍不住相视一笑,而也就在此时只听传令兵大喊着:“西城哨兵军报!!!!西城哨兵军报!!!!”跑进来,然后附在夏瑜耳边说了些什么,良久夏瑜一言不发,然后夏瑜笑了,挑眉轻笑,道:“上将军你等不及了?” 田襄驻足,神色间仍然满是焦躁,道:“不是我等不及了,是父亲和田须都等不及了,近几日田须一直在父亲面前进谗言,鼓噪一月之期将至,我军还不见动静,是龟缩怯战,父亲也有动摇,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夏瑜听得田襄之言,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恩,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请上将军升帐,我们今日就开打。” 田襄愣了,半响才磕磕巴巴的道:“你说真的?” 夏瑜抬头看向田襄,笑了,道:“上将军不必疑惑,时机未到,隐忍蛰伏,”说着,夏瑜的神色突然显露出一种俾睨天下的骄傲,抬手向空中一抓,握在掌中,道,“时机已到,破贼如探囊取物,不可少待,上将军点将升帐吧。” 临淄城一处酒肆,眼见马上要到宵禁时辰,街上行人寥落,酒肆也在关门上挡板了,却在此时有一行人走来,酒肆老板眼见来人,一愣,还没等言语,那来人已经先行施礼,道:“老板,前段时日在您这里存了燕酒,今日来取,却不曾想路上耽搁了,以致此时还要叨扰老板。” 那愣神的老板听得来人之言,恍了下神,随即反应过来,回礼道:“客说哪里话,我等生意营生,客要来取酒,随时来取,哪有早晚之论。”说完这话老板随即打量了下街上,道,“宵禁时辰就要到了,客随我入内详谈吧。” 来人行礼如仪,道:“那麻烦老板了。” 老板强自笑了笑,将来人引入店内后室,又架了挡板关了店门,转身便向着来人跪拜下来道:“公子啊,此时临淄是兵危险地,你怎么能这个时候进临淄啊!?” 第47章 上将军帅帐,鸣鼓召将。 夏瑜站定副将位,眼神扫过下首一众军官,神色郑重,道:“卫尉田舒。” 田舒出列,道:“末将在。” 夏瑜递出一支令箭,道:“命你率领两万武卒,八千弓弩手,攻取越人北大营。” 听得夏瑜的军令,田襄眉头一皱,此时越人围城日久,已在临淄城外建起三座大营,除了临淄城西城紧临淄水,越人无法在河上扎营外,北面、南面、东面三座大营俱有越军重兵防守。 其中以南营兵力最重,约七万余,乃是勾践亲自率领的亲兵,东面乃是越国上军约有五万余,兵力最少的便是北营不足四万。 此时国府拨给田襄的一共只有五万人,夏瑜一次就将其中最为精锐的两万八千千余人调去攻打越人最为薄弱的北营,这合适吗? 但眼见此时夏瑜神色郑重,从容吩咐,而被下军令的田舒也十分服从,出列一步,接过令箭,道了声:“末将听令。”田襄也知道,此时不当出言干涉夏瑜布置,若有疑问也当私下询问,便将心中疑惑咽了回去。 夏瑜吩咐完田舒,又取一支令箭,道:“军令司马听令。” 一军官模样打扮的将领出列,道:“末将听令。”此人是此时军中军令司马,名唤江夺,便是在临淄城外意欲下马给夏瑜做踏马石的那个护卫,本是平阴人士,夏瑜在平阴拜将练兵时投奔而来,因为骑射上佳被点为军官,后又随夏瑜与田舒奔走偷袭廪丘,后田彪强压着夏瑜回军,这江夺又随夏瑜田舒千里奔走突袭进临淄城,可以说算是夏瑜与田舒的“嫡系”。 夏瑜授予江夺令箭,道:“许你八千平阴五色骑兵,以城楼之上的五色旗语为号令,突袭越人东营。” 田襄又皱眉了,越人东营坚固,足有四万余人,可夏瑜指派八千轻骑兵去进攻,这能行吗? 江夺丝毫没理会田襄的皱眉,接了令箭道:“末将听令。”江夺是在平阴城瓮城之下亲眼见过夏瑜斩将练兵的,知道若是有人违背了军令,这位看起来很和善的少年将军可是翻脸就会杀人的,所以服从军令没有半分犹豫。 夏瑜道:“水兵都尉。” 一名身材瘦小的军官出列,道:“末将在。” 夏瑜将令箭授予这名军官,道:“命你帅三千水兵,从临淄西城码头顺流而下,攻击越人南营。” 这名身材瘦小的水兵都尉道了声:“末将领命。”便上前一步意欲接过令箭,夏瑜却握着令箭没有放手。 瘦小的水兵都尉微微疑惑的抬头看向夏瑜,夏瑜就这么看着眼前人。 这名水兵都尉名为西郭河,这个名字说白了就是住在城西边叫做河的人,当日夏瑜对老太师田彪道出自己谋划,要老太师帮自己物色一个即善于领兵又水性极好,说白了就是善于统帅水军的军官,田彪当时便举荐了这个西郭河。 夏瑜对西郭河并不熟识,加之此次退敌水军至关重要,人选必须仔细,夏瑜便对田彪推荐的这个人有几分犹豫难信,但老太师田彪笑着捻胡须道:“小瑜儿,老夫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别的也许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唯有一点,便是这识人之术,老夫少有走眼,这个西郭河,你放心用,绝对不会错。” 练兵场点兵之时,夏瑜也亲自考校了,这个西郭河确实水性极佳,御舟楫如履平地,同时还颇为有几分统领之才,夏瑜知道在这个年代要找出一个善于水战的将领是非常难的,时间又紧迫,容不得他细心栽培,所以便任命了西郭河做水兵都尉,可以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也正因如此,这个西郭河是夏瑜最为担心最没把握的一环,此时夏瑜手握令箭,看着西郭河,道:“都尉,老太师向我一力保举你,你可不要让老太师失望。” 西郭河神色一肃,沉声道:“末将必不辱使命,不负老太师的期望。” 夏瑜道了声“好”,将令箭交给西郭河手中。 田襄坐在主帅案后,眼见夏瑜一路吩咐下去,派将领兵,有些隐忍不住,道:“那个……阿瑜……啊不是,夏副将,你也给我派个差事吧。” 夏瑜听田襄开口,略有诧异,心道:你可是“太子爷”啊,我哪敢把危险的活派给你,但当着众将的面,主帅开口也不好一口回绝,所以夏瑜思索良久,最后摸了摸下巴,最后道:“上将军,不如你去赶牛吧。” 田襄(⊙o⊙)! 大火,同时在临淄城的西城与南城外燃起,烧灼的天空宛如血色。 正在府中与田彪、田须议事的齐国国府执政田常,听得执政府小吏来报西城被越人攻破,燃起大火,惊骇变色,急急惶奔出殿外,眼见那漫天的火光,当即脚步不稳,眼见似乎要摔倒。 此时田须一把扶住田常,急道:“执政,竖子误国,此时越人已经破城,执政还是赶快撤走,再做图谋,若再有迟疑,我等尽皆为越人掌中俘虏了啊!” 田常满头是汗,脸色涨红,但突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过的头去看向此时扔在殿中的田彪,只见田彪安然于坐榻上,很是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饮酌着。 看到田彪如此表现,平着常年与田彪的相处,田常有些猜到了些什么,脸色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整了整衣襟,再次用那仿佛有韵律的步伐慢慢踱进殿中,不理会满脸焦急豆大的汗粒一颗颗掉的田须,田常在田彪的上首尊位坐了下来,也给自己酌了一杯酒,拖着那慢悠悠的带着韵律的语调,道:“老太师,越人破城,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啊。” 田彪淡然道:“不过瓮中之鳖耳,何惧之有?” 田常道:“哦?不知这瓮中之鳖作何解啊?” 田彪面色淡然,道:“执政您无需担忧,可坐看越人败绩。” 田常长长的眉毛扬了扬,道:“越人必败?” 田彪眼神很平静却很坚定,道:“必败。” 田常眉毛一挑,还没等说话,便有执政府小吏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发冠都不整齐了,还差点在那高高的门槛上绊倒,狼狈不堪的跪下,禀报道:“报!!!!越人破西城,却未能突破瓮城,西城大火起,越人死伤无数,东大营被我军攻破!” 田常一愣,同时愣住的还有不停用袖子抹汗的田须,只有田彪神色依旧。 “报!!!!!”又一名国府小吏飞奔进来,一脚踩空,摔在地上,不得不用爬的进了大殿,大喊道:“报!!!越人南大营起火,死伤无数,南大营被破!” 田常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抢到那名报信小吏跟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越人的南大营破了!?那是勾践亲自坐镇的南大营啊!足足七万兵力!怎么会被破了!?勾践呢!?死了吗!?” 那名报信小吏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田常一下子问了这么多,他如何回答的过来,喘着气开不了口,田常急的都不顾风度,伸手起拎着小吏的脖子了,恨不得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从这小吏的肚里晃荡出来。 也就在此时,又一名小吏飞奔而来,哐当跪在殿中,大喊道:“报!!!!!军中卫尉田舒率两万五千精兵与北营越人决战,战况焦灼,胜负未分。” 这下田常顾不得去晃上一名传令小吏的脖子了,因为此时他更想知道这胜负未分的战役己方能否打赢。 见到那漫天火光,同时冲出屋子的不止田常一人,燕国公子服人也在喧哗人声沸起时便冲出了那个藏身的小酒肆,看着漫天血色,神色莫名。 “酒肆老板”跟在后面也冲了出来,伸头张望,道:“好像是西城和南城的方向。” 公子服人神色一动,道:“越人的南大营和西大营。”说完神色大变,转头看向“酒肆老板”,灼灼目光让“酒肆老板”吓了一跳。 公子服人一言不发,似乎越是在大事临头时,这个人便越是沉静越是内敛,此时此刻他竟然还非常从容的向“酒肆老板”敛袖禀手,施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礼,道:“先生在临淄日久,结识颇多,有劳先生打探一二。” 第48章 田襄骑马走过那片已满是焦黑色的土地,耳边满是j□j哭号,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将一具具已经烧得焦黑不见面目身形的尸体规整起来,足足几万具仿佛木炭样一节一节的堆在一起,丝毫看不出这些“黑炭”曾经是一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活着的越国士兵。 突的,田襄打了个寒战,觉得有几分畏惧,他突然有些明白昔日楚庄王打破晋军,有臣下劝其立“京官”(用被杀敌人的头颅堆积起来在覆盖上夯土的丰碑),楚庄王拒绝时的心情了。 田襄不是没有杀过人,他也曾因为国府中有官吏玩忽职守怒而斩之,他也曾因为府中有下人里通外家而杀之,可此时此刻他在这片焦土之上看着那几万具“黑炭”,他才第一次明白,杀一人和杀万人是那么的不同。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会用牙去咬红肿手指的少年,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神俊秀绝伦的相貌,想到少年不过谈笑间夺十几万越军性命如屠猪宰狗,突然,田襄打了个寒颤,突然,他觉得前日那个将伤药塞进自己怀里要自己去做好人的很是可爱的少年,让自己有几丝畏惧了。 紧了紧披身上的狐裘,田襄喃喃自语道:“我不明白。” 田舒道:“我不明白。” 夏瑜整理着案几山的军报,仗打完了不代表军务就结束了,就像后世公司里总会有那十分坑爹又繁琐的工作总结一样,此时夏瑜也在忙着写奏表,一边写一边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田舒见夏瑜握着笔皱着眉头盯着案几上的竹简,显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夏瑜抓起来,拉到那个夏瑜亲手用陶土捏制的“3d”立体地图前,道:“你给我解释一下。” “也给我解释一下吧”,回到帅帐的田襄迈步进来,道,“虽然我这个主帅很是没用,不过挂名敛功而已,但我也想听听看我们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夏瑜看着田襄迈步进帐,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在对上田襄那一对有几分莫测的眸子时,突然觉得这个这段时日与自己已经十分熟识的年轻人身上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有什么东西似乎让他看不透了。 主帅开口,夏瑜没理由拒绝,虽然田襄只是挂名而已,但毕竟还是主帅,不听从他的话就是违抗军令,再者,此时田襄脸上的神情让他莫名的觉得不该拒绝,所以夏瑜转头拿了一根竹竿,指着那张地图,道:“越人在临淄城外建了三处大营,相互策应,若想要破越军,就必须三营齐破,不然任何一座大营被攻击,其他两座营地起兵策应,以多困少,我军必败。” 田襄点头,他虽然不通兵法,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能听得明白的。 接着夏瑜点了点地图上标示着三座大营的位置,道:“越人围城时日已近半年,大营巩固,若意欲破这三座大营,不能只靠兵力消耗,毕竟我们的北面还有燕人犯境,我们消耗不起兵力,所以我决定向老天爷借点东西,用……” “火攻!” 酒肆后房密室里,公子服人猛然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虽然简陋但仍然标示详尽的地图,道:“火攻,水火无情,手里的兵力不足便只有向老天爷借兵,老天爷能给的兵是什么?便是天时水火而已。” 公子服人绕着地图,慢慢行走,慢慢思量,道:“先生你说过夏瑜点兵之时曾经专门挑选了善御舟者、水性佳者,组成一军,又召集工匠亲授图纸,做……那个东西叫什么?” 一直侍立在侧的“酒肆老板”见公子服人有问便回答道:“破冰船。” 公子服人听得“酒肆老板”的回话,用手指着临淄城东边那条沿着东城墙流过的淄水,道:“破冰船载满油脂南下,意图在南营,而意图以火攻破南营,还需……。” “东北风!” 夏瑜伸手一点越人南营道:“我亲画图纸,作小型投石机,将国府备好的油脂装入皮囊,命西郭河引破冰船眼淄和南下偷袭越人南营,而越人南营乃是勾践亲自坐镇,是越人最精锐的军队。 稍有不慎,突袭不成便会使得这精锐的中军得意策应其余二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一直不放心西郭河,不过老师说的没错,他老人家的识人眼光这次我真是服了。西郭河不仅神不知鬼不觉的带领船队突袭到越人的南大营,将装入皮囊的油脂用投石机扔入越人南营,并用火箭引燃。 此时正是东北风大盛之时,火烧连营,这七万越人,瞬时便土崩瓦解了。” 夏瑜叹了口气,道:“这是弄险,但是别无他法,若是按我先前谋划,先打燕人,后打越人,我们本不需要冒这等风险,只要坐等天寒地冻,不耐苦寒的越人自退就好。” “弄险,却被他给弄赢了。” 公子服人指着南营,道:“列国之中其实以吴越水军最强,吴国灭后其国操船造船的工匠大多被越人接手,越人本就冠绝猎国的造船操船术更加精进,此次若非越王以为能够快下临淄而未带造船工匠北上,不曾令越国水军封锁淄水,这南营是破不了的,所以,此役是弄险,赢得侥幸。” 随即公子服人的手指一移,指向越人西大营,道:“若是破南营是弄险,那这西大营破得却实在是漂亮!” “酒肆老板”看着公子服人指着那个位置,道:“这夏瑜破西大营,险些将临淄的西城郭也赔了进去,据说西城门瓮城外郭烧了个底儿掉,公子你怎么会说西大营破的漂亮呢?” 公子服人道:“我说西大营破的漂亮是因为只有破西大营这一战不是弄险。” 一拍西大营的所在的位置,夏瑜道:“三战之中我最有把握的就是这个西大营,其实在我的谋划中,我做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南营偷袭失败,北营相持不下,唯独西大营,我保西大营必破。” 田襄微微皱眉,无言,但夏瑜没注意到,只是满是自信傲然的解释着道:“上将军还记得我让国府准备的耕牛吗?”没等田襄回答,夏瑜马上自己接着道,“不比南营有水路可以暗施偷袭,西大营四面皆是较为开阔的平原,无处可隐藏,无法可暗取,只能想办法直攻,但是我们兵力不足,所以我备下耕牛与五色骑兵。” 夏瑜道:“我先以五色骑兵用弓弩突袭西大营,这五色骑兵是我在平阴城中训练的,成军已经快一年了,我与田舒日夜训练,未尝一日懈怠,现在终可堪大用。五色骑兵,每一队都身着不同颜色的军服,以五色旗帜配为指挥,行动快速,奔走如雷,每一队人数都不多,用这人数不多的骑兵用弓弩连续不断的骚扰射杀西大营士兵,一次也许西大营的守将不理会,两次也许不理会,但次数多了,寻常守将只怕做不到眼看着如此少的人不断的射杀自己的士兵而不行动。” 夏瑜顿了一下又道:“这条计策有一个要紧之处,便在于弓弩。” “弓弩!” 公子服人盯着地图上西大营的位置,道:“弓弩的杀伤力很重要,因为越人的大营里也配备了守营的弩手,弩这种武器本就是楚越一带的人发明的,因为楚越一带多山地丘陵,不便弓箭手射猎,所以楚越人士嚓发明了弩。所以楚越人的弩向来做得比中原诸侯要好些,配在军中的弩手也多些,越人西大营中必然配备弩手,若夏瑜下令这不断突袭西大营的骑兵手中的弓弩射距不若越人,那就非但不能对越人造成持续的压制和杀伤,反而会被越人据营还击,伤亡惨重,所以弓弩的射距与杀伤力十分重要。” “酒肆老板”站在公子服人身侧,叹息道:“我刚刚探听到的消息,这个夏瑜将军亲自授给国府工寺的图纸里便有制作连发j□j,从参与了突袭西大营的士兵口里,我探听得知这种连发弩可射三百步远,且可以连发威力极大。我本想花费重金买到图纸,但与我相熟的那个工寺说,夏瑜分别将图纸授予了几十个不同的工寺,而且每个人的图纸都是不完全的,在相隔甚远的工坊制作,最后将不同部件运到一处组装,所以会组装的人不知道那些部件如何制作,会制作的人不知道如何组装,就算我买来一两份图纸也没有用处。” 公子服人稳如山岳,但目中却有几分感慨神色,道:“这个夏瑜,厉害啊!” 第49章 夏瑜道:“用人数极少的骑兵持强弓硬弩压制西营越兵,不断的给他们造成伤亡,引诱他们出营,不得不说,这位西大营的守将还算谨慎,只派出了不足一半的人马。” 说着夏瑜围着地图绕了个圈,用竹竿指着西大营和临淄城西郭中间的距离,道:“当越人一出营追击时,我马上命令所有的五色骑兵立刻撤回西城外郭,骑兵轻快,而越人现在还是用较为传统的战车步卒混搭的军制,所以他们派出追击的士兵一定快不过我们的骑兵,所以我们的骑兵一定能在越人追到之前回城进入西郭。” 田舒此时似乎有些明白了,道:“骑兵即能比越人早回城进入西郭,也能够将越人引诱进西郭。” 夏瑜道:“对,而西郭我们已经提前将百姓撤出的差不多了,这还多得田须的功劳。” 田舒冷哼一声,道:“田须的功劳!?他的无能还差不过!西郭本就是贫民所居,城墙破旧,也多年未有修缮,田须觉得西郭守不住,所以早时便将百姓强制迁入内城,是为得在破城时少些国人被越国掳掠,这样面子上更好看,还能得到一个爱民的美名,为不战而退减轻罪责!” 夏瑜笑了,道:“管他是不是为卸责,总之他提前迁走了西郭的百姓,方便了我们,所以他于我们确实是有功劳的,不然我们哪得如此轻易的一把火就烧了越人西营近半数的人马。“ 一直一言不发的田襄道:“你就不怕南营偷袭失败,或者北营南下策应西大营。” 夏瑜笑了,道:“不怕!”,说着夏瑜指着地图上西郭的位置,道,“五色骑兵轻快,加之我们已经多次演练,这些诱敌骑兵一旦进入西郭,会马上沿着已经备下的瓮城城墙隐门退入瓮城,而整个西郭已经被我们铺满了油脂,加之西郭本就是临淄城中贫民所居,多为茅草屋,极易引燃,越人追击的士兵一旦进程,守在瓮城城楼行当弓弩手马上以火箭引燃油脂,这几万人就留在这里了。” 想到回来路上看到那一节一节焦黑的“木炭”,田襄打了个寒颤。 “火攻,还是火攻”,公子服人叹息一声,道,“用兵之道,不在于重复,有些人就是能将一个简单重复的陷阱用的让人一次次掉进去还不自知。” “酒肆老板”此时却皱了眉头,道:“其实这也是在弄险,毕竟若是南营若是偷袭不成,更够分出兵力援救西大营,那么此计赔上了临淄西城郭,却没能破了西营,岂非得不偿失。” 公子服人摇了摇头,道:“这个夏瑜早就准备好了备案,若是南营偷袭不成,来援救的南营士兵等待的就是……” “火牛阵!” 夏瑜将竹竿在手掌中拍了拍,道:“上将军你还记得我让你的属官帮忙备下的那一千头耕牛吗?这一千头耕牛便是我的后备方案,若是偷袭越人南大营不成,南营派出了援兵救援西营,那么我便将这一千头耕牛用来对付援兵,不过西郭河做的很好,所以这火牛阵就用来对付西大营剩下的那一半守营的士兵。” 夏瑜用竹竿指着越人西大营的位置,道:“眼见西郭火光冲天,西大营剩下的那一半守军必然人心浮动,此时我这千头……不是,准确来讲应该是八百头耕牛,角缚兵刃,尾巴上绑上沾了油脂的茅草,以火点燃,牲畜受惊之下猛烈冲击,越人的西大营瞬间便被冲破。本来我们畏惧便是这半年来越人不断加固的营帐,过于坚固,现在营寨一破,越兵人心浮动,我亲率近万精锐随后突袭,已城惊弓之鸟无营可守的越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所以西大营必破!他不破对不起我这么辛苦周密的谋划!” 随即夏瑜又将竹竿一转,指向越人的北大营,道:“上将军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北营的越人只有四万,是越人三个营地中最少也是最差的大营,我却令田舒率领最精锐的武卒和弩兵去攻打西大营。为什么? 原因为他,只因为这三连环的破敌计全部都是用诡用诈,只有西大营,没有任何取巧办法,只有强攻!只有面对面的搏杀!田舒扛住了,我们一战定输赢,田舒输了,让西营这四万人突破封锁南下,那我们此时还在城外的不过区区一万余已经厮杀疲惫士兵,绝对来不及撤回城中,很可能会在与西营越人的拼杀中死伤殆尽,所以西营很重要。” “西营才是定输赢的要紧所在。” 公子服人转到地图北侧位置,道:“田舒率领的是两万八千人,选拔严苛,点兵之时,夏瑜之所以下令选取穿三层铠甲、执十二石弓、背五十枝箭矢和戈矛、腰间配剑、携三日之粮、从早至中午驱过百里的人留下,更将这些人都派给田舒便是因为他知道西营将会是一场硬仗。” 公子服人深吸一口气,道:“我观夏瑜用兵,其人胆量奇大,敢于弄险,但兵事却不能够全部仰赖弄险诡谋,毕竟诡谋有成也有可能不成,所以在夏瑜的谋划中,弄险之时他总是在预下一个后路,对于南营的破冰船水路突袭是弄险,但他备下了火牛阵以应付可能偷袭失败的情势;对于西营引诱越人进入临淄西郭以火攻灭之,他亦备下武卒强弩这只精锐从中策应,若是西营南营顺利得破,那么跟在火牛身后破西营的一万精锐,便可以与田舒合兵一处共破西营,若是不能,有这只武卒强弩的精锐悍师也能给越人造成极大的伤亡,为临淄日后守城减轻负担。” “酒肆老板”站在公子服人身侧,道:“彼时临淄城中但见火光冲天,没人注意到北营才是真正厮杀惨烈处,我派出去的打探的人说,北营越军守将得知南营被破,心挂越王安危,举营而出,意图救援,被田舒在途中狙击,两万八的齐军对四万越军,打得十分惨烈,最后连田舒的佩剑都砍断了。两军打得相持不下时,夏瑜收拾了西大营的越军,率一万精锐北趋与田舒回合,瞬间将正与田舒激战的出援北营越兵冲得落花流水,西大营越兵一破,便真的如公子您所言,一战定输赢了。” “酒肆老板”此时有些微失神,良久才喃喃道:“这个夏瑜如此厉害,若是齐国人派他北上,那国君和大公子岂不危险。” 此时一直盯着地图的公子服人忽的抬起头,看向窗外,只见扬扬洒洒的飞白飘荡,公子服人一愣,走出房屋,来到院落中,抬头,只见天地混沌,白茫茫大雪铺天盖地覆盖了这烽火山河,伸出手掌,掌心一点冰凉落下,公子服人仰看万里莽莽冰封雪飘的北国苍穹,喃喃道:“下雪了。” 田襄踏出帅帐时,也看到了这场雪,亦是喃喃道:“下雪了。” 白雪簌簌,掩盖一切,山河天地,残城尸骸,那些越人的子弟,生而离乡,死而异乡,魂不得归,哭号而凄厉的,随着这场大雪掩盖去了的,寂静无声。 青史不载无名军冢,十万性命灰飞烟灭,仿若无痕。 真是一场好大的雪。 第50章 “国府封赏书,破越大凯,军士浴血奋战,俱有功劳,上将军田襄领兵有功,封淳于二十邑为田襄封地。” 稽跪坐首而拜的田襄面色没见喜色,领了国府的赏赐便没多言语了。 “国府封赏书,副将夏瑜,协理上将军,练军卒,出奇谋,退越有功,赏千金,赐府邸,国府钦赐匾额,进爵为卿,领少保。” 夏瑜跪坐而施礼领赐。 “军中卫尉田舒,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与越人激战,断刃箭盤不退,国府特令嘉奖,赐勇士剑,进爵两级,为上大夫。” 田舒拜而回礼领赐。 接下来是江夺、西郭河以及一些平民军士的封赏令,江夺进爵两级,西郭河进爵三级,其他军士也都有进爵封赏,赐金封地种种。 等众人都领了封赏,起了身,田舒微微奇道:“我们都进了爵,怎么只有上将军的爵位没动。” 田襄倒是很平和,道:“我拜将前,父亲担心我资望不足,给我进了爵位,只领军五万却同上将军,已经是卿爵,再给我进爵就超过父亲,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再者”,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国府上下只怕无人不知这破越我只不过是挂名领功,又有何颜面再求进爵。”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让夏瑜忍不住看了田襄一眼,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仗一打完,似乎田襄就变得有几分奇怪,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他们打赢而开心。 一旁的田舒也注意到了这一瞬诡异的沉静,便开口打破沉闷,笑道道:“说起来阿瑜你是第一次来临淄吧,这月余一直忙碌,也没来得及好好逛逛,我和你说,这临淄城里有一处的酒肆酿的老酒是极妙的,我们去尝尝如何?” 一场大战过后,临淄城围解除,本就为天下财货盐铁聚集的所在,素日里便是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是以不过短短时日便又恢复了往日繁华,只有时不时来往巡逻紧密的国府军士,以及西郭家园被毁流落内城乞食的流民,昭示临淄城真的刚刚经历一场天下罕见的大战。 颇为好奇的打量着马车两边的街市,看着贩售各种货品的商铺,大多为木板屋,有些是瓦顶,有些是茅草顶,错落有致,分布整齐,而在这成排林立的房舍中,有一处靠近东城门处的房舍占地广阔,瓦舍明亮,极是恢弘,不下于执政府,引得夏瑜十分好奇,遥指那处,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坐在他身侧的田舒看向夏瑜指的方向,道:“哪里?那里啊,那是稷下楼,不过一再扩建,现在都称为稷下学宫。” 夏瑜听到稷下学宫,瞬间觉得十分耳熟,随即从记忆里翻出了稷下学宫的信息,道:“稷下学宫!?百家争鸣!?” 田舒听不太懂夏瑜的话,问道:“百家争鸣?呵呵,不过说起来也差不多吧,稷下学宫以俸禄供养各国来齐游学士子,来的人挺多的,说是百家也不为过,那些读书读得脑子都木了的家伙每天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吵来吵去的,可不是百家争鸣嘛。” 夏瑜满是好奇的扯着脖子张望,每一个只要稍微知道点华夏历史常识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不过也许不是很多人知道其实小范围的百家争鸣是发生在齐国,因为齐国田氏意图篡逆,除了赈灾放粮、大斗借粮小斗收回邀买人心,以及以自己歌伎招待外客生子充作还是子弟扩充人口外,田氏还积极争取“舆论”。 在这个时代贫民百姓大字不识,能够糊口就不错了,哪有什么“舆论”发言权,能够造成“舆论”的自然都是那些读书识字的游学士子,所以田氏始建稷下楼,以歌舞美酒招待往来士子,以俸禄供养来齐士子,俗语有言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田氏逐君这么大事情,可齐国国内士子却少有出来斥责,原因无他,这些无产无业的“读书人”都是在被田氏养着呢。 田氏虽然以大夫俸禄养士,却不重用这些士子,这些被养着的士子没有官职,每日无所事事便转而专注于著书立说,教徒授学,然后便是辩论学说,所以说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大的方面说是发生在春秋战国,小的方面说其实是发生在齐国,更小的方面说其实是发生在齐国临淄城里的这处稷下学宫。 是以,夏瑜对这个地方还是蛮好奇的,田舒见到夏瑜一直张望的样子,笑道:“你不用这样,要是真的想去看看,回头稷下学宫争鸣论战时去逛逛便好了。” 夏瑜奇道:“稷下学宫可以随便逛吗?” 此时许久未出声的田襄道:“也不算随便,列国士子要持官府牒,齐国人只要爵位在大夫以上皆可任意进出,你现在声名威震列国,你去稷下听论战,只怕那些士子都会争相表现,以博你曾赞为荣呢。” 虽然三人同车,但一直默默坐在尊位的田襄一直都没开口,此时突然冒出一句到让夏瑜有点没办法接口,还是田舒笑着打岔道:“今天咱们是出来喝酒的,讨论那些穷酸士子做什么,喏,前面就是我说的那家十分有名的酒肆了,隔着这么远我就已经闻到酒香味了。” 此时田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恰当,微微有些收敛眸中神色,转而笑道:“是啊,我也闻到酒香了。” 谈笑间马车已经停在一处二层瓦舍外,有随从家仆搬来下马踏,三人依次下了马车,那酒肆老板远远的就已经瞧见有华丽辕车,此时马车停在门口,酒肆老板已经在门口躬身等候。 三人中以田襄身份最为尊贵,自然走在前,其次是夏瑜,不过夏瑜这人不太讲究礼节,习惯性的拉着田舒询问这酒肆来历,两人并肩而行,也就在此时,一个头戴斗笠的酒肆伙计正搬着空酒坛子向外走,从夏瑜身侧经过。 忽的,似乎心有所动,夏瑜转头看向那个身着粗衣搬酒坛的伙计,不由自主的打量着。 此举引得在夏瑜身侧的田舒微奇,也转头看向那个伙计,道:“怎么了?” 夏瑜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默默的摇了摇头,道:“没怎么,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 话还没收完,就酒肆老板便已经上前来,道:“呦,舒大夫,可是许久未见您了,还是老座位吗?” 田舒被酒肆老板一问,回神应答道:“当然,我那个位子最清净,呵呵,老板,你可真是消息灵通,我可刚进爵没多久,你就满口大夫的叫上了。” 酒肆老板笑道:“当然,舒大夫您一战天下知,这大夫之爵,实至名归啊”,笑着奉承着,然后转头对那搬酒坛的伙计喝骂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还不快搬走,挡在门口妨碍我做生意。” 那伙计低头应答声,将酒坛搬到停在外面的板车上,驾马便要离去。 此时酒肆老板正殷勤的将一众人往内室雅座让,十分热情,夏瑜也自然不好一直站在大门口盯着个搬酒伙计,便转身与田襄、田舒往内室走去。 在夏瑜转身离去的那一刻,那驾车欲行的酒肆伙计,抬起头来,透过斗笠遮挡下的一对黝黑眸子,看着夏瑜的背影,久久未曾转开视线。 此时一名一同驾车的壮汉低声对这个搬酒坛的伙计道:“公子,那人是不是……” 搬酒坛的伙计微微抬手,阻止了壮汉的未出口的话,低声道:“为今之计,先出城去公父营地要紧。” 第51章 酒肆老板给夏瑜田舒等人安排的是二楼一处可以看到内外景色又颇为僻静的拐角座,三人一案,上了些肉食,不过片刻,有下人端了一坛泥巴糊的老旧酒坛,开了上面的封泥,顿时一股酒香飘荡,未饮先闻,连田襄都忍不住拍案赞道:“好酒。” 下人用漆木勺舀酒酌入酒尊,只见清澈浓稠的酒浆荡漾,香气更是袭人。 酌酒毕,下人退出,留三人宴饮,田舒先执酒尊敬酒,道:“此次我们一战而退越,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我田舒敬二位。” 夏瑜挺没形象的杵着下巴,看着田舒道:“这都下了朝了,出了军营了,你还说这些无不无聊,拽这么多虚礼,喝酒也喝得不痛快。” 田舒与夏瑜玩的熟了,也知道夏瑜的性子,笑了笑,道:“我这不是习惯了吗?行了,我不说那些了,总之这家酒肆的酒是真的好,上将军,阿瑜,你们尝尝,保准一喝难忘。” 此时阳光正好,屋内明亮,虽然已经入冬,但酒肆内烧得红红的火炉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对坐的人肤若皎雪,明眉皓齿,气氛又实在是轻松,连着几天一直心情有些郁结的田襄都被感染了,笑着端起酒尊道:“行了,阿舒,你也别叫我上将军了,你我同族平辈,叫我阿襄就好,看你把这酒夸得如花一般,我倒要尝尝,什么酒能比国府陈酿还要醉人。” 言罢,田襄掩尊饮酒,夏瑜见田襄喝了,也掩尊一饮,只觉得一股内敛醇厚的酒香荡漾唇齿之间,不十分烈性,但回味无穷,此时田襄一饮而今,当即再次拍案,道:“果然好酒,阿舒你赞的不错!” 田舒笑言道:“别只顾着酒,这家酒肆的烤鹿肉也是一绝。” 田襄也笑了,道:“今后我可知道要吃好的,就要跟着你阿舒啊,快快让他们上来,我要尝尝这被阿舒赞为一绝的烤鹿肉如何绝法。” 一提到吃的,夏瑜两眼就发亮了,眼见没多久烤制的喷香的鹿肉连着炭炉一起上了,田舒便为宰夫动手持刀匕割肉分飨。 一场三人宴饮,吃的好生畅快,饮的好生开心。 此时他们正年轻,此时他们正风华。 田须从执政府回来时,皱紧的眉头就一直没散开过,方才下车,只见府内家老在大门外迎接,心头一跳,家老见田须下车,急急跑到田须身边,在田须耳侧轻言了几句,田须神色一变,不顾的更衣,便急急进了府内,朝着后院一处偏房走去。 进了偏室,田须一见屋中人,急忙回身将门关上,然后转身抢上前去,对屋中那人道:“阳虎!你怎么到我府上来了!?这多危险!” 被称为阳虎的人微微施礼,道:“左将军不必担忧,此时临淄城大战方过,人员混乱驳杂,我等假托客商,乔装进城,无人发现。” 田须急道:“那也不行啊!现在不比以往,执政从我手里分了一部分兵权出去,若是被人城中军卒发现,我压不下来来……” 田须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却在阳虎一闪而逝的满是寒光的眼神中咽了下去,也就在此时,只听的一声轻笑,道:“左将军不必焦急,我等来此不是为了给左将军添麻烦的,而是为左将军解决麻烦的。” 田须这才注意到阳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个子高挑,容貌俊朗,虽然穿着朴素,但却难掩其疏朗潇洒意态,田须微有疑惑,道:“这位是?” 那人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申子离,拜见左将军。” 田须急忙回礼,礼毕转头看向阳虎,目中有疑问之色。 要知道阳虎昔日流亡齐国,曾经用重金贿赂齐国重臣,希望能够得到齐景公的重用,这收受贿赂的人中就有田须,其后阳虎流亡晋国,也没断了对田须的“孝敬”,田须也欣然笑纳。直到后来阳虎越来越受赵志父的重用,几乎与尹泽并为赵氏首辅,而赵志父有为齐国执政日久,与齐国屡有争锋,田须才开始觉得心虚,觉得阳虎不断送来的“孝敬”有些烫手,想要慢慢中断与阳虎的往来,可是阳虎何许人也,那里是田须能那么轻易摆脱的,几番软硬言语暗施威胁,拿住了田须,两人的暗中联系也因此一直未能彻底断绝。 两人交往本是十分隐秘,但此时阳虎亲自涉险前来临淄,还带了一个田须不熟识的人,是以田须有几分不解。 那自称申子离的人看出了田须的疑惑,微微一笑,道:“左将军,您不必如此,在下已经说了此来是来助左将军您解困。” 田须此时神色微微平静了下来,道:“此话何解?在下何困之有?” 申子离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左将军您命不久矣,还不自知吗?” 田须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原来活不长了?” 申子离微微一笑,道:“左将军,齐国执政田常已经年过四旬,虽然您深得田常信任,但田常长子与您是死敌,田常百年之后,左将军您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田须脸色阴沉,他与田襄不睦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其实他并不是有意与田襄不睦,甚至曾经主动示好意图缓和,无奈田襄就是看他不顺眼,他辛苦搜罗送与田襄的美少年和各种贵宝都被田襄退了回来,交恶依旧。 申子离仿佛没看到田须那阴沉的脸色般,接着道:“本来左将军您一直深受田常信任,手握兵权,田襄虽然被提拔为执政府长史,掌管齐国财货钱粮,但不谙兵事,便奈何不得左将军。谁知偏偏田常耐不住性子逐君于东海,给了晋越燕三国伐齐的口实,这一场大战,左将军您无力退敌,而偏偏老天不佑,又出现了天纵奇才的少年将军夏瑜,一战退晋,二战破越,名震天下,夏瑜又拜老太师田彪为师,与田襄交好,这下田襄文武齐备,左将军您的祸事便在旦夕间了。” 田须冷笑一声道:“这些情势虽不说天下皆知,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你废话许多将这些无用之言复述一遍又有何益?” 申子离对田须的冷言冷语仿若无觉,道:“在下复述这些,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叨扰左将军尊耳,在下说了,我们是来助左将军解决麻烦来的。” 田须面色阴沉依旧,道:“那未敢请教先生要如何替须解困?” 申子离一挥衣袖,很是潇洒的坐了宾位坐席,为自己倒了杯温酒,道:“未知左将军认为此次将军困局因和而起?”未等田须回答,申子离已经自顾自的答道,“左将军以为是田襄吗?那田襄不过一个娃娃而已,左将军认为仅凭他一人能将左将军置于如斯困局吗?” 田须皱眉,良久不言。 田须执酒尊,微微吹了吹那热酒,道:“若要胜敌,先要知敌,左将军连敌我都尚未分明,又如何才能解困。” 田须眉目寒霜,道:“那请先生赐教,须之敌不是田襄又是何人?” 申子离抬眼看着田须,道:“左将军,是何人建议调夏瑜回军临淄?又是何人见夏瑜抗令不遵,在国府意欲降罪夺权时力保夏瑜兵权不失?又是谁不惜老迈之躯,突围临淄,千里奔走廪丘,把夏瑜田舒强拎了回来?又是谁在执政府朝会之时以项上人头作保田襄、夏瑜为退越主将、副将?” 田须愣了,良久喃喃自语道:“老太师,是老太师要我死,可为什么啊?我对他一直恭敬有加,不敢稍有怠慢。” 这世间有许多人,一生只为自己的利益为先,百般算计谋划,这样的人似乎永远也没办法明白,这世界有些人行事是有高于自身利害算计的准则,后世有一个更通俗的叫法来命名这种准则――理想。 田彪的理想是田氏兴盛,有助于田氏兴盛的人,即使仇雠也可以视之为友,不利于田氏兴盛的人,即使子侄也可视之为敌,这些是田须永远无法理解的。 第52章 田须苦笑,道:“若是太师容不得我,我的路只怕也就到头了。” 申子离似乎终于觉得那热酒的温度不再滚烫,可以入口了,饮了一口,道:“左将军何出此言,若是左将军的路真的到头了,在下也不用随阳虎大夫走这一遭了。” 交谈多时,田须此时才真正正视眼前的这个申子离,口气缓和了些,道:“先生既然能看破此中症结,必有法教我破此困局。” 申子离抬头看向田须,神色悠然而又笃定,道:“若想破此困局,症结之处便在于夏瑜。” 田须微有疑惑,道:“先生不是说是老太师要对付我。” 申子离摆弄着手中的酒尊,道:“是田彪不容左将军,可为何如许多年来都未曾发难,却在此时骤然起意分左将军手中兵权?其根本便在于田彪其人无子,以田氏兴盛为毕生心愿,左将军虽然不入田彪之眼,但田氏子弟之中也没有人比左将军更知兵,所以那时的左将军无人可替,而此时夏瑜的出现让田彪认定,左将军您不是不可被替代了。” 田须一边听着申子离的分析一边在屋室之中走来走去,低头沉思,道:“先生所言极是,那又当如何?老太师已经收夏瑜为徒,拜师礼办得十分浩大,夏瑜又与田襄、田舒相熟,我也很难把他拉过了。” 申子离微微叹了口气,道:“左将军你为何想要将夏瑜拉到你这边来?” 田须道:“这夏瑜是老太师意欲分我兵权的棋子,老太师根基太深,执政对他虽有时不满,但却对他信任超过族中任何一人,我若想继续掌兵,只能想法子将夏瑜拉过来。” 申子离看着田须,笑了,道:“难道左将军从来就没想过,将夏瑜除掉吗?” 田须愣了。 申子离看着田须,道:“如果没有夏瑜,老太师就没有可以替换左将军的棋子,左将军便可顺利继续掌兵,田襄在军中就没了援手,哪怕再为不喜,也不得不继续容忍将军,执政田常本就信任将军,到时候齐国国府无人知兵,也不得不继续倚重将军。” 田须听的点头,但仍然疑惑,道:“夏瑜方立大功,又与老太师关系非常,如何能够除掉他?” 申子离摇头道:“左将军错矣,夏瑜比之田彪、田襄要好对付的多,原因无二”,申子离神色间有几分傲然的自信,悠悠的道,“夏瑜他不是田氏子弟,他是外姓,这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言罢,申子离将尊中酒一饮而尽,道:“好酒,冬日暖酒,快活肚腹!” 言尽于此,田须若有所思,而一直在侧默不出声的阳虎此时上前一步,道:“左将军,在下与左将军多年往来,冲着往日的交情,在下将申先生留在左将军府中为您出谋划策,破此困局,如何?” 田须愣了。 一骑飞尘从北方而来,快马急报,飞奔进临淄。 也就在此时执政府内,田彪与田常正在议论北上抗燕的主将人选,只听得门外国府小吏飞奔进来通报道:“报!北地军报!” 田常神色一变,道:“快传!” 一路风尘扑扑还未及休息的斥候传讯兵扑进内堂,道:“执政!长狄陷落,济水已经结冻,燕人已经可以快马渡江,博昌大夫遣卑职前来求援,博昌城小兵弱难抵以抵挡燕人大军。” 田常面色冷凝,然后挥了挥手,道:“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一下。” 博昌传讯兵退下后,田常将目光转向田彪,道:“老太师,你方才所说的我亦明了,但老太师您也当知这个瑜小子毕竟不是田氏子弟,他已经连打了两场大仗,在予他兵权许他领兵北上抗燕,会不会尾大不掉。” 田彪抚着胡须,道:“执政心中忧虑,老夫明了,不瞒执政说,小瑜儿自进了临淄城就一直住在我的府上,这些时日我一直细心观察,老夫敢说,小瑜儿不是那等使奸弄滑之人。” 田常点了点头,道:“老太师在朝会之时公开说出以项上人头保夏瑜领兵的话,想来老太师您对这小子的品行是有把握的,只是这小子毕竟年轻,心性不定,若是手握重兵又有人挑唆……”后面的话田常没多说,但言下之意已经明了。 田彪听得,沉吟了下,道:“这话是执政心中所忧,还是有人对执政所言。” 田常道:“即是他人所言也是我心中所忧。” 田彪目中一丝轻蔑之色闪过,快的难以察觉,道:“田须所言吗?”顿了一下,又道,“田须难道要自己去领兵抗燕吗?” 田常有几分理解又兼有几分自得的笑了笑,道:“老太师这次可猜错了,田须向我进言,举荐田舒为抗燕主将,他愿意竭力配合。” 田彪愣了,一向人前伪作磊落,人后贪权好财的田须,此时如此大方举荐田舒是作何居心? 左将军府内引淄水为湖,绕湖杨柳依依,颇有几分荆楚风情,一人蓑衣斗笠,麻衣布履,在湖边安然垂钓,而这垂钓者身侧是一位衣着锦袍、身材雄壮、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男子,正在来回来去的踱步。 这名男子正是田须,此时满脸焦急不安,问那正在垂钓的男子道:“申子离!你现在应该说了吧,到底为何让我举荐田舒!?” 申子离专注的看着湖面,很是平和道:“举荐田舒有何不可?” 田须踱来踱去,道:“你说过,夏瑜非田氏子弟,所以执政不会完全信任他,可是田舒却是实打实的田氏子弟,他父亲田至也素来是族中朝中有名的老好人,举荐他,若是打赢了,那我的位子……” “若是打赢了。” 淡淡的声音打断田须的唠叨,田须听得一愣,道:“你说什么?” 申子离仍然很是安然的握着吊杆,道:“你也会说,若是打赢了。” 田须不再来回踱步,不自觉的驻足在申子离身侧,微微沉吟道:“你是说田舒会输?” 申子离很是悠闲的缓缓道:“我没说田舒会输,但我们可以让他赢不了。” 第53章 从执政府出来,田彪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安,这近乎一种直觉,一种在这个天下征伐朝堂诡谲的世事打滚了几十年锻炼出的本能,然后,坐在马车上的一路,他几乎都在回想方才与执政田常谈论的种种,试图找出有哪里不对。 在执政府中,田常提出要任命田舒为北上抗燕主将,这任命其中的考量田彪倒是明了,不外乎田舒是田氏子弟,更加可信,此次攻破越人北营,田舒厮杀到断刃无箭而不退却,其勇武决绝众人皆见,任用为将也比其他那些半点兵事的都不通的田氏子弟要可靠的多。 但田彪对此却有几分忧虑,接连的大胜,退了百年霸主晋国,败了当世强国越国,让齐国上下都有了几分轻狂,觉得退敌破敌并非难事,但三朝老臣,几十载沉浮,让田彪有着远别于他人的洞察力,田彪很清醒的知道这两次大胜其关键都在于夏瑜。 如果说退晋还有几分侥幸在,那大破越军却是实打实的显示出夏瑜这个未满弱冠的少年将军得天独厚的将兵之才,即使不是十分知兵,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道理田彪还是懂的,撤掉了夏瑜,任用田舒,那齐国还能不能打胜仗? 几番权衡之下,田彪觉得田常不肯任命夏瑜的根源还是在于夏瑜不是田氏子弟,所以田彪犹豫了下便暗示递话,点明自己意欲撮合夏瑜与田襄,让夏瑜变成田氏“内人”的想法。 田常听得有几分惊愕,但随即眼神中透露出思量的神色,几乎是看着田常长大,田彪清楚这种神色代表了田常在思考,在权衡利弊,也意味着这件事成行的可能性很大。 这一切本是顺理成章的,但田彪就是觉得有些地反不对,但那里不对又说不出,田彪想,也许自己是老了,所以过于疑神疑鬼了。 公子服人与一众随从护卫快马疾驰,飞奔至长狄城门下,出示燕国国府令牌,守城门令一边急忙进内城通报燕国国君与大公子,一边开城门放公子服人进城。 一路疾行,发髻散乱,满面灰尘,使得公子服人本就平凡黝黑的面孔变得更加的狼狈落拓,看不出半点贵族风姿,他身侧八尺壮汉司徒奇心思倒是与身材不相符的细腻,一把拉住公子服人道:“公子,你这个样子只怕君上不喜,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 公子服人急道:“你忘了在路上我们收到秦开的传信,公父与大兄今日便要拔营启程,渡过济水南下攻打博昌,此时还沐浴更衣,那来得及吗!?” 言罢一把甩开司徒奇的拉扯,快步抢进内堂,却被燕君近卫拦下,此时公子服人站在内堂外,听得殿内传来歌舞阵阵,显然正在宴饮,那拦下他的守卫目中有不忍之色,道:“公子,君上正与大公子和随军大臣宴饮,你还是别去打扰他老人家的兴致了。” 公子服人站在大殿外,听着那歌舞欢笑声,良久不发一言,然后他一把推开守卫,闯进了进去。 乐舞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自禁的注视着着一身狼狈满面风尘的公子服人,坐在宾位一位衣着华丽意态风流的男子见到闯进殿的人,讶然道:“二弟,你怎么来了!” 公子服人没有回答那男子的问话,而是一撩那满是沾染了雪水泥尘的衣衫衣摆,跪了下来,道:“公父,我燕国大祸临头,还请公父尽快撤军,否则悔之晚矣。” 此话一出,本来就安静了下来的大殿更加寂静了,那些停下来的舞奴们此时惴惴不安的站在大殿中,不知道当进还是退,众人都不自禁的看向那坐在大殿正中首座尊位的此次伐齐主帅燕国的国君――姬范。 已经年近半百的姬范鬓角眉目都有了几分花白,昭示着他的年纪,但与年纪不相符的是他仿佛吹弹可破的皮肤,细腻洁白,闪着几近透明的光泽,看得出是精心保养的结果,此时这精心保养的肌肤上那对眉毛几乎快要立起来了一般,盯着跪在底下的自己的儿子,良久,开口道:“我儿何出此言?” 公子服人顿首泣道:“公父明鉴,齐国自桓公管仲称霸,一直为当世强国,民生富足,财货贯天下,此时更得兵家良将。昔日晋国来使与我燕国和南边越国约定共同伐齐,此时晋国已退,越国在临淄城下丢下近十万子弟,皆已无力相助我军。更有甚者,国内抽调太多青壮,秋收劳力不足,粮食丰产却未丰收,国府今秋收上来的麦子与往年相比大为减少,儿臣一路南行访查南境各邑,百姓家无余粮,多有怨言,此时情况内外皆不利,若是一战而败,我燕国危矣。” 听得公子服人的话,姬范下首首座的大公子白按耐不住了,跳起来道:“二弟此言差矣,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出自《诗经?大雅?文王之什?皇矣)。今田氏篡逆,逐君东海,我燕国顺天应命,依从晋伯的号召,伐田氏叛逆,乃大德也,自古有大德者不可败,此乃《文王之什》所述者也。” 公子服人有些焦急,道:“文王哪可能复生来替我们打仗!”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大公子白也笑了,但随即止住笑声,也咳了咳,示意众臣安静,对着公子服人挑了挑眉,道:“二弟少年多舛,不解《诗》也是情理之中,为兄谅解,这《文王之什》出自《诗?大雅》,主要意思嘛,是说有德行的战争一定会取得胜利。” 公子服人知道大兄此时是在嘲笑自己,少年时的坎坷使得公子服人几乎一直就不怎么通诗书,也为此多番被国中贵戚明里暗里的嗤笑,但此时情况紧急,也不顾的众人的嘲笑,将恼羞愤怒的情绪压制回胸中,公子服人颈间青筋暴露,咬着牙道:“我是不如大兄懂《诗》,但我知道读诗读不出一个胜仗!” 公子白哈哈大笑,环视左右道:“二弟,你看看此处不就是长狄城大堂吗,我们已经在打胜仗,我们已经打了大胜仗了!” 公子服人自知与大兄公子白相比,自己实在不那么擅言辞,但眼见危险临近而燕军上下毫无所觉,不由焦急,就算再不善言辞也要提醒,道:“现在还能打赢是因为齐国没有抽调主力北上,等夏瑜带兵前来,我们连想撤退都撤不掉……” “砰!”地一声,只见燕君姬范猛地一拍案几,眉毛简直要立成两条竖线了,指着公子服人喝骂道:“你个小子,不学无术,连《诗》都不通,还好意思说是我燕国公室子弟吗?还好意思说是孤的儿子吗?还对大兄如此无礼,你见不得你大兄打胜仗吗!?” 公子白眼中一抹得意一闪而过,但随即收敛,向燕君姬范施礼道:“公父,二弟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想来不是有意的。” 公子服人看了公子白一眼,眼中满是明了,间或带着点疲惫,道:“公父怒我罚我,服人尽皆领受,只是齐国国府不日便要任命主将带大军北上,若是为此主将的人是夏瑜,请公父万万小心警惕。” 言毕,公子服人跪拜稽首,头在地上磕出“砰砰”的响声,然后便不再多说一言,起来转身离去。 燕君姬范气得胡须抖动道:“放肆!” 公子白急忙上前一步道:“公父休怒,二弟只是不懂事,想来不是有意惹公父生气,哎,这领兵之事向来是二弟所长,此次我军未用二弟为将而下长狄,向来二弟心中有不平也属自然。” 燕君姬范听得公子白此言,更是气愤,一拍桌子道:“孤不信,没有服人这小子,我燕国军队就不能一路凯歌?” 公子白微微低下的目中闪过一丝窃喜。 第54章 一骑快马飞报进城,扬起一片尘沙,而正坐在酒肆二楼的夏瑜与田舒透过透着缝隙的窗看到那飞骑远去的背影,田舒浅酌着老酒,很是悠闲的道:“这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北地来的快报了。” 夏瑜嘴巴也觉得有些干,想喝点什么,但瞥了一眼桌子上单调的酒水,便作罢了,说实话,要是闲暇的时间再多点,他绝对会一门心思的扑在怎么多弄出几种吃食上来,可惜现在容不得他有那个闲心思,道:“听说燕军下了长狄后就没有继续南进,所以差不多还是博昌大夫有大惊小怪急求援兵了。” 田舒听得夏瑜的话,神色间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凑到夏瑜近前,道:“阿瑜,怎么打燕军你有想法没?说说嘛。” 夏瑜冲着田舒一笑,招了招手示意田舒靠前,却在田舒将耳朵凑近时大喊一声道:“不告诉你!” 田舒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抱怨连连的揉着耳朵,道:“不说就不说,干嘛捉弄人啊!” 也就在此时,只听得“噔噔噔”的上楼之声,田襄满头大汗爬上二楼,看到夏瑜和田舒道:“两位祖宗,你们还在这里消遣呢!快随我去执政府,燕军南下渡济水了,眼看便要兵临博昌了!” 夏瑜、田舒神色俱是一变,急忙起身随田襄下楼上马车直蹦执政府。 到了执政府大堂,许多国府官吏都已经在那里,不过人数并不算多,并不像大朝会那样几乎所有爵位等级够份位的人都来,此时这里聚集的多是国府要冲之位的官吏,见到田襄带着夏瑜、田舒进了来,执政府田襄挥了挥手示意儿子落座,不要出声。 田襄会意,与夏瑜、田舒各自按爵位等级落座,而另一边田常示意有司小吏继续读着北地刚刚快马飞送的军报: “大雪过后,济水结冻,冰层厚实到可载战车,旬日前,斥候见长狄城内外燕军大军出城朝我博昌城方向进发,我博昌城小兵弱,难以久守,望国府速派援军,不然博昌危矣。” 田常目光扫视过在殿中众人,道:“各位都是我田氏族中贤士,今日也无外人在,不用那些虚礼,如此情形当做何处置?各位胸中可有退敌军策?” “可有退敌军策”的问话一出,殿中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了夏瑜,似乎都在指望他站出来说点什么。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说一千道一万不敌亲身实践,夏瑜这大败越军谈笑间以少胜多灭当世强国十万精锐,在齐国朝堂国府引起的震荡可是非同小可,一个作用十分直接的就是这齐国上上下下一提到兵事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夏瑜。 此时一直很是沉静的田须禀手施礼,替众人说出了未出口的话,道:“须以为,若论兵家之事,当问夏瑜少保。” 田常的目光转向夏瑜,因为爵位升了,所以现在夏瑜的位子不是那么靠后了,紧挨着田襄,方才听军报时田襄也禁不住低头询问夏瑜对燕军南下的看法。因为低声所以不自觉的靠的有几分近,这一幕看在田常眼里,脑中瞬间便想到老太师田彪对自己所说的有意撮合田襄与夏瑜的事情了。 微微扬了扬眉毛,田常道:“少保对此次燕军南下有何看法?” 听道“少保”这个称呼,夏瑜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新晋受封为“少保”,知道是在叫自己,急忙端正神色,道:“瑜虽未亲至博昌得观燕军军容,然以国府军报而论,臣敢断言,燕军统帅无能。”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微讶异,田常目中若有所思,道:“燕军乃是燕国国君亲自领军。” 夏瑜很是无谓的道:“国君只要生对了肚子,谁都能当,但良将靠的却不是会托生好肚皮。” 所有人听得此话都一愣,田舒因为爵位不及夏瑜与田襄高,坐的比较远,一听夏瑜这话就有捂脸的冲动,相处日久,田舒知道夏瑜才量奇高,为人也很是直爽纯良,但在某些地方却又神奇的短了根筋,田襄则是忍不住去拉扯夏瑜的衣袖,心道:你个小子,就是实话也不能这么公然的说啊。 田氏虽然干的就是篡位谋逆的勾当,但就像是后世许多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假读书人一样,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私下里的勾当再怎么难看嘴里也要高大上的,所以夏瑜这“国君只要生对了肚子,谁都能当”的大实话,真的不是一般人敢说能说的。 此时田常面色不见喜怒,但内里却有几分别样思量,说也奇怪,在田彪没提过要撮合田襄和夏瑜时,田常对这个少年兵家奇才怎么看怎么不放心,但此时心里存了个这个少年以后也许会是自己的“儿佐”的想法,再听那“大逆不道”之言,却有点我家的人果然有胆色的得意,是以田常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道:“照你所说,这燕国国君统兵不当?” 夏瑜笑了笑,道:“当然不当!燕国国君若是稍有将兵之才就应当知道,所谓战机往往稍纵即逝,越人久围临淄不下,此时燕军南下纵然不能做首破临淄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败绩,越人大败之时,若燕国国君知兵,便应当趁着我军与越军大战方过,兵疲将怠之时飞速突进,然而燕军彼时却在长狄固守。眼下,月余已过,我军已休整完毕,有大胜之威士气高涨之实,无大战奔走久战之疲,此时燕军南下,战机已过,为将者不知何时当进何时当退,岂非统兵不当。” 夏瑜的分析有理有据,让殿中众人不自觉的点头,田常也是听得颔首微笑,道:“我齐国得少保,胜过百万军啊!” 田常此言一出,众人也跟着纷纷称赞,此时田常在众人的称赞声中,从身前的案几上抽出一卷已经书写好的帛书,吩咐殿上执官宣国府将令。 执官躬身接过帛书,展开以宣令礼官独有的腔调,高声道:“今燕人南犯,掠我国土,欺辱我民,国府将令,少保夏瑜、上大夫田舒听宣。” 夏瑜、田舒离座至殿中拜而听宣一齐道:“臣听宣。” 执官宣声道:“拜上大夫田舒为退燕主将,领兵八万,即日北上。” 田舒愣了。 执官接着宣国府将令,道:“拜少保为司礼,领督稷下学宫。” 夏瑜也愣了。 第55章 从执政府大殿出来,夏瑜快步疾走,田舒急急追在夏瑜身后一直喊道:“阿瑜,阿瑜,你听我说,我真不知道这任命是怎么来的!” 眼见夏瑜不理自己,一把抓住夏瑜的衣袖,道:“阿瑜,你听我说,我真不知道国府会任命我做北上主将,我压根儿就没听我父亲说起过这事儿,我要是知道我一定告诉你。” 夏瑜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田舒,看的田舒惴惴,连拉着夏瑜衣袖的手都不自觉的松开了,然后夏瑜很是无奈的做机器人状捶了下脑袋,道:“算了,我不是生你的气,不就是个本嘛,总是有的刷的,只是……”夏瑜很没形象的两手抓头恼怒的道,“司礼是什么狗屁官啊啊啊!让我督领稷下学宫,我哪是当大学领导的那块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经验好不!” 田舒本来还担心夏瑜生气,可是看夏瑜那货真价实的苦恼样,知他是真的对做什么司礼没底,那副把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要抓成鸟巢状的样子,让田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听得田舒的笑声,夏瑜顿时怒了,瞪着田舒道:“再笑!再笑我就咒你打败仗!” 说到打仗,田舒笑容顿时收敛了,道:“也许我真会打个败仗回来。” 夏瑜见田舒神色不定,眨了眨眼,异道:“阿舒你说什么?” 田舒此时露出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道:“阿瑜,你忘了上次我不听你的,径自去偷袭晋军,结果大败亏输吗?” 夏瑜半响才反应过来田舒说的哪个件事,说也奇怪,许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守平阴不过是短短半年多前的事情,此时再提起却仿佛很久以前的感觉,田舒不提夏瑜都快把田舒打过败仗的事情给忘了,也想不到那次败仗至今都还对田舒有影响。 夏瑜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次不一样,你怎总记得那次的败仗,不记得自己打的胜仗,你这次打越军北营打得多好啊!”好到夏瑜都吓了一跳,当时破了越军西大营,夏瑜这个骑马不过关的家伙,领着一万齐军,坐在战车上颠簸的七荤八素的前行,跟在火牛阵后长驱直入,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导致夏瑜都有几分开始觉得这仗打得太轻松都有些无聊了,可等夏瑜匆匆清理了越军残兵,领军北上与田舒汇合时,北营战况的惨烈却真真把他吓了一跳。 事后夏瑜才得知,越军北大营的领兵将领是范蠡旧部,名不见经传却治军严谨,以致北营将士用命,勇武搏杀,加之越军人数占优,田舒手中虽然有武卒精锐与配备强弓硬弩的弩兵,奈何越人眼见自己的国君坠入险地,都像疯了一样拼了命了,一拨人被弓弩手射死,又扑上来一波。田舒身为主将,都在厮杀中射光了箭,砍断了随身佩剑,但即便情况危急到如此地步,田舒仍然一步都未曾后退,坚守阵地,将人数多他两倍余的敌军死死挡住,让北营越兵南下不得。 亲眼见证过那一战,此时的夏瑜对田舒有信心的不得了,而且还有几分未曾说出的佩服,实话实说,易地而处,夏瑜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如田舒一般那般危局死战不退。 此时夏瑜还不知道的是,田舒之所以死战不退,是因为田舒打心里就认为他不会死,他一定会赢,不是田舒对自己有信心,而是田舒对夏瑜有信心,莫名的,他就是觉得跟着夏瑜按照夏瑜的部署坚持就不会打败仗。 但国府将令让田舒独自领兵北上,田舒却觉得没信心了。 夏瑜看着田舒依然有些涩然的表情,道:“不是,你这个……”想说些宽慰的话,却见周围很多人都暗中注视他与田舒。 方才在殿中那道任命田舒为北上主将的国府将令,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此次小朝会几乎都是在国府担任冲要官位的田氏子弟,执政田常未曾任命夏瑜这个刚刚打了大胜仗的功臣为北上主将,反而任命了田舒,且一次就给了八万兵卒,这让所有人都多了几分揣测。刚刚下朝时,田舒追着夏瑜出殿的样子,又让众人以为两人起了嫌隙冲突,是以纷纷暗中打量此时站在殿外的两人在说些什么。 夏瑜是没这根筋去想什么朝堂局势,只是觉得众人窥探的目光有点不舒服,另外也觉得就这样站在这执政府大殿外说话也有点不合适,便一把拉起田舒,道:“我们回去说。” 在夏瑜和田舒离开后,田须缓缓从殿内踏出,看着现在国服最炙手可热的两位少年将军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微笑。 夏瑜拉着田舒说“回去再说”是回田舒的府即田至的府中吗,还是回夏瑜新被国府赏赐的少保府?都不是,是太师田彪的府中。 这一段时日夏瑜也是常住在太师府,一则是太师内佐对夏瑜关心备至,仿佛像待自己的儿子般呵护周到,常常留宿,让夏瑜说不出走的话;二来也许是雏鸟情节,刚进临淄时就是住太师府,习惯了再换地方就觉得奇怪;三来,就是太师府的庖厨实在太好,已经重新享用到白面饼的夏瑜实在不想再回去肯没葱没蒜的膻腥羊肉,所以索性便在太师府常住了。 夏瑜拉着田舒进了太师府,此时田彪又被田常留在执政府议事,还没回来,因为实在是太熟识了,也不拘那些虚礼,太师内佐直接遣家仆过来告诉夏瑜与田舒,骑马也好读书也罢,都别玩的错过了用饭的时辰,记得到时要来正堂吃饭,今日厨下要炮制鱼脍,十分鲜美。 夏瑜对着家仆连连点头,只要是有好吃的他怎么可能忘记,一定会准时的,另一边拉着田舒唠叨道:“我说你不能这么想,那个哪有为将之人不打败仗的,这为将就像行医,巫医行医哪有从来都不错判病情的,为医愈久,医道就越高深,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医死的人越多医坏的人越多,经验便越丰富,医道才越高深,这和打仗是一个道理,所以你不要总是记得你在平阴打的那场败仗,你要记得你刚刚在临淄城下打这场大胜仗。” 出于自己对夏瑜的那点小心思,出于不想在夏瑜面前示弱,田舒没有说出自己其实是因为单独领兵没有夏瑜在身边所以没底气,所以夏瑜啰啰嗦嗦说的这许多其实都没有切中要害,但却奇异的让田舒觉得很温暖。 第56章 左将军府。 田须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与申子离两人一案,对酌而饮,先干一爵,然后道:“现在国府将令已下,先生可以对我说到底如何才能让田舒败绩了吧。” 申子离执铜箸正要去夹那炖得烂烂的鸭肉,听得田须的话放下铜箸,道:“左将军可知燕国朝堂情势?” 田须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胡须,道:“燕国偏远,孤悬北地,我倒是知之甚少。” 申子离似乎不意外田须这个回答,笑了笑,道:“其实要田舒打败仗很简单,燕国知兵之人不多,差不多可以说只有一人——燕国二公子服人。” 田须面露疑惑,道:“先生此言何意?” 申子离挑了挑眉毛,道:“要一个人失败其实很简单”,夹了一块鸭肉入口,咀嚼咽下,面色有陶醉神色,道,“只要给这个人找一个足够厉害的对手。” 田须似乎有些懂了,但随即有皱眉道:“燕国处北地孤寒,虽然是周室姬姓血脉,但久未与中原往来,这次晋国竟然能够想到燕国,遣使入燕,策动燕军南下已经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我对燕国情势无半分了解,又如何能够插手燕国朝堂,让公子服人为将,与田舒一战。” 申子离笑了,笑容有着一种属于他独有的高傲,道:“左将军可知遣使入燕、策动燕军南下,同时联络越国北上攻齐的计策是谁出的吗?” 田须眉头一跳,道:“是谁?” 申子离指了指自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田须傻了。 申子离悠然道:“将军眼前便有一个对燕国朝堂对天下诸侯都了若指掌的人,又何惧不能插手燕国朝堂。” 田须眨了眨眼,只见申子离将那最大盛着鹿肉的食鼎放在案几正中,道:“假设这是燕国国君姬范”,然后又拿起几个较小的食鼎、簋廉、酒尊放在盛鹿肉的大鼎周围,道,“左将军不妨猜猜这几个小一些的鼎簋是燕国朝堂中的什么人?” 田须看着那几个小鼎,指着其中相对大的两个,道:“这一定是燕国公室大公子与二公子。” 申子离已经料到田须会这么说,因为在田须的眼中燕国仅次于国君便一定是燕国国君的儿子,公室公子,然后申子离笑了,道:“田彪在田氏的地位如何?” 田须一听,稍一思索便明了申子离话中意涵,沉吟片刻,道:“燕国朝堂之中也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宗室?” 申子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了点那鼎鹿肉边上在剩下的食器中最大个的盛饭的簋廉,道:“燕国公室公伯厚是现在燕国国君的伯父,为公族大夫过二十载,气量宏阔,素以德行为燕国上下称道,可以说燕国国君以降燕国朝堂第一人。” 然后申子离指着那个比盛饭的簋廉更小一点的漆盘,道:“燕国朝堂之中比公伯厚再次者,为燕国国俌。” 田须满是惊异的看着那个漆盘,仿佛把那个盘子当成了申子离口中的“燕国国俌”来看道:“燕国国俌还掌政?” 申子离有些不屑挑眉,然后叹了口气,道:“燕国孤悬北地,少于中原诸侯往来,官制陈旧,还是沿袭周室早年旧制。《周礼》有定:‘外主戎祀,内主辅政’,但自桓公拜管仲为仲父治理齐国而称霸诸侯后,天下莫不以贤士为辅,居百官之首,哪如燕国,还是国俌掌内政,百未有一,也难怪燕国多年未尝稍有变革,依旧如斯。” 言罢,申子离又指了指了其后两个小鼎,道:“燕国国君最年长的两个儿子——大公子白,二公子服人,不过在朝堂之中的三四份位而已。” 田须听到此处,回想起刚刚申子离的话,道:“先生您方才说燕国朝堂唯一知兵的人便是燕国二公子服人,请教先生此言何解?” 申子离看着那个代指公子服人的食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道:“这位燕国二公子,生不逢时啊。” 田须听得不解,道:“先生何意?” 申子离道:“左将军可知这位服人公子身世?” 田须道:“须惭愧,须不知。” 申子离道:“公子服人本是燕国国俌所出正室正子,但幼时逢燕国朝堂政变,彼时燕国下臣篡逆,夜袭宫台,屠戮宗室,燕国国府大乱。公子服人被宫侍护卫出城躲避乱臣,却不幸遭遇盗匪,随从护卫多丧命于盗匪之手,至此公子服人流落民间,被燕国郊邑平民收养,少时耕农为鄙事,及至长成,被公室寻回,已过蒙时,是以公子服人不通诗书,不懂礼乐,不喜宴饮唱和,与燕国朝堂贵戚处处格格不入,也不被燕国国君喜爱。” 田须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先生你却说公子服人是燕国唯一知兵之人?” 申子离笑了,道:“事实本就是如此莫测,公子服人被寻回时已经过了蒙时,虽有燕国国中饱学之士教导,却不过勉强识字、粗通礼节而已,燕国上下都认定公子服人已经长成鲁钝,无可挽救,燕国国君也认定此子不堪继承国君大位,将公子服人调入北地戍边。谁知这位燕国二公子读书不成,打仗却是厉害,在燕国北地防备北狄、山戎,屡次大捷,其后被调入燕国南部防备齐人,又在林营败齐军,使燕军军威大涨。燕国兵制陈旧,是以虽有慷慨之士却难有强兵战阵得胜之实,昔日更是曾被山戎灭国,全赖当时霸主桓公出兵相助,才得复国。燕国少有如此接连大胜,公子服人威望窜升,直逼燕国国君,更有甚者,燕国军中将官,半数以上尽皆出自公子服人门下,如军中上军将兼领斥候将军孙由、上军佐司徒奇、下军司马秦开等等,可谓在军中威势极盛。” 田须微有疑惑,道:“既然如先生所说,公子服人在军中威势有过于燕国国君姬范,那大公子白又如何可与公子服人于朝堂份位不相上下。” 申子离道:“这就要回到燕国国俌身上了,这位燕国国俌本是公子服人生身内父,但公子服人幼时离散,不知生死,国俌其后又无所出,便将一位国君侧室的儿子抱到身边抚养,正是大公子白。” 剩下的部分不需要申子离解释,田须就能猜到,接口道:“只怕是后来兄弟相争,祸起萧墙了。” 申子道:“这大公子文采极佳,长袖善舞,与燕国国中贵戚交游密切,多得朝中贵戚看重,是以能够与公子服人分庭抗礼。” 田须听得申子离对燕国庙堂的分析,十分敬佩,不由自主的问计,道:“那依先生之言,当用何法可令公子服人出任为将与田舒一战?我听闻此次南下,燕国国君亲自统兵,大公子白跟随君在侧,未尝听闻燕国国君有任命公子服人为将的打算。” 申子笑了,挑眉道:“左将军所言极是,所以我们不能从燕国国君处着手,而是要从公族大夫公伯厚与燕国国俌这两人着手。” 田须奇道:“此计何解?” 申子离面上露出一个颇为有兴味的神情,道:“左将军您觉得此次燕国南下胜败如何?” 田须有些尴尬,道:“这……恐怕要看何人为北上主将。” 申子离哈哈大笑道:“左将军倒是坦诚,若是夏瑜为北上主将,而燕军为燕国国君姬范统领,那燕军必败无疑。” 田须的神情更加尴尬了,但申子离却丝毫没理会田须的尴尬,接着道:“我当初献策予阳虎大夫,建言同时策动越人、燕人与晋国夹攻齐国,本意是为晋国减少攻齐的损耗,使晋国可以出最少的兵获最大的利,但这个夏瑜的出现却是全盘打乱我的布局,此时晋退越败,只留弱燕一只孤军在齐,要不了多高深的才智就能看出此时燕军败象已露。燕国公族大夫公伯厚忠凛为国,持心颇为公正,若说先时不欲参与公子白与公子服人间兄弟萧墙之斗,此时燕国大半军队孤悬冒进于齐国境内,处境险绝之际,只怕公伯厚再难持明哲保身之态置身事外。燕国国俌本就为公子服人生身内父,这人心嘛,呵呵,都是偏的,亲生的儿子找回来了,养大的儿子再亲近也不是自己生的,哪有自己的血脉值得相信。” 田须似乎有些明白了,道:“先生是说?” 申子离端起酒爵,道:“左将军府上豢养不少门客吧,总有几位能说会道的,挑两个执厚礼前往燕国,面见公伯厚与燕国国俌,劝说这二人想办法任命公子服人为主将。” 第57章 田彪回来的时候,他的正室内佐告诉他小瑜儿和田舒在府里,所以他借口更衣悄悄溜去了夏瑜常住的内舍,方才踏进院落便见下人意欲行礼,田彪摆了摆手示意下人静声,然后悄悄的走近了内室。 只见夏瑜与田舒头挨着头,正在一副地图边上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田舒指着地图上一处地方,道:“这里,博昌城外有一处密林,可用作埋伏,能隐藏上万人。” 夏瑜伸手就敲了田舒一个爆栗,道:“脑子进水了吧,现在是冬天,那片林子难道都是松柏!?叶子都落没了,光秃秃的,能藏得住人才怪!” 田舒听得一咧嘴,一边揉被敲得红肿的额头一边道:“这个……我忘了现在是冬天,我以前去博昌城逛过,记得那片林子挺密的。” 夏瑜很是无语的看着田舒道:“兵事,要紧之处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你上来就把天气给忘了,你想不想打赢了?” 田舒也有些无奈了,道:“阿瑜,我们都推演了快三个时辰了,我的脑袋都木了,咱们能歇一会儿吗?” 夏瑜撇嘴道:“刚六个小时受不了了,想当初我们组团开荒时一刷一整天都是常态。” 田舒傻傻的道:“你以前开垦过荒地?” 夏瑜捂着眼睛向后倒在坐榻上,摊开身体懒散躺着道:“我们之间有一个时空外加两千多年的代沟。” 一直在外偷偷观察的田彪看着夏瑜与田舒之间毫无芥蒂的交谈状,面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然后静静的转身出了馆舍,回去自己内佐的正室大屋,然后对等在那里的自己的老伴道:“他们上午用饭吃了什么?” 田彪内佐笑言道:“厨下做了鱼脍,小瑜儿叫鱼脍作什么‘生鱼片’,吃的好不欢喜。” 田彪也捋着胡须笑道:“小瑜儿贪吃,以后记得要厨下多备些好吃的。”言罢,田彪便发现自家老伴用一种满是兴味的眼神看着自己,禁不住咳了一下,道,“怎么了?” 太师内佐笑着道:“夫主您向来主张简朴治国,不喜口腹之欲,现在却要厨下给小瑜儿做好吃的,看来这个小徒弟很得夫主您的青睐。” 田彪已然是鬓发皆白的人了,竟然在自家老伴带着笑意的眼神里红了脸,讷讷不语。 太师内佐本来也是含笑看着自己几十年风雨共度的夫主难得的害臊神情,但笑言毕神色间却有了一丝追忆的怅然道:“我看得出来,小瑜儿这个孩子品行不错,虽然有些贪吃,但瑕不掩瑜,有小瑜儿在,这府里也多了几分人气,你这个徒弟没收错,毕竟这偌大的太师府也终究要个人继承的。” 田彪神色一动,知道老伴又想起了两人早夭的独子,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内佐的手,传达无言的安慰。 太师内佐感受到田彪手掌中传来的温度,自己老伴的手因为苍老已经变得很是粗糙干枯,再抬头看向自己夫主那已经尽皆白染的须发,太师内佐叹了口气,反掌握住老伴的手,一对苍老的手交握着,温暖着彼此。一辈子风风雨雨,走至今日,享尽尊贵荣华,然而独子早夭,留下彼此老来相伴,幸也,不幸也,谁又说得清。 两个月后。 “天下大乱之根源在于人心不古,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是以今日公卿弑国君,他日家臣又屠公卿,今日子杀父,明日子为父又为子所杀,如此循环,无人能得一丝安逸,无一人能得幸免,故欲救天下者必先救人心,欲救人心者必固纲常,欲固纲常者必兴礼乐,不然天下不可救,伦常不可复,丧乱不可止。” 一白衣士子于中堂的高台之上高声论道,高台之下,大殿之中坐满了士子公卿,都注视着大殿的高台上发表高谈阔论的士子。 在大殿的高台旁的尊位,一个衣着锦缎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风神如玉,俊秀绝伦,坐于在一处案几后,虽一言不发,却如美玉荧耀于殿,夺人眼目,而不论那高台上高谈阔论的,还是坐在大殿中听论的,都隐隐打量着这少年的神色。 可惜这少年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上去有几分冷然,让许多知道这少年身份的人都暗叹,毕竟军旅出身,虽然实在是好看到闪瞎人眼的好样貌,但杀伐之气绕身,让人有十分难以接近的感觉。 这少年正是夏瑜,而那在众人眼中所谓的“冷然”只不过是他此时抓狂的一种另类表现,其实他此时心中的独白是:老子已经毕业很多年了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还要来听大学辩论讲课啊啊啊啊!你妹的天天辩论就那么点成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们累不累啊啊啊啊啊啊! 不能喊不能叫不能拍桌子,抓狂到想撞墙也不能有失礼节,所以夏瑜他光荣的面瘫了――憋的。 “非也,天下大乱之根源不在于人心不古,在于人心之多欲也……”白衣士子高论而后,一身着朴素的士子上台高论反驳,道,“人心多欲,在朝者,小国图利,大国争土,是以天下交相攻也,在野者,民争先,图尊卑,交相利,是以伦常方乱,欲治天下,当使天下众人,上至国君下至小民无求无欲也。” 少年意兴阑珊的已经听了两个月这些陈词滥调,面瘫的更厉害了,半点神情反应都无,而此时忽的听闻一阵朗声大笑传来: “哈哈哈,当今天下大乱,正当我辈大有为之时,何故做此丧气言语!” 这声音爽朗高昂,颇有几分震耳欲聋之感,还在高台上高谈阔论“人心多欲,欲救天下当无欲无求”之论的士子,被人打断,颇有几分不快,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容貌质朴的男子坐在角落,带着几分笑意看着自己。 白衣士子向男子行了一礼,道:“不知先生高论,何出此言,先生难道不认为当世天下大乱,人人自危,我等欲断天下弊病,何为‘丧气言语’。” 那衣着寒酸的男子拱了拱手换了礼,道:“区区岂敢称高论,只不过在下认为今天下大事于论战堂空谈辩论于事无补,只有亲身力行才能于变革有功,断天下弊病谈何容易,只怕是虚耗时日而无益,还不若能为一方城邑宰守,但能使一方安枕太平,便是使天下少了一丝乱象,若是整日高谈阔论,只怕谈论个千八百年也于事无补。”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夏瑜听得这男子的言论,倒是眼前一亮,瞬间便不困倦了。 第58章 高台上的白衣士子听得寒酸男子的言语分明是再说,你们这些人只知道高谈阔论,于实际一点用处也没有,面上便有些挂不住,略有讥讽的语气,道:“听先生的言语,莫非想为官。” 寒酸男子道:“不才正是想为官。” 白衣士子道:“先生即想为官,为何现却衣着如此寒酸,稷下以大夫俸禄养士,难道先生无钱去置办一身像样的衣冠。” 殿中众人一片哄笑,这个寒酸士子言语高傲,众人都有几分看不惯,此时被白衣士子挤兑嘲笑,众人也都跟着起哄。 寒酸男子也不生气,只是点了点哄笑的众人,道:“夏虫不可语冰也。” 此时,夏瑜向身边的稷下司吏低声言语了几句,那小吏便小步快行至寒酸男子桌前,行了一礼,道:“这位先生,司礼领督稷下学宫夏瑜少保有请先生偏堂一叙。” 寒酸男子抬头看向夏瑜的位置,很是大方的笑了笑,便起身随着司吏起身去了偏堂,夏瑜见那男子应了邀,万分高兴可以从这论战堂脱身,也起身朝偏堂走去。 一瞬间寒酸男子收到了整个大殿的注视,那样的注视用夏瑜所在时空的话来形容就是――羡慕嫉妒恨。 寒酸男子进了偏堂司礼用膳时小憩的代舍,只见齐国庙堂年纪最轻的卿爵少保坐在案几后正打量着自己,躬身施礼道:“不知少保招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夏瑜笑了笑道:“先生无需客气,请坐吧。” 这个寒酸男子倒也真有胆气,此时夏瑜位高爵重,而这寒酸男子不过是新投入稷下学宫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士子,夏瑜叫他不用客气,他就真的没客气,当下就坐到了夏瑜的对面。 几位随侍在侧的稷下小吏都有几分恼色,夏瑜这人对这些礼节上的东西倒是不在意,笑了笑,道:“刚刚听先生方才高论,有为官之意,却不知先生是想做什么官,若是做上了想做的官,先生又能做什么。” 寒酸男子道:“区区不才,愿为一方掌官,或为一国丞相,在下都可适任。” 随侍的一小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些讥讽的道:“先生倒是很不自谦啊。” 寒酸男子笑了笑,道:“区区有自知之明,若论兵戈战事,在下一窍不通,但若论执掌民生精干理财,却有几分见解,在下知己长亦知己短,不过直言而,故作谦虚之态,区区不屑为之。” 夏瑜听得寒酸男子这有几分“无礼”的言论,眼神一亮,道:“先生既然自认有民生理财之能,到不妨说说先生的到底有何治理民生的办法。” 寒酸男子道:“我若为一方掌官,首要之物必是整顿吏治,须知万事以人为本,如若吏治不清,执行非人,不论何种良善法令也必然要么无法执行要么执行走样,是以为掌官者,澄清吏治当是第一要务,其次在于丈量土地,须知土地有肥有薄,产量有丰有简,现今的税赋不问此点,一概相同,使得世家大族多占肥田者多获利,而升斗小民多受害也;其三在于疏通商路……” 寒酸男子滔滔不绝,夏瑜也认真聆听,不时点头,直至男子讲完,抬头盯了男子一会儿,然后笑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寒酸男子笑了笑,道:“在下李甲,无名小卒一个,少保您一定没听说过?” 夏瑜若有所思,道:“先生想为一方掌官,不知愿为家宰否?” 自称名为李甲的寒酸男子道:“若是他国公卿愿以我为家臣之首,或可考虑,若是齐国公卿欲以我为家宰,区区不敢胜任。” 夏瑜听得皱眉,道:“为何齐国公卿便不可。” 李甲道:“若是他国,尚有异姓公卿执掌权柄,而齐国除了田氏,还尚且有几位异姓公卿?田氏篡姜,引得晋越燕三国伐田,险些覆亡,此时虽然大权在握,却是半点也不敢信任外姓之人。也难怪,姜氏重用田氏才有今日邦国大位为他氏所窃,田氏窃取姜氏大位,自然也畏惧他族如自己对付姜氏一样来对付自己,是以且看这齐国朝堂上下,凡是要职显位,尽皆田氏子弟,便可知道区区这个外姓之人,在齐国是难有出头之日的。”言道此处,李甲顿了一下,看着夏瑜,道,“如少保这退进破越,滔天的功劳,仗还没打完,就别扔到这稷下做了司礼宫令。” 夏瑜对李甲提及自己的那些略带揶揄的话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道:“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啊,这样公然说田氏的不是,你可知你现在吃住的这稷下学宫便是田氏主张修建。” 李甲道:“田氏设立此‘稷下学宫’,曾经公开言明过往士子在此就各家学派发言论战,便以大夫俸禄供养,便是想向天下人宣扬田氏爱惜士子珍惜人才之意,是以区区在这稷下学宫才敢直言不讳,因为田氏绝不会为了区区而坏了自己礼贤下士的美名的。” 夏瑜笑的说不出话来,点了点李甲,道:“先生当真狡猾”,笑罢,又道,“先生即不愿为家宰,又言在齐国出头无望,为何还在这齐国流连不去,为何还要来这稷下学宫浪费时日。” 李甲道:“我来齐国,非为在齐国求官,而是来见少保您的。” 夏瑜疑惑道:“先生要来见我?” 李甲点头,道:“我想看看您这位传说中退晋败越的天纵良将到底是何模样?” 夏瑜听得那句“传说中”心中有些犯嘀咕,心想――我怎么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道:“先生现在见到了,可是失望了?” 李甲但笑不语。 夏瑜道:“先生为何发笑?” 李甲道:“在下虽然多听传言,说少保您姿容绝世,但真的见到了还是吓了一跳,便忍不住再想,少保您日后相伴之人要是何等相貌才能何你匹配。” 夏瑜庆幸自己此时没再喝酒,否则一定惊吓的一口喷坐在对面的李甲满脸。 此时一个衣着服饰与稷下学宫学官全然不同的人匆匆走进来,趋近夏瑜身侧,低声在夏瑜耳畔说了些什么,夏瑜听得微微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让这显然是来传话的人退后,然后转头对李甲道:“看来先生不会在齐国久留了。“ 李甲道:“齐国没有外姓人出头的机会,我自然不会久留。” 夏瑜微微一笑,举杯敬李甲,道:“既然如此,我这一爵水酒便敬先生,算是为先生践行。” 早已有服侍饮食的人给李甲上了酒水,李甲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爵,道:“少保好气量。” 少年人道:“江湖相逢,旦夕作别,痛快,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中酒水一干见底。 李甲与夏瑜相谈甚欢,见夏瑜豪爽,也朗笑一声,举杯便把杯中酒全饮了 与李甲作别后,夏瑜出了稷下学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去太师府,却原来方才那衣着服饰不与稷下宫吏同来传信的人,是太师府上家仆,只说有要事要夏瑜去一趟太师府,却没说是什么事情。 但夏瑜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他刚一踏进太师府田彪的书房,便见田至在书房里,很是无礼的来回踱步,焦躁不安,一见夏瑜,眼泪便流了下来,躬身大礼,道:“阿瑜,你救救舒儿吧。” 第59章 两个月前。 寒风瑟瑟,白雪皑皑,田舒拜将,八万大军拔营起程,如此大事,自然齐国朝堂尽知,来送行的自然也不少。 此时此刻,看出国府有意栽培田舒的人不算少,所以大大小小不少官都往田舒身边凑,但田舒却不怎么在意这些赶上前来奉承的人,而是径自滤开众人,朝着夏瑜身边挤过去,可等挤到夏瑜身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虽说夏瑜不生自己的气,可是田舒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感,尤其在这一众人都往自己身边凑的时候,就更是觉得似乎自己抢了什么不该得的东西一般,此时看着夏瑜欲言又止,想要告别却有些说不出口,倒是夏瑜看田舒那个样子,实在受不了,一拳捶到田舒肩膀上,道:“打个胜仗回来。” 田舒沉默良久,最后禀手施礼,深深一拜,与夏瑜告别。 不过大半月,北地便传来了大捷的军报。 燕军渡过济水攻打博昌,城未下,便听闻齐国从临淄抽调八万大军北上,顿时惊慌失措,意欲撤兵回长狄固守,但田舒留下旗帜昭扬慢悠悠行进的“大军”,实则将主力抽调昼伏夜出,连夜突进,在燕军撤退之际以五色骑兵为前锋,精锐重军突袭,燕军大败,千余乘燕军兵力,逃回长狄的十不足一。 至此田舒在长狄城外驻营,与之前留下来缓慢行进迷惑燕军的齐国军队汇合,对长狄来了一个如越人围临淄般的围三缺一。 燕军残余败军被困在长狄城中,燕国国君与大公子白几次突围都没成功,恼羞成怒,遣使责问田舒“不宣而战,暗施偷袭”,田舒学夏瑜答孔伟,直言“从燕军侵入齐国国土那刻起,齐燕就已经在作战,从未停战,何用再宣!”,将燕国使者堵了回去。 结果,这燕国国君和大公子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脑袋被驴踢了,又派使节到田舒军中,要求允许燕国国君与大公子白单独离城,理由是“一国之君,威严不可轻慢,我燕国国君乃是姬姓血脉,身份贵重,田氏外臣当守礼而待,容君归国”。 其实燕国使者的这番话倒也不是说错了,《周礼》以宗法为根基,以宗法观念来看,天下诸侯说到底都是“一家人”,以《周礼》等级所定,田氏是臣,燕君是君,田舒为齐国将,在燕君面前便是外臣。 话虽如此,但田氏连本国君主都逐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外君”,不过虽然骨子是不在乎,但好歹天下霸主以“尊王攘夷”为旗号的晋国此时还存在,田氏逐君引起天下大哗,晋越燕三国伐齐,所以田舒也不敢太过分,以“路有盗匪,此时燕君归国生死难测,外臣不敢置燕君于险地”这种半威胁半绵软的辞令将燕国使节给顶了回去。 军报传回临淄,朝堂大喜,都纷纷曾赞田舒有大将之风,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而此时夏瑜正在稷下学宫听“诸子百家”辩论听得焦头烂额,整日处于抓狂状态之中,根本没心情理会朝堂议论,倒是西郭河纷纷不平。 因为天气寒冷,济水淄水都已结冻,西郭河这个“水军”将领无用武之地,便没有跟着田舒北上,反倒是江夺领五色骑兵随军,并且短短大半月就传出五色骑兵为先锋破燕军立了大功,使得西郭河颇为嫉妒,加之他又知道此次大败燕军的军策是夏瑜与田舒共同商议出来的,不是田舒独自所想,为己也为夏瑜不忿,便四处对人言说:“此次大败燕军,少保仍是首功,军策乃是少保所出,授予田舒而已。” 西郭河的所为夏瑜尽是不知,只是晓得每隔十日便有北地军报快马入临淄,所报尽是燕军突围被阻,又燕军零落从北地南下救援被败,等等,尽是捷报,田至每每听得捷报,笑得都合不拢嘴,而今两个月过去了,田至突然来到太师府,哭拜夏瑜救田舒,这是何故? 将目光转向一直面色阴沉坐在主位的田彪,夏瑜露出疑问之色,田彪沉色将案几上的一卷军报递给夏瑜,夏瑜接过那卷竹简,打开一看,神色一变,再看,神色大变。 将竹简合上,夏瑜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军中密报向来不准外流,师父您怎么将这军报带回太师府了。” 田彪看了夏瑜一眼,道:“你放心,这军报是执政许我带回府中,也是执政吩咐交予你手中。” 夏瑜一愣,但随即心念电转便有几分猜透这其中意涵,道:“执政他……” 话还没说完,田彪已经打断,道:“阿瑜,收拾一下,随我去执政府议事。” 夏瑜沉默,然后拜而施礼,回偏舍依言更衣,但一回偏舍,却发现太师内佐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讶异道:“师佐,您怎么在?” 太师内佐看着夏瑜的神情里有了几分担忧,但一对上夏瑜的眼睛,那神色间的忧虑便又都收敛了回去,笑了笑,指着案几上的膳食道:“你还没用饭,先用些顶顶,去指政府议事不知道要议到什么时候呢。” 夏瑜此时哪还有心思吃东西,一边任由下人给自己换衣束发,一边道:“师佐,我还是回来再吃吧,这时间来不及了。” 太师内佐听得也没生气,只是看着夏瑜更衣,等下夏瑜大概换好了,上前去帮夏瑜整了整衣冠衣角。 夏瑜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长辈,许是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加之太师内佐人实在温和慈祥,对自己也好,倒真让他起了几分对长辈般的亲昵敬爱,道:“师佐你别担心,我回来就吃,我的肚子您还不知道嘛,哪有吃够的时候。” 太师内佐笑了笑,没接话,但神色间那一抹忧虑,却在夏瑜转身离开时又在眉眼间浮现。 与田彪同乘一车,朝着执政府行去,田彪肃然的脸色让夏瑜想到自己出到临淄第二日,也是与田彪同乘去执政府,一瞬间记忆与现实仿佛重合,但随即摇了摇头,心道:此时不是想这些时候,然后夏瑜的神思又转到刚刚那份军报上,越想越是不明白――田舒败得太诡异了,只看军报,夏瑜都有点搞不清楚田舒到底是怎么败的。 马车行进良久,田彪开口打破沉默,道:“阿瑜,你对田舒此次败绩如何看?” 夏瑜正在想这个,听得田彪问话,道:“说不好,太怪了,只怕要亲自去看看才能了解清楚。” 田彪本就肃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了,半响,才开口道:“阿瑜,国府已经决定要派援军北上,但……”,田彪一顿,道,“主将未必会是你。” 夏瑜瞬间瞪大了眼睛,道:“那是谁?” 田彪脸色变得阴沉了,道:“田须自请为将。” 夏瑜愣了一下,随即瞬间明了为何田至来请求自己救田舒时满脸是泪,脱口而出道:“田须去!那阿舒还能活着回来吗!?” 田彪默然,但苍老的面容上那一对被岁月打磨得深沉的眸子此时仿佛有火在烧――怒火。 第60章 时间回到这败绩军报刚刚传来时,可谓惊雷炸响,将执政府内所有人读到军报的人轰懵了,执政田常当即便下令封锁消息,然后请田彪与田须来执政府密议。 田须粗粗将军报看完,当即便哭泣着跪了下来,道:“须有罪,须举荐田舒为北上主将,此时败绩,须难逃举荐失当之罪。” 田彪花白的胡须抖了一下,阅历之深如他怎不知田须这话中所指――坦诚自己举荐失当,看起来是自责,实则是把田舒的败仗之责尚未定论就坐实了。 田彪听得明白,当即便接口,道:“老夫观此军报所言并不明了,许多地方还有疑窦,这仗打败了到底是不是田舒之责,只怕还不能定论。” 田常还没说话,田须跪拜稽首,然后起身朗声道:“须有罪,须不敢推脱罪责,唯有一事恳请执政。” 虽然还未定论,但田舒既然为主将,打了败仗就应该负全责,田常此时心里已经有几分埋怨田须,若是当初没听田须什么“夏瑜终究不是田氏子弟,不可依赖太过”的言语,听老太师田彪的劝告用夏瑜为将,说不定此时燕军已经被赶出齐国了,此时听田须又有事恳请,心中有些不耐,道:“何事?” 田须坚定的道:“请执政准许须为援军主将,须愿战死沙场以赎己罪。” 田常听得一愣,虽然田须一直以来都是国府左将军,统兵日久,但说实在的田须真的不是什么有将兵之才的人,也许也正是因为田须没什么将兵之才,田常才放心用他,而此时田须竟然主动要求做援军主将,连“战死沙场以赎己罪”都说出来了,又想起田须素日的“忠心耿耿”,让田常又升起了几分感动,将刚刚接到败仗军报对田须的恼怒之情去了几分。 “不可!”田彪顾不得理会田须话里对田舒似有似无的污蔑,直言称否,道,“田须并无将兵征战之才,此时北地情势不明,还是要选个有才能威望的将领为援军主将为好。” 田常看了田彪一眼,他当然知道田彪口里“有才能威望的将军”是谁,但还没等他做出决定,田须已经开口,道:“不可!万万不可!” 田彪眉间升起一丝杀意,他素知田须为人,往日未尝有拔出这个小人的打算,一则是有几分不屑,对着这个贪财揽权又无能的族侄,田彪不屑于动手,二则在夏瑜出现之前,田氏子弟之中也确实没有什么有将兵之才的人能够代替田须,但此时状况却有不同,若是田须不仅仅贪财揽权,却还要为一己私利败坏国政,那田彪确实决计不能留他了。 田须确实没注意到田彪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若是注意到了,哪怕胸中有申子离打好的腹稿也会吓得不敢出口,所以此时田须看着田常一脸忠心耿耿态度,道:“执政,正是因为北地打了败仗,国府才能加不能启用夏瑜。” 田常眉毛一扬,道:“何解?” 田须朗声道:“执政可知这段时日西郭河一直在城中散布何种言论?” 田常听得西郭河这个名字,略一回想,记起此人是破越人南营的一大功臣,以平民之身得封爵位,此次大军北上,并未随军,道:“这个西郭河,我知道,他说什么了?” 田须面上一脸深恶痛绝的道:“这个西郭河,在大军北上连连胜仗时便四处言说,这北上大军能够打赢田氏子弟半点功劳也无,都是少保想出的计策授予田舒,方才大胜连连,这西郭河还夸下海口,说不用少保为将虽然开始得胜但终将大败。” 田常听得此话,眉毛一挑,神色变得有几分阴沉,田须观察着田常的脸色,想起昨日申子离给自己说的的话:“你有什么好怕的!这西郭河本就说过军策乃是夏瑜所出,胜仗乃是少保首功,就算他没加不用夏瑜必然大败,可是你将我对你说的话禀告田常,七分真三分假,前面是真的后面是假的,田常就算亲自去审西郭河,难道他还能逐句逐句和西郭河核对不成!?所谓谣言,所谓流言,根本就用不着是真的,三分真便可杀人于无形了!你只管说去,我保你必然无事!就算老太师田彪也奈不得你何!” 田彪果然皱眉,但没说什么,因为田彪也多少知道包括西郭河在内,不少夏瑜的部属确实对田舒为将有所怨言,包括江夺在内,虽然服从将令,但听说背地里也有几分替夏瑜打抱不平,认为国府收权也收的太快了些,所以田彪此时也没去思量田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田须此时见田常、田彪都面色微沉,心中窃喜,但面上丝毫不显,仍是一脸忧国忧民状,道:“须亦曾听闻,少保对执政命其督导稷下学宫心有不满,这两月时日,一直冷若寒冰,稷下学宫众士子学官连与少保多说几句话都会被冷眼相待。” 田须这话一出,气得田彪胡子都在抖,可是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田须的话,夏瑜是不满意为司礼督令稷下学宫吗?是啊,每天吃饭都听小瑜儿在那里抱怨士子辩论空洞无物,满是嘴炮有屁用,天天听都把田彪耳朵快听出茧子来了!小瑜儿是对士子学官冷眼相待吗?是啊,每天一回太师府就见到小瑜儿扑上来诉苦:“那些游学士子一个一个有事没事就往身边靠,要申明自家的‘学术主张’,咱领兵打仗的好不!学术问题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好不!” 田彪自己还斥责过夏瑜,要他稳重些,为稷下学宫令就当是磨练自己收敛性情,每次他一说这话就对上夏瑜那张好看之际的脸瞬时满是苦相,所以田彪知道夏瑜是对提领稷下学宫的任命不满,但那纯粹是厌恶论战空谈,而不是对收缴兵权有怨。 可这解释的清楚吗?此时在田须这似是而非的一番话下,就算田彪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田彪怒了,他很多年都没这么生气过了,他突然后悔,一直太过小看田须,一直纵容田须,直到今日这个小人要坏大事了,可他一时间却无法除掉这个小人了。 夏瑜进了执政府,施礼过后,田常面色不动,很是平和疏离的道:“少保对此次北地传来的军报有何看法?” 夏瑜看了田彪一眼,想起在马车上田彪说的那些话,禀手道:“瑜只能说一个字――怪。” 田常扬了扬眉,道:“少保此言何意?” 夏瑜平静了下神色,徐徐道来:“瑜记得十日前北地军报尚且再说燕国又有一千余的军士前来救援燕君,被我军所败,俘虏大半。” 田常点头,道:“这份军报我也读过,并无不妥。” 夏瑜摇了摇头,道:“开始我也没看出不妥,但我把过去这两个月来的所有军报又翻了一遍,便察觉出其中怪异之处。” 田常问道:“有何怪异?” 夏瑜道:“自燕国国君与大公子白兵败遁入长狄城中固守开始,燕国便零零散散派了不少军队意图救援,但每次派出的援军最多都不超过三千人,最少只有八百余。” 田常道:“燕国此次遣千乘兵力犯境,有军中斥候报说,燕国南境青状几近抽空,此时抽调不出援军也是正常。” 夏瑜道:“不对,据军报所载,燕国前前后后派出了几乎二十余波援军,这二十余波援军哪怕按照最少的八百人来算,也是一万六千多的兵力,这不是一个非常小的数目。” 言道此处,田常也听出其中的怪异了,道:“你的意思是说,燕国与其不断派这数目极小的军队分批恰来援,不若将其集结为众,率重兵南下,总好过这样零星而来,却不断被我军击败。” 夏瑜点头,道:“军报上说,田舒所处大营破的突兀,突袭的燕军仿佛从天而降,里里外外俱是燕军,分不清何处是敌何处是我,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田常一边听着夏瑜的话一边若有所思,及听到夏瑜说到此处,直言道:“何种猜测?” 夏瑜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数量较小的援军根本是有意被我军打败,有意被俘,他们的作用一则是意图让我军接连得胜成为骄兵,二则……”,夏瑜顿了一下,眼中锋利一闪而过,道,“二则是蓄意兵败被俘,然后与偷袭燕军里应外合,破我大营,所以才会有军报上说的里里外外俱是燕军,分不清何处是我何处是敌,从此处推断,瑜敢断言,燕国国内此时指挥援军的主将,必然是一个极善战谋的将才。” 第61章 夹杂着雪花的风分外寒冷,吹拂在天地间,掩盖过血战的土地,公子服人站在大营高台处,看着还在收拾中的战场,一瞬间有了几分恍惚,记忆中不过数月之前,临淄城里也是这样的血色沙场,也是这样的大雪。 许是人命若刍狗,数万将士尸骸转瞬抛洒的苍凉,连上天也有不忍,洒下大雪为祭。 抬头远望那离得很近却在风雪交杂中变得模糊的长狄城墙,公子服人叹了口气,道:“田舒可称当世良将。” 公子服人身侧,执剑而立的斥候将军兼领上军将――孙由,道:“田舒再是良将也败于公子之手了。” 公子服人粗糙黝黑的面容使得他向来就少波澜的面色更加难辨喜怒,此时听得孙由的话,只是淡淡看了孙由一眼,道:“你觉得我们打赢了吗?” 孙由道:“我们破了田舒的大营,田舒在大营被破之际集结残余兵力拼死突击长狄城门,虽然让他突击成功,逃进了长狄城中,但此时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等我们手到擒来而已。” 公子服人没对孙由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这浩大风雪的眼神中有着忧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夏瑜从执政府里走出来,比之突兀被任命为为司礼领稷下学宫而田舒在后面追着解释的那次,夏瑜要更加生气,不,那次他只是烦恼不是生气,而此时却是他要气炸了! 迎面而来的一位熟人――田襄,见到夏瑜从执政府正殿出来,有些讶异,道:“阿瑜,你怎么在这儿?你来执政府议事?对了,北地败报你听说了吗?我刚刚从临淄周边的城邑巡查回来,刚回来就听说阿舒出事情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夏瑜脱口而出便想说“问你爹去!”,但想起田彪吩咐自己的话,怕自己这句话出口了,又会被田须抓到把柄进谗言,便生生的憋了回去,怒气冲冲的回了句:“不知道!” 言罢,夏瑜甩袖便走,不再理会在那里一头雾水状的田襄。 径直回了太师府,夏瑜忍不住在屋内反复踱步,此时田舒被困在长狄城内,按照往日军报所载,长狄在田舒围城的时候城中的粮食就被吃的差不多了,也就是说长狄坚持不了多久,田舒也坚持不了多久,而此时此刻田常却因为田须的进言说什么“援军之事,稍缓不迟”,不迟!?再等下去长狄城破了田舒就死啦! 夏瑜快气炸了,可是他再气也没有任何办法,此时他手里无兵无将,就是再有不满也是又能如何!除非他像在平阴城那样一个人跑去长狄,可是现在大战刚过,临淄城门令巡查正是紧密,他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正在焦躁之际,夏瑜一下子想到一个点子,顿时眼前一亮,转身便想向外走,却被从外进内的田彪堵了个正着,道:“你要去哪?” 还没等夏瑜开口,田彪直接道:“不论哪里都不准你去!这段时日老老实实呆在太师府!一步都不准离开!” 夏瑜不是没见过田彪发火的样子,他还被发火的田彪打过板子呢,但夏瑜确定与眼前一对眸子仿佛有鬼火在烧的田彪相比,就算是打自己板子的那个田彪都可以称得上是慈眉善目了。 夏瑜眨了眨眼睛,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情吗?” 田彪看着夏瑜,几乎是用崩的将一个一个字从口中挤出,道:“田须自请为统领左军北上援救阿舒。” 夏瑜眨了眨眼睛,良久道:“田须有这个自信能打赢?” “你打得赢。” 同样的问题,申子离很有自信的回答着田须。 虽然已经自请统帅援军,但田须心里却半点底都没有,不管他对夏瑜有什么看法,也不管他用何种手段对付夏瑜,但连田须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在兵事之上,田须对夏瑜说的话做的分析都深信不疑。 夏瑜说过,此时燕国指挥南下营救国君的将领是个“极擅战谋的将才”,田须便怯了,虽然按照申子离的吩咐向田常提出了统帅左军北上的请求,却是日夜不安,一回府便跑到申子离居住的客舍,询问若是请求真的得允,那这仗要如何打。 申子离半仰躺在卧榻上,身后是两个样貌清秀的少年正在给他捏肩捶背,一见田须的样子,申子离挥了挥手让那两位少年退下,然后很是自信的端起床案上的酒壶,自饮自酌,道:“你一定打得赢,因为你要向田常要一个人,这个人能让你打赢。” 田须奇道:“谁?” 申子离道:“夏瑜。” 田须吓了一跳道:“夏瑜此时只怕恨死我了,如何能做我的副将?” 申子离笑了,道:“如何不能?夏瑜与田舒是什么交情左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吧,夏瑜会坐视田舒落入死地吗?不会!所以就算他恨死你了,你若真的率左军北上,夏瑜不仅会乖乖做你的副将,还会乖乖的给你出谋划策,到时赢了算你的,输了,把过错往夏瑜身上一推,与你又没有半分干系。” 田须很认真的听着申子离的话,一边听一边梳理着话中的意思,听申子离言罢,大觉此计甚妙,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执政不任命我为北上主将呢?” 申子离又笑了,道:“你认为田常如果不认命你,他能任命谁?” 田须思索了下,道:“那就只能是夏瑜,选我,执政看来是可信的,但未必打得赢,选夏瑜,有把握打赢,却不可信,总之不是我就是夏瑜,可信和胜仗间,总是要拿到一样的。” 申子离道:“若是任命了夏瑜,他打赢了,那便是又立盖世奇功,只怕更加为田常猜忌,若是打输了,田舒死,夏瑜必然获罪,这下一举扒掉田襄的左膀和右臂,左将军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田须又琢磨了一会儿申子离话中的意思,豁然开朗,当下对申子离一拜到底,道:“先生当真救我性命啊。” 第62章 内容补齐 田常速来谨慎,但换而言之,所谓的谨慎也常常是在大事临头时会犹豫不决。 此时田常正在犹豫不决,他知道无论如何应该尽快派军驰援长狄,但任命何人为主将却实在头疼,不过世事变幻莫测,却是留不下多少时间给他头疼,因为很快一份从北地来的军报送抵执政府。 太师府,书房中。 田彪与夏瑜一起在等待着半夜来访的客人,和客人偷偷摸摸的呈上来的那封信。 一个人三朝元老,几十载庙堂沉浮,时间的磨练除了赋予其远超常人的智慧与耐性,更多的便是遍布朝堂的门生故吏与官署人脉,所以当田彪想要知道北地的讯息时,那被田常下令重重封锁严格保密的长狄军报,仍然有另一封一模一样的副本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太师府的书房里。 那神秘的客人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卷蜡封的帛书,一边道:“主人连夜誊抄了两份,一份发往执政府,一份吩咐在下亲自送抵太师府,亲交老太师。” 田彪接过那蜡封的帛书,打开来,仔细观看了一会儿,然后转手递给夏瑜,道:“阿瑜,据探马回报,燕军已经在撤军途中,这是北地最新的燕军撤退军地图,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夏瑜听得微奇,一边接过地图一边道:“燕军撤军了?他们不救燕国国君了吗?据说阿舒突入进长狄城中便控制了各个城门,燕国国君姬范和大公子白换了百姓衣服混入城中,至今还没被搜查出来,燕军就这么扔下长狄不要了吗?” 田彪一边听夏瑜的问话,一边捋着胡须,道:“我听闻燕国朝中有萧墙之患,燕君大公子白与二公子服人争位日紧,燕军撤退许是与此有关……” 田彪话还没说完,夏瑜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田彪一愣,道:“阿瑜,怎么了?” 夏瑜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张描绘着燕君撤军路线的地图,道:“燕军这根本不是撤兵,哪有这么撤兵的!?专挑跑不快的深山老林险路走,明明我们的援军还没北上,后面没有追兵的,他们钻深山老林做什么,又没要躲避的强敌!这……这要么是想诱田舒出城,要么就是围城打援,要么就是……”话还没说完,夏瑜一下子坐了下来,他觉得他似乎猜到此时那指挥燕军撤退的人的想法了,此时燕军后撤,意图不在于战场,而在于齐国庙堂。 长狄城外一处崎岖山路上,公子服人与孤竹先生并肩而行,他们身侧是正在行军的燕国军队。 公子服人看着这支抛弃了战车只靠步行撤退的军队,一向木然的脸此时也没什么表情,道:“先生您说此时齐国国府正在为了任命来救援长狄的主将而争执。” 孤竹先生笑了笑,道:“正是,齐国田氏不信任外姓人,哪怕夏瑜接连打了胜仗,这一次北上的主将却是任命了田舒,这二次北上的主将听说有可能是田须。” 公子服人没说话,反倒是孤竹先生面露笑意滔滔不绝,道:“公子此时撤军,正相宜也,此时田舒大败,唯一能够使得田常不敢任命田须统领左军北上的原因,便是担心会打输,公子此时撤军,便是坚定了田常任命田须而非夏瑜的决心,草包领军,我们燕国焉有不胜之理?” 公子服人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着看着那依旧在雪地中行进的军队,神色间的厚重沉寂让孤竹先生,这个公子服人的老师都有几分惴惴了,良久,公子服人淡淡的道了句:“可惜,生不逢时。” 这句话来的突兀,不知道公子服人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夏瑜。 田襄接到西郭河送来的夏瑜过府一叙的邀约,十分讶异,近日朝堂纷争他亦知晓,心中猜测夏瑜此时只怕对自己父亲连带自己都心有怨言,田襄此时对夏瑜也有几分心虚,不过此时田舒身处险境,田襄也心急如焚,欲与夏瑜商量对策,便不及多想,也匆匆赴约。 跟着西郭河,眼见西郭河引领田襄行进的方向不是太师府,田襄微有讶异,道:“这是去哪儿?” 西郭河回答道:“少保府。” 田襄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少保府就是国府赐给夏瑜的府邸,不过因为夏瑜一直住在太师府,那名义上的少保府都快成了摆设了,很多人都忘记还有这么个地方了,却没想到夏瑜此时会邀自己来此密谈。 田襄刚一踏进少保府,看到的是几乎空无一人的府邸,只有一人粗布麻衣,一身家仆下人打扮的夏瑜站在大厅之中,看着自己,田襄想开口问“阿瑜,你怎么这种打扮?”,但话未出口,田襄只觉得后脑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西郭河接住田襄晕倒的身躯,抬头看向夏瑜,道:“少保,这几日我已经秘密让我手下近千个弟兄以各种名目秘密出城,在城外集结待命。” 夏瑜点了点头,帮着西郭河扶住田襄软倒的身体,道:“我偷溜出太师府,老师只怕很快就会察觉,趁老师还没发现,我们赶快出城。” 坐在西郭河事先在城外背下的马车,一路狂奔,颠的要死要活,但夏瑜的神思却转回几天前与田彪交谈时候的情景: “不能再等,这个燕军领兵将领太厉害,若是田须为将北上再败,燕军肯定不会再留长狄围而不攻,那时阿舒就死定了。” “不行”,田彪没多说什么,对于夏瑜的跳脚,夏瑜的焦急,从头到尾只有这两个字――“不行”。 一等再等,直到夏瑜从太师府下人家老口中听闻国府有意任命田须为将统兵北上,本就焦急担忧,却是再也坐不住,直奔书房,不顾师徒尊卑,和田彪大发脾气。 看着依旧沉默的田彪,夏瑜心念电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老师您就是想要田须北上然后打输吗?” 田彪神色古井不波,不置可否。 夏瑜半响说不出话来。 回去自己的客舍,夏瑜在案几后枯坐半响,然后他决定联系临淄城中并未北上的部署。 便有了今天这“挟持”田襄出城的一幕。 田襄抚着额头在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架急奔的马车上,花了点时间田襄才搞清楚事情的头绪,等着看到身侧那个风神如玉的少年,才怒吼出来,道:“阿瑜,你搞什么鬼!?” 夏瑜见田舒醒了,很是讨好的凑过去,给昏迷中因为身体动弹不得所以颠得腰酸背痛的田襄捏肩捶背,道:“别生气,别生气,这个嘛,现在我们在往长狄去。” 田襄本来还被夏瑜伏低做小状弄得消了几分气,但一听夏瑜的话,顿时双眼瞪大,道:“长狄!?你疯了啦!违抗军令,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闯出大祸的!” 听得此话,夏瑜的神情却似乎平静了,很是淡然的道:“闯不出什么大祸,执政会罚你吗?会怪老师吗?就算是阿舒也不会落下什么罪责。” 田襄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夏瑜在说什么,虽然夏瑜这话说的有几分刻薄,但田襄略一思索,以他父亲的个性,只怕最后的结果还真是如此,从小到大,田襄身边接触的国府官吏几乎都是田氏子弟,所以他一直对外氏与田氏的分别没有太多感觉,直到夏瑜的出现,田襄才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对外氏子弟有多防备,有多忌惮。 神色有些复杂,田襄有些担忧的看着夏瑜,道:“那你呢?你怎么办?父亲……”有些话不好出口,田彪德高望重,父亲动不得;自己是父亲的长子,二弟还是连走路都没学会的年纪,父亲就算罚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田舒是田氏这一辈子弟中仅有的有将兵之才,父亲也不会舍得动,只有夏瑜,地位尴尬,处境危险。 夏瑜似乎看出田襄的想法,笑了笑,捶了田襄的肩膀,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是出事了,大不了打道回府,不玩了。” 田襄叹了口气,只当夏瑜年幼天真,朝堂纷争哪里是说退就退说抽身就抽身的,田襄自然不知夏瑜口里的“打道回府”是指离开这个时空这颗星球,与他理解的并不相同。 第63章 在夏瑜敲昏了田襄奔出临淄后不久,几乎同时,太师府田彪与左将军府田须便同时接到消息,田彪当即把案几上的香炉给摔了,而田须急的噌一下站了起来,便要往出走。 “站住!”申子离冷声喝斥,道,“你干什么去!?” 田须急道:“执政已经漏了口风,意欲让我统领左军北上,夏瑜予我为副,这小子这时候跑了,那任命还下的来吗?” 申子离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心中暗叹一句“朽木谷可雕也”,道:“此时你还管那任命下不下来干什么?” 田须有些反应不过来,道:“不管任命……先生您的意思是?” 申子离悠悠道:“无国府将令,无虎符令牌,夏瑜竟然还能调得动西郭河,能够集结军中部署,左将军觉得执政会怎么想这件事?” 田须此人即使一无是处,但有一样本事却是他人所无,便是揣摩上司心意,而以此时田须在齐国的地位,他需要揣摩的上司只有一个人,就是齐国国府执政田常,是以田须对田常的了解远超常人,不用花多少时间,田须便猜出了田常的反应,道:“执政会愈加忌惮夏瑜。” 申子离摆弄着案几上的一尊酒爵,脑中却回想起送别之时,那个如石头般的那人,淡淡的一眼,淡淡的一句承诺――“汝若为我晋国诛强敌,我赵志父便予你一诺”,晋国霸主之国元帅执政,当今天下第一人的一诺,价值几何呢?嘴角微微逸出一丝笑意,申子离轻轻一指将那尊酒爵推到,然后再抬头时眼中有了几丝别样的光泽,道:“我们不要田常忌惮夏瑜,我们要把夏瑜扳倒。” 田襄很焦躁,任何一个人被自己的好朋友绑架了,风餐露宿,一身尘土,却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都会很焦躁,更何况田襄还是个贵族,大贵族,出一趟门都会有专人管衣服专人管帽子专人管饮食的大贵族,此时已经有要抓狂的感觉了。 夏瑜也很焦躁,事实上他并不比田襄好过,因为纯生产力的差距,上辈子只是小康之家的夏瑜也是没吃过什么大苦的,所以一路颠簸他也不是十分好受,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心中有了更加忧虑的事情,眼前的这点苦楚便都尽被忽略了去――此时的夏瑜满脑子都是到了长狄这仗要怎么打! 此时夏瑜手中只有做平民粗衣打扮的一千余人,而且还是水军!除了随身携带的口粮,没有粮草供应,没有军械支持,没有援军补给,啥都没有,这仗怎么打! 就在夏瑜还在烦恼之中,前面去探路的斥候回报,已经接近博昌城,西郭河听得回报,凑到夏瑜身边道:“少保,我们带得口粮快吃完了,要不要进博昌城去补给点吃的。” 夏瑜看了西郭河一眼,道:“你觉得我们需要补给的仅仅就是点吃的吗?” 西郭河呐呐不语,他当然知道现在他们却兵少粮没军械,却也没多想什么,西郭河自付平民出身,并不识字,没什么学问,能够以平民之身封爵,让祖宗光耀,让家人得享温饱,西郭河知道这多得夏瑜,所以夏瑜要他开口帮忙时他二话没说便干了。 西郭河也知道自己速来谨慎,但不善谋略,所以他也有自知之明,并不多话,只是谨慎办好每一件事,但此时听得夏瑜的话,也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担忧,道:“少保,以我们这样的兵力,去长狄只怕就是送死而已。” 夏瑜听西郭河这样说话,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道:“没错,是送死,所以我才要把阿襄也拽来,有了他,我们就有兵了。” 田襄被这一路奔波弄得没精打采,此时恍惚好像听到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便询问道:“什么?” 夏瑜本来在和西郭河说话,此时转过头来,满是笑意的打量着田襄,看的田襄全身都开始发毛时才开口道:“那个……阿襄,你和博昌城主熟不熟?” 半个月后。 已经后撤了三百里的燕军仍然没等到齐国派军北上,这让燕军上上下下都觉得十分怪异,也十分焦躁,这就像猎人已经挖好了一个坑等着猎物跳进来,却迟迟不见猎物的踪影,如何能不然让人心焦。 燕军临时搭建十分粗糙的大帐之中,公子服人盯着眼前的地图,一言不发,而在大帐之中,一众将领也都随侍在侧,倒是并不拘束,彼此也相互交谈,议论为何迟迟不见齐国国府发兵救援长狄。 孤竹先生曾在公子服人刚被寻回时做过他的老师,身份与众将不同,所以开口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此时喃喃道:“这齐国难道不要长狄了,也不救长狄了吗?” 公子服人对下即严厉又宽厚,治军令行禁止,十分严厉,但平时言谈却不甚计较虚礼,向来都是较为宽厚的,所以他部署大多对他既敬且爱,也颇敢直话直说,此时孙由也接过孤竹先生的话,道:“是啊,公子,若是齐军他们不来呢,我们不是白白在这里虚耗时日。” 公子服人黝黑的面容不见喜怒,尚未开口,便有斥候来报: “报!博昌城有大批守军出城,护送着许多粮草辎车向长狄城方向进发。” 八尺壮汉司徒奇兴奋的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道:“来了!齐国人终于忍不住了,来救长狄了!兔子终于上钩了!” 一众燕军将领都十分兴奋,大胜撤军,好老往深山老林里钻,一呆就是如许多时日,众人都憋坏了。 此时孙由也十分兴奋,站起来对公子服人请令,道:“公子,我愿带本部抄了这只辎重车队。” 公子服人坐在帅案后,一言不发,从方才帐中众人议论纷纷开始,到斥候禀报消息,公子服人的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仿佛一块粗粝的山石,任由风雨飘摇依旧稳稳的扎根在大地之中,此时听孙由请战,公子服人抬眼看了孙由一眼,平凡粗粝黝黑的脸孔上,那一对眸子仿若深寒的古井,看得本是跃跃欲试的孙由有了几分胆怯心虚之感。 良久,公子服人才又微微垂目去看着帅案上的地图,道:“你确定这只兔子背后没跟只狼?” 第64章 “你确定要跟着我?”趴在雪堆里,隐藏着自己的夏瑜道,“此次不比以往,太过凶险,你还是回博昌吧,那里安全些。” 田襄一同趴在雪堆里,虽然有皮裘御寒,但雪地散发的寒气还是冰得人很不好受,搓着脸,道:“好歹我也是上将军,一打仗就躲开算怎么回事!为了压着博昌城主给你派兵,我可是担了大风险的。” 听得田襄这话,回想起刚进博昌城时,博昌城主胆小怕事,对于夏瑜与田襄的调兵清酒,连连道:“虽上将军与少保亲至,但无国府虎符将令,在下不敢奉命调军”,又“博昌守军有限,要留下自保”等等,最后田襄拔出随身宝剑直接压在博昌城主颈子上,怒吼道:“你给不给调兵!?你不给,我这就宰了你!你看看父亲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小小的博昌大夫而惩罚我!” 博昌城主吓得尿了裤子,颤颤巍巍交出自己的半枚虎符,将博昌城守军交与二人调遣,加之西郭河带出来的一千余人,加加凑凑差不多五千余人,看的夏瑜嘴角直抽搐,心道:这真是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点兵力,连在初来乍到去平阴城时都好歹凑齐了三万呢。 不过田襄确实没理会这些,上次在临淄城破越之时,他从头到尾都是挂虚名围观,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上前线,倒是颇为兴奋,道:“阿瑜,你觉得燕军什么时候会上钩?” 夏瑜看了田襄一言,道:“你确定燕军会上钩吗?” 田襄疑惑道:“难道燕军会坐视我们送粮草辎重入长狄?” 夏瑜沉默了,半响摇了摇头,道:“说不好,我觉得这个燕军援军主将,不像个这么容易上当的人。” 田襄倒是很无谓,道:“管他是什么人呢,这燕军主将就是再厉害,能比得了退晋破越的齐国少保吗?” 夏瑜叹了口气,道:“这世间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军,兵家本就变幻莫测……”还想多说几句,但一直开着的“百度地图”透明的界面上,红点开始涌现,与此同时,派出去望风的斥候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禀报道:“燕军一队兵马,万余人朝我军运粮辎重车队袭来。” 夏瑜眼前一亮,道:“上钩了!” 孙由带领本部人马从一处高山坡上奔下,将辎重车队从中截断,然后开始包抄分割,护卫辎重车队的齐国军士拔剑反抗,正当两方人马战得难分难解,一队轻骑兵执弓弩飞奔而来,从侧翼包抄燕军,与护卫辎重车队的齐国士兵里应外合,突袭燕军,孙由所带本部燕军立刻开始溃败。 孙由且战且退,一边呼和传令兵收整战车,一边在心中痛骂道:“司徒奇你这个混蛋!还不来!想看我战死沙场吗!?” 也就在孙由心中痛骂之际,只听得号角声震天响,铺天盖地的燕军朝着正在对战的战场扑来,领头的齐国军官不过是西郭河手下一个普通军官,一见此状急忙鸣金收兵,呼喊道:“抛下所有辎重,上马,快跑!” 好在齐国多是轻骑兵,而燕军军制陈旧,还多是战车,是以虽然与燕军还在纠缠之中,但齐军撤退得仍然很快。 司徒奇驾战车在后面追,飞奔过孙由身边时,转头道:“还能撑住吗?要不要一起追?” 孙由抹了一把汗,道:“当然要追!这次我们不仅要抓兔子,连兔子背后的狼也一起逮!带回去给公子看看!” 司徒奇哈哈大笑,道:“昨日齐国国内有我们的内应来报,说是齐国少保夏瑜偷偷北上来救援长狄,哈哈,若是这只躲在兔子背后的那支狼就是那个长得好看得要命的齐国少保,我们就捉回去给公子暖床。” 孙由也哈哈大笑,驾着马车与司徒奇并驾齐驱,追着前面逃窜狼狈的齐国轻骑兵队。 司徒奇与孙由两人得意忘形,越追越远,连公子服人派来阻止继续追击的传讯兵都追赶不及,及至两人领军追赶进一处山谷,孙由才猛然惊觉事情不对,但又如何来得及了,只听一声号角声声响起,只见四面旌旗招展,大大的齐国少保将旗漫山遍野俱是,只听四处皆是齐国军士大喊,道:“夏瑜在此,速速投降!夏瑜在此,速速投降!”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的滚木石块纷纷落下,砸得燕军晕头转向,孙由此时后悔不迭,心道:好一个夏瑜,果然厉害,伏兵过后还有伏兵,让人意想不到,此时我们如瓮中之鳖,若是不走,只怕就要全死在这里了。 心中如此想,孙由忙向司徒奇大喊一声,道:“上当了!快撤!” 司徒奇的反应向来就满上几分,不若孙由聪慧,但也毕竟久经战阵,此时不用孙由叫喊,就已经反应过来中了埋伏,急忙呼喝身边人集结起来,向谷外冲出。 一阵兵荒马乱,司徒奇与孙由逃出谷外,远远见到旌旗招招,惊骇欲绝,都以为夏瑜在谷外也部署了伏兵,这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正惶恐间,那旌旗渐渐临近,才看清楚是燕国军队主将将旗,却原来是公子服人到了。 原来公子服人见司徒奇与孙由追击齐军追得忘了形,担心生变,便传令让两人不得再追,但传令兵并未赶上跑的起兴的二人,公子服人担心有埋伏,便亲率大军赶来接应,却正对上狼狈逃出的司徒奇与孙由。 司徒奇与孙由二人此时面皮涨红,根本不敢直视公子服人的眼睛,最后还是孙由磕磕巴巴把这莫名其妙的败仗经过禀报了一遍。 公子服人听得经过,面色不见喜怒,目光深沉内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吩咐身边斥候道:“派一队人马,进谷中探察。” 此时随侍在侧的孤竹先生则是疑惑的开口,道:“你们说伏兵之后还有伏兵,可这伏兵在哪里啊?怎么看不见啊?” 孙由也有些奇怪,刚刚还听见喊杀声震天,此时却寂静无声,却是何故? 孤竹先生也思索了一会儿,更加疑惑了,道:“我们在齐国的内应传来消息,说是夏瑜此次北上只带了西郭河一千余人,无军械无后援,连粮草半点也无,前几日有斥候来报,说是有临淄来人进了博昌城,似与博昌大夫有争执,看样子有可能是夏瑜进了博昌城。好吧,就算加上博昌城的守军,也不过五千余人,这五千余人要分出来千余护送辎重,少说也要再分出来两三千人在后面埋伏,如果这谷中真有埋伏,那也只有区区两三千人,而且这些人手里也并没有在临淄城大展神威的连发弩,你们两万余精锐,怎么会被这点人马吓成这幅德行。” 孙由目瞪口呆,刚刚中埋伏时并未仔细思量,只是慌忙逃生,此时经孤竹先生一番言说,孙由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此时进入谷中探察的斥候返回禀报,道:“禀公子,谷中凌乱,但空无一人。” 司徒奇此时也惊呆了,道:“可……可是刚刚我们明明见到漫山遍野都是夏瑜的将旗!” 许久都未开口的公子服人此时缓缓道:“你们还记得公父与大兄是怎么打败的吗?” 孙由不知道公子服人为何突然提起此事,犹豫了下,回答道:“田舒明里旗帜昭昭,行军缓慢,实在暗中抽调主力,日夜行军,暗示突袭,君上与大公子淬不及防……”说到这里,孙由心念电转,叫道,“这……这又是换旗计!狗!这个夏瑜拿我们当傻子啊,同一个计策连续用两次!” 话还没说完,孙由就闭嘴了,同一个计策连续用又怎样,拿他们当傻子又怎么样,他与司徒奇还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上当了! 孤竹先生此时也被孙由的话逗笑了,摸着胡须道:”同一个计策连续用又有什么,只要能够连续让人上当就是好计策。” 司徒奇懵懵懂懂,还没完全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孙由却是听得懂的,此时脸色已经涨得通红。 公子服人却丝毫没理会身边人这言语上的小揶揄,目色悠远,深思不知道飞入何处了,良久,缓缓道:“田舒留下旗帜找找的少许兵力,吸引我军,然后主力抽调连夜突袭,致使公父与大兄败绩,那么此时此刻夏瑜会在哪里?他的主力在哪里?” 本来还在相互揶揄的一众将领听得公子服人此言,神色都收敛起来,知道此事夏瑜这个暗处的强敌若不尽快找出,对燕军是一大祸患,但众将冥思苦想,都是想不出此事夏瑜会在何处。 也就在此时,电光火石间,公子服人猛地转头,看向孙由,道:“由!那些辎重车呢!?” 孙由傻傻的道:“什么?” 公子服人急道:“那些夏瑜用来作为诱饵的辎重车呢!?” 孙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公子服人说的是什么,道:“没……没注意啊!就顾着追敌了!” 公子服人神色猛地锐利起来,转头吩咐传令兵道:“全军立刻掉头,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务必尽快赶到长狄城下!” 孤竹先生一愣,问道:“公子,这是?” 公子服人此时也有些急了,道:“夏瑜手里根本没有能战之兵!而此时整个齐国北地最能战之兵在什么地方!?在长狄!” 孤竹先生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喃喃道:“长狄城内,有江夺领军的五色骑兵,负重亦能日趋百里的武卒,还有三百步连发弩弓手,长狄唯一缺的是粮草!夏瑜根本就没打算埋伏偷袭我们!他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引开我们,然后进长狄!” 孙由此时也听明白了,长狄齐国守军之所以不足畏惧便是因为城内已经粮草将尽,再能打的军队,没饭吃饿肚子的时候,也是不可能打得赢的;此时此刻,面对夏瑜这位退晋破越、两战震天下、天纵奇才的良将,一众燕国将领也不太畏惧,便是因为早就从齐国内应那里得到消息,此时夏瑜手里无兵。 但若是此时让夏瑜将粮草运进了长狄,良将加上悍兵,还不再短缺粮草,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这仗不好打了! 孙由也慌了,道:“不能让夏瑜进长狄城!” 第65章 全章 修改替换 公子服人率领大军一路向长狄城飞奔,远远便见到一队数千人的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正在向长狄城飞奔。 公子服人此时所率领大军少说也有六七万人,对面不过是数千人无弓弩无后援无军械的一支运粮队,可公司夫人却伸手传令示意大军停止行进。 孙由有些不解的看向公子服人,却没有张口询问,要知道这位在燕国军中威望极盛的二公子,既宽和又严厉,此时行军对仗之中,若是孙由此时开口插话,必会受军法惩处。 公子服人就这么看着那像逃命般飞奔的运粮车队,眼见那车队越跑越远,让一众燕军将领都有几分按耐不住了,却又不敢开口,直到再不追击,这运粮车队眼见已经接近长狄城墙上弓弩手的射程范围的时候,公子服人才对司徒奇开口,道:“给你八千本部,能把那只运粮队留下吗?” 司徒笑了,道:“公子,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全灭了。” 司徒奇此话一出口,便见公子服人眼中寒光一闪,虽然脑袋反应不快,但好歹跟着二公子这么多年了,多少也有点眼色,眼见自家主帅面色冷厉,有些惴惴,道:“公子……” 公子服人微微收敛了神色,淡淡道:“不用全灭,尽量抓活的,尤其如果夏瑜也在这队人马中,那一定要抓活的!” 司徒奇领命,道:“末将遵命!”言毕,转身领了兵马直奔那堆辎重运粮车队突袭而去。 公子服人所率燕军主力不动,只有司徒奇所率的八千人马从中军阵营中突出,在一片皑皑白雪覆盖不见半点杂色的北国大地上,想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雪白的背景纸上画出一笔墨色。 然而这道闪电,这笔墨色,却在接近运粮队时,突然被腰斩了。 雪地之下,突然像地鼠一样翻身而出的一排带着钩子的戟手,懒腰横断,直接挥戈斩断马腿,让司徒奇这只八千人马中领头的战车部队,立时全部倾覆翻车。 一声声惨叫传来,原来是在极速驰骋之中,突然驾车的马马腿腿被断,马车在惯性作用下后翻过来,原来在战车上的车右、盾手、弓弩手都被甩了出来,很多人直接摔断了脖子,很多人被翻转过来的马车砸在车下,成了肉饼。 砸碎了的人,与断了腿的马,人血与马血,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见到不过近在咫尺的追兵,此时被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戈戟手阻挡住了,田襄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阿瑜,你下次再要这么玩可先打个招呼,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说着这话的田襄看向身侧的夏瑜,却见对方紧盯着对面的战局,面色沉重。 田襄心里咯噔一下,道:“有什么不对吗?” 夏瑜看着事先埋伏好的武卒,在长戟手已经作废了这进攻的八千燕军大半战车的情况下,隐藏的步兵从地底地道爬出来,开始围着这只燕军进行屠杀式收割,叹了口气,道:“我想着,我们进不去长狄,就索性让阿舒出来,在暗中埋伏,配合我们,里应外合,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田襄有点不解的道:“我们确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夏瑜用看菜鸟新手的眼神看着田襄,然后指着远处未动的燕军主力,道:“燕军主将只派了八千人,就打乱了我们一万五千余武卒的埋伏,而燕军后面还有少说五万的精锐没动呢!” 顺着夏瑜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方阵整齐,军容肃然的燕军主力,此时仍然岿然不动,不用多少复杂的思考就能理解夏瑜话中的意思了,但田襄在明白夏瑜意思的同时又添了一层疑惑,道:“燕军主帅是谁?燕军主力此时兵力比我们多,却为何坐看这八千燕军被我们围剿?” 夏瑜本来也有疑虑,此时听得田襄的话,还没等回话,变得看到燕军主力突然移动起来,夏瑜神色慎重,紧紧的盯着燕军移动的轨迹,却见燕军主力不是前进救援那八千被困的燕军,竟是缓缓的后撤 夏瑜傻了,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难道真如田襄所说这燕军主帅不理会这被围剿的八千部属了? 就这么满头雾水的看着燕军后撤,半响夏瑜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道:“快打旗语通知阿舒叫他不要动!” 司徒奇并没有在以第一波武卒戈戟手断马腿的偷袭中阵亡,在驾车马腿折断的情况下,机敏的车右成功让马车侧翻,伸长八尺体格健壮的司徒奇在马车翻到的一瞬间便爬了起来,跟随在战车身侧的步兵及时抢上,护住司徒奇的身躯,让他在围上来的齐国武卒手中保得性命。 司徒奇站起来,拔出宝剑,一边嘶吼一边奋战,同时竭尽所能的集结身侧的燕国士卒,意图在被偷袭围剿的现况下支持更长的时间,因为他知道公子服人所率的燕军大军就在身后,他不需要打赢,他只要支撑到后军支援就能得以存活。 公子服人支援了吗? 没有。 公子服人率领六万大军,一动不动的看着司徒奇所率八千燕军被埋伏的齐国武卒慢慢剿杀,却什么都没做。 孙由眼见前方战局惨烈,心中焦急,虽然知道在战时公子服人向来军令言明,但此时关系并肩作战多年的同袍的性命,所以甘冒军法也要开口道:“公子,让我带人去支援,不然司徒奇那笨蛋只怕……” 话还没说,便在公子服人淡淡的一眼中吞了回去,孙由此时焦急万分,又不敢违抗公子服人的命令,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憋出来了。 在公子服人身侧的孤竹先生也有些犹豫的道:“公子,我们兵力占有,何不一鼓作气将这些埋伏的齐军都歼灭了?” 公子服人没动,神色不见喜怒,看着前方那惨烈搏杀的战局,不动如山,道:“你们确定夏瑜部下的伏兵只有这么点人吗?” 无论是此时焦急万分的孙由还是心生疑虑的孤竹先生,都是一愣。 公子服人抬头看了眼乌云罩顶的苍穹,在临淄城的那天,那个要下雪的天,天色也是这样阴沉,公子服人目中有几分回忆的色彩,道:“夏瑜先用一个运粮队做诱饵,虚设两重伏兵,调虎离山,若是我们反应不及,他便顺利运粮草进长狄,若是我们反应得及时,追击而来,他也备了伏兵在此等候。” 顿了一下,公子服人深吸了口气,道:“虚设伏兵,实设伏兵,虚虚实实,虚实相应,变幻莫测,如此变幻莫测的用兵之人,难道只会上一道实质伏兵而已吗?” 第66章 孙由与孤竹先生听得此言,都是一愣,良久孤竹先生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公子,你的意思是?” 公子服人看着远处还在苦战中的司徒奇,八尺壮汉正在极尽全力的搏斗着,即使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却没有半分投降的意思,握着宝剑竭尽全力的奋战,道:“能够在我军战车奔袭时从地下冒出偷袭,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事先挖通地道埋伏,夏瑜手上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有能够挖地道的器具,所以埋伏在这里的会是谁?” 孙由心念电转,明白了公子服人的意思,道:“长狄城内的武卒,负重能日趋百里的齐国武卒,这是夏瑜在临城破越军时从齐国全军精选出来的,齐军精锐中的精锐!”转眼向还在惨烈搏杀中的战场看去,孙由喃喃道,“能够将司徒像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压着围剿,只能是齐军的武卒。” 公子服人向来厚重而不见喜怒的脸上,微微有一丝痛楚的神情划过,道:“这便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夏瑜已经于城内的田舒取得了联系,我们先前猜测夏瑜要运粮草进长狄城,本是没错,但我们忽略了一点,就是夏瑜若是进不了长狄,他也可以叫田舒出来,合军一处,则亦是战力倍增!” 孤竹先生此时也有点明白了,捻着胡须,道:“公子的意思是说,长狄城内不仅有武卒,还有五色骑兵,连发弓弩手,虽然破营时被我们歼灭大半,但少说也还有两三万的战车步卒,而目前在此埋伏的只有齐国武卒,田舒剩下的人只怕还在其他地方埋伏未动。” 孙由此时有些按耐不住了,急道:“那怎么办?我们此时也难以察觉他们埋伏在什么地方,万一他们又来一个挖地道躲在地下面呢?” 公子服人神色不动,道:“我们此时确实难以得知剩下的伏兵在何处,所以我们不需要去查,夏瑜可以用诱饵引诱我们中伏,我们也一样用诱饵引诱剩下的伏兵出来。” 孙有疑惑,道:“我们有什么诱饵?” 公子服人此时的神色坚硬的像一座山,道:“我们撤军。” 孙由一愣,随即望向远处还在战场上搏杀的司徒奇,全身颤抖不止。 燕军主力后撤了,眼看着要撤出田舒辛辛苦苦布设下的埋伏圈了,而此时夏瑜还没反应过来公子服人下令燕军后撤的目的,也就是说此时所以的决定都取决于田舒。 田舒能眼看着燕军后撤出他的埋伏圈吗? 不能。 从接到夏瑜千方百计送入城内的信开始,田舒便从几近绝望突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个绝地逢生如此难得,以至于田舒不想有任何一处的细节的疏失破获这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集结了长狄城内的全部工匠,昼伏夜出,星夜施工挖掘地道,公子服人这位统帅比之前的燕君与大公子白精明太多了,表面看起来放松了对长狄的围困,大军也在后撤,实则三部一哨,五步一岗,长狄城内稍有异动,军报便会直接送回燕军大营。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挖地道,改造战车,准备最锋锐的军械,准备箭矢,田舒几乎是绷紧了全部神经在准备着配合夏瑜这次伏击,所以当他看到燕军主力缓缓的要撤出埋伏圈时,田舒绷紧的那条神经断了,他未及等待夏瑜的命令,便下令伏兵出击! 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战车吓了孙由一跳,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车! 春秋战车一般都是三人或四人一乘,身后有步卒跟随,而此时冲出来的战车身侧并无步卒跟随,而且车身很小,只能容乃两人,车轴出加装了巨大的三叉刺,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些战车全部被漆成了白色!就连战马都被漆成了白色(田舒倒是都想找都是白色的马匹,可惜没那么多啊)! 孙由瞠目结存,别的不说,这么多白色的油漆他们是哪里弄来的! ps:夏瑜~~~^_^~~~,大白的配方度娘娘清楚告诉你! 这队全是战车没有步卒组成的车队从树林里冲出来,像一把长戟横插进燕军阵营,此时孙由才弄清楚这怪模怪样的战车的厉害之处――只承载两人的战车更加轻快,奔跑速度是普通战车的一倍以上,快速冲击之下,直插进燕军步卒队伍之中,那车轴上加装的巨大三叉刺随着车轴快速转动,凡事所过之处的燕军步卒,尽皆被绞断了双腿,血色横飞,残肢遍地。 此时的孙由不知道后世有一个词汇能很好的形容这个场景――绞肉机。 好在看似缓缓退却的燕军实则警觉非常,这队齐军战车一插进燕军步卒之中,公子服人马上反应过来,必须用战车去拦战车,用步卒去拦截战车,和给饿狗送鲜肉没多大区别,军令立下,大纛传令,战车与步卒在行军之中从容替换而阵型不乱,即使是不暗兵事的孤竹存阿也看得出这并不是依赖一将之智,而是平日里长久演练、治军严谨之效,看着身侧此时沉稳厚重的公子服人,孤竹存阿心中感叹,国中贵戚当真都瞎了眼睛,不识得璞玉。 还没等孤竹存阿感叹完,变故突升。 夏瑜一看田舒按耐不住将伏兵遣出,急了,传令旗手打出旗语,同时一把抓过身侧的传令兵,道:“让江夺赶快给我滚出来!别他妈的藏着了!现在还藏个狗屁!” 传令兵鲜少见到夏瑜这么气急败坏,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摔了一个跟头,又站起来,慌忙着去传令了。 好在江夺十分机警,虽然严格来讲此时统领他的上将是田舒,但一见情势有变,夏瑜的打出旗语,号令他不要在埋伏下去,立时出击,江夺也没有去顾忌夏瑜此时兵无军职在身,无权命令于他,仍是遵从号令,将在燕军侧翼埋伏的五色骑兵尽皆调出,与夏瑜的数千轻骑兵和军一处。 策马奔至夏瑜身侧,被围困在长狄不短时日了,江夺显得有几分消瘦,看到夏瑜这位昔日上官,江夺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道:“少保,我们现在?” 夏瑜此时却顾不得和江夺叙旧,急道:“突击!配合阿舒突击!把燕军这六万人留下,我们一战而大胜!留不下,我们今日也别想活着回去了!” 江夺神色肃然,道:“末将遵命!” 五色骑兵尽皆配备了威力强劲的连发弩,此时在夏瑜的号令下全军向燕军突进,却并不与燕军面对面搏杀,只是在燕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外用连发弩批命的向燕军倾泻。 如果说田舒率领的战车队像一把长戟直插入燕军,那么江夺的五色骑兵持续的杀伤便想一把小刀片,一点点的像削苹果外皮一样削着燕军的外围军力,一点点的见到里面鲜美软弱的内核,感激田舒这段时日近乎神经质的补充军械的准备,五色骑兵的箭矢充足,在如此密集的连射下也不过消耗了不到三分之一。 第67章 孙由有些急了。 田舒的战车将燕军拦腰截断,公子服人行军之中变阵,将燕军军阵之中的战车后调,阻挡齐军轻快战车的进攻,此时燕军侧翼便只余步卒与弓弩手,燕军弓弩的射程远不如五色骑兵的连发弩,在五色骑兵的压制打击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两面受敌,兵力不断被蚕食削弱,这种被压着打的情形让孙由有些急了。 “由!”公子服人一声断喝,命令道,“你领盾手去侧翼,结盾牌阵防守,稳住侧翼阵脚。” “诺!”孙由领命引盾牌兵对战之中再次变阵,集结盾手结盾牌阵,一边呼喝指挥,一边时刻注意着中军主阵,一直以来中军副将都是秦开,但此次秦开跟随燕军与大公子白兵败陷在长狄,司徒奇还在与武卒苦战,自己又在侧翼防守五色骑兵,公子服人此时身边只有一个文士孤竹存阿,可以说已经是无将可派了! 夏瑜领着江夺在侧翼不断收缴着燕军士卒的性命,直到燕军侧翼阵型变换,盾牌手前冲集结,结盾牌阵抵挡连发弩,守住燕军侧翼溃败之势,五色骑兵攻势顿时被止。 江夺见状,皱眉,问身侧的夏瑜道:“少保……” 还没等话出口,夏瑜已经下令应变,道:“分兵,骑兵轻快,移动迅速,我们不打侧翼可以打后翼,不打后翼可以去和阿舒合兵,以为一个盾牌阵就能挡住骑兵,笑话!” 话音方落,夏瑜立刻命令旗手打旗语指挥骑兵分兵进击,江夺被命引一队骑兵绕到燕军后翼薄弱处突击,领命分兵时江夺有一瞬间的犹豫,原因无他,算是第一波跟随夏瑜的将领,江夺自然颇为了解自家这位少保――智谋天纵,但不会骑马也不会打架。 此时自己领命分兵,留下夏瑜,多少有些不放心,但此时两军对战已近生死相持之境,稍有疏失便一溃千里,所以江夺顾不得多想,领命引骑兵分兵而去。 此时的燕军在白雪大地上,便像一块厚厚的大饼,中间被齐军撕开,侧翼则被骑兵一口一口的吞食,绷紧神经中军坐镇指挥的公子服人此时已经注意到了五色骑兵的转移,久经战阵的公子服人已经从这短暂的交锋中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战争的形式已经改变了。 骑兵直接冲撞敌不过厚重的战车,但骑兵太轻快!笨重的战车在机动性极强的骑兵面前,很难发挥战力。不仅战车,列国惯常配备的步卒,在骑兵面前,尤其是配备了像齐军这样强劲连发弩的骑兵,除非训练精良结阵而战,否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驰骋中原大地多年的战车,也许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战争了。 江夺领五色骑兵分兵继续在燕军后翼、左右翼之间来回突击,收缴着燕国士卒的性命,继续一口口的啃食着燕军这块铺在平地上的“大饼”,像一条来回游移扭曲毒蛇,每一口的攻击都是死神镰刀的起舞。 所有燕军将领此时都意识到了战局已经渐渐朝着了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再这样被一路压着打下去,当兵力被削弱到只余中军主阵时,就是燕军全军覆灭主将被俘的时候。 齐军也察觉到了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向己方倾斜,包括此时横插在燕军中心正被燕国战车部队围着打的田舒,立时精神大振,呼喝指挥己方的轻战车,死死拖住燕军的厚重四人战车,让相对步卒速度较快的燕军战车不得分兵突围。 公子服人一如往昔,黝黑的面容此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仿佛已经化作一座山石,牢牢矗立在大纛将旗之下,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只有他不动摇,跟随他的三军将士才能不动摇,只有他镇定,处于下风的燕军将士才能镇定,只要他稍有失措,燕军的溃散便近在眼前了。 而在坚硬冷肃的外表下,公子服人心中几近咆哮,他想起他屡次向父兄表奏请求简拔军中将领,但都被父兄以“官署各职,均为世袭,祖制不可变”为由拒绝,若非如此,他岂会此时手中无将可用! 心中咆哮着,但突的公子服人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直跟随在侧的自己的老师孤竹先生。 孤竹存阿此时眉头紧皱,显然也是为此时战局的不利状况而忧心,突然间公子服人目光肃然的盯着自己,吓了一跳,还没等出口询问,公子服人已经开口,道:“先生,我们换下衣服!” 夏瑜与田襄在燕军前翼游移,一点点的蚕食着燕军前翼的兵力,直到燕军阵中突变,一队卸掉了战车骑在马背上的燕军从中军向前翼移动,夏瑜看得皱眉,如此变阵有何意图?以骑兵对骑兵?别开玩笑了,燕军以为只要骑上马背就叫做骑兵了吗,没有连发弩,没有五色指挥旗,没有识别旗语的训练,这队燕军临时组织起来的骑兵在夏瑜一手训练出来的五色骑兵前,就是一盘待吃的菜。 不论怎么看,此时燕军的统帅都不像如此愚蠢让部下送死的人。 然而令夏瑜意想不到的是,燕军的统帅竟然真的如此愚蠢!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骑兵,竟然真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竟然真的意图以骑兵对骑兵! 不用夏瑜下令,跟随在夏瑜身侧的五色骑兵就集结弓弩手对着这队朝着他们突进的燕军“临时骑兵”猛烈攻击,然而如此猛烈的箭矢倾泻,这队燕军骑兵竟然减员不多,即时有所伤亡,也是马屁被箭矢射中,马失倾折,骑在上面的人在疾驰中被甩出去而毙命。 夏瑜觉得不可置信,集结数千年科技精华,他亲手绘制图纸,监督打造的连发弩威力如何,他心知肚明,这群骑兵也没见到穿了很厚的铠甲,怎么会射不穿!? 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夏瑜扯着脖子张望,逐渐逼近的这队燕军骑兵,看清楚后,脱口而出,骂道:“我去!羊皮袄!” 古罗马曾经有过给士兵配备披风的军规,不是因为好看拉风,而是在冲锋中将披风扬起盖住身体,可以抵挡箭矢,而此时这队燕军“临时骑兵”全部都穿了羊皮袄,便于古罗马人的披风有异曲同工之用――都使箭头钻不进去。 夏瑜皱眉,立即传令,打出旗语,骑兵变阵,弓弩手后撤,配备短兵锐剑的近身搏杀骑兵打马上前,严阵以待。 眼见这队燕军骑兵越来越近,羊皮袄也开始越来越挡不住连发弩的威力,不断有人中箭倒地,惨叫声连连,却未曾稍阻这队燕军骑兵冲刺的步伐。 抛弃同袍,硬着密集的箭雨,自杀式的冲刺,这样的惨烈让田襄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然后道:“阿瑜,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废话,这还用说吗,当然不对劲!夏瑜在心里默默愤愤的道。 这队燕军根本不像来以骑兵来对骑兵的,而是像来自杀的! 已经被连发弩倾泻良久,少说减员三分之一,伤痕累累后一头撞进配备锐剑、专司近身搏杀、以逸待劳的五色骑兵队中,这妥妥的是全军覆没的节奏,不是自杀又是什么? 夏瑜不觉得这自杀式的行为仅仅是拖延时间,毕竟江夺率领的袭击燕军后翼的五色骑兵人数更多,杀伤力也更大,要拖延时间让燕军主力突围,也该冲着江夺去啊。 就在夏瑜思考的同时,燕军骑兵撞上了最前线防守的近身搏杀的五色骑兵,两军立刻战至一处,燕军状若疯狂,完全不予齐军纠缠,各个以身挡死,前仆后继,在五色骑兵的防线中撕开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口子。 看着完全不在意己方伤亡的燕军骑兵,夏瑜终于搞明白了燕军的意图了,可惜晚了。 有句用烂了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看着那面色黝黑全身浴血宛如煞神一般的将军冲着自己冲过来,夏瑜喃喃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第68章 反应过来燕军的目的,夏瑜此时应当要躲,然而此时夏瑜的御马技术,也就只停留在勉强骑上去不摔下来,勉强让马儿听话走路的程度,此时战场厮杀,御马快速躲闪还不在夏瑜能够操作的范围之内。 如果此时夏瑜身侧的是田舒,他会知道应当拉过夏瑜坐骑的缰绳带着夏瑜赶快跑,可惜此时夏瑜身侧的是田襄,已经吓呆了的田襄。 此时此刻夏瑜的头脑是清醒的,能够准确的做出反应,可惜行动无能,作为大贵族从小苦习御马之术的田襄,能够行动,可惜已经被那冲过来的一脸漆黑全身浴血状若疯狂的“恶鬼”吓傻了,反应无能。 所以夏瑜只能眼看着那“黑面恶鬼”冲到自己近前,用一头绑着石头的飞石索朝着自己扔过来,卷住自己的腰,猛地一扯,夏瑜从坐骑上掉了下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黑面恶鬼”拔剑砍断了夏瑜身侧主将大纛。 就在主将大纛倒下的这一刻,那“黑面恶鬼”立时齐语大喊道:“夏瑜死了!夏瑜死了!” 跟在“黑面恶鬼”身后的燕军骑兵也纷纷随着用齐语大喊“夏瑜死了!夏瑜死了!”,一时间整个战场回荡着“夏瑜死了!”。 苦战中的齐军听到这句喊声,又见夏瑜坐骑上无人,将旗大纛又折断了,顿时大哗,军心大乱,士气立泄,战场形势顿时逆转,眼见已经接近胜局的齐军立刻显露败迹。 公子服人拉扯着飞石索的另一端,打马快速回奔,夏瑜被他拉拽着在地上极速拖行,满嘴满耳满衣领都是冰冷的积雪灌入冻得寒颤连连的夏瑜还是庆幸,此时是冬季,此时大地布满积雪,否则在满是石块树枝的地上被拖行一会儿,那他的一身皮肉只怕都会被刮没了。 田襄眼睁睁的看着夏瑜被拖走,作为此时这战场之上实际上齐国爵位最高的统帅,从未上过战场的田襄此时做了一个所有正常人会做但不是一个军士该做的事情,他颤抖着,本能的打马转身――逃跑了。 田舒当然也听到那呼喊声,自然也有斥候探兵回报夏瑜所处位置的战况,一得知夏瑜生死难料,田舒顿时便僵住了,眼见战局瞬间朝着不利于齐军的方向发展,田舒僵直着,不知所措,最后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在平阴城里,他去客舍请那位方才到来的狼狈褴褛的传令使节,门开了,一白衣少年推门出,站在那里,彼时天光正好,照将下来,那俊秀的白衣少年,仿佛发着发着微光,如玉的面庞宛如神祗。 然后田舒颤抖了,用颤抖的嘴唇颤抖的手下了一个命令:“全军撤退,回军救帅!” 田舒已经忘了,此时夏瑜已经被齐国国府扔去做了司礼宫令,已经不是他的主帅了,不过那又如何,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田舒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要去就那个与自己笑与自己闹会叫自己兄弟一直被自己放在心里的人。 齐军的二人轻战车比燕军的四人战车轻快,然而此时两军战车队正胶着血战,即使是轻快且车轴安有三脊叉能够快速机动的齐军战车,意图从这样激烈僵持的战场上撤下来,也并非易事。 事实上,如果此时燕军战车队有一个合格的指挥将领,在此时指挥燕军战车围堵住田舒所领的齐国战车队的退路,然后凭借厚重且人数占优的燕军战车与步卒死死拖住田舒,那么齐国这只轻战车的全军覆灭近在眼前,但可惜燕军战车队此时并没有一个合格的指挥将领。 公子服人率领燕军的“临时骑兵”自杀式的突袭夏瑜所在的五色骑兵队,孙由不得不在侧翼与后翼来回游移指挥盾牌手防守江夺所率骑兵的连发弩的攻击,司徒奇还在被齐军武卒围剿,而燕军中军大纛之下,是穿着公子服人盔甲强撑着处理不动的孤竹存阿――一个对公子服人忠心耿耿、学识渊博却半点兵事都不通的文士。 所以没有燕军将领能够及时的做出应变,拖住田舒,而田舒也得以后撤,调转战车队朝夏瑜的方向批命奔去。 眼见的距离仍然十分遥远,但“黑色恶鬼”所领的燕军“临时骑兵”已经快撤回本阵了,田舒有点绝望,然而也就在此时,一支箭矢斜飞而来,射断了公子服人拖拽夏瑜的飞石绳索,然后一把拉起已经被拖行的七荤八素的夏瑜,飞速打马向后撤退狂奔。 迷迷瞪瞪的夏瑜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冒着金星的眼睛看向身边的人,认出来了――西郭河。 埋伏在山谷内,仅仅带着几百齐军打着夏瑜的将旗,实施调虎离山虚张声势计策的西郭河,从谷中悄悄撤出后,谨慎为计,绕了一个大圈躲开燕军主力可能会出现的路线,按照事先夏瑜的吩咐,正想方设法绕道长狄城一处偏僻的城门处,试图进城。 当西郭河抵达长狄一处城门下时,燕军主力与埋伏的齐军正在厮杀,喊杀声震天,然后已经可以进城的西郭河犹豫了,他想到了自己未能被任命为北上的随军将领,想起自己比军中同袍低很多的爵位,然后西郭河决定他不能错过此次大战之机,因为谁又知道在这一战之后,齐国何时回再有国战? 所以西郭河又绕了一个大圈,来到长狄城西侧――燕军与齐军正在厮杀的战场,却刚好撞到夏瑜被抓,然后西郭河想都没想,拔箭便射,拉了夏瑜上马便玩了命的向后跑,直到已经从满头星星状态下恢复清醒的夏瑜抓着领子大喊:“回军!回军!我们要合兵一处!” 西郭河方才停下,四处张望,才发觉便在方才他抓着夏瑜拼命打马跑路的时候,战场形势又是一变――司徒奇所率的八千燕军已经被齐军武卒围剿干净,八尺壮汉司徒奇,已经被剁成肉酱,只余一颗头颅,被武卒像战利品一般插在戈矛之上。 齐军步卒精锐中的精锐――齐国武卒已经腾出手来,在夏瑜的命令下,与前来救援的田舒的战车队、见事态有变急忙回撤的江夺的五色骑兵,以及突然冒出来的西郭河所率的博昌军卒,缓缓的合兵一处。 公子服人已经退回本阵,中军大纛传令,缓缓调整着燕军主阵。 白雪大地之上,凛冽寒风之中,燕军与齐军,各自整兵集结,再次开始了对峙。 第69章 孙由的眼睛红的似欲滴血,死死的盯着那颗被齐军挂在长戈上的那颗头颅――司徒奇的头颅,牙齿咬的作响,仿佛是从齿缝间硬挤出的几个字,道:“公子,我们拼了,我愿为先锋!” 公子服人看着远处的齐军军阵,作为一位统帅,他自然看的比别人更多,比如齐军中军主阵不断变换的旗帜,那按照旗帜指挥快速移动整合的武卒、骑兵、战车队,不得不承认,这种用挥舞旗帜与敲鼓、鸣金相结合的指挥方式,要更加灵活迅捷。 一边指挥着燕军整合阵型,一边密切观察着明显整合得更快的齐军,一对粗黑的眉毛扬了扬,看着那挂在齐军阵头长戈的头颅,公子服人缓缓地闭上了眼,一丝痛楚的神情从脸上划过,然后公子服人缓缓开口,道:“传令,退兵。” 孙由愣了,满是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公子服人。 公子服人就这样看着孙由,还带着痛楚的脸上那没有半分退缩的回事尤其刺眼。 跟随公子服人日久,孙由岂会分不出对方下定决心时的神情,知道方才的撤兵命令是认真的,孙由颤抖着嘴唇道:“公子,司徒奇……阿奇那个蠢……阿奇的尸首……难道我们不给阿奇收尸了吗?” 公子服人像山石一样粗粝的面容此时有一瞬间的龟裂,露出那沉重而风霜的内核,颤抖的身躯,过紧的握着缰绳摸出血水流淌,满是痛苦颤抖,却依旧坚定固执,仿佛从胸腔中挤出来的泣血之言,道:“由,公父与大兄倾尽国内南境青壮,此次我们南下救援,又抽光了北边防御山戎的邦国子弟,这里不是齐国全部的兵力,临淄还有不少齐军精锐,但此时这里已经是我燕国最后的子弟了,燕国……燕国的子弟不能都死在这里!” 孙由绷着嘴唇,久久不发一言,最后,他哭了,这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眉头都皱一下的将军,哭泣像个孩子,然后他抹了一把眼泪,咬着牙,道:“由,遵命。” 眼见对峙的燕军缓缓后撤,齐军军阵中的众将却半点都放送不来,军阵之中斥候探兵来回穿梭,死死的盯着缓慢后撤的燕军。 一直紧绷神经的田舒此时依旧紧绷着,听着斥候不断的回报,道:“燕军这又是耍什么把戏?又是假撤军?” 一边听着斥候回报,一边在眼前那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上,那标志着燕军士卒的红色点点在慢慢后撤,清晰而且明显,所以夏瑜摇了摇头,道:“不像假撤军,若是假撤军,应该详装败绩,诱敌深入,现在燕军将战车压在后队,队列严整,缓缓后撤,这是防备敌军从后追击突袭才会有的阵型。” 西郭河听得此话,有些急了,他本就立功心切,又是方才加入战局,并未见到方才战斗的惨烈,自然还想再打下去,多杀些燕军好能再升一级爵位,道:“少保,我们追吧!” 夏瑜没去理会西郭河的话,而是看了眼江夺,问道:“我们的箭矢还有多少?” 江夺倒是颇为沉稳,回答道:“我方才清点了下,大多数弩手的箭囊都已经空了,少数还余下一两只箭。” 夏瑜看着远去的燕军,良久,叹了一口气,道:“阿舒,我们进城吧。” 西郭河急道:“就这么放燕国人走了?” 夏瑜道:“箭矢已近告磐,我们兵力本就比燕军薄弱,厮杀到此时兵疲马怠,再打下去就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下场,阿舒,把粮草搬运回去,我们回城。” 燕军撤回原本驻扎的大营,方才一回营地,便见到一个守营卫兵一路狂奔着至公子服人近前。 孙由此时满腔悲愤难言,见那卫兵跌跌撞撞不成样子,一脚踹过去,喝骂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卫兵被踹的惨叫一声仰面摔倒,然后又火速爬起来,大声回报道:“公子,我们抓到个从战场上逃跑的齐国贵族!” 公子服人一愣,孙由也愣了,孤竹先生听得诧异,问卫兵道:“哪个齐国贵族?” 那卫兵气喘吁吁道:“他说他是齐国上将军兼齐国国府长史。” 孤竹先生的眼睛瞬时瞪大了,脱口而出道:“田襄!他怎么被你们抓到的!?” 卫兵道:“不是我们抓到的,是他跑进来的,好像他是从战场上逃跑的,但没分清楚方向,撞进我们营地里了。” 孤竹先生捻了捻胡须,微微沉吟,孙由从呆愣中反应过来,随即扬天大号,道:“苍天有眼,阿奇,你丢了性命,老天就送田常的儿子来给你陪葬了!” 言罢,孙由拔出宝剑便要向营里冲,却被公子服人一把拉住,怒喝道:“军中有军法!由,你要违抗军法擅自杀俘吗!” 孙由看着公子服人仿佛烧起来的眼睛,半响,一把将宝剑摔在地上,甩袖而去。 孤竹先生看着孙由离去的背影,有些犹疑的道:“公子,这……” 公子服人叹了口气,道:“随他去吧,他心里难受,我知道。” 孤竹先生微顿,然后开口道:“公子,方才对战我方可谓不赢不输,但此时我们擒住了田襄,也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就打赢这场仗。” 公子服人微微皱眉,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孤竹先生道:“公子,此次夏瑜北上,并未得齐国国府将令,乃是私自调兵,本就罪责难逃,加之我们擒了田襄,若是以田襄为挟,直接遣使节去临淄,只怕不用我们动手,田常就饶不了把他儿子弄丢的夏瑜。” 公子服人神色不动。 孤竹先生又捻了捻胡须,道:“公子,田须派了的门客是不是还在军中?若是还在,可以先让这门客将消息透给田须,再遣使者去与齐国国府商谈,田须忌惮夏瑜分他兵权,一直想除掉夏瑜与田舒,此时若能得田须里应外合,则事半功倍。” 公子服人觉得很不舒服,幼时长在民间的经历,使得他似乎永远不能适应贵族之间那表面礼节周到暗地尔虞我诈的处事手段,但不管多么不舒服,有些决定,他还是要做,所以公子服人很平静的道:“有赖先生操办此事。” 第70章 一中齐军撤回城内,长狄城内粮草已近告磐,但此时又得救援,少说又可支撑越余。 与田舒一起去了城内军营驻扎处,安排粮草入库,以及夏瑜与西郭河新带来的那五千士卒入营,这些都忙完,累的快要瘫倒的夏瑜与田舒一起回了长狄官署,此时夏瑜才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自己疏漏了,转头问众人道:“谁看到阿襄了?” 田舒、江夺、西郭河面面相觑。 方才战场战况何其激烈,生死一瞬间,谁都没空分神去注意其他,直到此时缓过一口气来,一众齐军将领才发现田襄没进长狄城。 江夺干干巴巴的道:“我们以为他逃……啊,不……避进城了。” 夏瑜与一众齐军将领大眼瞪小眼,尽皆无语。 从接到门客传回来的消息起,田须就兴奋的再也坐不住了,来回踱步,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田襄被俘了!田襄被俘了!” 与田须同时接到消息的申子离却不若田须那么兴奋,而是坐在宾榻上,沉吟良久,不发一言。 田须来回来去的踱步,直到兴奋的奔到申子离身前,道:“先生,我们此时大好时机,正可一举扳倒夙敌。” 申子离倒是颇为沉稳,道:“这个消息确实吗?” 田须道:“确实,燕国人领着我的门客偷偷去确认过,正是田襄,哈,执政此时只有田襄一个成年的儿子,夏瑜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擅自绑了田襄,擅自调兵,哈哈,又把田襄弄丢了,让他被燕人俘虏,闯了这么多祸事,我看就是老太师都保不住他了!” 田须越说越高兴,越说眼睛越发亮,说到兴奋处一拍案几,道:“我这就进执政府,将此事告知执政。” 申子离头都没抬,淡淡道了句:“太早了。” 田须此时还很兴奋,突的听到申子离的话,有些疑惑不解,道:“先生你说什么?” 申子离淡淡道:“此事你不说也田常也迟早都会知道,你说了反而有落井下石之嫌隙。” 田须听得此话也微微沉吟,然后道:“先生言之有理,若我此时进言,只怕老太师又要记恨于我了,在执政面前也有失我素来忠厚的德行。” 申子离突然起身,道:“你马上去执政府去哭,跪在执政卧房外去哭诉乞罪。” 田须一愣,道:“我?我乞什么罪?” 申子离道:“,你能力不足致使执政不能信任你让你带兵北上,致使夏瑜得意有隙绑缚田襄,致使田襄被俘,难道不该去哭诉乞罪吗?” 田须眼睛一亮,道:“先生是让我以此法将田襄被俘之事透露给执政,又不惹祸上身。” 申子离含笑不语。 “找到了吗?” 夏瑜这几天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句话了,然而那进来回报的斥候依然回答了同样的答案――没找到。 夏瑜仰天吐了一口气,然后杵在帅案的双手抱着头,满是纠结。 田舒看得不忍,劝道:“阿瑜,你也别太着急,也许他只是回博昌了。” 夏瑜看了田舒一眼,道:“要是回博昌那到好了,就怕……” 后面的话夏瑜没说,但哪怕言犹未尽田舒也能明白夏瑜是担忧田襄被燕军俘虏。 一拍案几,夏瑜站了起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们总要未雨绸缪”,转头对田舒道,“阿舒,那个……燕君和大公子白你还没找到?” 无论是夏瑜还是田舒都明白,若是田襄这位“太子爷”出了事情,那他们不论是打赢还是打输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都是逃不掉国府执政田常的怒火倾泻,所以连续几日所有人都在玩了命的找田襄。 但此时此刻,夏瑜却在又一次的失望回报下突然提及一直没搜到的燕军与大公子白,田舒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道:“什么?” 夏瑜摸着下巴道:“我说燕君和燕国大公子白。” 田舒虽然不解为何夏瑜此时提起两人,但还是照实道:“我几乎将城内每一处能偶藏人的地方都翻遍了,挨家挨户的搜查,就是没找到。” 夏瑜一边听着田舒的话一边不断抖动的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点着,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上,整个长狄的3d地图一寸一寸在眼前快速划过,然后夏瑜突然停下了,看着眼前那个几颗红点所处的位置,眨了眨眼,然后站起来绕着长狄官署大堂一圈,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 就在田舒满是不解的看着夏瑜这怪异的行为时,夏瑜转过头来看向田舒,道:“阿舒,你有搜过长狄官署吗?” 田舒道:“搜过啊,我刚进城的时候就搜过啊。” 夏瑜看着透明的“w7”界面上,地图显示的那与自己所在位置几乎重合的红点,半响,再次开口道:“阿舒,咱们再挖一次地道吧。” 田舒:“哈?” 田舒为了能够配合夏瑜伏击燕军,从军中挑选了不少善于挖地道的士卒,而此时夏瑜正指挥着这些“工兵”将这个长狄官署实施从地面到地下的“立体式包围”。 从最外围开始围着长狄官署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壕沟,然后逐步逐步像内由地面至地下挖地三尺式的搜索,最终在长狄官署大堂外找到了一处地道的入口。 看着从地底下拽出来的几个人,田舒傻眼了,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绝地三尺都没找到的几个家伙,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脚下”。 夏瑜看着几个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一身臭气不可闻的人,摸了摸下巴,道:“送他们去沐浴更衣。” 随性士兵听得吩咐便上前去拉扯着几人,却被其中一年长者一把推搡开,骂道:“放肆,孤乃一国之君,尔等安能如此无礼!” 身份等级这种东西不论任何时候都还是有其一定的威赫性,哪怕此时全身发臭脏的像个鬼一样的家伙,当他口中说出自己是一国之君时,作为这个时代平民百姓出身的齐军士卒还是有点发憷,不禁顿住了,转头看向夏瑜。 而夏瑜听的那一身臭气自称是“一国之君”的家伙说完,摸了摸下巴,路出一个很是诡异的笑容。 田舒看着夏瑜那个笑容,打了个寒战,他见过夏瑜这样笑,每次夏瑜这样笑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不知怎地,他在心里有点开始同情燕国国君了。 第71章 齐军很是恭敬的将那几个从地道里挖出的人请出去,很是恭敬地将几人以上卿之礼请去沐浴更衣,即便如此,那自称“燕君”的人依然十分愤怒,自称自己是一国之君,当受上君之礼。 对于这些夏瑜也只是笑了笑,一应满足。 田舒在侧,一直未曾言语,及至只剩二人之时,田舒才一把拉住夏瑜,低声道:“你在搞什么鬼?” 夏瑜将双手交握在脑后,扬了扬眉,道:“你说什么呢,若那老头子真是燕国国君,以君主之礼仪礼遇之,也属应当。” 田舒翻了个白眼,道:“别说笑了,以君主之礼仪礼遇,那我们都算是他燕国国君的外臣,还要想他下跪觐礼的,连一力维护周王室的晋国都不这么玩了。” 夏瑜深吸了一口气,没回答田舒的话,转而道:“你认得出燕国大公子白吗?” 田舒点头,道:“认得出,我偷袭燕军本阵时差点就能把公子白抓住了,很近的打过几个照面,这个公子白就是个废物,听说还多昏主意都是他给燕国国君出的,这家伙有点像田须,草包一个,但很会说好话,讨主政者的欢喜,你问他干什么?” 夏瑜面色深沉了些,道:“阿舒,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阿襄绑出来,只带这么点人北上吗?” 虽然没和夏瑜谈过这事,但田舒背地里已经找西郭河问过夏瑜北上的详情,自是知道田须从中作梗,田舒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田须那个人他……”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言未尽,意已明。 夏瑜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在摆弄案几上的刻刀,道:“先不论田须,阿舒您怎么看现在燕军的援军主将。” 田舒脸色一沉,道:“公子服人?” 脸色阴沉的田舒半响不语,最后还是开口了,道:“良将!” 显然这位让他大败亏输的燕国二公子让田舒印象深刻。 夏瑜的神色也很平和,道:“公子服人确实良将,不,他不仅仅是良将,还可称之为良帅,因为他不仅仅懂得带兵打仗,还明白将军打胜仗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更在于庙堂。” 夏瑜看着田舒,道:“彼时国府尚未决定何人可以担当北上援军主将,执政心中也难下决断,用田须,执政放心,但担心打不赢,用我执政不放心,但觉得胜算会更大,也就在这要紧之时,燕军居然主动后撤了,前线压力一减,田须为将几为定居。” 田舒听得此话,喃喃道:“彼时我在长狄,见燕军后撤便意欲突围,但燕军在长狄城外三步一哨,只要我稍有出城,便立刻有数倍燕军堵截,才知燕军根本外松内紧,表面看似撤军,实则仍然丝丝包围长狄未给我丝毫空隙突围,为了避免兵力白白损耗,我只好龟缩在城内不动,却原来他煞费苦心,是做样子给执政看得。” 说到此处田舒脸色一变,道:“国府有奸细!”田舒的脑子急速运转,一瞬间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此时都想通了,道,“国府有燕国奸细,不然为何公子服人会那么清楚国府决议,为何能够恰到好处的撤军以影响国府庙堂任用将领的决策,国府肯定有燕国奸细!”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田舒脸色又一变,道:“难道是田须?” 夏瑜将一根手指横在唇上,示意田舒噤声,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没有铁证,不管我们怎那么说,执政都不会信。” 田舒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苦笑道:“阿襄是执政的长子,素来寄予厚望,就连他说田须的不是执政都不信,何况你我。”说到此处,又是一顿,道,“不知道阿襄怎么样了,他不会真的让燕军抓了吧。” 提起田襄,夏瑜的神色也满是苦涩,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希望他被燕军抓了,那样燕军以他为质,便不会害他性命。” 就夏瑜与田舒交谈之时,江夺气鼓鼓的从外面进来,道:“末将复命!” 夏瑜眨了眨眼,看着江夺,道:“出什么事情了?” 江夺瞪得眼睛都快爆出来了,道:“少保,你要我去打仗去拼命,怎么都行,就是别叫我去应付那对父子了。” 夏瑜问道:“他们怎么你了?” 江夺瞪着眼睛道:“他们嫌弃食器不够精美,嫌弃没有肉,嫌弃饭菜不好吃,此时城内粮草紧张,大家都在省着粮食吃,我上哪里给他们弄肉去!” 夏瑜听得,笑了,道:“原来是对吃食不满意”,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腹诽,其实我也不满意,道,“那好办,今晚宴饮,我请他们吃好吃的。” 江夺眼睛瞪得更大了,田舒也满是诧异的望着夏瑜,而夏瑜很没自觉的摸着下巴道:“那个,江夺,你不用去伺候那对父子了,你去帮我找几个石匠来。” 江夺满是疑惑的看了眼笑得很是“猥琐”的夏瑜,但还是领命而去。 半响领回了几个石匠,忙碌了半天,最后按照夏瑜的吩咐折腾出了个两尺直径的石磨,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夏瑜很有成就感,立刻吩咐下人用手推石磨将麦子研磨成面粉,又忙活了半天,虽然研磨出来的面粉十分粗黄,混合了许多麦麸碎屑,但比那个不脱壳的麦子还是要滑嫩上不知道多少倍。 夏瑜当即又指挥两个厨子用水和面,要做什么所谓的面条尝尝,但这两个厨子根本没听说过面条这种东西,费了半天的力气,还要夏瑜亲自上阵示范解说才弄出了小指头粗细的面条。 这个时代煮食物都用青铜器,金黄色的青铜鼎内里装的水烧的火热,厨子把切好的碎肉和面条加了盐一起下到里面煮,这个年代没有化肥饲料增白剂瘦弱精,面是真真实实的面,肉是干干净净的肉,虽然只是放了点盐煮,但也是香气四溢了。 第72章 夏瑜请燕君以及大公子白吃面条,很多种面条,手擀面、刀削面、炸酱面,夏瑜以一种极高的热情投入其中,看得田舒嘴角一阵阵抽搐,忍之不住,拉扯着夏瑜质问,在城内如此缺粮的情形下,要不要如此浪费。 夏瑜笑了笑,道:“阿舒,你记不记得我们在临淄城里常去的那家老酒肆?” 田舒皱眉,道:“当然记得,全临淄最棒的老酒和烤鹿肉。” 夏瑜挑眉轻笑,道:“你说我回去也开家酒肆,怎么样?” 田舒一愣,道:“阿瑜,你?” 夏瑜抬头看了看天,道:“阿舒,你说等仗打完了,执政会怎么处置我?” 田舒动了动嘴,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良久,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道:“老太师不会让田须为所欲为的。” 夏瑜笑了,笑容中有几分无奈,道:“阿舒,你觉得这真的是田须的缘故吗?” 田舒有些疑惑,此时此刻他觉得一直有点“没心没肺”的夏瑜有点不一样,就像一个小孩子终于长大开始正视这世界的感觉。 夏瑜看着在忙碌准备面条的庖厨,道:“阿瑜,我不姓田,这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也就在此时,有军士进来禀报,宴饮所需已经准备完毕。 夏瑜听得笑了笑,道:“阿舒,来看一场好戏吧”,深吸一口气,夏瑜的眼神中有种锋锐与阴沉一闪而过,道,“公子服人,战场上我们打不垮他,那就用别的方法玩垮他!” 长狄大堂,一场宴饮已经准备妥当。 如果公子服人在这里,也许他会觉得有点讽刺,因为上次燕军姬范与公子白在此处宴饮时,是作为战胜者,无视自己提出的“逆耳忠言”,最终,此时此刻在同一处地方的宴饮,这两人却是作为战败被俘之人。 可惜公子服人此时并不在此处,而作为被俘宴饮的对象,燕君与公子白也没有半点心思去考虑去感慨什么。 按照春秋礼法,燕君姬范是姬姓血脉,与周天子同宗,一国之君,夏瑜与田舒尽皆是齐国臣子,齐国国君(此时已经被赶到海边上钓鱼去了)与燕军尽皆是周室封君,夏瑜与田舒乃是燕君外臣,虽然是外臣,然而以《周礼》而论,臣就是臣,君就是君,等级地位有差别。 但此时,燕君是被俘,而这个时代,乱臣贼子遍地横行,《周礼》的等级规则,当不当其是一会儿也是要看情况的。 是以,宴饮之时,主座无人,下人安排的坐席,夏瑜与燕君姬范尽皆对坐,不分等级,而这似乎让燕君姬范很是愤怒,已经消瘦苍白的脸抖动着,叫道:“孤是一国之君,汝等焉得如此轻慢于孤!?” 夏瑜看着看着燕君姬范,笑了一下,然后他掀了案几。 放置了食鼎的案几翻倒在地,食器在地上打滚,叮叮咣咣,一瞬间让众人都吓了一跳,夏瑜站起来,走至燕君近前,俯视着他,道:“我轻慢于你,因为你是俘虏,即使你是国君,你依然是个俘虏。” 燕君瞬时瞪大了眼睛。 夏瑜看着燕君姬范,一反这些日子一来到礼仪周全,道:“与礼而言,我为外臣,当以外臣之礼奉君,然你不配。” 燕君愤怒了,胡子在愤怒之下开始颤抖,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夏瑜断喝道:“闭嘴,现在听我说,汝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为先,然君倾国之兵征伐为战,却不任知任用良将,千乘之燕军,便因汝之轻狂而丧,汝为燕君,何以面民,何以面祖。” 夏瑜说完这话,顿了一下,道:“这话太文绉绉了,我直说吧,当今天下,列国争雄,一国国力之损耗过剧,常常便意味着亡国,你凭什么认为燕国完蛋了,你这个燕君还值钱,还会受人礼遇。最起码此时此刻我就不礼遇,为什么?因为燕国完了,燕国的青壮已经被你输光了,社稷倾覆,只在旦夕。” 燕军姬范听得夏瑜的话,一阵阵的颤抖,然后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突地抬头,像抓到救命稻草般的道:“燕国没完,孤还有服人,我儿兵家良将,忠勇非常,必能挫汝锋芒。” 这话一出,一直坐在燕军身侧下首位,默默无语假装自己被遗忘了的燕大公子白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夏瑜注意到了大公子白的神情,他退后了一步,眼神在燕君于大公子白之家流转,然后他问燕君道:“你怎么能确定,公子服人能够……你怎么说的……挫我的锋芒。” 燕君此时眼中满是怒火烧燎,瞪着夏瑜,道:“我儿服人从无败绩,他守卫山戎,便再无山戎劫掠边境的军报!他领兵防卫齐军,便在林营大败齐军!我儿服人,打败过你们齐人!” 夏瑜笑了,微微歪头,道:“公子服人如此能干,你为什么此次不带他来?你为什么不任用他为将?” 听得夏瑜的问话,燕君怒火微微收敛了,以一国之君而论,姬范也许不算是非常聪明的,但也不算是个傻子,他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自己的二儿子在为将方面卓越的才华,在刚刚大败被逃入长狄被田舒围困时,姬范就已经后悔了,后悔没任用公子服人为将,后悔没听公子服人那日略带顶撞的谏言。 为什么不任用公子服人?或者时候为什么不喜欢公子服人?在明知道其实自己的二儿子比大儿子更加稳重更加宽厚更加成大器,为什么仍然不喜欢公子服人? 姬范永远不会承认,在心里,他怕这个儿子。 开始只是不喜欢,不喜欢被在民间辛苦劳作风吹日晒弄得粗糙黝黑的面容,粗鄙的言行,毫无贵族风度的谈吐。 但后来是怕,当他一次次的接到边关胜利的军报,当他看到从边关返回的那个依旧黝黑粗糙却沉稳内敛、威严自成的儿子,在谈论燕国衰败百姓穷苦时常流露出的痛苦与悲悯的儿子,那仿佛处处都在提醒他不是一个合格国君的儿子,他害怕了,他害怕这个儿子。 本能的,他开始觉得大儿子更好,像自己,高雅的谈吐,喜欢诗歌唱和,喜欢宴饮,行动坐卧满是贵族风度,他开始日渐的喜欢起更像自己的大儿子。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场大败亏输的战争里,在被围困在长狄惶惶不可终日的时日里,在躲在地道食不果腹战战兢兢的日子里,似乎都变了样子,他的大儿子似乎一下子没那么令人喜欢了。 以一国之君而论,姬范也许不算够聪明,也许不算绝对的“大公无私”,但还没愚蠢疯狂到对败掉燕国大半青壮而毫无感觉,所以姬范一字一句的咬着牙,道:“若是重来一次,孤必任服人为将。” 所以姬范后悔了,而夏瑜笑了。 夏瑜笑着禀手,以臣见君礼,三拜稽首,郑重高声,道:“外臣瑜向燕君奏告,公子服人率军南下,大破齐军,将我军反包围于长狄,瑜仓促北上,欲与田舒里应外合,设伏兵将公子服人所率燕军一网打尽,未能得计,我军与燕军大战近一日,未分胜负。本将夏瑜,正禀燕君,君之子公子服人,不仅为良将,更为良帅,吾沙场之上,难胜之。” 本来颓废狼狈的燕君姬范听得夏瑜以君臣之礼十分郑重的奏告,一瞬间眼睛便亮了,仿佛整个人都活了回来,但与燕君截然不同的是,大公子白的脸色突变――变得十分难看。 第73章 夏瑜以臣见君礼拜,然后起身,很平静的看着燕君姬范,道:“你有一个很能打的儿子,若是往日我遇到一个这样的对手会很开心,但现在齐国庙堂诡谲,我无后援,难以久战,所以我打算用你儿子对付我的办法来对付他。” 燕君面色阴沉,盯着夏瑜,良久道:“竖子又和诡计?” 夏瑜笑了,道:“我打算放你的大儿子回去,而且还要烦劳燕君您写一份赐死公子服人的手诏给大公子带回去。” 大公子白愣了,而燕君姬范开始还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瞪大眼睛,脸色突变,气的胡须都随着身体打颤,怒喝道:“妄想!” 燕君这句“妄想”出口,便是直言拒绝的意思了,而夏瑜却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 微笑着看着燕君,对身侧的西郭河微一抬手示意,西郭河会意,径直上前,拔剑直直横压住燕君颈项。 寒气凛凛的剑锋直逼颈间肌肤,燕君姬范吓住了,半点都不敢动弹了。 夏瑜就这样看着燕君,很是平和的道:“燕君您的记性如果不好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下,此次燕国伐齐,打的是讨伐乱臣贼子的旗号,所谓的乱臣贼子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田氏,田氏连齐国国君都敢赶到海边钓鱼去了,难道还在乎你一个燕国国君吗?” 燕君姬范喘息急促,脸色已经被吓得没有半点血色,此时此刻他看不出半点一国之君的威严,只是一个看起来苍白憔悴瑟瑟发抖的老头子,然而这个瑟瑟发抖的老头子却仍然试图维持自己的尊严,道:“孤为一国之君……” 夏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一国之君,我以臣见君礼向你禀告前线军情,乃是尊君之礼,也是为了不辱那些为救援你而死的燕军将士。” 夏瑜的眼神中一瞬间有了丝感慨,那位率领八千燕军与齐国武卒血战的将军的头颅还在城墙上悬挂着,虽然不知道这位一直死战到底的燕军将是何人,但比起眼前这个空有国君之名实则是个草包的姬范,夏瑜觉得那些战死的燕军,不论将军还是士卒都值得敬重,他们用性命换回来的战局现况值得他用一种正正经经的礼节像燕君禀告。 收回眼中的感慨,夏瑜再次正视眼前这位瑟瑟发抖的燕国国君,道:“而现在,是轮到我为我手下的将士考虑的时候了,要么立时写一份赐死公子服人的手诏,要么我现在就把你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墙上。” 仿佛是配合夏瑜的话,西郭河手中长剑一紧,划破了燕君姬范颈间的肌肤,一丝血红滴落。 姬范感觉到颈间一阵轻微的刺痛,顿时僵住了,连抖都不敢抖了。 姬范是一个会为了儿子而放弃自己性命的人吗? 不是。 所以夏瑜很快就拿到了盖着燕国国君大印的手诏。 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帛书,一字一句的检查过后,夏瑜转头看向一直半点声音都未出的大公子白,道:“大公子,只怕要劳烦您回燕国一趟了。” 大公子白的低着头,但在低垂的眉目下,他的眼睛在发亮,他在兴奋,他怎能不兴奋,要知道本已经以为是必死的结局,却有一个回国的机会,一个回国打垮自己一直忌惮的二弟的机会,如何能不兴奋。 可是就在此时,夏瑜又开口了,道:“不过在这之前,要麻烦大公子您先做一件事情。” 大公子白抬头看向夏瑜,从再次进了这长狄官署大殿起,他就没敢抬头,也没看清楚眼前这位退晋破越、名震天下的名将,等此时不得不抬头,虽然已经多次听闻这位名将出奇的年轻、出奇的好看,但还是被眼前少年的年轻、好看给吓住了。 无视大公子白的呆愣,很年轻很好看的夏瑜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命身侧的江夺递给大公子白,道:“若是想持此手诏回国,麻烦大公子您将燕君的手指剁下来。” 齐国临淄,上大夫田虎的府上,一如往昔,歌舞升平。 作为田常的同一内父的亲弟,这位上大夫田虎却一直有些玩世不恭,不理朝政,除了哄自己的内父开心外,便只知每日变着花样的玩乐,若论这临淄城内这一等一懂得享乐之人,田虎敢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是以齐国上下虽然都对这位上大夫恭敬有加却未见得多么重视。 然而今日却有一人自称进献“天下第一的美人”与田虎,让这位从来不理朝政埋头享乐的田常亲弟有了几丝兴趣,召见了进来。 眼见来人是一位颇为俊秀的文士书生,田虎搂着一个娇娇怯怯的少年,把玩着少年的身躯,调笑道:“本大夫倒是见过不少来我府上自荐枕席的,但却没见过长成这样却敢自称‘天下第一美人’的。” 田虎身侧几个涂脂抹粉妖妖娆娆的少年都捂嘴笑了。 来人却并未因这嘲笑而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反而很是恭敬的施礼,道:“在下容颜鄙陋,自然不敢称‘天下第一美人’,但在下却知道有一个人足够配得上这个称呼。” 这来访的文士其实颇为俊秀,但田虎见过太多俊秀相貌的人欲求富贵贴着他不放,自然对这种长得还不错靠上来的人没什么感觉,而那来访的文士也笑言自己‘容颜鄙陋’,却是让田虎有些讶异,也升起了几分兴趣,问道:“何人?” 来人笑答道:“上大夫应该见过――齐国少保夏瑜可称天下第一美人乎?” 田虎脸色阴沉了下来,挥了挥手,示意身侧服侍的美少年们都退下,然后盯着来人,道:“你是谁?” 来人道:“在下申子离。” 田虎的看着申子离,道:“你说欲进献天下第一美人与我,又言夏瑜可称天下第一美人,意欲何为?” 申子离笑道:“不过为上大夫添一美侍尔。” 第74章 大公子白低眉顺眼的在夏瑜下首跪坐,像一个小心翼翼的侍从,完全你看不出方才就是这个伏低做小状的人眼神亮的诡异,用一把短剑砍下了自己父亲的左手的小拇指。 夏瑜看着这位燕国大公子白半响,突然有些感慨――人究竟是一种多么复杂的动物,可以将温顺与疯狂这么天衣无缝的结合在一起。 从案几上拿起那燕君姬范起草的手诏递出去,夏瑜道:“劳烦大公子了。” 大公子白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而来几分,低着头很是恭敬的趋身近至夏瑜面前,双手捧着意欲接过手诏。 然而此时夏瑜却突然顿住了,大公子白尴尬的抬着手,那距离他手掌不过几寸之距他梦寐以求的手诏却没有放入他的掌心。 大公子白不解的抬头看向夏瑜,却发现夏瑜也在看着自己。 夏瑜的眼神中有隐隐的锋锐,但神情却很平静,道:“大公子知道我们为何放你返国吗?” 大公子白也笑了,笑容中有种你我都懂的隐秘的神采,道:“在下明了,在下定不负使命。” 夏瑜笑了,道:“人言为信,人无信不立,瑜不想怀疑大公子不是不守信义的人,但大公子此行也关系我军众多将士性命存亡,所以瑜不得不谨慎。” 大公子白的神色中恢复了几分过往的得意飞扬,道:“少保放心,此事亦关系在下性命存亡,在下如何敢不尽心尽力。” 夏瑜点了点头,道:“大公子言之有理,不过瑜还是想再加一重保险。” 大公子白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弄不清楚“保险”这个词的意思,但大概却也猜得出来,道:“少保何意?” 夏瑜凑近大公子白的耳际,悄声道:“如果大公子做不到我们的约定,我就把你父亲放回去。” 燕国大公子白此时脸色遽变。 齐国临淄城,执政府中。 坐在主位上的田常神色阴沉,一言不发,下首尊位的田彪脸色也不见得多好,然而却都比不上那眼神红肿满脸悲戚状的田须。 三人沉默良久,田常才开口,道:“阿虎已经将燕国使者已经在国宾驿馆安置下了,并已近从那使者处证实,阿襄现在就在燕国人手里。” 话音放落,田须便急急开口,道:“阿襄可有受伤?” 田常道:“这倒是没有,据那燕国使者说,阿襄在燕国人手中一直受优容礼遇。” 田常听得此话,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弄湿了那满面浓密的胡须,道:“苍天有眼啊。” 田须如此作态,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田常倒是没注意到此事与他相对而坐的两人间诡异的波澜,道:“燕国使节传讯,意欲与我们交换俘虏。” 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彪此时皱眉,道:“他们想换燕君回去?” 田常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要夏瑜换阿襄。” 田彪一愣,而田须哭得红肿的眼中却一闪而过一丝狂喜。 反应过来的田彪急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田常冷哼一声,道:“这个夏瑜擅自调兵,绑了我儿去军前,又未能保护好我儿,让他被燕军所俘,我早就想处置他了,用他一条贱命去换我儿回来,已经是宽待!” 听得此话,田彪已知在田常心中只怕已经将夏瑜恨得要死了,在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试图给夏瑜说话,而是道:“夏瑜擅自调兵,又绑架阿襄,罪在不赦,但此时夏瑜就在长狄军前,长狄城中武卒、五色骑兵、三百步连发弓弩手,此时若令夏瑜军中卸甲,只怕长狄守军立时便会生变。” 说到此处田彪神色一变,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田常皱眉,有些不解道:“老太师此言何意?” 田彪在脑中梳理思绪,这段时日,田须这个以往他万分看之不起后辈族侄让他处处吃闷亏,是以田彪收起对田须的蔑视,开始谨慎以对,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齐国庙堂,自然也能查清楚田须暗地里的许多作为――这其中便包括在临淄城内散步半真半假的谣言。 也因为如此,田彪此时听得燕国使者的交涉提议,瞬时联想到田须那散布谣言的的作为,道:“燕国派使者与我们议和,若是我们同意燕人的条件,用夏瑜换阿襄,那长狄守军军心必然动摇,空生变故,若是我们不同意,燕人只要在军前遍洒流言,将国府与燕国议和的内容泄露出去,那夏瑜怎能不会心生疑虑,只怕……只怕会逼反了他,燕人好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田常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开口道:“快!快!……”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了,因为察觉到燕人阴谋的田常虽然想吩咐些什么,但随即又察觉貌似此时对燕人是束手无策。 田舒掀了案几,夏瑜看着前几天刚在自己与燕君宴饮时被掀翻过一次的案几,心中默默哀悼。 田舒快气疯了,破口大骂道:“国府在想什么!?怎么能与燕人议和!?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拿阿瑜去和燕人交换,但田舒气的发抖以至于根本说不出口。 夏瑜很是平和的看着自己帅案上的几分军报,道:“阿舒你不要生气了,不用为我担心,不论最后国府如何定论,我自有我的去处,眼下该忧虑的是我们与燕人谁更快一步,如果大公子白能够先于燕人扳倒公子服人,那我们就赢了,如果燕国使节先于公子服人说动国府……那我们就输了。” 田舒有些无奈的坐了下来,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夏瑜半响不语,然后抬起头来,扬眉道:“阿舒,那个,想不想去燕国逛逛?” 田舒:“――!!” 第75章 “这可信吗?”孤竹先生仔细查看这谁帛书,道,“以俘换粮?齐人又要刷什么把戏?” 公子服人负手而立,看着军帐外来来往往巡逻的燕军士卒,道:“来人言之凿凿,说是乃夏瑜亲自授意,意欲用长狄城内燕国战俘交换粮草。” 孤竹先生心念一动,道:“他们有没有提及要用君上与大公子交换田襄。” 公子服人摇头,道:“来人对此有些含糊其辞。” 孤竹先生微微皱眉,道:“难道真如传言,君上与大公子虽然被困在长狄,但尚未被俘?” 公子服人叹了口气,道:“长狄现在密不透风,想知道城内现状太过艰难。” 孤竹存阿面色深沉,显是陷入沉思,道:“此事怪异啊!” 公子服人转身看着孤竹存阿,道:“老师何出此言?” 孤竹存阿道:“我们已经将齐国国府与我们燕国洽谈的消息放出去了,夏瑜只要不是聋子,应该已经知道齐国国府有意用他来换田襄,却毫无反应,竟然还在此时提出以俘换粮,这是何意?难道夏瑜认输了,就这么乖乖等着田常治罪?难道他真的不理会田襄的死活了?怎么看这个夏瑜都不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啊。” 这一连串的疑问没人能回答,不过孤竹存阿也没指望别人回答,他更多的是问自己。 公子服人却没理会孤竹存阿近乎自言自语的疑问,而是道:“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还在思索的孤竹存阿听得此言,大惊,道:“公子,不可!此事只怕有阴谋在其中,我等未曾勘透,不可贸然答应。” 公子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笑了,黝黑的脸上这本是温和的笑容却透出几分萧索,道:“难道有阴谋我们就不顾我燕国子弟的死活了吗?长狄缺粮,齐人自己都吃不饱,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会善待俘虏吗?让我们燕国的子弟继续在他们的手里不加理会,倒是能有几人得以活返。” 公子服人看着大帐外乌云冉冉的天色,道:“老师,百姓将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交到我们手里,是为了邦国征战,不是为了白白送死的,燕人不能像越人,在临淄城下烧成一根根的炭棍子,连个名姓都不得辨,是阴谋也罢,不是阴谋也罢,我都不能扔下燕国的子弟不管不顾,若真是陷阱”,公子服人很是平静的道,“就让夏瑜冲着我来吧。” 孤竹存阿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但最后还会一句话都没说出口,许是了解自家这位公子的为人,知道即使劝说也是无用。 一位长狄官署厨下的伙夫,提着刚收进来的干柴进了厨房,很是沉默听着掌厨的兵士吩咐,码好,然后又默默的按照兵士吩咐开始剁肉分菜,而伙房内另外的齐国伙夫正在一边用洗菜一边用齐语聊天: “你说这几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啥不对劲儿?” “听小厨的人说,这两天他们都不用往帅堂送饭了。” “怎么会?少保的嘴可是出了名的挑,讲究不了的时候还能和大家一样,能讲究的时候可是半点都不含糊。” “你听说没?”洗菜的伙夫神神秘秘的靠近自己的同伴,道,“小厨房的人猜,少保可能不再城里了。” 洗肉的那个伙夫诧异道:“不可能!少保可不是临阵脱逃的人!这话你别瞎传,小心受军法!” 洗菜的伙夫道:“谁说少保临阵脱逃了!?我是说可能又像在平阴时候那样了。” 洗肉的伙夫道:“你说少保又有鬼主意了?那倒好,这地方呆得也够憋屈的,赶快把燕人收拾了,咱们好回临淄好好歇一段时日。” 洗菜的伙夫道:“必须的啊!听给那个什么狗屁燕国国君送饭的人说,少保把那个什么大公子放回国了。” “咣当!” 正在码柴的人将手里的一根木柴掉了下来,砸在了柴堆里,发出响声,惊了正在交谈的两位伙夫。 洗菜的伙夫转头看向正在码柴的人,喝骂道:“没长眼睛啊!堆个柴火都能弄错!这些长狄的人真是……” 身边洗肉的伙夫拉住喝骂的家伙,道:“行了,什么长狄不长狄的,不都是齐人嘛,燕人还围着城呢,这时候还内讧可太不像话了!” 洗菜的伙夫听得此话,也住了口,但还是骂骂咧咧几句,只是不再针对任何人,更像是爆粗发泄而已,而那码柴的人则转过头来,用带着长狄人口音流利的齐语道:“真是对不住,我两顿饭没吃了,饿的手软。” 那洗肉的伙夫倒是颇为和善,道:“怎么没吃饭?最近刚有又一批粮草运进城了,城内内粮食宽裕了,咋还吃不上饭呢?” 码柴的人道:“这……我手慢,一直抢不着,粮食又紧,就索性没去。” 那洗肉的伙夫笑了,道:“不用如此,少保和燕人谈判了,用燕国俘虏换粮草,现在粮草够吃了,你去吧,一定抢得到。” 码柴的家伙笑了笑,转身便离开了,出了伙房的门,向外走去直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开始露出焦急的神情,烦躁的来回踱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出城,赶快出城告诉公子服人,大公子白被放回国了! 燕国国都蓟城,宗正公伯厚的府上,仆人夜里急急叫起沉眠的公伯厚,惹得公伯厚大怒,喝骂道:“何事如此急急惶惶!?” 其实也怪不得公伯厚气恼,燕国倾国之兵尽在前线,先是燕君与大公子白大败亏输,生死未知,此时二公子服人率军救援,仍屯兵齐国境内,胜负未知,为此公伯厚几乎日夜难安,守在官署内与国辅姬狄日夜焦等前线军报,如此已经数月未曾安枕。 今日,公伯厚回府休息,难得能够入眠,却又被急急叫起,怎能不怒,然而公伯厚的怒气在听到仆人回报后,顿时消散,只因那仆人战战发抖,跪在地上,道:“禀……禀主上,大公子扣府。” 公伯厚眨了眨眼,半响才反应过来,道:“你……你说谁?” 仆人再次重复道:“大……公子白深夜扣府。” 公伯厚愣了,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了,急急起身更衣,等到了前厅,只见燕国大公子白披头散发,状若乞丐,一见公伯厚,扑上来抱住公伯厚的大腿,哭号道:“公伯祖救我公父!” 公伯厚此时见大公子白狼狈之态,万分诧异,将其扶起,道:“此言何意?你和君上可是在长狄?你得返国,君上何在?” 公子白擦着眼泪,哽咽道:“公伯祖,服人欲杀我与公父啊!公伯祖您再不阻止服人,公父可就没命返国了。” 公伯厚眨了眨眼,道:“何出此言?君上出事了?不要急,你慢慢说来。” 第76章 公子白被公伯厚扶起,擦着眼泪道:“彼时我等得知齐人派大军北上了,公父便决定暂且撤军以策万全,哪只途中被卑鄙齐人偷袭,我和公父不得不撤入长狄城内固守。” 公伯厚面色阴沉,对公子白说的话不做半点评论。 公子白也知道这些军情公伯厚只怕也早就知晓了,所以并不多言,而是直接嚎啕大哭,道:“我自知今日我燕军之败,我难辞其咎,此事过后,公伯祖如何惩处,我皆无怨言,可公父此事命在旦夕,还请公伯祖救救公父啊!” 公伯厚面色稍缓,道:“你说君上危殆,到底何意?” 公子白道:“二弟率军大破齐军,田舒在大营被破之际,集结精锐,拼死突入长狄城内,我与公父被俘,日夜期盼二弟入城相救,然而二弟久围长狄,围而不攻,齐人对公父根本不以一国之君礼仪相待,百般欺辱。” 公伯厚此时眼神阴沉,面色则气得涨红,一国之君被俘已经是奇耻大辱,更何论被他国侮辱践踏,虽然这段时日公伯厚一直避免去想齐人会如何对待自己君上,但也没天真到期待田氏这乱臣贼子会守礼相待,此时从公子白口中证实燕君现况却是不堪,让向来自诩忠君禀国的公伯厚如何能够不气! 公子白见公伯厚气得有些发抖,却是哭得更加凄惨,道:“这还不算,日前齐国少保夏瑜协齐国上将军田襄北上,与二弟一场血战,未分胜负,但田襄却失手被二弟俘虏,夏瑜遣人与二弟谈判,意欲以公父换取田襄,但……但……”话未说完,公子白又是嚎啕大哭。 公伯厚听到此处,万分紧张,见公子白大哭,怒喝道:“哭什么哭,事情到底如何!?服人肯曾换得君上回国?君上安否?” 公子白哭泣的道:“不知道的二弟作何想法,宁愿拿粮草去换城中燕人俘虏,也不远用田襄换公父回来,夏瑜大怒,竟……竟然砍了公父的一只小拇指,将指头装进匣子送予二弟,可二弟仍然不为所动,坚持不愿用田襄换取公父,夏瑜发话,说是若是二弟再不同意,便每隔一段时日便砍公父身上的一处物件,直到将公父卸成碎块未止。” 公伯厚听得愣了,良久才一拍案几,暴怒喝道:“自古以来,刑尚且不上大夫,况一国之君!竖子安敢如此无礼,欺我燕国无人乎?” 公子白见状急忙又上前几步在公伯厚面前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道:“公伯祖,眼见公父受此大苦,白恨不得以身相待,然夏瑜奸猾,放我归国,让我将此物示以国中众人,若是不按其要求行事,公父之苦始于今日却不会终于今日。” 说着公子白将手中的巴掌大小的盒子递出,公伯厚有些疑惑的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一声惊呼――盒中是一根用石灰保存下来的拇指。 与姬范即使君臣又是长辈与后辈,公伯厚如何能认不出来这手指确实是姬范的,此时颤颤巍巍的看着那截拇指,公伯厚问公子白道:“夏瑜又和要求?” 低眉垂目的公子白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得意,然后抬头看向公伯厚时又是一脸悲戚痛苦行状,道:“夏瑜要二弟身死才能平息怒气。” 公伯厚半响无言。 半月后,长狄城内。 远远的躲在巷弄之中,看着长狄城打开的侧门,又齐国军士压着燕人俘虏在向外行进,那位在长狄官署厨下帮工的伙夫打量着那些看守的齐国士兵,只见防守严密,无隙可循。 然后,只见一阵灰尘扬起,一队人马插入队中,似乎也是要出城的。 这倒是不算稀奇,要知道长狄虽然不比临淄天下财富汇聚,商贾云集,但地处齐国与燕国交界,也是有不少列国商贩,此时长狄城中缺粮,夏瑜下令让列国商贩自行出城,所以每日几乎都有些商贾与燕人俘虏一起在侧门等候出城。 可是远远躲着观察的伙夫还是看出了不同,以往那些商贩都是等候在侧,及至齐国军士允许方才得出,而这一队人马,负责守城门的齐国军官竟然毕恭毕敬,让燕人俘虏让路,让这队人马先行。 这让伙夫大为惊异。 长狄城郊。 假扮为晋国商贾的田舒看着身侧的夏瑜,道:“这……这样真的可以吗?” 身侧粗布麻衣的夏瑜挑眉道:“这段时日我们与燕人数次与燕人交换战俘,人员往来频密,正是出城良机。” 田舒看着夏瑜的脸,实在忍不住转头,道:“可是毕竟太过危险。” 夏瑜叹了口气道:“留在城里便不危险吗?就这么坐以待毙的等下去,等国府下令用我去换阿襄时,要么我听话乖乖的去让燕人宰了我,要么我就不听话提病造反,你是田氏子弟,这么希望我造田氏的反吗?” 田舒对天翻了一个白眼,道:“好好好,怎说都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夏瑜撇嘴道:“我本来就是有理的!” 田舒再次转头不认直视此时夏瑜的脸蛋。 耗费许多时日,试图偷偷混进燕人俘虏的队伍,皆因守卫严密而失败,无奈,伙夫只得一直在长狄官署厨下帮工,直到一日小厨房缺了人手,伙夫被调去送饭。 提着食盒跟在后面,伙夫心里只恨此时手中没有毒药,不然便可立时解决了燕人的强敌了。 进了屋子,宰夫逐层打开食盒布菜,伙夫提着食盒配合着,瞥着那案几后那位齐国将军腰间的长剑,琢磨着若是自己夺剑杀人,能够成功。 而此时那佩剑的将军却在和身侧的人激烈的争论这什么,道:“我觉得少保总是过于弄险!” 这佩剑将军身侧也是一位齐国将军,此时正夹菜,很是随意的道:“少保总是不会弄错的,你何苦如此担心。” 佩剑将军道:“不是,我总觉得去燕国,而且连田舒将军都带上,这万一出事连个主事的都……” 话还没说完,那正在夹菜的齐国将军抬手示意佩剑将军住口,然后飞快的瞄了下正在布菜的宰夫,然后瞪了佩剑将军一眼,道:“小心说话!” 佩剑将军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便住口不言。 而是,低头拿着食盒的伙夫此时却惊骇不已,满是疑惑的脑袋顺江想起就在几日前那备受守城令礼遇出城的那队人马,在联系方才这两位齐国将军所言――难到那日出城的就是齐国少保夏瑜?夏瑜去燕国了?他想干什么? 脑中满都是这些疑问,伙夫决定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出城! 第77章 夏瑜与田舒已经有好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了,不是因为两人吵架了,而是眼下的情形的实在让人说不出话来――谁能在狼群的包围下说得出话来。 夏瑜一行数十人,行进道一处开阔地带,便零零星星的见到有狼出没,开始众人还没在意,直到常年混迹燕齐边境的向导开始紧张起来,说是这种状况可能是狼群尾随,夏瑜当时还不相信,笑言道:“什么狼群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偷袭我们这么大队的人马?” 向导当时紧张的道:“少……”在夏瑜的瞪视下开口,道,“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块地方齐燕交界,常年战乱,大仗小仗无数,这狼群虽然不吃死肉,但是打仗啊,总有些逃兵伤病溃败的零星散兵,这齐燕交界的许多狼群就靠着吃这些落单的散兵一只只油光水滑,见了人非但不怕,还往上扑呢。” 田舒听得皱眉道:“我们这么多人呢,害怕狼不成。” 向导道:“一个两个的狼群倒是不惧,就怕一下子集结个三四个狼群,那就险了!现在正是大雪天的,野地里吃食少,狼的猎物也少,我们此时从这里过,难保不把这附近的狼群都引过来。” 夏瑜也皱眉了道:“至于吗?” 至于,很至于。 不过片刻见,狼群陆陆续续的出现,在这一片雪白荒芜的大地上,在日渐西沉夜色将近的时候,一对对亮着绿光的眼睛集结,足足数百只野狼,开始只是尾随,然后慢慢称包围的态势。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包括夏瑜和田舒在内,此时此刻,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便会打破这短暂的平衡,然这群猎食者围扑上来。 夏瑜看着狼群的越来越紧,渐渐成合围态势,心中也有了隐隐的焦躁,绷着神经不断的用只能界面的百度地图扫视着附近的地形,终于见到一处崖谷山洞,三面环绕山石,只有一处入口。 压低声音吩咐身侧的田舒道:“阿舒,叫骑士备好燃火之物,以及浇好油纸的火把,听我的命令行动。” 田舒此时也有点紧张起来,面对着这一双双亮着绿光的眼睛,竟然比战场上还觉得发毛,听得夏瑜的吩咐,点头,悄悄打马,一边吩咐随性的骑士准备燃火之物,一边心里也有几分埋怨夏瑜――当初出城时只带了数十人。 要是多带点人手,百战齐军哪惧这区区的狼群,但转念一想,田舒也明白夏瑜的难处:公子服人在长狄城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死死的盯着齐军的一举一动,若非此次夏瑜相处以俘换粮,只怕还找不到机会出城。 而在内心更深处,田舒其实对于夏瑜这样总是以身犯险也颇不认同,但此时此刻田舒却无法开口反对,只因为夏瑜此时的处境――国府虽是可能降罪,或是那他去换取被燕人俘虏的田襄。 田舒在心内默默的叹了口气,眼下齐国庙堂如此,又怎能怪夏瑜不想在长狄坐以待毙。 此时的田舒还没想过,随着世事变化,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立场,使得此时的他与夏瑜,如此亲密无间的兄弟朋友,也终将日渐陌路。 被狼群包围的清醒虽然恐怖,好在夏瑜一行人并不是普通路人,皆是从五色骑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经历过与晋、越、燕三国的三场大战,五色骑兵堪称久历沙场的齐军精锐,此时也是令行禁止,并不慌乱。 一面遵从田舒的吩咐准备燃火之物,一面遵从夏瑜变阵变换前进方向的命令,渐渐向那处 山洞靠拢,有条不紊。 狼群的包围越来越紧,而眼见距离那处山洞还有不短的距离,夏瑜的额头开始渗汗,心里有些咒骂的道:难道没挂点在战场上,却死在狼嘴里?那也太难看了。 夏瑜伸手示意队伍停下来,那些包围的狼群竟然也在同时停了下来,有几头像是领头一样的狼此时正来回围绕着夏瑜这队人,似乎在伺机而动。 深吸一口气,夏瑜抬手,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火把齐齐点燃,被火光吓到的群狼一时间全部嚎叫起来,响彻山林,让闻着无不毛骨悚然,也就在此时,夏瑜大喊一声,道:“骑士开路,撤!” 握着火把的骑士在前开路,队伍的后面也有骑士也握着火把殿后,防止有野狼从后突袭,一队人严丝合缝的跟着夏瑜突围。 野狼畏火,见到火把纷纷嚎叫避让,让夏瑜一行人在狼群的重重包围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行人疯狂打马狂奔,奔进夏瑜指引的那处山洞。 带领狼群的头狼见夏瑜等人跑了,许是不想见到口的食物就这么跑了,虽然畏惧火光,却还是远远的奔跑追击着,只是不十分靠前。 就这样,夏瑜引着众人奔进在“百度地图”上显示的那处山洞,方才进洞,马上又步卒上前配合骑士在洞口撒下油脂,柴火不足便将一部分口粮也倾倒出来,然后点燃,在洞口形成一条防卫狼群的火线。 眼见狼群远远地围着洞口不敢靠近,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便听到洞内有喧哗声传来,夏瑜心中一紧,心道:难道洞里还有野兽? 田舒反应极快,拔剑在手,一把挡在夏瑜身前,齐军士卒也非常自觉地分成两队,一处在洞口看着那火圈防备狼群,一处聚集在夏瑜身侧,因为所有人齐军士卒,不论将领还是士卒都知道自家这位少保是个动手废柴。 就在众人紧张防备之时,只见从洞内出来的却不是野兽,而是一队手中执剑队列整齐的人。 所有人都隐隐的松了口气,被几百只眼睛发绿的野狼向盯食物似得盯了几个时辰,此时见到了人,哪怕还是敌友未分,也是让人能够不那么紧张的。 田舒也隐隐的放松了些,但不过片刻神经又紧绷了起来――眼前这一队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不过数十人,但队列整齐,人人持剑,背后有弓,腰间似乎还有短剑,荒郊野地,配备如此多的兵刃,莫不是盗匪? 此时这队被田舒怀疑是盗匪的人马中,一位面色黝黑的家伙从众而出,禀手施礼,道:“燕国商贾,路过此地,被狼群所困,暂驻与此,不知来者何人,可否通报?” 夏瑜看着对面那正在说话的黑面汉子,突然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眼熟,仿佛再哪里见过。 第78章 夏瑜见对方态度友善,此时后又“狼群追兵”,并与不宜两面树敌,便也越众而出,禀手回礼,道:“商贾奔波,路径此地,亦被狼群所困,暂避于此。” 听得来人主动自报乃是商贾,公子服人松了一口气,哪怕对方说的不是真话,也意味着对方此时没有意愿与己方撕破脸,这样微微松了口气,再仔细打量来人时,公子服人王微微诧异起来――这对方领头的人也太丑了! 漆黑的皮肤,满是坑坑洼洼的痘痘,身材也不算高挑,粗布麻衣,但不知为何,通身却有几分不俗的气度,倒是让公子服人对来人的身份有些狐疑揣测。 比之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公子服人,孙由倒是向来直来直往的多,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脱口而出道:“这人好丑!” 山洞本就不大,哪怕不是有意高声也足够众人听得一清二楚,田舒也自然听到了这句说夏瑜丑的话,不自觉的转头看向夏瑜――用煤灰与油脂混合调弄涂抹的脸黑如木炭,上面点缀着坑坑洼洼的痘痘,真的很丑! 觉得伤眼,转过头去,有些不自觉的想摸自己的脸颊,但想到此时敌我未名不可妄动,便又止住,田舒有些哀叹,自己此时的相貌只怕也比夏瑜好不到哪里去,回想起出发前夏瑜怎么说来着:“咱们和燕国人对峙这么久了,没道理燕人还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啊,要换个样子出城才比较安全。” 这话田舒倒是有几分认同,毕竟夏瑜的样貌太显眼了,夏瑜的容貌只怕和他的彪炳战功一样传扬列国,不遮着掩着点,顾忌不用到燕国一出长狄城就能被人识破,不过夏瑜自己,那话夏瑜怎么说来着……“易容”,就够了,怎么还要拉上自己呢,田舒心道,我的长相不显眼好不。 也就在此时,狼嚎阵阵,由远及近,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顾不得再寒暄试探,公子服人转身下令身侧的燕人道:“去洞内,把我们的口粮还有能找到的所有柴草都收集起来。” 夏瑜听得公子服人的命令,猜到对方意图,道:“我们最起码要让这火堆燃到天明。” 公子服人的脸色慎重,道:“不可能,我们开始也做此打算,但手中没有足够柴草,这山洞是只有这一个出口,为了节省引火绒才不敢一直燃火。” 夏瑜的眉头也皱起来了,道:“能不能派一队人执火把去外面林中砍些柴火回来。” 公子服人摇头,道:“此时雪后,砍回来的柴草都是湿的,燃不起火来还直冒烟,洞内没有通风之处,若是用湿柴燃火,非但防备不了狼群,还容易呛到自己人。”少时长在民间,对许多事情,公子服人是比夏瑜要更加清楚。 燕人此时从洞内将他们的口粮以及一些备用的杂物也搬了出来了,贡献点火了,但那火圈还是越来越小,而洞中众人手中也没有什么可燃之物了。 夏瑜和公子服人同时都皱眉了,两个当世名将,此时此刻竟然同时被这一群野狼为难住了。 然后,不自觉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夏瑜笑道:“不知道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公子服人马上用晋语道:“在下……在下赵同,晋国商人,先生呢?” 夏瑜点头,也立刻切换到晋语,道:“赵同先生,在下……在下智青,也是晋国商人。” 公子服人哈哈大笑,道:“在此燕齐交境,能遇到晋人真是不易。” 夏瑜道:“是啊是啊,同是晋国人在此相遇真是难得。” 公子服人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既然大家同时晋国人,在下……在下赵同也就直说了吧,如此境况,这火堆显是撑不到天明的,与其坐以待毙,不若……” “拼死一搏”,夏瑜接口直接道,“可不知……”夏瑜把对面这人刚刚通报过的名字给忘了,话刚说一半便卡住了。 公子服人十分善意的提醒道:“赵同。” 夏瑜笑了笑,接着道:“不知道赵同先生随行有多少人?配备何种兵器?” 公子服人道:“百人,路上折了十余人,此时尚余八十四人,尽皆配有弓弩、长剑、近身短剑”,公子服人一行人被狼群围攻,毕竟他没有夏瑜“百度地图”的外挂,找到这个可以躲避狼群的山洞却是花费了些时间,道,“敢问……”,公子服人也忘了夏瑜刚刚通报过的那个名字,也卡住了。 “智青”,夏瑜也笑着十分善意的提醒了下,公子服人略带歉意的笑了笑,道,“敢问智青先生随行多少人?” 夏瑜道:“五十人,路上无减员,亦配长弓、长剑、近身短剑。” 话音方落,公子服人立刻道:“我方善射者有二十余人,剩余六十余人借善近身肉搏之术。” 夏瑜道:“我方全员善射,善近身肉搏者不过十人。” 公子服人与夏瑜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意欲开口吩咐身侧的人,但同时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公子服人看着孙由,刚想习惯性的开口叫“由”,却立刻反应过来,吞了回去,张了张口,半响才开口道:“那个……亲爱的堂弟”,这话一出口,孙由与公子服人同时打了寒碜,公子服人咽了口口水道,“堂弟,把队伍整一整,你领善射者与……与智青先生队中善射者合为一处。” 夏瑜转身看着田舒也想吩咐相同的话,但刚开口叫了句:“阿……”后面那个“舒”字险险出口,好在最有一刻吞了回去,然后夏瑜便死死的盯着田舒,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称呼田舒。 田舒看着夏瑜张口结舌的样子,嘴角有些抽搐,开口解围道:“那……那个智青先生,阿阴在此,有何吩咐?” 夏瑜舒了口气,道:“阿……阿阴,你领队中善射者与赵……赵同先生队中善射者合为一处,从远处压制狼群进攻。” 田舒点头称是,转身去挑选善射者。 而另一边,孙由见那“智青”一队人马在清点箭矢,一把拉住公子服人到山洞以偏僻处,低声道:“公子,我看这队人马不是商人,你看他们弓矢剑弩配备整齐,令行禁止,随身一点货品都没带,哪里像是商人模样,我看就连名字都是假的。” 话还没说完,孙由便察觉道公子服人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满是揶揄的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的道:“怎么了公子?我说错了吗?” 公子服人转头看向另一侧正在忙碌的夏瑜一行人,道:“没说错,这本就是明摆着的事情,我猜不仅他们的名字是假的,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名字也是假的。” 孙由有些不解的看着公子服人,公子服人很是好笑的敲了敲孙由的头,道:“我的笨堂弟啊,你刚刚说这队人‘弓矢剑弩配备整齐,令行禁止,随身一点货品都没带’,难道我们不是如此吗?你能看出对方不像商贾,难道对方便看不出我们不像商贾吗?” 孙由皱眉道:“既然他们看出来了,刚刚却又为何并不揭破?还陪着公子您在那里睁着眼说瞎话?” 公子服人神色淡然道:“因为是真是假本就无谓,此时我们单独任何一队都无法突围从这群狼中安然脱身,所以联合本属必然,能得脱身才是要紧,姓名真假、是否真为商贾,又有何要紧。” 公子服人言罢,转身看向洞身处几个正在包扎伤口的燕军护卫,神色微有黯然,道,“是我之过,让许多兄弟幸免于沙场,却葬身于狼口。” 孙由听得此话,怒目圆睁,道:“此与公子何干,还不是大公子那个混蛋。” 公子服人神色间有了几丝倦怠,道:“别说了,现下解决这些恶狼才是要紧。” 第79章 公子服人为何不在燕军大营坐镇,而在此荒郊野地? 此事还要从大公子白星夜兼程返回燕国蓟都,深夜扣宗正府说起。 公子服人并非在朝中毫无根基,即便公子服人根基浅薄,但燕国国辅在蓟都又岂会毫无根基,大公子白夜扣宗正府,随后四处活动,几番动作,燕国国辅岂会毫无所觉,当即便知会公子服人蓟都变故。 公子服人身处军前,鞭长莫及,对大公子白的在蓟都内的种种诋毁无法亲身辩白,况且公子服人也自知论起口舌之辩,自己远远不及大兄白,所以索性便不去在意,专心于军务,力求尽快攻破长狄,救出君父姬范,则谣言不攻自破。 然世事变化实在迅速,没过几日,公子服人便接到自己内父――燕国国辅心腹传来的密信,大公子白不知用何种方法说动公伯厚,以族长宗正的身份召集公族议政,若公子服人不能再公族大会前返回蓟都,只怕大事有变。 军前正事要紧之时,夏瑜当时良将,何等厉害,若是让夏瑜得知燕军主将已不再军中,他岂会放过这等天赐良机,无奈,公子服人值得再次让老师孤竹存阿冒充自己坐镇中军,自己换了常服,只带了百人护卫,暗中偷偷潜回蓟都。 也真是世事弄人,公子服人回燕途中路遇狼群围攻,行程受阻,与同往燕国蓟都的夏瑜撞了个正着,当真天意莫测,两人久闻对方其名,一直相互忌惮,此时却并肩对抗群狼,相逢对面却不相识。 千辛万苦混入燕人俘虏之中,在换俘之时,扮作长狄伙夫的燕国中军副将秦开,终于趁乱溜出了长狄城。 一回到燕军军营,见到轻点的俘虏军官是自己往日旧部,秦开大喜过望,大喊道:“我是秦开,快带我去见二公子。” 那轻点俘虏的燕军军官听得喊声,凑得进来,看清楚喊叫之人的面容,吓得急忙将其请出,道:“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啊?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您殉国了啊!” 秦开此时焦急万分,顾不得与旧部寒暄,道:“二公子呢?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那秦开的旧部支支吾吾,半响都没说不出话来,秦开等之不得,一把推开那扶着自己的燕军军官,径直向中军大营奔去。 不顾守卫阻拦,秦开闯进中军大营,却不见公子服人,只见公子服人昔日的老师孤竹存阿,秦开愣了。 孤竹存阿早已得到禀报,秦开回营了,此时见秦开闯了进来,一挥手,示意那些意图阻拦秦开创营的护卫出去,秦开看着孤竹存阿动作,愣愣的道:“二公子呢?” 孤竹存阿知道秦开是“自己人”,这个“自己人”不仅仅指的是秦开燕军一员久经战阵的良将,更指的是他是公子服人的自己人――在公子服人与大公子白的争储风波中,秦开是虽然没明确表态,却一直都是隐隐的维护公子服人,所以孤竹存阿也未曾隐瞒,直接将公子服人回蓟都的事情经过告知了秦开。 秦开听得孤竹存阿说完整件事情,一跺脚道:“好毒的夏瑜!” 孤竹存阿满是不解,道:“这关夏瑜何事?” 秦开急道:“先生您想想,大公子与君上皆被困在长狄城内,没夏瑜首肯,大公子哪得返国?” 孤竹存阿道:“不是说大公子与君上在长狄城中藏得甚是隐秘,并未被俘吗?” 秦开道:“田舒在城里的时候,君上与大公子确实躲于地道之中,并未被发现,我精通齐语,乔装改扮成伙夫,在长狄官署厨下帮忙,可以送饭与君上与大公子,可是不知怎地,夏瑜一进城就发现了君上与大公子,君上现下还被扣在城中,大公子,大公子是被夏瑜放回国的!” 孤竹存阿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夏瑜这是想借刀杀人!战场上没有完胜的把握,便借大公子之手于我燕国庙堂之上施力对付二公子。” 秦开急道:“不仅如此,我从长狄城内探察到,夏瑜不仅放了大公子,自己也乔装亲赴蓟都,不知有和阴谋。” 孤竹存阿听得也有几分焦急,来回踱步,思索半响,然后对秦开道:“秦将军,此时你我必然要有一人去追二公子,将此事前后详情告知二公子,让二公子有个防备。” 秦开听得孤竹存阿之言,微一沉吟,道:“我去,先生您乃是文士,要您星夜兼程,太过为难。” 孤竹存阿也知道自己身体比之秦开要文弱,连夜策马赶路只怕是吃不消的,也不与秦开虚拽什么,直接道:“我为将军备马与护卫,将军辛苦些,旦请立即启程。” 申子离站在左将军田须府上一处高台上,向院方眺望,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直到田须走至申子离身侧,道:“先生吩咐,须已经尽力再办,只是……” 申子离从高台上俯视着远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道:“只是什么?” 田须略有疑虑,道:“田舒与夏瑜此时手中少说也有两三万人,这两三万人的家属,少说也有四五万,还不只是在临淄,而是散布在我齐国各地,这都找出来也太过费力了。” 申子离根本不理会田须的疑问,而是微微闭着眼,体味着微风从耳边拂过的感觉,道:“若无这些军士的家属,你说说那两三万人是会听田舒与夏瑜的,还是会听你的。” 田须讷讷不言。 申子离闭目悠然的道:“这两三万人包括了齐军精锐武卒、五色骑兵、连发弓弩手,都是夏瑜一手挑选训练的,忠于夏瑜厌恶你田须,你若不能讲这两三万人握于掌中,那边等着他们来杀你吧。” 田须皱着眉头道:“这我也明白,只是有不少五色骑兵的家眷都是平阴人士,要控制他们的家眷,这有些难办。” 申子离睁开眼睛,再次享受着这站在高台上俯视他人的感觉,要知道这个时期,只有贵族才能够建高台,平民即不允许没有这个人力物力建高台,所以能够登高俯视别人是只有少数贵族才有的特权,而申子离此时便在享受这种特权,自然分外享受,悠然道:“左将军可去找上大夫田虎相帮。” 田须疑惑道:“阿虎会帮我?” 申子离笑了,道:“他会。” 第80章 夏瑜与公子服人对视了一眼,很奇怪,虽然都没明说,但似乎两队人都知道彼此就是对方一行人里领头的,所以只要两人商定也基本便算是敲定下来。 此时此刻,得到夏瑜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妥当,公子服人深吸一口气,拔剑下令,撤掉火圈,全队后撤进洞,执火把的也随之后撤,为弓弩手照明。 包围洞口的狼群见火圈扯掉,长嚎阵阵,直朝着洞口扑了过来,方才窜进洞中。 这些野狼刚窜入洞中,便调入夏瑜与公子服人一行人耗费半响时日挖掘的陷阱,先入洞的野狼刚已掉入陷阱,弓弩手就在公子服人当机立断的命令下射出占了油脂点燃的箭矢,陷阱底部被扑下的柴草瞬间引燃,群狼一下子变成了火堆之中的“烧烤”,阵阵狼群哀嚎响彻荒野。 也就在同时,“火箭”弓弩手后撤,配普通箭矢的弓弩手上前,连续三次对被“火坑陷阱”所阻的狼群倾泻箭矢,此起彼伏的嚎叫随着箭矢倾泻响起,等到弓弩手箭囊之中箭矢用尽,狼群已经死伤大半。 洞中众人手中柴草本就不足,连口粮都贡献出来做了这陷阱坑底的引火之物,等着陷阱坑中火焰渐小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按向腰间宝剑。 果不其然,当陷阱坑中柴草燃尽火焰熄灭时,群狼跳过陷阱向洞中众人扑来,众人拔剑,不得不与这些凶悍的野狼近身血战起来,鲜血飞溅,一片混乱。 夏瑜在后面,身侧有人护卫,动手废柴的他也没试图上去帮忙,人贵有自知,夏瑜知道此时他不上去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眼前人狼生死相搏,鲜血淋漓,人的叫嚷与狼的哀嚎,混在一起,分辨不明,却似乎有几分比战场更加血腥残酷,夏瑜有几分恍惚,虽然已经几次亲历沙场,但毕竟人与人的相互残杀同人与野兽的搏杀,还是不同的。 也就在此时,有几只分外凶悍的野狼从前面士卒组成的方阵的空隙中钻了过来,张着鲜血淋漓的大口便向着在后坐镇指挥的夏瑜与公子服人冲来。 一直在夏瑜身侧的两个护卫见状,急忙冲了上去阻挡,但还是有一只野狼从两人身侧窜了过去,直冲着夏瑜撕咬过来。 夏瑜一惊,急忙伸手到腰间拔剑,却摸了个空,然后才反应过来,因为近身短剑不够用,夏瑜又觉得自己躲在最后面用不着兵刃,便把腰间宝剑给田舒防身了。 眼见那利齿上鲜血淋漓的狼口张着,朝自己扑过来,夏瑜心里哀叹一声倒霉,本能的抬手去挡,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夏瑜睁眼,只见那位自称“赵同”的黝黑汉子挡在自己面前,那野狼的利齿却是扎在了“赵同”的胳膊上,而“赵同”却似乎根本不感觉不到疼痛般,一甩手臂,将挂在自己胳膊上的野狼甩在地上,然后挥剑便砍,那片刻前还掉在他胳膊山洞野狼瞬时脑袋便与身躯分了家。 夏瑜靠在山洞墙壁上,看着“赵同”也挥剑加入那些士卒的行列,与群狼贴身肉搏,宝剑挥舞,鲜血挥洒,夏瑜有些呆愣,半响,眨了眨眼,看着“赵同”的背影,心道这人真的很眼熟,自己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野狼虽然凶狠,但好在凶狠也只是野兽而已,此时洞中与野狼搏杀的是配备这个时代最精良兵器的百战军卒,在结阵而待,相互配合之下,虽然也有受伤的,但到底将狼群的攻势阻挡下来。 许是见到狼群死伤过重,头狼仰天长嚎,在头狼的召唤下,方才还在凶悍攻击撕咬的群狼竟然飞速退却,若非满地野狼尸,当真以为刚刚的搏命厮杀只是一场空梦。 众人不敢懈怠,留下几个身上没伤的在洞口守卫,其他人则是分工打扫“战场”,清理狼尸,伤重者则是包扎伤口,这些都用不着夏瑜插手,不过眼见着有士卒撤了一块还带血的衣角就往伤口上裹,夏瑜皱眉,扫视一眼洞中所有人,高声道:“裹伤的停下!”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连那些打扫狼尸的都停了,夏瑜直接吩咐道:“阿……阿阴,你领一队人采些雪回来,烧热水。” 田舒身上也挂彩了,身上有几处狼爪子划出的血痕,但倒不是非常严重,此时听得夏瑜的话,半响才反应过来“阿阴”是在叫自己,疑问道:“这是为何?” 夏瑜道:“狼牙狼爪都有细菌……哎,说了你也不懂,找吩咐去做就是了。” 田舒满是疑惑,但听惯了夏瑜的吩咐,也没多问什么,便领命去烧水了,这边那夏瑜又令一队人将较为干净的白布收集起来,等田舒将陶罐盛满了雪,又捡了些柴火回来,勉强用湿着的柴火燃了小火,烟火呛人,却还是勉强将水煮沸了,夏瑜便令将白布与一些短剑扔进水中煮,然后将短剑拿出用火烤红,用着烧红的短剑处理伤口,片刻间方才安静下来的洞穴又哀嚎连连了。 等夏瑜将自己这边忙忘了,才想起来貌似那个“赵同”为了自己当了一口狼咬,急忙朝着“赵同”那伙人凑了过去,一见“赵同”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妥当了,夏瑜很是尴尬的开口道:“那个你的伤……” 公子服人笑了笑,道:“区区小伤,无需挂碍。” 夏瑜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好,心道:我不是挂碍你的伤,我是怕你这么包扎感染啊。 此时孙由上前一步,挡在公子服人身前,冷冷的看着夏瑜,道:“智青先生还有何吩咐?我等还有要事商谈。” 这话分明逐客令,夏瑜扫视孙由与孙由背后一行人,似乎都有几分面色不善,心中也有了几分气恼,退后了一步,道:“在下只是来感激赵同先生的相救之恩,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说完施礼退后,转身离开了。 公子服人看着夏瑜回到山洞另一边,微微皱眉,道:“由,你干什么?” 孙由看着夏瑜走远,然后压低声音道:“公子,我怀疑这些人是齐人。” 第81章 公子服人神色很淡然,道:“此处燕齐交界,这帮人不是燕人就应该是齐人。” 孙由皱眉道:“若是齐人,我们当有所防备。” 公子服人用颇为无奈的眼神看着孙由,道:“若是齐人,若是有异动,由,你觉得是把他们置于身侧得见彼方作为好,还是把他们赶得远远地眼不见心烦为好?” 孙由眨了眨眼,思索下,然后道:“还是置于身侧得以就近查看为好,毕竟若是将其驱离,则彼在暗我在明,若想详加探察则是大为不便。” 公子服人笑了,道:“所以你的态度要好点。” 孙由对公子服人的话有几分反应无能,不解的眨着眼,而公子服人则是捶了下孙由的肩膀,转身径直走至山洞另一侧夏瑜等人聚集处,对夏瑜道:“智……智青先生,我的堂弟年轻气盛,态度无礼,还请您不要见怪。” 夏瑜看到那位“赵同”向自己走过来,再听得对方开口道歉,又转眼见赵同胳膊上还渗着血的绷带,内心泛起一阵愧疚感――本来那一口该是咬到自己的,便道:“哪里,先生客气了。” 公子服人扫视了一眼正在裹伤的夏瑜一行人,道:“敢问先生意欲前往何地?” 夏瑜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在脑子里编瞎话时,公子服人已经再度开口道:“若是同是前往燕国,不妨一起同行如何,方才我见先生一行人已经将口粮拿来引火,如此冰天雪地,这方圆几百里少有人烟,我恰巧知道一处故交庄院,可以补寄口粮,先生可愿同往?” 夏瑜微微有些诧异,然后笑道:“先生如此盛情,在下若是拒绝岂非不知好歹,只怕叨扰了先生的故友。” 公子服人道:“哪里,这一路只怕也不太平,我邀智青先生,也是防备路上再有危险,可以有个相互照应的同伴。” 夏瑜沉吟了下,道:“如此便叨扰了。”算是应下了公子服人的邀请。 公子服人寒暄完后转身回到燕人的那边山洞,田舒则是看着公子服人的背影,凑到夏瑜身侧压低声音道:“我看这个什么‘赵同’不是常人,我们此次前往燕国事关重大,与这般人同行空怎变数。” 夏瑜道:“你说得对,这个‘赵同’确实不是常人。” 田舒皱眉,道:“你知道还答应过他要一起同行?” 夏瑜转头再次看着田舒,道:“不答应我们喝西北风去吗?” 田舒不解的看着夏瑜道:“什么?” 夏瑜叹了口气道:“我们的口粮都用来点火了,剩下的粮食只够吃一天的了,不跟他们一起走,难道和西北风去吗?” 田舒仍是不确定的道:“你怎知道他说带我们去补给粮草的话是说真的,万一他们是强盗呢?万一他们是想把我们往他们的老窝引呢?” 夏瑜挑眉道:“应该不会,方才那个赵同说着方圆几百里少有人烟不是说谎,这方圆那几百确实只有一处村落,是燕国一个大夫的食邑,若是不想饿死在这片大雪地上,只怕我们也没得选择。” 田舒疑惑道:“你怎知道这方圆百里只有一处有人烟?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处村落是燕国大夫的食邑?” 夏瑜道:“度娘告诉我的。” 一夜紧张忙碌,好在狼群没有再次来袭,等到东方微露曙光,看着那红彤彤的太阳升起,夏瑜突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站在洞口看着阳光洒在鲜血弥漫的白雪大地上,夏瑜突然有点想家了,想那个总是嫌弃自己没出息的父亲,总是唠叨自己要找对象的母亲,和不并常见面的大哥。 “在想什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夏瑜转头,看到牵着马的公子服人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 夏瑜笑了,道:“什么想什么?看日出能想些什么?” 公子服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拍了拍身侧的爱驹,道:“只是……只是刚才觉得你好像有些忧伤。” 夏瑜微微歪头挑眉道:“你知道忧伤这个词在我的家乡常被用来形容有些装b的文青,我可不是文青,咱是技术宅。” 公子服人自然听不懂夏瑜的话,但也不去理会夏瑜这些他听不懂的话,道:“所以你再想什么?想到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 夏瑜对这位“赵同”先生的“没有幽默感”打败了,许是昨夜太过惊心动魄,许是一夜没睡脑袋有些累糊涂了,夏瑜近乎喃喃自语,说出了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对任何人说起过的那句话:“我支持有些想家了。” 公子服人闻言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这个长相奇丑的“智青”先生,莫名的,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理解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的心情,当肩上有某种责任时,当身边除了下属长辈便是敌人时,有些落寞,无人能言。 世上有些事情的奇妙就在于,当人们共经生死后,哪怕知道彼此并不可信,却能然不可避免的对彼此产生几分亲近感,此时此刻,在出升红日之下,公子服人与夏瑜便有了几丝这种意外的亲近感。 一日后,夏瑜与公子服人同行到了那方圆几百里内唯一的那座村邑,庄院守卫倒是很是热情的出门迎接,将众人迎入庄内。 原本一直防备紧密的田舒见到此处村邑加起来不过数百人,这庄院更是不过十几人,倒是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待得将庄院主人供应的饭食先行给马匹尝过无毒无害后,众人才算有几分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却又随着庄院内众人的异动紧绷了起来――进入这处村邑不过一日,庄院内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人员来回进出,人人都紧绷一张脸,仿佛有大事发生,而且那位邀请他们来此的“赵同”先生也不见了踪影。 田舒的神经的都快崩断了,就在田舒第一百零八次揣测这伙人是不是强盗设套今晚就要对他们动手然后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把庄院里的护卫都端了的时候,夏瑜忍无可忍,起身便向外走去。 田舒大惊,一把拉住夏瑜道:“阿瑜,你干什么去?” 夏瑜很是无奈的看着田舒道:“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那就去问呗。” 田舒惊道:“这……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若是对方有设伏兵……“ 夏瑜无奈的道:“这里没伏兵。” 田舒道:“你怎么知道?” 夏瑜道:“百度地图告诉我的,这里真没伏兵。”言罢甩开田舒,径直朝着“赵同”等人落脚的房子走去。 等夏瑜进了“赵同”等人落脚的院子,才明白为什么这两日庄院中人都绷着一张脸了,因为这院落中的人许多都病了,甚至包括“赵同”在内。 第82章 感激这个小小的村落,这个小小的庄园,因为小,所以厅卧不分,当夏瑜走近“赵同”等人的卧房附近时,理所当然的受到了阻拦,阻拦夏瑜的护卫见到是一起同行的“客人”,转身进卧房通报去了。 随即那位被“赵同”称为堂弟的人出来与夏瑜面对,冷冷的看着夏瑜,道:“先生又何事?” 夏瑜打量着眼前人——重重的黑眼圈,满是疲惫的神色,只是一天不见就仿佛憔悴了不少,夏瑜打赌这家伙一定整整一天一夜都没睡过了。 扫了下卧房外的一些或躺或卧的伤员,一个个病怏怏的样子,夏瑜多少有点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开口,只听卧房里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赵同”的堂弟脸色一变,转身便朝着卧房内跑进去,夏瑜也想跟着进去,却被护卫拦住,情急之下,大喊一声道:“我能治病!” 那拦阻的护卫一听这声大喊,稍一犹豫便让夏瑜借机窜了进去。 夏瑜窜进卧房,一眼便看到躺在卧榻之上的那人——自称“赵同”的家伙,此时满面烧得通红,喘息急促,握着卧榻边沿费力的想要吸取空气却做不到,眼睛已经被这几近窒息的情况憋得翻白。 “赵同”的堂弟,此时在卧榻边上,记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突地,他转身,用满是血丝仇恨非常的眼神盯着夏瑜,“噌”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剑,指着夏瑜道:“要不是你们这帮混蛋,根本不会这样!”言罢挥剑便砍。 夏瑜眼看着宝剑要砍到自己头顶了,情急之下大喊一声道:“我能救他!” 宝剑在停在夏瑜头上三寸处,夏瑜咽了口口水然后拼命的猛点右手食指,极速的调出人工智能界面,拼了命的搜索“感染高烧窒息”解决方法,掠过一队根本不实用的什么“抗生素”、“呼吸机导引”之类的,最后找到一个穴位刺激的办法。 一咬牙死马当做活马医,一步抢进道卧榻边,推开挡着的人,按照生化智能界面上显示的方法,右手握拳,照着躺在榻上的“赵同”胸口的几个穴位猛捶下去,“赵同”痛苦的哀嚎一声,然后翻身呛出一口肺水后,便不再一副马上要窒息的样子,呼吸正常了。 夏瑜也松了一口,转身,便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抵在自己胸口,执剑的人冷冷的看着他,道:“把我堂哥治好。” 当人的胸口顶着一把开锋的宝剑时你能做什么,最好的办法便是乖乖听话,所以夏瑜没去争辩什么自己不是巫医之类的话,而是笑道:“我开个单子,你们要把药给我弄齐了。” “赵同”的堂弟仍是一脸冰霜样的看着夏瑜,良久,道:“我去找邑宰,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弄来,要是我堂哥死了,你们也跟着陪葬吧。” 夏瑜看了这位动不动拔剑的“堂弟”,又转头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病赵同”,心道:你还不如不拦着那头狼呢,直接咬我一口也好过现在欠下这么麻烦的人情。 叹了口气,转头道:“行了,算起来你堂哥还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一定竭尽全力。”希望宇宙时代的资料库有能在这么原始的条件下治感染救人的草药方子吧。 公子服人浑浑噩噩的做梦了,梦到很久不曾回想的过去,梦到小时候家里墙壁破败的茅草屋子,冬日里寒风从窗灌进来,梦见没有被褥的一家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取暖。 梦里内父骨瘦如柴拉扯着犁把翻地,梦里数着麦粒过活每一个冬天,梦里他用木板包裹着饿死家人的尸首,在寒风拖拽着前行。 在坟地上,新土为固,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贵人”们找到自己,告诉自己你是公子,是燕国正子。 梦里,他有次回到第一次站在燕国大殿时的情景,瑟缩着,惧怕着,看着那些将养着细皮嫩肉的“贵人”们,用评估的眼神看着自己晒得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 格格不入,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锦衣玉食,不再挨饿不再受冻,可是许久了,没有归宿,不得安枕,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与这燕国公室庙堂,格格不入。 他想家了,想那个破败的茅屋,想寒风瑟瑟时一家人抱在一起的温暖,甚至内父时有不耐的打骂,打骂后自己喝着稀稀的麦粥,却塞给他踏实抗饿的粗粝面饼。 烧得迷糊的公子服人不自觉的喃喃自语道:“阿父……阿父……” 趴在睡榻侧睡得迷迷瞪瞪的夏瑜听得呢喃睁开眼睛,看到公子服人已经不那么通红的脸,不老实的晃动着,很是无奈。 作为一个完全不是和医科沾边的it人士,靠着资料库里的药方给感染发烧到要休克的人治病,加之边上还有一个动不动要用宝剑砍人的“医患家属”,外边还有一个担心自己要提剑往里闯被阻止后要集结人马火拼的死党,在里外安抚,上酒消热,清理伤口,消脓下淤,找药方制药,外敷内用,一系列非本职工作弄下来,在病患高烧渐退时,夏瑜已经累瘫了。 此时趴在睡榻前小眯片刻,又被吵醒,夏瑜看着睡榻上的病号,又转头看向屋里的其他人,已经深夜了,如此折腾,众人都万分疲倦,就连那个暴躁万分的“病患家属”——“赵同”的堂弟都支撑不住,在坐榻上坐着昏睡过去了。 眼看着“病号”不住的喃喃自语的叫“妈”,夏瑜自觉这样似乎也睡不下去,便直起身来凑过去,拍拍病号的手,道:“兄弟,我理解,人生病时都特别想妈,不过这大半夜的,您还是安静点,让我补个觉再说,你也知道你那位堂弟很暴躁……” 还没说完,“病号”猛地睁眼了,一对瞪得大大的白花花的眼珠子对上夏瑜,吓得一个嘚瑟后面的话顿时噎住了,然后还没从吓呆的状态下反应回来,便一阵天旋地转,却原来是那病号“赵同”一把抓住夏瑜的胳膊一个使劲把他抱在怀里翻身压倒在下。 夏瑜吓得发呆,却只见这“赵同”方才还睁得大大的眼睛,此时又闭上了,头一耷拉,靠在夏瑜锁骨处,又昏睡过去了。 夏瑜半响才反应过来此时情境,顿时全身不自在起来,要知道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自家亲戚,他还没被那个男人这么近的拥抱过呢,是以夏瑜一边挣扎一边道:“哥们儿,那个我知道你现在烧着呢,不太清醒,不过哥们儿,咱这么着可是不太好啊,容易被人误会咱们搅基。” 本来一边啰嗦着一边挣扎,但忽的夏瑜不敢动了,因为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腹间,同时男人,夏瑜自然知道那硬硬的东西是什么,很是无语望苍天,不,此时苍天望不着只能望屋顶,心道:我这是自找呢还是自找呢还是自找呢? 第83章 公子服人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一个近在咫尺的满是痘痘的漆黑脸孔,脑袋空白呆滞了片刻,而就在这片刻间,许是公子服人的目光太过“扰人”,被他瞪视的满是痘痘的家伙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正对上公子服人发愣的眼神。 然后,一声尖叫响彻室内,吓得坐着睡着的孙由一个翻身摔在了地上,然后狼狈的爬起来,抽出宝剑大喊道:“有敌袭吗!?”然后看到睡榻上的公子服人与“智青”先生,孙由一呆,差点没握住手中的宝剑。 半个时辰后。 几乎是以军令强压着孙由扶自己起身去找“智青”先生,走至庄院后的空地,公子服人倒是颇感意外的看到“智青”先生正和他随行的人争吵。 因为距离颇远,听不清正在争吵的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见两人面对面,似是争执不断,直到“智青”先生大喊了句什么,那与他争吵的人涨了脸,终是似乎退让了,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公子服人等那人离开后,才挥手示意孙由推开,孙由有几分犹豫,却抗不过公子服人的命令,不情不愿的退了开。 公子服人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熊皮披风,走至那位“智青”先生身侧,道:“叨扰先生了。” 夏瑜听得有人说话,转头发现时那位“赵同”,想起早晨两人在同一张睡榻上醒过来,以及自己那“惊声尖叫”,有些尴尬,道:“呵呵,那个,那个早啊。”说完真想打自己一嘴巴,早晨都见过了此时好打招呼说“早”。 公子服人倒是颇为宽容,笑了笑,道:“在下是来向先生致谢的,若非先生相助,只怕在下病况沉重,有性命之忧,在下堂弟性情急躁,方才我已经询问过他昨日事情经过,得知他对先生颇为不敬,在下深感不安,在此向先生代家弟请罪。” 夏瑜摇了摇头道:“不用如此客道,说起来这事情还怨我,你是替我挨了那野狼的咬,若是当时我也提醒你消毒了,只怕你也你随性的护卫都不会发炎发烧了。” 公子服人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夏瑜这话里那个他不熟悉的词――消毒,道:“先生是说我和我的部署发热乃是因为狼咬之故?先生所说‘消毒’又是何意?” 夏瑜道:“野狼在旷野中捕猎,常食生禽血肉,又不懂得刷牙……我是说野狼生食血肉也不会清理牙齿,久而久之牙齿上自然有细菌……就是腐毒,被野狼咬了必须情节伤口,不然毒从伤口入体,人就会发烧。” 公子服人幼时长在民间,也曾见过村邑中有猎人被野兽咬伤,虽不再致命之处,却发热丧命,此时听得夏瑜之言回想过去所见,便觉此言有理,又想到方才孙由听得自己要前来道谢时愤愤不平的道:“公子干嘛要道谢,你看我们的人一个个的病倒,那个什么智青的人马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觉得可能是他们下诅咒暗害我们”,还好孙由还记得这几日一应饮食都是自己人安排的,没说出是“智青”等人下毒之类的话,但还是让公子服人不禁莞尔。 夏瑜挠了挠头,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一起抱着睡了一夜,加之今早醒来时的尴尬,夏瑜觉得对着这个“赵同”,总是有几分不自在,道:“那个,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公子服人反应过来,道:“在下只是来道谢”,顿了一下,状似无意的道,“方才远远的倒是见到先生与您的护卫有些争执,不知是否我等待客不周之故?” 夏瑜笑了笑道:“你说阿……阿阴啊,没事,他是我兄弟加死党,我们只是有些事情意见不一致,不过每次我们两人意见不一他都是听我的,没事的。” 公子服人笑道:“不知道在下能否知道先生何事为难?说出来也许在下帮得上忙。” 夏瑜神色一动,看着公子服人,方才很是放松的神经此时也微微收紧了起来,半响,夏瑜有些突兀的道:“方才你说了‘部署’。” 公子服人听得这很是突兀的一句话,疑惑道:“什么?” 夏瑜道:“你刚刚说‘先生是说我和我的部署发热乃是因为狼咬之故?’这句话时说了‘部署’这个词,一般只有军中才会这么称呼下属,你是军士。” 公子服人神色立时绷紧了,看着夏瑜的眼神也多了几丝锐利,而夏瑜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仍然很是自然的道:“你说的你的堂弟急躁,确实,他没你聪明,昨天我说我能救你,但要你们配合凑齐药方上的药材时,你堂弟直接说他可以去找邑宰,无论如何都会凑齐,那是我就在想,如果你们真如你所说是晋国商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指挥得动燕国的邑宰。” 公子服人没说话,夏瑜笑了笑,道:“你看,我们萍水相逢,其实有些事情心中明了便好,何必言破呢。” 公子服人看着夏瑜,神色很是平静,半响,道:“你是齐人。” 夏瑜一愣,他没想到这个“赵同”真就这么言破了,一点余地也没留,夏瑜稍稍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响,才道:“你是燕人”,顿了一下,接着道,“此时我们虽然处于燕地,然而未进这处村落前我便派哨探查明,此时村邑不过数百人,俱是老弱农户,不习战阵,农具还多是木石,你的部署看起来倒是训练有素,但是现在多数还病者,此时若我两方冲突,只怕两败俱伤,你等只怕也难得生还。”若非真是在生化智能界面的地图上查看到这个村邑真的很小,几乎没有能战之兵,夏瑜怎会跟着这一看就形迹可疑的“赵同”一行人到此处,毕竟这里已经是燕国境内,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对夏瑜隐隐带了几分威胁的言语,公子服人倒是很是平静,道:“先生不必如此,我与先生直言,并无恶意,只是燕齐毕竟还在交战之中,于私在下感激先生昨日医治救助之恩,但于公,在下不得不探问先生来燕缘由。” 夏瑜顿了片刻,然后道:“若我直言相告我是齐国哨探,来燕刺探军情,你就相信吗?” 公子服人沉默了片刻,夏瑜看着公子服人,道:“你呢?你在燕军军中是何职位?” 公子服人道:“我说我也只是哨探,你信吗?” 夏瑜和公子服人就这样对视,然后两人同时笑了,笑容中都有几分无奈。 第84章 公子服人本是重病未愈,此时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身子便有几分撑不住摇晃起来,夏瑜见状,有几分犹豫,但还是上前扶住这位病患,到边上一处木凳处坐下。 此处本是庄院后园,一道粗粗的栅栏圈着,外面不远便是农地,农地再远处有一条解冻了的河流过,此时正有几个农人样的村夫凿开冰面,似乎是在捕鱼。 公子服人借着夏瑜的搀扶坐下来,收紧了披风,遥遥看着那些捕鱼的村夫,有几分出神,许是身体的病患也几分消弱了精神的防备,公子服人本就黝黑的面庞,此时被病痛折磨的更见几分憔悴,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身侧的人道:“其实我一直不同意燕国伐齐国。” 夏瑜听得这话一愣,但说话的人根本没给夏瑜回应的时间,而是自顾自的道:“我和齐人交过手,我知道燕国比齐国差,差的远了。” 公子服人目中有回忆的神色,道:“我嘴笨,总是说不清楚,但我就是知道,燕国比齐国差,差太多了,你知道同是在冬天里打仗,燕国国府要凑齐冬衣要多费劲,国中贵人们说军士自备战马兵刃衣物,这是祖制,国府本不需要破费,可是百姓穷困若此,哪里预备的齐全,哪有打仗时眼看着士卒还没上战场就先冻死冻坏的,那还能打赢吗!?这些在燕国很是艰难。可齐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得,一上来兵刃、衣物、战马都是齐备的。” 夏瑜眨了眨眼,有些奇怪这位“赵同”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其实公子服人自己只怕也闹不清为何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他憋了许久的话,也许只是他实在憋得太久了,而身边除了下属便是敌人,也实在没有人能够诉说他心中的疑问与寂寞,所以他才会在这里与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倾吐:“齐国富庶,都说齐国聚集天下财货,我看是不假的,每次燕国和齐国打仗,就是小仗好了,打一次都能把燕国的府库都掏空了,可齐国呢,齐国的财货军械物资,就好像用不完一样,打输了,军械战车丢得满坑满谷,然后又很快的又配了更好的军械更快的战车。” 公子服人目中有迷茫,这种迷茫是他从来不敢在军中在一众将士甚至是公室之中坦露的,因为在军他是统帅必须坚定不移,在公室处处危机四伏,他必须便表现的无坚不摧,才能在大兄公子白的围剿下得以生存,而此时在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敌人”面前,公子服人第一次允许自己坦露迷茫,道:“国中贵人总是说,燕国苦寒,麦谷收成有限,所以燕国不可能如齐晋般称霸诸侯,此次晋国来使约燕国伐齐,国中贵人皆言,可趁此良机夺回济水两岸富饶土地,就连军中许多将士,明知齐燕实力相差悬殊的,也都纷纷意动,便是因为知道燕国实在贫瘠,济水两岸土地肥沃……” 一声冷哼打断公子服人的话,也让公子服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过来。 公子服人转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那位“智青”先生满脸俱是不屑的表情,看着自己道:“济水两岸土地是很肥沃,可是再肥沃的土地到了你们燕人手里也是白扯。” 公子服人微微皱眉,但没反驳这话。 夏瑜看着眼前的家伙,突地道:“你阿父还在世吗?”昨晚这家伙烧糊涂的时候声声“阿父阿父”的叫着,声音很是悲戚,夏瑜有点怀疑那不仅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也有可能是口中呼唤的人已经天人永隔。 公子服人的神色果然暗淡了下来,道:“阿父……我的家人……,十年前天下大旱,我的家人没挺过那次大灾。” 夏瑜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有点猜明白那句“没挺过那次大灾”意味着什么,有点小心翼翼的道:“你的家人是……?” 公子服人此时神色似乎又平复了,说不清是淡然还是木然的道:“饿死的。” 夏瑜顿了下,心中对眼前人多了几分同情,也暗暗的松了口气,方才听这人的言语,夏瑜还有几分疑心这家伙是燕国的大贵族,但此时听得这人的家人是饿死的,便放下心来,因为会在大灾中饿死的绝对只能是平民,不可能是贵族。 至于眼前人是否在说谎,夏瑜觉得不大可能,谈及家人时,这位“赵同”虽然平复了神色,但那眼中的沉重,和分刻意压抑的木然情绪,不是演戏能够演出来的。 是以夏瑜此时倒是判断这位“赵同”是位出身平民但尽忠职守忧国忧民的燕国军官,所以夏瑜倒是很是放下心房的对这位军官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道:“你家既然是平民,那你倒是说说,平民穷困当真是因为燕地苦寒麦谷收成太少?” 公子服人皱眉,然后道:“你是说官吏盘剥太过?不对,即使国中素有仁善之名的封主,轻徭薄赋,百姓也只是活得将将好些罢了,再者,府库不充,打仗的时候粮草军械不足,又从哪里出?” 夏瑜很是无奈的看着公子服人,道:“你的脑袋是不是不转弯啊,竟往牛角尖里钻。” 公子服人有几分茫然不解的看着夏瑜,夏瑜摸着下巴,然后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按照各国方位摆开,道:“国家之强大在于综合国力,什么是综合国力,就是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只有这四者都兴旺发达,才可称之为强国”,言罢,夏瑜指着那个代表着齐国的石头,道,“你既然说齐国比燕国强,那倒是说说看你觉得是哪些地方齐国比燕国强。” 公子服人原本还在琢磨眼前这位“智青”先生所说的那个什么“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是什意思,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能够猜到个大概,然后又听得“智青”后面的问话,稍作思索,然后道:“财货、粮草、军械、人口,齐国都比燕国强。” 夏瑜点点头,道:“好,咱们先拿粮草来论,如果我所知不差,燕国农制应该还是较为陈旧的春秋旧制,田分三等,其中最好的部分为“公田”,封主任命里宰驱使庶民耕种“公田”,庶民耕作完后才能耕作自家维持口粮的田地,是也不是?” 公子服人长在民间郊野,自然对此颇为了解,点头,道:“这是祖制。” 夏瑜道:“先生是军士,敢问先生,治军根本在何?” 公子服人毫不犹豫的道:“在赏罚。” 夏瑜道:“其实天下事万法相通,治军与治国并无大不同,其根本皆在赏罚,敢问先生,军士杀敌立功不得赏,则军无心勇战,民亦如此,民长久劳作而不得有所获,辛勤耕农而温饱难期,则民气自泄。” 公子服人读书虽少,也不在行,但其人却并不愚笨,非但不愚笨,反而相当有悟性,夏瑜还没把话说透,公子服人已经有了几分明了,眼睛一亮,道:“先生是说,先下燕国农制赏罚不公。” 夏瑜道:“自春秋以来,王室衰微,不知道多少士族贵戚在感叹‘礼崩乐坏’‘人心丧乱’,然王室衰微究其根本与燕国此时贫弱根由相同――便是让多数出力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周室旧制,驱使庶民耕作公田,庶民从早劳作到晚,被里宰屈役如同鸡犬却无任何回报, 自周公‘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分封,庶子别从’封建诸侯以来,许多诸侯国被分封在贫瘠多蛮夷之地,邦国处于危绝险境,自然而然,为求存而求变。这些诸侯国发现庶民劳作而不得赏,长久下来,庶民不肯尽心于公田,示意变革祖法,收取一定租税,则其余所产归庶民所有,此举使得庶民无不用心尽力于农耕,庶民用心则麦谷产出自多,麦谷产出自多则人口必增。” 言至此处,夏瑜顿了一下,然后道:“世人皆言如今天下‘礼崩乐坏’,而据我来看,如今天下则是“大仁下于庶民”,崩的是贵族的礼,坏的是贵族的乐,于天下泱泱庶民,却是大争之时。” 公子服人听得目瞪口呆。 第85章 公子服人目瞪口呆,他长自民间,后得挥洒于军旅,于这燕国庙堂自有与国中贵戚不同的看法,于燕国百姓贫弱难得温饱,自比那些封主贵族多了几分心痛,而在内心的更深处,公子服人却有着从未曾对任何人言说的隐秘思绪,那是他在贫贱之时想都不敢想的期望——改变燕国,使燕国如齐、晋、楚那样称霸诸侯。 以前他对燕国现状不管有几多悲愤,却都无可奈何,而此时他是燕国正子,与国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对燕国贫弱的现状不再无可奈何,他能做点什么去改变,可惜常常无从着手。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哪怕他在军中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甚至在南境挫败了当世强国齐国后,在国中贵戚包括他的君父内父和身边的同袍战友都认定他长于军阵短于诗书文事时,他却曾经微服来到齐国,去拜访那些所谓“当世大家”,他甚至曾经匿名前往稷下学宫听讲。 然而那满口“无为”、“救人心”、“仁爱”、“礼制”等等,单独听来都是万分有道理的,可这些单独听来头头是道万分有道理的东西,公子服人就是怎么都觉得放在燕国的现状上,于现实半点可实施的着力处都没有。 人心是丧乱吗?多半是的,要不然他与大兄公子白血脉至亲不会闹得如此地步,但“仁者爱人”能解决他与大兄的问题吗?也许能吧,可是他“爱”了大兄,大兄会“爱”他吗,即使读书再少,他也明白只要燕国国君的位置只有一个,那他再怎么“爱”大兄,他们之间都不可能和睦相处。 无为而治吗?听起来也是有道理的,自春秋以来,无年不有战,要是大家都无为,都快快乐乐的“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老实说也不坏啊,可问题是这现实?就算燕国要无为好了,让将士归家,轻徭薄赋,与百姓休养生息,可是燕国北面有中山与北狄,东面有山戎,南面有与燕国争夺济水的齐国,燕国人都去无为了,都快快乐乐的活得像个动物,啥都不想老死不相往来了,那这些敌人会放过燕国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啊。 公子服人不知道是自己笨,还是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们太过天真,他带着满腹疑问去了稷下学宫,却带了更多的疑问离开。 但此时此刻,所有这些疑问却似乎能又得到解答的机会了,因为眼前人,眼前这位所谓的“智青”先生,与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不同,这位“智青”说的话他听得懂,而且剖析问题切中要害,所谈所讲都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念兹在兹却不得的答案。 公子服人由目瞪口呆变得急切起来,道:“依先生所言,燕国之所以粮草难济,人口不多,其根本在于农制落后,那若是能够照搬齐国的农制,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了?” 夏瑜略有头疼揉着额角,看着公子服人,道:“这位……我姑且还是称你做‘赵同’吧,赵同先生,您想问什么?你想问的是如何解决燕国粮草不济、人口不丰的问题?还是你想要燕国强大?” 公子服人一愣,随即道:“这有分别吗?” 夏瑜道:“当然有分别,如我所言,何为强国?综合国力的强大方才可谓强国;何谓综合国力之强大,政治清明、经济发达、军事强大、文化昌盛,这四者齐备才谓综合国力之强大。今纵观天下列国,或强于军事,或强于文化,或强于民生经济,皆不可谓真正之强国。” 言道此处,夏瑜又顿住了,看着“赵同”,道:“您到底想问我什么?你要的是燕国强大吗?强大到什么地步?你要燕国称霸诸侯吗?还是你想要燕国一统天下!” 公子服人再次惊呆了,良久才磕磕巴巴的道:“天下列国争雄,燕国……燕国贫弱,就是称霸诸侯国中贵人都言毫无可能,更……更何况一统天下,这……这就是当世霸主晋国也不敢有这等妄想啊。” 夏瑜笑了,这笑容可以说是狂妄也可是说自信,道:“晋国当然不能,晋国此时自身难保,能不能保住霸主之位都是未定,更何论一统天下!” 稍微停顿了下,夏瑜有些犹疑是否该对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赵同”说这么多,但这点犹疑也马上抛诸脑后了,因为与公子服人一样,夏瑜也憋得太久了。 刚从怪人那里得知任务的时候,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夏瑜还是很有雄心壮志的,作为一个技术流高玩,他已经在心中将“变法强国、治军强军”,然后“横扫四方、一统天下”的种种方略在心中计划了一遍又一遍,但现实是他在齐国虽然可谓平步青云,如此年少便得封爵少保,可所有人都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很会打仗的“良将”,别说是什么治国方略,就连他出个军策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田须等人扣帽子借机打压。 要知道在《国家战争》里他可是混到了执政的位子好不?要知道咱可不仅仅是会打仗好不? 可惜这话既不能说,说了也没人会听,是以夏瑜其实也挺憋闷的,此时有一个不知自己身份的“敌人”在此,难得可以畅所欲言,夏瑜也不想忍着了,直接倾吐胸中所积,道:“公子以为如今天下大乱,自春秋以来列国征战不休,根由在何?” 公子服人脑子一瞬间蹦出那些在稷下学宫听来的各种论调,人心多欲、人心丧乱、礼崩乐坏等等,随机又觉得这些答案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只怕这位“智青”先生会觉得更不靠谱。 正犹疑间,夏瑜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道:“列国征战不休,其根由便在于没有一个强国能够一统天下。” 公子服人此时听得“一统天下”这话已经没有刚刚那么震惊,稍微沉吟,目中用思索之色,半响,公子服人道:“先生所言,太过骇人听闻。” 夏瑜笑了,目中神色悠远,然后道:“一统天下骇人听闻,难道昔日周公封建便不骇人听闻吗?” 公子服人皱眉,道:“先生此言何解?” 夏瑜低头看着那用石头摆成的“国际地图”,在代表着晋国的石头与代表楚国的石头之前又放上了一个小石块,道:“这里,周室。” 公子服人看着那块小石头,心中微有感概,燕国开国君主乃是是周文王之子召公奭,亦是姬姓血脉,此时眼见这石头拼成的粗陋“地图”上,国土广博的晋国与楚国中间那狭小的周室,不由自主的升起几分悲凉之感。 有道是青史几行名姓匆匆,国强国弱,片影而过。 夏瑜却没理谁公子服人那点小感慨,指着代表周室的石头,道:“昔日武王伐纣,周灭殷商之时,我华夏先民势力不过一个陕西……不是……不过一个若中山国大小,就是往前数夏、商,彼未亡之时,势力亦不过万顷而已,及至周公封建,大大小小分封了几千个国家,使得整个华夏文明的统治范围扩展得到整个大陆。” 随即夏瑜指着代表齐国那块石头,道,“向东分封齐国,势力延伸至东海”,指着代表燕国的石头,道,“向北分封燕国,初步触及东北”,指着代表楚国的石头道,“向南分封楚国,控制长江流域”,指着代表秦国的石头,道,“向西分封秦国,初步统治西北边陲”。 然后夏瑜两手笼罩在这张“石头地图”前,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道:“是从周公封建开始,我华夏才真的成了这块的地上最强大的民族,是从周公封建开始,我华夏才真的把这块大陆牢牢握在了手中。” 第86章 公子服人看着那张用石头临时拼凑起来的粗制地图,耳中听着夏瑜细数周室初兴、大封千国的历史,一时间神思仿佛回到那数百载前,一幕幕历史仿佛从眼前而过。 夏瑜也看着那副地图,道:“周公封建,于其时,难道不是骇人听闻。” 公子服人深吸口气,道:“先生所言不差,昔日周公封建,只怕于当时也是石破天惊,惊煞众人,今日先生所言‘一统天下’,也亦是他人不敢言之语,敢问先生,为何说今日天下动乱之根由在没有一个强国能够一统天下?” 夏瑜看着这位“赵同”,倒是有几分惊讶,这个人面目平凡黝黑,整个人的长相都有几分粗糙,但却似乎有容乃大,虽然对自己所说开始都有几分惊异,却也都能够很快的接受,然后马上切中要害,倒是个奇人,是以夏瑜很自然将胸中想法倒出,道:“昔日周室大封诸侯,这大大小小数千邦国不知多少都是在蛮夷所居之处建国,是以不知道多少邦国日夜担忧防备的都是那蛮夷的侵扰进攻,有了敌人,血脉亲人亲友才是可贵,是彼时我华夏各个邦国相安无事,诸侯彼此亲昵,然当蛮夷渐渐我华夏所化,当这些蛮夷渐渐不再构成威胁,敌人消失了,内斗才开始。” 公子服人默默不语,听着夏瑜的阐述。 夏瑜道:“再者,昔日周室将许许多多的诸侯分封到各蛮夷杂处的土地上,将最肥美最易于开垦的土地留给自己,然世事奇妙就在于此处,人常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亦如此。周室所处中原之地,开垦已久,土地肥沃易耕,而诸侯分封之地大多为原始未曾开垦过的土地,又时时有蛮夷侵染,但也正因如此,诸侯能够求存变革,如管仲之辅桓公兴齐,如秦国之西拓灭西戎数十国,而周室却在内乱中日渐萧条。周室无力主持天下事,而这片大陆上的蛮夷也渐渐被周室分封的各个邦国分化消灭,是以各诸侯开始相互攻伐。” 说到这里夏瑜顿了一下,道:“昔日管仲辅佐桓公强国于半代,齐国以‘尊王攘夷’之号,得周天子至伯,那数十年间,桓公代周室管理天下诸侯,诸侯间相互攻伐比之以往确实少了些。” 公子服人点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的事,列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下诸侯莫不想得到一个如管仲一般的人才能够强国兴邦,公子服人虽然不甚通诗书,那也只是对文辞不精而已,对史书记载的诸侯历史,公子服人一直都很感兴趣,也很用功攻读,道:“昔日桓公葵丘会盟,天子赐胙肉,彼时周室内乱,多得桓公与管仲扶持,内镇周室乱臣,外九合诸侯,使诸侯相互无攻伐,得以齐聚桓公指挥之下,对抗蛮夷,天子感念桓公之德,加之桓公年岁已老,特嘱使臣不使桓公下拜受赐,而桓公管仲皆认为天下之所以混乱便是因为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所以桓公仍旧下拜受赐,天下诸侯莫不震动。” 说到此处公子服人面上神色不动,内里却有几分激动,作为姬姓血脉,作为受礼乐熏陶的中原诸侯子弟,对着昔日的葵丘会盟只怕怎能不激动。 昔日周室倾颓之后,诸侯相互攻伐内斗,彼时四夷交侵,中原不绝如线。 想想看,昔日在管仲理政之后国力比之周室强大不知道多少倍的齐国,代领诸侯对抗蛮夷,在邢国被北狄所灭之时,在燕国被山戎所灭,在卫国险些被夷狄覆灭之时,是桓公代领诸侯北抗北狄、山戎,帮助邢国、燕国复国,包围了国都被破,几乎全国人都被北狄活活吃杀光了的卫国,然而就是如此强大的齐国,却在一直对周室礼遇有加,谨守臣道,在周天子赐胙肉时,年纪老迈的桓公颤颤巍巍的在诸侯面前下拜受赐,那一刻天下诸侯所受的震动可想而知。 这世上很多人只知道强者可以耀武扬威,但却不知道有些强者可以挺身而出对抗强大敌人,也可以在他们真心服从的信念下弯下他们骄傲的腰。 能够挺胸抬头的强者叫人畏惧,能够坚守道德在信仰面前折腰的强者,让人敬佩。 桓公的作为,让诸侯敬佩,让诸侯心甘情愿的服从,让那时很是混乱的时局,相互内斗的诸侯有了短暂的和睦共处。 然而桓公去了,其后天下又见纷乱,又有晋文公继续“尊王攘夷”,扶持周室,如今却连晋国都是公室颓弱卿大夫把持国政了。 夏瑜点点头,公子服人所说的桓公下拜受胙的历史他在《国家战争》里就学习过了,在没接触《国家战争》之前,他对这段历史没什么感触,对“尊王攘夷”与“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什么不同也没什么感触,但当他了解了,却是对将教科书上将“尊王攘夷”说成诸侯为了拓展自己的势力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获得利益这种说法有了反感。 越是了解管仲其人,便也是觉得其人沉甸甸的,因为通过那些历史的记载勾勒出的轮廓,夏瑜觉得,这个人是真的想要拯救整个世道,他是真的认为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所以他通过辅佐齐桓公小白强大齐国,然后让齐国出面管理诸侯,使得诸侯相互之间停止攻伐,凝集力量对抗北狄山戎和南边擅自称王的楚国,管仲劝导桓公“尊王攘夷”,礼敬周室,就是让强大的齐国做表率,遵循君臣之道,希望拨乱反正还天下太平。 这时间有些政治家很能干,像吴起,有些政治家很有理想,像王安石,有些人却是即能干又有理想,管仲就是一个即能干又有理想的政治家,他的执政理财使得齐国强大,使得齐国贯穿春秋战国一直都在一流强国的行列,使得列国诸侯无不期盼能够得到一个管仲辅佐强国,但可能没有所少人会注意到,管仲真正一生追求的,直到死时都没能实现――使得天下重归太平。 这是无奈,是悲哀,也是必然,因为管仲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没办法超越这个时代的局限,这个时代,称霸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真正能够使得天下重归太平的是一统天下。 夏瑜看着公子服人,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道:“我们曾经很小”,他指着那块代表周室的石头,然后夏瑜将双手扩大,照着那个地图画了一个圈,道,“现在我们很大,大到不再有敌人,大到相互攻伐不止,此时时局如商汤灭夏桀,如周武灭殷纣,称霸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如管仲者尚且不能令天下在称霸格局之下重新拥有秩序,只有一统天下,才能使得秩序重建,再得天下太平。” 第87章 公子服人静静的听着这位“智青”先生的话语,良久,才道:“先生说称霸已经不能解决如今天下的动乱,只有一个强国一统天下,天下才能重得秩序,可这些与燕国现状差距太远,现今的燕国贫弱,别说什么一统天下,就是称霸诸侯也是妄想。” 夏瑜笑了,然后很是平和的道:“事在人为。” 公子服人一愣,然后沉思,半响喃喃自语道:“事在人为……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夏瑜道:“昔日楚人被驱赶到南蛮聚集之地,仅仅得封子爵之位,然筚路蓝缕,以起山林,试看今日楚国,擅自称王,与霸主晋国百年争锋,如此强盛国力,岂非楚人辛苦奋斗所得,不在人为,难道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公子服人目中精光闪耀,然后公子服人抬头看着夏瑜,眼睛神情都仿佛再发亮,道:“敢问先生,如何人为?” 夏瑜听得此问,顿了下,然后道:“先拿农制来说,燕国要强大,其根基在于农,是以强燕必要先强农,燕国的农制陈旧,必要废除先下公田之制,采用租庸之制,方可激发庶民耕种热情;其二,国强国弱皆在于人,国有贤人则国兴,而燕国官制仍是世袭之制,只要投胎的好,不论愚贤不肖,都可为官,使贤人不得进,此点必须要改。” 公子服人听得这两天,皱眉道:“此事艰难”,何止艰难,若是废除国中世袭之制,只怕朝中贵戚尽皆要与他为敌了,但转念一想,官制不说,但农制却是可以先行的,随即问道道,“先生所言农制,似乎与齐国、晋国都颇为不同。” 夏瑜道:“齐国仍旧沿用管仲旧制,士农工商分类,量地而征,晋国农制变更较大者那是赵氏,革新亩制,调整赋税,都不是根本的变革之道。” 公子服人进一步追问道:“何也?” 夏瑜道:“齐国士农工商分处,使得农人之子务农,商人之子经商,工匠之子做工,士人之子报效国家,地分等级而催征,短时间内确实得以快速收效,却为从根本上改变制度,只能收效一时,而如晋国赵氏者,扩大亩制,只是变相向庶民减税而已。” 公子服人道:“先生所言之根本制度是何种制度?可否在燕国实施?列国农制,仅齐、晋得有可取之处吗?” 夏瑜道:“列国农制各异,也有较为先进者,如鲁国,亦早用租庸之制,然鲁国另有他处不足,仅农制变更不足以强国……” 公子服人不停发问,夏瑜不停回答,毕竟多出来两千多年的见识,现代社会又处于信息爆炸时期,夏瑜又有随身的宇宙时期资料库可以随时查询,胸中见解足以叫公子服人惊叹。 要知道公子服人自由长自民间,后得挥洒于军旅,于这燕国庙堂自有与国中贵戚不同的看法,于燕国百姓贫弱难得温饱,自比那些封主贵族多了几分心痛。 以前他对燕国现状不管有几多悲愤,却都无可奈何,而此时他是燕国正子,与国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他对燕国贫弱的现状不再无可奈何,他能做点什么去改变,可惜常常无从着手。 但此时此刻,所有这些疑问却似乎能又得到解答的机会了,因为眼前人,眼前这位所谓的“智青”先生,与那些高谈阔论的士子不同,这位“智青”说的话他听得懂,而且剖析问题切中要害,所谈所讲都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念兹在兹却不得的答案。 这位“智青先生”说说的一切,让公子服人看到了强国的可能,甚至称霸诸侯的可能。 公子服人的眼睛亮了,而且越来越亮,然后他跪了下来,在这位不知敌我甚至不知真实姓名的“智青先生”面前跪了下来,道:“先生可愿来燕国?” 夏瑜被眼前人突然下跪给吓到了,急急去搀扶,搀扶不动便也跪了下来,然后就听到了眼前人邀自己到燕国的话,当即便愣了。 公子服人跪在夏瑜面前,急切的道:“先生在齐国可得重用?” 夏瑜又是一愣,回想自己此时在齐国的境地,在一般看来似乎应该是重用的,不然能够几个人他这么点儿的年岁,又是初来乍到,就能爬到现在的位置的,可是田氏代他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夏瑜苦笑了下,道:“算是吧。” 公子服人从饥寒交迫到公室庙堂,高的低的、穷的富的、贱的贵的,各色人等都见识过了,怎么会看不出此时对面人脸上的神色有几分言不由衷,便道:“先生既然在齐国不得意,何不到燕国来。” 夏瑜此时已经对这位“赵同”一舒胸中那在来这个世界初初计划积攒的“治国大道”,痛快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听得“赵同”此时邀请他到燕国来的话,很是平淡的道:“到燕国,我能什么?我能比在齐国更好吗?” 在老太师田彪府上一段时日,夏瑜对齐国庙堂也基本知道了,也自然明白他以军功得爵乃是因为晋、越、燕三国伐齐国,使得田氏处境危绝,若是换了地方了,如眼前人所说的到燕国去,还不定是什么境遇呢。 公子服人不知这个中内情,见“智青”有问,只当对方有些微心动,便道:“燕国二公子服人求贤若渴,先生若肯来燕国,服人公子必然重用。” 夏瑜一听,心道得了,你们家那位求贤若渴的二公子可正和我死磕着呢,他的部署被我宰了的可不在少数,留在此时此刻,我来燕国,也是为了宰了你们的那位二公子,都到了这地步了,我还能投靠他? 夏瑜此时对齐国也是有几分灰心,也想过要换“东家”,但一来他与老太师、太师内佐,还有田舒还有江夺、西郭河等等都有了感情,而来,这个时代换东家可比两千年后风险打,要谨慎打算,所以这想法也只停留在脑中想想而已。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要将要换“东家”的想法付诸实施,首选也是他万分熟悉的晋国,而不是这正在死磕着的燕国。 是以夏瑜没对公子服人的话做回应。 公子服人却是有几分急了,他方才与这位“智青”先生的交谈,真真如久旱逢甘霖般,如何肯放手,急道:“先生,您到底有何难处,不妨直言,在下……” 这“在下”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公子服人便觉眼前发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心中直道:你要晕也别赶着这个时候晕啊! 但所谓客观事实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公子服人因为被野狼所要,没做杀菌处理进而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勉强被夏瑜这个半吊子救了回来,病体未愈又强撑着来找夏瑜致谢,然后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此时心情有颇为激动,一直消耗颇大的身体便支撑不住了,不以服人主观意志为转移的,晕了。 晕倒之前,公子服人十分不甘,拼命试图睁大眼睛,却仍是不敌那渐渐笼罩的黑暗,而夏瑜一见眼前人身子歪斜,便急忙伸手去搀扶,然后,公子服人彻底昏了过去,不受控制的身体直接扑在了对面夏瑜的怀里。 公子服人又是做粗活惯了,所以身形颇为健壮,加之有比夏瑜年长几岁,已是长成壮年男子体魄,夏瑜此时身体不过十五六年纪,还未长成,比公子服人小了一圈,此时公子服人晕倒扑进怀里,没防备,抱之不住,直接被公子服人失去意识的身躯压倒在了雪地上。 夏瑜嗷嗷惨叫道:“不是吧,又来!” 公子服人浑浑噩噩,从一片黑暗中醒来,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又回到了自己这几天养病的屋子里,慢吞吞的起身,便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公子,别急起来,小心头晕。” 公子服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孙由正扑过来,扶住自己,然后公子服人混沌的脑袋才有了几分清明,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形,急急一把抓住孙由的手臂,道:“智青先生呢?” 孙由一愣,随即有几分犹疑的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公子服人一怔,随即抓着损友的胳膊不自觉的用力,急道:“你怎么让他们走了!?” 孙由见得公子服人此时神情,有几分心虚,道:“我思量,此处虽是二公子您的食邑,但人手毕竟少,又多是耕夫,兄弟们很多还挂了伤,又病了这许多时日,智青这伙人是敌是友难以分明,若是敌人,在此处动起手来,我们未必能敌,正巧这智青又主动说要离开,公子您又病着,我想能得少一分风险便少一分风险,毕竟现下我们尽快赶回蓟都才是要紧,我便应允了。” 眼见孙由难得有几分忐忑模样,公子服人长叹一声,不忍再加责怪,只是命令道:“马上派人去追!一定要把人找到!” 孙由应了声:“诺。”转身要去吩咐,又顿住,转回身来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公子服人险些气个倒仰,道:“要活的!尤其那智青先生,一定要活的!” 第88章 夏瑜带着田舒一行人告辞离开庄院,一路狂奔,眼看着小地图上有红点其二不舍得追着,夏瑜不得不指挥一行人七拐八扭竟是往看上去没有路的地方跑,搞得田舒很是不解,而面对田舒的疑问,夏瑜很是也不多做解释,很是淡然的道:“这是军令。” 田舒闭嘴了,跟着夏瑜一起拼了命的跑,直到把那地图上的红点甩掉了,他们也到了燕国国都蓟城了。 田舒远远看着那低矮的城墙,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道:“好破。”见惯了临淄那巨大高耸的城墙,再见这低矮小城,自是看之不起。 夏瑜看着这低矮的城墙,想起前不久那“赵同”为燕国之贫弱忧心忡忡之态,心中暗叹了口气,道:“一国之都残破若此,难怪那人会心忧燕国贫弱。” 田舒对夏瑜此话有几分不解,眨了眨眼,看向夏瑜,只觉自从离开了那庄院开始,阿瑜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而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却也说不好。 夏瑜却是没注意到田舒的神情,稍一感慨过后,马上对田舒道:“阿舒,我们按计划行事。” 公子服人一边命令随性护卫骑快马追赶“智青”一行人,一边将养身体,同时燕国国都蓟城内也不断有消息来催促公子服人尽快返都,只因公伯厚要召集公室族会之期已经近在咫尺。 公子服人只觉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值得一边命人继续打探追踪“智青”一行人消息,一边启程快马返都。 燕国,蓟都内,一处林胡商人开的酒肆之中,人来人往。 此时日近正午,若是后世当是酒肆最热闹之时,但在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只吃两顿饭,正午时节到不是吃饭的时候,所以虽然人来人往,酒肆之中的空位倒也颇多。 田舒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虽然没有补丁,但也不算华贵,很是低调的行至这酒肆门口,看着那招牌“易滨寓舍”,低声对身后一位身形瘦小跟班打扮的人道:“阿瑜,是这家吗?” 一身随从打扮的夏瑜道:“是这家”,随即又道,“挺胸抬头,现在你是主事的。” 田舒听得夏瑜的话,不自觉的挺了挺身,低声抱怨道:“这些山戎人也真是的,不就是见个面吗?为什么非要跑到燕国地界上来?还要亲眼看见你才行,什么道理!” 夏瑜道:“也不能怪他们,山戎已经被燕人打怕了,尤其这几年,公子服人在燕国北境整军经武,听说还禁绝贩卖盐巴给山戎,山戎约我等在燕国见面,一则是考验我等诚心,二来,此时公子服人在燕国南边和我们交战,处在燕国北面的山戎不敢派人穿过公子服人的驻军的地方,怕若是使节给公子服人抓到了,日后公子服人腾出手来会拿这个借口打他们。” 田舒冷笑道:“有没有借口公子服人都会打他们,蛮夷之人,又屡次侵扰燕国边境,昔日竟然还险些使得燕国灭国,这等奇耻大辱,燕人若是忍得下才有鬼,我看公子服人有没有借口都要找机会向山戎下手的。” 这个时候的华夏因为文明超过周边太多,自然而然有着一种别样的骄傲,对华夏周免的蛮夷之辈,视之如禽兽畜类等同,此时齐国虽然和燕国交战,但田舒仍然不自觉的将燕国人看成是高一等的“自家人”,鄙视这些即将和自己会面的山戎蛮夷。 言及此处,田舒顿了一下,道:“山戎要在燕国见面也就罢了,这中山国使者怎么也要在燕国见面?” 夏瑜道:“没办法,晋国与燕国结盟共同伐齐,晋国此时虽然退兵了,但在其他地方也没少使劲儿为难我们,我派去联络中山国的人被晋国人发现了,中山与齐地之间隔着的就是赵氏的领地,赵志父那家伙太难缠,日夜巡查边境,围堵中山使者过境,逼得中山国人只能绕了一个大圈跑燕国来和我们会面了。” 田舒看着夏瑜,笑了,道:“你鬼主意倒是多,不声不响的就联络了中山国与山戎,当时你说要来燕国时可使吓了我好大一跳,却没想还有这许多后招在这里等着公子服人呢。” 夏瑜道:“许他公子服人算计我齐国庙堂给我们拖后腿,就不许我算计燕国庙堂给他拖后腿吗?” 田舒笑道:“你这可不是给公子服人拖后腿,我按你这么个玩法,一不小心能把燕国给玩灭了。” 夏瑜此时扮作随从,低眉敛目,不敢太大动作,值得悄悄掐了田舒一把,低声道:“轻点咋呼,办正事要紧。” 田舒自然也知道此事要紧,整了整衣装,进了这“易滨寓舍”的酒肆里,这酒肆自有伙计,见有来客,赶上前来招呼。 田舒径直开口对那伙计道:“我来买皮货。” 那伙计本来还想开口问来客要吃什么,却听得这来客要买皮货,心道:要买皮货去卖皮货的铺子,到酒肆来干嘛。 伙计心中这样想,便扯开一个笑脸,想开口对这来客说酒肆不卖皮货,却被在柜后的老板走上前来,拍了拍肩膀止住了。 酒肆老板打量了一下来人,拱手施礼,道:“客从远处来?” 田舒也回礼,道:“远处来,听闻燕地的皮货最好,特意寻来。” 酒肆老板听得此话,眼神中精光闪过,道:“本店是酒肆,不卖皮货,不过我倒也认识些专卖皮货的,客若有耐心在店内坐的片刻,我可为客引荐一二。” 田舒听到这话,眼神也晶亮了起来,笑道:“如此也好,正好我也饿了,且请掌柜请人来,我也尝尝这店里的酒菜。” 酒肆老板点头,再次施礼,然后将田舒一行人向内院里引去,田舒也不推辞,跟着老板进了内院。 一进内院,酒肆老板立刻神情肃然起来,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急急的引着田舒一行人拐进内院偏室,在偏室门板上敲了三短两长下后,门打了开来,却见一位披发左衽、打扮与中原人大不相同的男子站在门内。 酒肆老板见到这披发男子,叽叽咕咕用一种夏瑜与田舒都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半天,那披发男子看了田舒一眼,转身让他们进了这偏室。 田舒与夏瑜一行人跟着进了偏室屋中,只见早有人等在那里,一人披发左衽与来开门的人无有不同,另一人着深衣,饰冠也与中原人类似,田舒不自觉的便对这着深衣的有了几丝好感。 那着深衣的人也十分主动,上前一步施礼,然后用晋语道:“在下中山国公孙启见过齐国来使。” 田舒也立即回礼,来人自报名为“公孙启”可见是中山国公族后裔,既然能够称公孙,那与现在中山国国君的亲缘关系应该也不算太远,道:“在下田舒,见过先生。”因为来人并未持节仗,似乎不是使者身份,是以田舒只“先生”相称。 那自称公孙启的中山国人听得田舒自报名字,眼前一亮,再次施礼,笑道:“竟是田舒将军,久仰久仰。” 田舒正也要还礼谦让两句,只听一声冷哼,那披发左衽的男子冷眼看着田舒与公孙启寒暄,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那酒肆老板听得这些话,面色尴尬,可见不是什么好话。 田舒见状皱眉,那着深衣的人自报为中山国公孙,那此披发左衽之人肯定便是山戎人,还没等说设么便被身后的夏瑜踢了一脚,田舒会意,压下心中不满,也向那披发左衽的人施礼,道:“在下齐国田舒,见过先生。” 那披发左衽之人也不回礼,而是用燕语说道:“拽这什么虚的,我是来谈事情的,再废话我走了。” 田舒强忍住再次皱眉的冲动,此时列国间通行的外交语言是晋国,因为晋国百年霸主,实力强大,自然晋语也就流通交广,刚刚田舒与中山国公孙启见礼,也是用晋语交谈,就是前几日夏瑜与公子服人在彼此不知身份之下交流也是用晋语,此时这山戎人却是用燕语交谈,田舒只是勉强听懂,却不大会说。 那酒肆老板却是极为有眼色,见状上前一步道:“在下粗通齐语,可代屠何肴骨大人转意。” 田舒强忍下不快,对这位山戎屠何部落的肴骨施礼,道:“见过肴骨先生。” 那山戎肴骨并未还礼,还摆了摆手道:“你甭拜了,我们来说事儿吧。” 这一来便好像田舒向着肴骨参拜了一般,不是相互见礼了,顿时让田舒仿佛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还没等田舒发作,身后的夏瑜又踢了田舒一脚。 田舒经夏瑜这用脚踢着提醒,虽是不快也强压下来,但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那中山国公孙启见此情景,急忙上来打圆场,道:“在下来此有日,心有疑问,劳烦田舒将军解答。” 田舒听这位他颇有好感公孙启有问,道:“先生有何疑问?” 第89章 田舒道:“先生有何疑问?” 公孙启道:“在下敢问将军,为何将在下与肴骨大人同约到此,在下来燕国时还以为只是与齐国来者会面而已。” 田舒再来之前已经就此和夏瑜商量过许久,听得公孙启此问正中下怀,道:“此时说来话长,不若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公孙启笑了,点头应答落座,田舒也循着酒肆老板的引导在与山戎人肴骨、中山公孙启相对的案几后坐下,夏瑜也很自然的随着侍坐在身后。 田舒坐下来后,也倒是快人快语,直接切入主题,道:“想必二位也知道我齐国田氏此时处境如何。” 这话是用晋语说的,酒肆老板在那山戎肴骨身侧将晋语转成叽叽咕咕的山戎话说与那肴骨知晓。 公孙启则是直接点头,道:“齐国此时正与燕人鏖战,胜负未分”,公孙启言到此处,一顿,道,“我中山与燕国毗邻,虽久知公子服人善战之名,但也是今日方知其人将兵之才,竟然足以和齐国少保夏瑜不相上下。” 夏瑜一战退晋,二战败越,以一人之力同时挫败这当世最强的两个国家,名震天下,而公子服人虽然在燕国素来有善战之名,但燕国贫弱,地处孤寒北境,消息闭塞,公子服人在燕国有名,却未必名闻列国。 然而,此次长狄城外,夏瑜与公子服人集结精锐的一场大战,最后打的不分胜负僵持不下,对于许多关注列国局势的人来说,虽然未必清楚战场细节,但只是从公子服人能够在燕君和大公子白大败之后还重振燕军士气,与夏瑜打得不分上下,就足以使其名闻列国了。 中山国几乎是地处燕国、晋国、齐国之间三角夹缝之间,自然对这场将三国都卷入的大战关心非常,加之中山国南边城池离战场长狄城又不远,消息知道的要比列国更早些。 田舒听得公孙启称赞公子服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气闷,但也知此时不是耍气之时,逐道:“公子服人却是良将,所以在下不禁为中山与山戎忧心啊。” 公孙启面色平和,很是平静的道:“燕国与中山国毗邻,虽难免有些小摩擦,但多年来却是两相安好的。” 田舒笑了,道:“燕国与中山国邦交虽不可称作好,但也不算差,先生两相安好这个形容倒也得宜,只是燕国虽然安好,晋国与中山国却未必称得上一个好字吧。” 中山国本是白狄后裔,鲜虞部族,与晋国接壤,数次被晋国攻伐,几次险些被晋国所灭。 昔日晋国上卿中行吴攻伐中山,大败中山鲜虞部族,俘虏中山国国君,中山险些灭国,其后晋国内斗,中行氏与范氏结盟对抗赵氏、韩氏、魏氏、智氏。中山国为了削弱死敌晋国,接纳了曾经俘虏自己国君的中行吴的后人中行寅,又与齐国、鲁国、卫国结盟攻打晋国,将霸主国晋国的棘蒲、伯人等地并入版图。 其后范氏与中行氏被灭,晋国上台的执政赵志父是个铁杆儿鹰派,对于自己的国家――百年霸主晋国竟然被列国在自己的国土上横行,还被中山这个白狄蛮夷后裔并吞了国土这件事,视作奇耻大辱,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为了报复,赵志父上台后亲自统兵,攻打中山国,打破中山国,使得中山自此一蹶不振,在赵志父做晋国执政的这几十年间,中山国一直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赵志父打蔫了,老老实实的生怕赵志父再想起往日旧恨,再来痛打中山国一顿。 田舒此时含蓄的说“晋国与中山国却未必称得上一个好字吧”,事实是,晋国与中山国何止称不上一个好字,简直就是生死之敌。 提起晋国,公孙启倒是微微变色,田舒则是再接再厉,道:“晋国此时与燕国结盟,难道中山国并不忧心吗?” 公孙启神色微又阴沉,但并未回答田舒的话,而是垂目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听了酒肆老板“翻译”过的田舒的话,那叫做肴骨的山戎人倒是抢在公孙启之前开口了,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说完后,酒肆老板转头向田舒“翻译”,道:“我屠何人昔日被燕人灭国驱赶,这仇恨日夜记在心中,此次公子服人南下,已经将燕国北部边境的士卒抽调了七七八八,燕国北部边境很是空虚。” 说到此处,那肴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又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酒肆老板“翻译”道:“不过我们人少力薄,齐人要我们帮忙,可有什么好处?” 听得此话,在配上肴骨那眼睛滴溜溜转悠的油滑神情,田舒心中很是反感不屑,但此时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装作平和模样,从怀中掏出一份锦帛,道:“在下自然不能让友邦白白帮忙,是以在下此来携带了连发弩的制作图。” 此话一出,肴骨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还是那酒肆老板在旁边叽叽咕咕解释了半响,才明白过来,随即面上便显出贪婪之色,而公孙启则是一听到“连发弩”这三个字眼神便发亮了。 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消息的传递无疑是缓慢的,但即便缓慢,数月之前的那场临淄城下的齐越大战还是已经被有心研究的列国诸侯吃了个透了,自然在这些有心的人心中也记下了连发弩在这一战中起的作用,中山国即是一个有心的诸侯国,公孙启也是一个有心的公室宗亲,自然知道齐国连发弩的威力,也自然会对着连发弩的制作图心生贪念。 即便对中原诸事不甚关心的山戎人肴骨,作为戎狄,弱肉强食的本能也使得他在酒肆老板的解说下立刻了解了这连发弩的厉害,也想要得到手中。 田舒观察这二人神色,心中微有得意,但面上不显,而是淡淡的道:“相信二位也知道这制作图的珍贵,可说是我齐国重宝也不为过,是以在下只能将其赠与一人,一位可以与我齐国约定时日限时出兵的人。” 公孙启一听这话,立刻在心中大骂田舒狡猾,难怪要将自己与这山戎人约在一起相见,这分明是太公钓鱼,用着连发弩的制作图作饵,同时钓中山与山戎,两鱼争一饵,这钓鱼的人自然便占上风了。 还没等公孙启开口,肴骨已经抢先一步开口,用燕语道:“我们屠何人下月便会出兵,这图该给我们。” 公孙启此时被肴骨抢先一步,也便没急着开口,而是垂目沉思了片刻,然后叹息一声,道:“我中山虽然同样想要这份制作图,但最近晋国赵地巡查严密,我中山直接与晋国赵氏封地接壤,此时断断不敢抽调兵力相助齐国,看来这份连发弩的制作图,我们是求不得了。” 肴骨听着酒肆老板“翻译”公孙启的话,顿时洋洋得意,转头看向田舒。 田舒听得公孙启之言,知道中山视晋国为头号死敌,此时只怕真的是不能出兵相助,便转头对肴骨道:“这位肴骨大人,您所言下月出兵,是否言出必行。” 肴骨听酒肆老板“翻译”田舒的疑问,眼睛又滴溜溜转了转,叽叽咕咕又说了几句,酒肆老板此时脸上露出尴尬神情,“翻译”道:“我们屠何人势单力薄,若是要我们下月出兵,只有这张图可不够。” 田舒听得此言,也不生气,在田舒心里,蛮夷之辈正应不讲信义、贪得无厌,好在此前与夏瑜商议时已有腹稿在胸,淡淡道:“若是屠何真能守信出兵,我齐国还当赠一份大礼。听闻公子服人禁绝燕国卖盐给山戎,若是屠何当真按时出兵,我齐国商人从此以后可以低价卖盐给屠何人。”还未等肴骨脸上露出欢喜神色,田舒的眼神却锐利了,盯着肴骨道,“若是屠何人不能按时出兵,只怕我们齐国人也要禁绝卖盐与你们屠何人。” 列国之中齐国、燕国、越国靠海,而这三国之中唯有齐国晒盐技术最为发达,齐国海滨多平坦之地,也适宜晒盐,燕国、越国虽然也靠海,但两国晒盐技术与商贾贸易俱不发达,即不能很好的将海水晒成盐,也不能很好的将晒出的盐贩卖出去。 昔日管仲改革,将食盐列为“军备物资”,只许官卖,自此,只盐这一项,就让齐国赚得流油,天下列国不论民间和国库都为了买盐大大的出血,因此连国力都消耗许多的不在少数,只有后来另一位霸主过晋国,因为“表里山河”,国境内有几口大盐井,才避免被齐国吸血。 是以齐国拿起盐这一项,却是有影响列国的本钱。 田舒此时未经国府允许便对肴骨开出此项承诺,乃是因为田氏把持齐国国政后,这制盐买盐的行当自然也被田氏族人瓜分了,田舒家里就有专人打理贩卖海盐,田舒自然也对用此与山戎人谈条件很是自信。 肴骨听得田舒的话,很是难得低头思考了下,然后抬头对田舒做了个手势,酒肆老板见到这个手势,对田舒“翻译”道:“大人说,屠何人会遵守承诺,希望您也遵守承诺。” 田舒笑了,道:“只要屠何人遵守承诺,齐人必将遵守承诺。” 而一旁的公孙启,眼见着田舒与肴骨达成盟约,却是一言不发,神色很是平淡。 第90章 公孙启见田舒与肴骨达成盟约,神色平淡,待得田舒与肴骨互相敬酒完成了简单的盟约仪式后,才状似无意的道:“邀约我等来燕的是齐国少保夏瑜,少保信中曾言会亲至燕国与我等会面,不知此时少保身在何处?” 这话看似平和的疑问,实则暗暗指责夏瑜失信,未能亲自前来赴约。 田舒此时得到肴骨出兵燕国北地承诺,心情大好,对公孙启这隐有指责的问话也不生气,微笑回答道:“彼时少保邀约中山国来使到燕地相聚,中山国回信说须得我家少保亲至才愿商谈,我家少保虽然知道齐燕正在交战,亲至燕地危险万分,但仍是打算动身启程,只是彼时公子服人又派兵骚扰长狄城,少保不得已值得留下应敌,遣舒前来会面”,田舒一顿,然后,道,“中山过来信上说,会派遣使者前来会面,现在看来许是沿途太过危险,公孙先生才会没持结仗令符吧。” 田舒话中隐隐的含义是,虽然我家阿瑜没来,但你们中山国也没按约定派正是的使节来,咱谁都别说谁。 公孙启听得这话,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一番折腾过后,盟约达成,山戎肴骨与公孙启先行告辞,离开“易滨寓舍”,而为掩人耳目,夏瑜和田舒却是还走不得,要等那酒肆老板真去弄点皮货给他们带上才算周全。 田舒此时觉得事情办成了,松了口气,向酒肆老板要燕酒燕菜,慢饮慢酌起来,而夏瑜此时也不用再与田舒演戏扮侍从了,起身来到窗前,透过支开的窗子远远看着那离去的山戎人肴骨与中山国公孙启,直至两行人背影都慢慢消失在这蓟都街市之中。 田舒见夏瑜此态,一边饮酒,一边道:“你还别说,中原各国都说中山国是蛮夷之辈,今日一见,我却觉得这公孙启很是知礼仪啊。” 夏瑜没回头,仍然从窗子向外望着蓟都的街市,道:“你觉得这公孙启不错?” 田舒是真的有点饿了,一边用食箸夹菜往口里送,一边道:“那要看和谁比,和那山戎屠何人比,真是很不错了。” 夏瑜此时神色有些深沉,目光仍然凝聚在公孙启背影消失的南边方向的街道,道:“你觉得这公孙启不错,我却觉得这公孙启,或者说中山国人很可怕。” 田舒听得此言,一愣,放下往嘴里送菜的筷子,道:“这话怎么讲?” 夏瑜神色有些悠远,道:“中山国乃是白狄之中的鲜虞部族所立之国,这鲜虞部,昔年曾经险些覆灭邢国,更是几乎将一个虽然比不了齐、晋、楚、秦强大却也是二流强国的卫国全国人都屠杀干净。” 夏瑜转过身来,看着田舒,道:“卫国,当时被白狄鲜虞攻破都城,不分青壮老幼,尽皆被屠杀干净,一国之都,鲜虞人屠杀过后,刀下之余只剩了七百多人,卫国全境所有的老百姓在这鲜虞白狄屠杀之后,加起来只剩五千多人,一个国家啊,被杀到只剩五千多人。不仅如此,卫国国君亲自领兵出战,被这些狄人活活给吃了,一国之君,竟然就剩下了个肝脏,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段历史田舒也知道,北狄人攻打邢国、屠杀卫国时,是齐桓公率领诸侯联军对抗北狄,最后保护了邢国与卫国。 夏瑜道:“桓公虽然保住了邢国与卫国,但那时黄河以北几乎都被北狄占领,不得已,桓公率领诸侯联军将邢国搬迁至黄河以南,北狄人也就是那时在黄河以北以西扎了根,后来建立了中山国。但也因为昔年卫国的惨况太触目惊心,是以华夏诸侯一直将中山国视为心腹大患,而今日,阿舒你居然对这中山国公孙启颇有好感。” 田舒脸红了,以为夏瑜是责怪他称赞夷狄,便道:“我也是觉得这公孙启与那山戎肴骨相比倒是还好。” 夏瑜也来到田舒的案几前,也给自己酌了尊酒,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屠何国昔日也十分强盛,是山戎中最大的部族,最强盛时屡次侵扰燕国,险些攻破燕国国都,但最后在桓公协助下,燕国打破屠何,从此屠何便一蹶不振。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狄鲜虞建立了中山国,中山国自立国以来屡次被中原诸侯围剿,却能够一直能够撑住不倒,而且看今天那公孙启的样子,这中山国人竟然能够向自己的敌人学习,学习礼仪,学习晋语。你看我们提起要用连发弩的制作图交换他们出兵的承诺时,那肴骨浑浑噩噩,而公孙启几乎马上就明白了我们说的是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田舒听得夏瑜分析有些入神,此时听夏瑜问,也明白过来,道:“这意味着中山国这些年看似被赵志父打怕了,老老实实闷不吭声,实则他们一直在关注列国局势,关注中原诸侯之间的征战,不然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临淄城下我们败越时连发弩发挥的威力知道的这么清楚。” 夏瑜倒了酒,没有喝,而是用手指沾了一滴酒,弹了出去,道:“这样隐忍潜伏的蛮夷,难道不可怕吗?”顿了一下,夏瑜接着道,“而且我还觉得,那公孙启拒绝出兵相助我们,也许并不是因为晋国赵志父对中山国盯得紧,而是中山国根本就不打算出兵。” 田舒疑惑,道:“这……中山国与燕国晋国接壤,既然有野心,为何会错过这么好的可以劫掠燕国,吞并燕国国土的时机?” 夏瑜目中也显出疑色,然后道:”也许……也许中山国人是不想两线作战,昔日楚国与晋国争霸,晋国派出使节携带大量书简、工匠出使吴国,教导吴国人制作战车、冶炼兵器、操演战阵之术,吴国强大后不断侵染楚国后方,使得楚国同时与晋国吴国作战,两线消耗,便逐渐在争霸之中落入下风,更一度被吴国攻破国都,险些灭国。也许中山国人是不想像楚国人一样两线作战,因为夹在晋国与燕国只见,与晋国又是死敌,所以他们维持着与燕国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关系,来安定后方,休养生息。” 田舒听夏瑜的话,然后微微皱眉,道:“阿瑜,你会不会是太高看这些中山国了,蛮夷之辈,如野兽类,只知斗狠厮杀,能想得这么深远?” 夏瑜握着酒尊沉思着,良久都想不出个头绪,最后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论中山国如何,那头疼的都是与中山接壤的燕国与晋国,我们犯不着替他们去担这份心,我们还是做正事要紧。” 田舒也点头,道:“眼看燕国公族大会便要开始了,我要为公子服人加把火啊。” 此时的夏瑜自然不知,在不久以后,中山国成了公子服人的心腹大患,自然也很是倒霉的成了他夏瑜的烦恼,此时他不愿为中山国多费半点心神,而在以后的日子里为解决这个难缠的蛮夷之国耗尽了心思。 公子服人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蓟都西城门下,出示了令符,城门令下了城楼,急急迎着公子服人,道:“我的公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把国俌急死了啦。” 公子服人之所从西城门入城,也是因为知道这西城门令乃是燕国国俌——他公子服人生身内父的心腹,此时见这城门令急急慌慌的样子,微感诧异,道:“公族大会还未开始吧,阿父为何如此着急?” 城门令急急道:”公子啊,你可不知道,这几日城内谣言纷纷,沸反盈天啊。” 公子服人有些糊涂了,怎么转眼又扯到谣言去了,道:“什么谣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一枕清霜扔了一个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第91章 公子服人问道:“什么谣言?” 城门令道:“公子,就是这几日城内谣言纷纷,说你蓄意谋害君上啊!” 公子服人愣了,道:“我……我谋害公父?这从何说起啊。” 城门令道:“城中有些溃散的燕军回城,说公子你给被围困在长狄城内的齐人送粮草,与齐人暗中达成约定,让齐人杀掉君上与大公子,好让公子你得以继承国君之位。” 听得这话,公子服人目中有一丝锐利闪过,随即低头不语,而跟在公子服人身后的孙由则向来是个火爆脾气,此时听了城门令的话,哪里还按耐得住,怒道:“哪个混蛋散播这种谣言!?” 公子服人此时已然清明了然,道:“哪个混蛋?也许齐人那些混蛋,也许……是觉得我碍眼的人吧。” 孙由脾气虽然不好,但很是聪明,一听公子服人的话便明了其中之意,道:“公子你是这有可能是和大公子亲近的……”话还没说完就止住了,有些话明白可以,却不适合说出来。 公子服人看着远处巍峨的燕国宫殿,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谣言散步起来容易,要抑制只会越演越烈”,深吸口气,道,“我回宫去向阿父请安,由,你呢?” 孙由有些犹豫,然后下定决心道:“我去宗正府,去探探祖父的口风,看能不能说说动祖父。” 孙由的祖父正是公族大夫宗正公伯厚。 公子服人笑了,道:“你要能说动他,这么多年早就说动了。” 孙由满是懊恼,但也知道公子服人说的是实情,公伯厚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又生了许多孙子,孙由在公伯厚众多孙辈中虽然颇得公伯厚喜爱,但若是说因为孙由与公子服人交好,公伯厚便会偏向于公子服人,那也是妄谈,毕竟公伯厚的孙子里孙由的堂兄弟,也有和大公子白十分交好的。 公子服人看着孙由那副懊恼之态,心中也有些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些过了,毕竟孙由一直就为没能拉自己的祖父在他与大兄公子白相争时站到他这边而内疚,是以公子服人想说些话安慰下孙由,但还没等开口,便见又一行人策马疾奔至眼前,公子服人定神一看,却原来是自己阿父身边侍候的寺人(太监)桥。 那寺人桥一见公子服人,眼睛都亮了,满是焦急的拉住公子服人的手,道:“公子,你快和我走!公族都齐聚太庙,眼见公室大会是还要提前了!” 公子服人大吃一惊,道:“怎会提前!” 寺人桥道:“大公子找了几十名公室宗亲,在今早大朝时闹了起来,说是国君生死未卜,再拖延下去,只怕齐人会向向君上下手,誓言若国俌不现在就全力营救君上,就一头撞死在阶前。许多公室宗亲响应大公子,闹得不可开交,逼得老公伯不得不允诺提前在太庙召集公族商议是否遵循君上手谕。” 公子服人一边上马跟着寺人桥打马向太庙奔去,一边奇问道:“公父有神手谕?” 寺人桥神色难看,道:“大公子今日大朝之时,突然亮出君上手书,手书中要……要处死公子你。” 公子服人一怔,看向寺人桥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却随即变成了一种亮的骇人的尖锐。 公子服人一言不发,打马向太庙狂奔而去。 田舒一把推开房门,很是兴奋的走近屋内,道:“燕国公族大会提前了。” 在屋内休息的夏瑜听得一愣,道:“提前了?” 田舒兴奋的点头,道:“提前了!听说公子白找了不少公室宗亲,又在朝会上把燕国国君的手书亮了出来,这个公子白有点城府,一直藏着那手书没露出来,今天这一亮,把燕国国俌弄得措手不及。哈哈,加上我们这几日在城内放出去的留言,许多公室宗亲都对公子服人放粮给我们换俘虏的做法有了猜忌,有不少犹疑的人都有意向支持公子白了。我听说这公子服人还没回城呢,看来是赶不上这燕国公族大会了,公子服人这次是死定了!” 夏瑜听田舒说了这许多,微微沉吟了下,道:“阿舒,收拾东西,我们启程回长狄。” 田舒一愣,道:“我们不等燕国公族大会的结果出来吗?” 夏瑜摇头,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不是只看天意如何了,现在我们再留在蓟都也无济于事,不若快些返回长狄。若是公子服人得知公子白亮出了燕君赐死他的手书,一定会往回蓟都来辩白,此时长狄城外的燕军没了主帅,必然失措,正方便我们一举破之;若是公子服人不动身回蓟都,临死搏命猛攻长狄,我们也要尽快回去做准备。” 田舒听得点头心服,也不废话了,吩咐随性的护卫快速收拾了行囊,一行人当即以最快的速度打马飞驰出了蓟都。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夏瑜与田舒一行人从蓟都南门出城向长狄疾奔时,另一批人马从西城门飞驰进了蓟都,却正是不眠不休玩了命的往国都赶的秦开。 秦开一进城门,抓了城门令就大号道:“二公子呢?” 城门令花了好长时间才认出眼前这一身尘土头发都跑马跑得披散了的家伙是燕国中军副将秦开,道:“秦将军啊!你……你没死啊……呸呸……你还活着啊,自打君上陷于长狄城里后就没听到你的消息了啊。” 秦开此时急的要死,哪里有心情和这城门令废话,怒喝道:“我们你二公子呢?” 城门令见秦开暴躁模样,哆嗦了下,道:“在……在太庙。” 秦开一愣,道:“怎么在太庙?” 城门令不敢隐瞒,逐将这几日城内流言四起和早朝时公子白大闹朝堂亮出国君赐死公子服人手书之事一一告知。 秦开听得眼睛充血,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然后仰天大骂道:“夏瑜贼子,好生卑鄙!!!” 然后秦开连衣服都顾不得换,驾马便往太庙赶去。 第92章 太庙之前不得纵马,是以公子服人还在很远处便下马步行,走至太庙阶前时,公子服人抬头望了眼这祭奠燕国历代国君的宗庙,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台阶。 太庙之中,燕国历代国君灵位之下,公室宗亲分列左右,各自居领头位置的正是公伯厚和一位看起来丰腴贵态的中年男子——公子服人的生身内父燕国国俌。 此时大公子白正在一众宗室面前用很是激动的声音道:“白亦自知罪孽深重,此次伐齐那是白一力主导,我燕国之败,白难辞其咎,本无脸面再见列祖列宗,亦无颜面对燕国百姓,然,白亦为人子,怎能坐看公父身陷囹圄、被宵小折辱”,语带哽咽的声音顿了一下,对着国辅狄氏深深一拜,道,“只要能够救出公父,白愿自缚于太庙,听凭内父处置。” 丰腴贵态的燕国国俌狄氏,本是北狄部族,昔日燕国与北狄部族有战,旷日持久,难分胜负, 其后燕君姬范接受臣子建议,采用和戎之策,求取了北狄人为国君正室,是以此时燕国国俌狄氏乃是北狄人。 比之受礼乐熏陶教养的中原诸侯,蛮夷之辈总是更加直接,比如此时,国俌狄氏的脸色便非常难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鬓角华发已生,往日精干消瘦的身躯也在几十年养尊处优中变得丰腴富态,少了几分夷狄的凶悍,多了几分中原贵族的贵族风度,但他仍然学不会,学不会在此时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半口仁义道德的演习作为时,能够面不改色的跟着以前作伪。 是以狄氏的神情很难看,对着公子白的长拜,半响说不出话来。 也就在此时一个有些粗粝的声音传来:“大兄就不必求阿父处置了,若是能够救出公父,服人亦愿自缚于太庙之前,凭大兄处置。” 这熟悉的声音一传来,大公子白的脸色巨变,转过身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人身材粗壮,形容粗鄙,但却稳山岳,挺得直直的腰杆带着几分不知变通的固执,就这么闯进来,带着满身的风尘,疲惫却坚定的看着大公子白,道:“我在军前与齐人对峙,大兄如此心系公父,当与在军前与我共谋良策,何必为难阿父。” 大公子白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面对这个言谈举止毫无贵族风范的弟弟,他永远不能做到淡然,他的人生是从这个人出现开始走向毁灭,他本当名正言顺的继承国君之位,他心安理得的享受本有双亲宠爱,然而从这个像个贱民做派的弟弟出现开始,国君之位不再会名正言顺的落到他头上,疼爱自己的内父也不再心向自己,如何能不妒,如何能不恨。 可是公子白终是压下了这份妒、这份恨,因为他知道此时性命悠远,若是赢了,则他便是燕国国君,输了,则死无葬身之地,是以大公子白用一种看起来很是诚恳态度的向公子服人施了个礼,道:“二弟勿怪,今我燕国大败于齐,二弟临危受命,挽狂澜于即倒,国人上下,谁不敬服?” 公子服人淡淡的看着公子白,等自己这位大兄后面的话。 果然公子白又道:“然月前二弟赠送粮草与齐国,对长狄围而不攻,近日有流言说二弟并不愿公父生返回国。” 这话一出,很多公族宗亲脸色都变得不好了,姬范这个虽是糊涂,对自己的百姓待之若猪狗,但最自己的亲戚兄弟却真是非常不错的,尤其是几个庶出的较小的弟弟,按礼制本应该“嫁人”的,却硬是让姬范给拦了下来,还赐了封地做了封君,是以听得公子白的话,姬范的几个较小庶出的弟弟、公子服人的这几个叔叔,脸色尤其难看。 公子服人的眼神在一众公室宗亲的脸上慢慢划过,再一次,那清晰的格格不入之感充盈全身,他素来不善这文绉绉的激辩言辞,但此时不管善不善言辞,他都要为自己辩白,道:“服人非是赠送粮草与齐国人,而是齐国愿意以粮草交换我燕国被俘在长狄城内的俘虏”,服人看着这些庙堂公族,道,“先时,我燕国倾尽南部城池的青壮攻打齐国,结果大败亏输,南部城邑,青状几空,此时我们在燕国正与齐国人鏖战的士卒,乃是从北地抽调的本应在防备山戎的军队。我燕国人口损耗如此厉害,齐人提出愿意以粮草换取我燕国被俘的士卒,我岂能拒绝,让幼子之父不得还家,让老迈双父失其亲子。” 这番话说的很是志诚,但公子白却很是平淡的敛了敛衣袖,道:“能以粮草换战俘,难道就不能用粮草换公父回来吗?在二弟心中,百姓何其重要,公父性命何其轻薄!” 孙由跟随在公子服人身后进得太庙,方才一直隐忍不言,此时实在按捺不住,上前道:“若能得以粮草换取君上归国自是好的,只是齐人不愿,又奈其何?” 公伯厚一见自己孙子上前来搀和,有些焦急,杵着拐杖也上前一步喝骂道:“你个小子,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 孙由见祖父发火,有点惧怕,但心中实在不忿,还想开口,却被公子服人摆手止住,道:“若齐人愿意与我等和谈,能够以粮草换回公父,服人为人子者,自然当竭尽全力周旋,但我曾经屡次遣人欲与夏瑜商谈有关公父之事,皆不得其门而入。” 公子白冷笑一声,道:“不得其门而入?哈哈,二弟俘虏了田常之子田襄,以田襄要挟之,难道夏瑜还敢不予你会面协商公父之事吗?我看二弟是无心救公父回朝”,话音未落,公子白便落下泪来,转身将那置于供奉祭品的案上的盒子去下来,颤声哽咽道,“公父落入齐国田氏这等乱臣贼子手中,惨受折辱,田氏这等逐君叛臣,不知尊礼守礼,竟……竟然砍下了公父的手指,威胁我若不将公父的手书带回,就再砍一指手指送来!” 公子白言及于此,将那盒子打开,正是用石灰保存下来的姬范的小拇指,一众燕国公族宗亲都被此物吓得惊慌失措,而姬范的那几个庶出弟弟惊慌之后,则是怒气勃发,眼睛都充血了。 公子白以袖拭泪,哭泣道:“公父日夜期盼得以脱困,二弟为人子,于心何忍啊!” 这太庙之中,此时人人看着公子服人的眼神都变了,有冷漠有猜忌还有如公子服人那几个叔叔满是愤怒。 公子服人只觉心寒彻骨,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然就在此时,又打斗叫嚷声传来,一披头散发一身褴褛的家伙闯进这燕国公室太庙之中,手中一把长剑直指公子白,怒喝道:“你这叛徒尔敢如此信口雌黄!” 公子服人听得这声音颇为熟悉,转头看向来人,勉强认出,道:“你是秦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激亲们的地雷: 绿水空山扔了一个手榴弹 绿水空山扔了一个手榴弹 不要明日扔了一个地雷 第93章 公子白一听到服人叫来人“秦开”,手不自觉便开始发发抖,然后他立刻指着来人道:“太庙乃供奉我燕国历代国君之处,汝何敢再次放肆!” 公子白言罢,对那跟着秦开进来试图阻止秦开创建太庙的护卫,道:“左右,还不将其驱赶出去!” 那作态意图阻止秦开的护卫对视一眼,答了声:“诺”,便上前去作势拉扯秦开,但不知怎的,这几个护卫动作异常缓慢,简直就是蓄意给秦开挣脱的时间。 却原来这太庙的护卫很多也是从军中选拔,而军中出身的燕国军官,其实心大多都偏向于公子服人,不然以秦开一人一剑,便是再如何拼命,又怎能闯进这重兵护卫的燕国祭祀祖宗的太庙。 公子服人听得大兄公子白的命令,微微皱眉,但还没等开口说什么,秦开已经一把扔掉手中宝剑,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君上啊,你好可怜啊,你看看的大儿子这是要铁了心害死你啊!” 这话一出,众人惊诧,尤其是宗正公伯厚,杵着拐杖走至秦开面前,问道:“秦开,你不是与君上一起被齐人俘获了吗,此时为何得以返国?你刚刚所说到底何意?” 此时大公子白手心里直冒汗,背后寒毛直竖,上前一步对公伯厚道:“公伯祖,何必与此疯癫之人废话,此时乃是我燕国公族大会,岂能让一个外人在此撒野。” 秦开祖上乃是秦国商人,移居燕国也有五六代了,虽是得以在燕国任官,但到底还是外姓外氏,也时不时会有受排挤之时,这也是造成秦开虽然心向公子服人但不敢公然表态的原因,毕竟他的身份更加尴尬敏感。 但此时秦开也顾不上去想往日那些顾虑,只因现在燕国已经大祸临头,眼见夏瑜的阴谋若是得逞,公子白得以做大,那燕国只怕有亡国之危,如此要紧时候,哪里能只顾明哲保身,是以秦开一听大公子白要干他出太庙,立刻站了起来,指着大公子白,怒骂道:“公子,你为人子,何其忍心,竟然砍掉自己血脉亲父的手指!” 这话一处,太庙内的燕国公室大哗,公伯厚惊骇不已,一把抓住秦开的胳膊道:“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秦开知道公伯厚在宗室之中的份量,一把扑倒在公伯厚脚下,嚎哭道:“老公伯啊,我燕国出了叛徒了啊,我燕国出了与夏瑜勾结背叛邦国的叛徒了。” 公子白此时寒毛直竖,脸上的豆大的汗滴一颗颗的往下掉,一把上前想要对秦开动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去孙由上前一步挡在面前。 而另一边秦开则继续道:“我为中军副将,田舒突袭进长狄城时,城中混乱不堪,我护卫君上与大公子躲入长狄地道内,自己则乔装打扮冒称齐人躲了下来,因为我会长狄口音的齐语,当时城中混乱,我冒称伙夫潜伏在长狄官署外庭厨下,一边给躲在地道内的君上与大公子送饭,一边时刻注意城内外军情。” 言道此处,秦开顿了一下,道:“然而其后夏瑜进了长狄城内,对城内挖地三尺,找到了地道里躲藏的君上与大公子,我本来打算向齐军打探君上与大公子被囚之处,拼死将君上与大公子救出,但谁知大公子被俘不过一日后便被放归,我心生疑惑,多方打探,才知道……才知道大公子竟然与夏瑜勾结,达成盟约,不仅回国后要害死二公子,还会割让土地城池予齐国!为了取信于夏瑜,大公子竟然还亲自执刀,砍下了国君的手指明志!。” 一众宗室都惊呆了,就连站在秦开面前的公伯厚都被秦开所说的事情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一旁被孙由拦住的大公子白则是急了,一边指责秦开大喊道:“你血口喷人!”一边推搡着孙由,意图绕过孙由去堵上秦开的嘴。 孙由是个火爆脾气,见大公子白动了手,当即也不客气,一把抓住公子白的推搡自己的手,微微用劲,立时让大公子白的手腕钻心般的疼了起来,连嘴上都不顾的叫嚷了。 孙由见公子白疼得鼻子眉毛都皱起来,心里冷笑,若论动手,公子白这养尊处优的家伙怎么比得了在战场上打出来的自己。 那边秦开去不未被公子白的呼喊吓阻,反而更大声驳斥道:“在下句句属实,若是大公子你并未与夏瑜勾结,我倒是请问,你身在长狄,怎么会知道田襄被我燕军俘虏了?你口口声声说二公子不愿让君上返国,口口声声要救君上,但在我看来举国上下最反对君上归国的就是你!你大逆不道,对君父动手,出卖邦国,这些君上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我们此时用田襄换得君上归国,你此时满口谎言立时便可揭穿!” 公子白此时被孙由制住,但孙由毕竟没堵住他的嘴,眼见秦开句句珠心,公子白怎能仍有秦开揭穿事实,逐叫嚷道:“你满口胡言!公父此时不在这里,你信口雌黄冤枉于我!” 秦开怒目圆睁,盯着公子白,然后转头对公伯厚长拜,道:“老公伯,在下有一法可证明我所言句句属实。” 公伯厚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信秦开的话,还是该信公子白的话,二人都是口说无凭,难以取信,此时一听秦开有办法证明,自然而然的道:“你有何法?” 秦开道:“据在下所知,夏瑜与田舒乔装改扮来了我燕国蓟都。” 见秦开与大兄公子白争执,亦是利益攸关方的公子服人为避嫌疑不便插嘴,但此时一听秦开说夏瑜来了蓟都,却是顾不得了,急上前一步,道:“你说夏瑜来蓟都了?怎么可能!” 秦开也向公子服人施礼长拜,道:“在下在长狄城中打探到这个消息时也万分惊讶,但这消息确实,夏瑜与田舒真的秘密潜入我燕国,我在城门口远远瞧见过,可以画出他们乔装后的样貌,只要我们依图搜出夏瑜与田舒,然后抓他们来与大公子当堂对峙,自然可正式秦开所说句句为真。” 公子服人从听到夏瑜潜入燕国的消息确实起就没注意秦开后面的话了,此时他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夏瑜跑燕国来了,那长狄大军岂不是无人指挥?那燕军是不是可以一口气吞了这支齐国最精锐的军队? 第94章 在夏瑜一行人出城不过一日后,在大搜全城然后从南城城门令处得知画像上的出了城,公子服人亲自带领大批的军卒,从南门出城向南朝着长狄的方向飞驰急追。 本来,刚刚得知乔装的夏瑜与田舒从南城出城时,公伯厚不主张公子服人亲自带队追击,但公子服人连连跺脚急道:“公伯祖,此行若是派他人前去若是能追到夏瑜,将其擒回,自然万事好说,但若是追不回来,让夏瑜得返长狄,则我燕国休矣。” 公伯厚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道:“此言何意?” 公子服人急道:“夏瑜在蓟都许久,为何偏偏赶在这公族大会时离开,我猜测他多半已经知道我回蓟都了,那他一定猜到此时在齐地的燕国大军中军无帅坐镇指挥,夏瑜乃是当世良将,焉会放过如此良机?此去追击必须由我亲自领军,若是追得上夏瑜便把他捉回来,若是追不上,我也要马上返回燕军大营,应对齐军的反攻。我燕国已经在上一次的大败中损失了近半精锐,若是此时不仔细应对,将这仅剩的青状军卒再折在了齐地,我燕国离亡国不远矣。” 公伯厚沉默了,一直以来虽然从未在大公子白与二公子服人争储之间有所表态,但内心深处,公伯厚是有几分偏爱公子白的:一则,与长在民间的公子服人相比,从小受贵族教养长大的公子白在公伯厚看来,“气味”更加熟悉;二则,公子白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公子白一直知礼守礼,对他极为恭敬,这情分上自然也是深一点的;三则,虽然公子放入屡立战功,但公伯厚对一个“武夫”领国却还是心存疑虑,毕竟打仗需要“武夫”,但一国之君却不能只会打仗而已。 然而,此次燕军在齐地的大败,让包括公伯厚在内的许多燕国公卿对许多事情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公伯厚永远都记得当燕军全军覆灭、国君与大公子白被围困在长狄城内的消息传来时,朝野上下一片惊慌,只有公子服人镇静上前,提出应对军策,也是公子服人自请为将,率军南下救援国君与兄长。 自那刻起,公伯厚心中的天平开始转向了,向来自诩“忠禀为国”的公伯厚开始觉得,也许公子服人不仅仅是一个“武夫”。 公伯厚内心的这些变换公子服人自然是不知晓的,但最终在国辅狄氏与宗正公伯厚的联合支持下,公子服人得以调集蓟都城守军急驰出城追击夏瑜。 连夜急急奔走了一天一夜的夏瑜有点撑不住了,一行人便在野地里休息了片刻,顺便升起火堆,想要吃点热食。 谁知道夏瑜一口热水还没进肚呢,就看见小地图上闪闪发光满布红点飞速靠近。 一口水喷出去,心中大骂道:然不让人活了,这是来追我们的吗?反应也太快了吧! 轻轻点击右手食指,调出地图详细查看,只见那红点领头的名字赫然标记着“公子服人”四个大字,夏瑜吓得差点一把扔掉手里的馒头,大叫田舒道:“阿舒,快点召集人马跑路!公子服人追来啦!” 一队人在前面跑,另一队人在后面追。 公子服人是从国府内挑选的最好最快的马匹,但一边拍斥候探子四处搜索一边追赶,加之启程稍晚,速度难免要满上些许,而另一边夏瑜等人的坐骑虽然不比公子服人一行人的精良,但好在夏瑜的“百度地图”给力,提醒的够准时,加之启程稍早,是以还是稳稳的领先着公子服人一行人不短的路程。 虽是如此,但夏瑜也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与公子服人数次交战,夏瑜知道这货绝对不是一个不是一个能轻易搞定的货色啊,是以再也不敢休息了,一路打马疾奔。 田舒虽然不清楚夏瑜是如何发现公子服人追过来的,但布置在后的哨探已经传讯过来,确实有打着公子服人旗帜的人马在后猛追。 田舒一听这回报,气的咬牙切齿,在夏瑜身侧并肩纵马的田舒怒气冲冲的对夏瑜,道:“这公子服人到底是什么做得啊!?怎么这么打都不死啊!?眼看必死的结局,燕国公族大会眼看着公子服人是不可能赶上的,这货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蓟都了!?” 夏瑜翻了个白眼,道:“这会儿你还有心思去想这个,想想怎么快点跑路吧!要是被公子服人这货抓到了,他死不了,我们可死定了!” 田舒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急,闭嘴不再多言,玩了命的打马快奔。 然而,所谓人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夏瑜再次认定,这个公子服人一定是老天看不顺眼他派来惩罚他的。 不分昼夜的纵马疾驰,人受得了,马却受不住了。 眼见要奔出燕国边境了,夏瑜一行人的马屁有半数都倒毙在地,在疾驰中突然挂点,还把好几个骑在这些马儿身上的齐国军士给甩了出去,险些折断了脖子。 与公子服人一行人每个人出城就带了好几匹马随时轮换不同,夏瑜等人却是没料到追兵来的会这么快,所以没带几匹轮换的马。 此时情况危急,田舒咬牙,当机立断,下令跟随的侍从道:“你们马上带上干粮散入树林野地之中,等追兵过后,寻机返回长狄。” 话虽如此说,现在后面的追兵人数众多,正沿途以扇形分散搜索前进,没有马匹,靠两条腿散入野地之中,哪里能逃过燕人的搜捕,是以田舒这道命令其实已经是在便向舍弃这些侍从护卫。 夏瑜一听田舒的命令,即时的反应是脱口而出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这些护卫都是从五色骑兵里挑选的精锐,五色骑兵从平阴城内由夏瑜一手训练带出来,早已被夏瑜视为“自己人”,这趟来燕国,一行人风餐露宿,相处日久,早已有了几分情意,人非铁石,尤其是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环境的夏瑜,如何能做得出送自己已经认识的有感情的人去送死的事情。 田氏此时急了,一跺脚道:“阿瑜,你别添乱了!这会儿咱们要是跑不出去,让公子服人抓了,那长狄城内无人领军的那许多将士可就都完了!你要是此时心软想保住这几个,那长狄城内的几万人可就保不住了。” 夏瑜咬牙,这道理他懂,但懂和做事两回事,若是此时他像上辈子一样坐在电脑前看着点家种马里有那个猪脚为了几个人犯糊涂丢了几万人的性命,他一定拍桌子大骂愚蠢!圣母! 但此时此刻,他却没办反干脆的舍弃这与自己同甘共苦一起在战场上打拼过的兄弟们。 而也就在此时,那些护卫却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道:“少保,舒将军言之有理,你快走吧,你要是不走,长狄城里的弟兄就完了。” 另一跪下的人道:“少保,我没什么好说的,在平阴城要不是少保收留,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我别无所求,但请少保与将军照顾我的家人。” 另一人看着夏瑜,道:“少保,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我想告诉少保,我叫杨之孙,我想求少保记得我的名字。” 夏瑜看着这些跪下的人,只有一种感觉――难受,好难受,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然而不管他多难受,最后他也只能咬着牙,牵过马,转身离去。 看着夏瑜与田舒远去的背影,那自称叫“杨之孙”的人起身,对身边的几个兄弟道:“我们想个法子,把那些追击的人引开吧。” 第95章 公子服人路上遇不少人试图扰乱他的视线,分几路逃窜,好在他携带的士兵够多,能够分兵追捕,逐一排除,然后确定夏瑜逃窜的方向。 沿着最终确定的方向追击,纵马飞驰的公子服人神思有几分飞越。 秦开刚刚与画工配合将夏瑜乔装成的样子绘制出来时,他呆愣许久――这就是那位智青先生,那个让他有醍醐灌顶之感的智青先生,那个让他看到强国希望的智青先生。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公子服人下定了一定要抓住夏瑜的决心,而这决心不仅仅是因为敌意。 公子服人一路狂追,及至济水一处支流,眼见河对岸就是齐军前哨营,而正有两骑在已经结冰的厚厚的冰层之上小心前进,意图过河。 此时公子服人与那个河上两骑相距并不算太远,正看得清那两人的样貌正与秦开在帛绢上绘制的相同,其中一人身材不高,面容漆黑,肌肤之上还遍布坑坑洼洼的痘疤,却正是那日与自己畅谈的“智青”先生。 眼见对方正处于河中心,再行进就要过河了,公子服人急了,顾不得河冰光滑,一打马便纵马踏冰而过。 另一边,夏瑜与田舒自然也看到了后面的追兵,也急了,也急急打马欲逃,可这河冰光滑,夏瑜与田舒一急着打马,那马儿蹄子一用力,顿时打滑,将夏瑜与田舒摔了出去,直跌得二人全身青青紫紫。 不过也是老天偏爱,二人虽然被甩了出去,在冰上身不由己的咕噜噜滚了几滚,却是向着对岸齐国前哨营的方向,这一滚,却是离岸边更近了,两人便爬起来,相互搀扶着屁滚尿流的往岸上跑。 等跑到了岸边,夏瑜一回头见追兵也快追了上来,便对田舒大喊道:“阿舒,放响箭,让前哨营骑兵出营接应我们!” 言罢,夏瑜就搬起河岸边上有他头颅两三倍大小的石头,向河中心扔去,一块,两块,将冰面砸的有了几丝裂痕,而田舒放完响箭,也转身帮着夏瑜往同一块冰面拼命扔巨大的石块,将那裂痕越扩越大,直到公子放入一行人踏上那裂痕的边缘,只听一声巨响,河面冰裂,无数燕人猝不及防,掉入冰冷的河流之中。 公子服人骑术精湛,慌忙侧拉马身后退,险险躲开那冰面裂缝,没掉入冷水之中,而也就在此时,齐国前哨营的骑兵听得响箭信号,出营接应,人数不再公子服人一行人之下。 跟在公子服人身侧孙由见状,靠近公子服人身边,问道:“公子,现在我们怎么办?” 公子服人远远看着与一河之遥的夏瑜,北风瑟瑟,马声嘶嘶,公子服人仰头望天,只觉得似乎老天爷分外喜欢戏耍自己,心所念念,不过数十步之遥,不过片息之间,却再不可得。 长叹一声,公子服人闭了眼,道:“回长狄城外大营吧,夏瑜回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一回营地,田舒一把拍在案几上,但随即又吃痛的收回手,刚刚搬石头砸何冰时太着急了,把手掌都划破了,方才太过紧张,没察觉,此时方有痛感,而这痛感更刺激了田舒心中怒气,道:“这公子服人,不杀迟早是我齐国大患,必想个法子对付他!” 这话说完,无人接话,田舒转头去看一向比自己话多的夏瑜,只见此时夏瑜看着哨营外,远远的似乎是燕军大营的地方,田舒微有疑惑,道:“阿瑜?” 夏瑜听得田舒叫他,转头看向田舒,良久,道:“阿舒,我们回长狄吧。” 田舒一听此话,喜上眉梢,道:“对,回长狄整军备战,与公子服人那家伙再大战三百回合!” 夏瑜听了田舒这“雄心满满”的话,笑了,笑容里有几分无奈萧索,让田舒十分疑惑,而这份疑惑在回到长狄时才得到解答――国府遣使节责令夏瑜田舒立刻返回临淄。 “不能回去!”田舒拍着案几大喊,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这样拍案大喊了。 与田舒颇为激动的神情不同,夏瑜倒很是平和,看着田舒,笑了,道:“我记得在廪丘时,我抗命不尊,不肯回援临淄,你可是吓得要死啊,怎么今时今日你却如此胆大,要违抗国府将令。” 田舒看着夏瑜,嘴唇颤抖,哪怕以他如此年纪,对朝堂变换不若他父亲那般通透,也知道此时夏瑜若是就这么回了临淄,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擅自调兵,绑架上将军田襄来长狄,致使田襄被燕军俘虏,这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事情,田氏向来最忌惮外姓掌兵之人,又田须在后落井下石,夏瑜若是回临淄,岂能生还!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无能,大败在公子服人手下,以至于夏瑜不得不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救援自己,此时眼看要将自己都搭进去了。 夏瑜看着田舒那副简直要哭出来的样子,如何能猜不到对方心中所想,心中也不好受起来,在他看来,实在混不下去,挂了,也不过是任务失败打道回府而已,而田舒却只怕要为此背负一世的内疚。 是以夏瑜叹了口气,道:“阿舒,你不必如此。” 田舒咬着牙,道:“是我无能,连累阿瑜你。” 夏瑜很是懒散的摊在案几后,仰八叉的栽着,道:“你要是无能,我岂不是更无能,白白把阿襄拐来,还把阿襄给丢了,都没能打赢公子服人,与他这么不上不下的僵持着,要说无能不是你,是我。” 田舒一听公子服人的名字,气的眼睛充血,道:“不是!是那公子服人他……他该死!” 夏瑜摆了摆手,道:“战场相见,各凭本事,哪有自己打输了怨敌人太强大的道理。” 言罢夏瑜翻身坐起,对田舒道:“阿舒,我想摆脱你一件事。” 田舒急道:“阿瑜,我们之间还说什么拜托,你说,就是你要我这条命都没问题。” 夏瑜又摆了摆手,道:“阿舒,别什么命不命的,多不吉利,我不要你搏命,我要你去把国府使节看守起来,国府传令让我回临淄的消息半点都不可以透露出去!” 田舒答应了下来,转身就要去调兵,但随即止步,又回身道:“阿瑜,就算我们把国府令使软禁起来,可是纸包不住火啊,你若不回临淄,国府迟早还会再派令使来。” 夏瑜道:“我知道,我不是要一直抗命,只是在回临淄前,我要做一点事情。” 田舒疑惑问道:“什么事情?” 夏瑜不自觉的朝着长狄城外西侧的方向望去,眼神似乎穿透屋室台阁到了燕军驻扎大营之中,道:“我要和公子服人议和。” 作者有话要说:汗更新晚了,抱歉啊。 第96章 公子服人回到大营,孤竹存阿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这段时日他假扮公子服人,坐镇在燕军大营,担惊受怕,食不安寝,夜不能寐,一听公子服人回来了,连鞋都顾不得穿,只着了袜子便一路小跑着来到军营大门前。 及至见了公子服人,孤竹存阿一把抱住,老泪纵横,道:“公子,可是担心死老夫了。” 公子服人对自己这位老师如此激动的表达关心,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几分感动,扶着孤竹存阿的手臂,道:“让老师挂心了。” 孤竹存阿抬袖拭泪,道:“公子,公族大会结果如何?” 提到此处,公子服人神色有些深沉,孤竹存阿见状有些担心,道:“难道结果不利于公子?” 公子服人苦笑道:“不算不利,也不算有利。” 孤竹存阿不解道:“公子此言何解啊?” 公子服人见孤竹存阿只穿了袜子踩在军门前泥泞的土地里,觉得不妥,道:“老师,我们进去再说吧。” 孤竹存阿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巴的袜子,老脸翻红,道:“是是,进去说吧。” 公子服人入了营地,进了中军帐安置下来,然后将公族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孤竹存阿叙述了一遍。 孤竹存阿听完事情经过,捋了捋颌下胡须,道:“此事依在下看来,只怕与公子是有利的。” 公子服人一路奔波,此时有些疲倦,揉着额头道:“老师何出此言,宗室公卿并未完全相信秦开的话。” 孤竹存阿捋着颌下胡须道:“公族宗室说到底以公族大夫宗正公伯厚马首是瞻,依我看来只怕公伯厚在心中已经信任公子超过大公子了,不然他不会默许你回营,要知道此时燕国精锐尽在这大营之中,公伯厚若非已经相信了公子你,如何敢放你回来?若是他心中认定秦开说谎,大公子说的是真的话,难道他不怕公子你回营之后,手握如此大军有所异动吗?可见公伯厚虽然未曾表态,只怕已经心向公子了。” 公子服人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求那许多,只要公伯祖能够安抚住宗室,我也就少了几分后顾之忧。” 孤竹存阿笑了,道:“我们没了后顾之忧,可是夏瑜只怕对自己的背后都要忧虑的要死了。” 一直与田须有往来的孤竹存阿自然对齐国庙堂变化有几分了解,也知道齐国国府有降罪夏瑜的意思,只怕不日便要将夏瑜押回治罪,此时不仅公子白这心腹大患有可能解决掉了,眼前战事也是胜利在望,作为公子服人的老师,孤竹存阿自是十分高兴的。 而公子服人却似乎没有他老师那么高兴,在提到夏瑜时,公子服人浓黑的眉毛动了动,然后神思不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而也就此时,帐外传来中军护卫的声音,道:“报!” 公子服人曾经命令自己的护卫,若有急事,不论何时都要向他禀报,此时便道:“进来。” 那护卫进了中军帐,行军礼,道:“报!大营外有长狄城来使求见公子。” 公子服人一愣,道:“长狄城来的?夏瑜派来的?他为什么派使者来见我?” 一连几个问题脱口而出,不过问完公子服人也知道这些不是一个护卫能够回答的,沉吟片刻,道:“让那人来见我。” 中军护卫答了声“诺”便转身出去了,一直在侧的孤竹存阿见那护卫出去,笑了,道:“在下斗胆与公子一赌。” 公子服人奇道:“赌什么?” 孤竹存阿很是得意的道:“就赌这长狄来使的意图。” 公子服人更是稀奇道:“老师你能猜得出来的这人的意图?” 孤竹存阿捻须,道:“我斗胆一赌,这人必是来传达夏瑜议和之意。” 公子服人一听这话,沉默了下来。 孤竹存阿笑道:“此时此刻,是我燕军无后顾之忧,不畏久战,而夏瑜拖不起了,所以他必是来议和的,也请公子万万不可答应这议和之请,只要我们拖延到齐国对夏瑜降罪,长狄城内换了主帅,那么全歼长狄城内这股齐军最精锐的军队是指日可待了。” 公子服人还是没说话,半响,公子服人苦笑了,看着此时他身处的中军帐,道:“战场上真正的胜负从来不在将军,而在庙堂,在庙堂啊,可惜,生不逢时,生不逢地。” 再一次孤竹存阿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位徒弟突如其来的感慨到底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略短小,见谅哈。 话说最近没看到什么好看的同人,不知道有没有亲推荐几篇好看的,省得很累的淘文了。 第97章 一片雪白大地,寒风凌冽,吹拂这片土地上万千生灵。 公子服人领一行人策马而待,看着这片熟悉的雪白,这熟悉的寒冷,又一次才出神了,直到身侧孤竹存阿提醒,道:“公子,齐人来了。” 公子服人回神,向远处望去,只见远远一队人马,在这白茫茫的大地之上,仿佛一个一个黑点,渐渐由远及近,渐渐看清那昭扬的夏瑜的将旗,公子服人只觉得一股热血在胸中涌动,一种莫名的期待心中环绕。 齐人渐渐临近,来到这先前两方指定的和谈之地,自然早有侍从置放下了案几、坐榻、华盖,夏瑜下马,身侧跟着田舒和几个护卫,慢慢朝着那案几己方坐榻位置走去,而另一方,公子服人也翻身下马,带着孤竹存阿上前。 等到双方走到案几之侧,近到能够清楚的打量彼此时,公子服人愣了。 虽然早就知道与夏瑜彪炳的战功同样有名的还有夏瑜的年纪和他的样貌,但真见到了这没经过乔装的真实面容时,公子服人还是被惊到了,被夏瑜的年轻还有夏瑜那太过出色好看的相貌惊到了。 夏瑜也愣了,看着眼前人分外熟悉的脸,电光火石间,许多画面在脑中闪过,长狄城外与燕军大战之时,那个率领骑兵自杀式突击进齐军五色骑兵阵营内的黑面煞神,路途中身份神秘莫测的“赵同”,然后夏瑜笑了,捂着眼睛发现,笑的有点无奈。 公子服人一见夏瑜突然起来的发笑弄得有些莫名。 笑了许久,夏瑜抬开捂着眼睛的手,看着公子服人道:“我真是蠢啊,蠢到明明有过照面都没认出来公子您的尊容。” 公子服人听得此话,也有些无奈笑了,道:“少保你如此说,那服人让少保您大摇大摆的在燕国国土之上来去自如而不自知,岂不是更加愚蠢。” 初初见面,被公子服人那熟悉的脸孔弄得有几分情绪失控,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在去燕国的路上就能够察觉出这人的身份,铤而走险把他宰了,也许此时已经兵不血刃解决掉这燕国最后的精锐了,但随即又想到齐国朝堂对自己的猜忌,又有几分萧瑟之感。 解决掉了燕军又如何,难道田氏因此就不会猜忌自己了吗?解决掉了燕军又如何,难道还会让自己继续掌兵吗? 夏瑜清楚,田氏对自己的猜忌不会因为自己多打了几个胜仗就停止,甚至与他打的胜仗越多,他受到的猜忌就越重,所以夏瑜有些泄气的坐了下来。 身侧有齐人侍从已经上来给夏瑜面前摆着了酒尊,倒上了美酒,夏瑜抓过酒尊,张口便饮,一饮而尽,然后对持酒侍立的侍从,道:“满上。” 公子服人见状,也坐了下来,看着夏瑜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忍不住道:“借酒消愁?” 夏瑜又饮了一爵,然后看着公子服人,道:“怎么,不行?” 公子服人面前的酒尊也已经被身侧燕人侍从满上了,议和之时,有酒乃是礼仪所定,然而春秋以后列国征战,彼此防备之心渐起,是以都是各自带酒与酒器,此时公子服人也端起酒爵饮了一杯,道:“皆酒消愁,酒醒之后,愁仍是愁,醉酒之前的困境不会还是困境。” 夏瑜嗤笑一声,道:“说的好像服人公子您很懂是的。” 公子服人看着夏瑜,道:“我怎么不懂?有段时日我恨不得日日都泡在酒坛之中,再不醒来才好。” 夏瑜听得此言,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从田舒处听来的公子服人的身世,又想到自己作为“智青”时与公子服人聊天时对方提及自己的家人是“饿死的”,那神情中那么深沉的痛楚,不像作伪,夏瑜按耐不住,问道:“你的养父?” 公子服人执酒爵的手一顿,然后对夏瑜道:“我以为我们今日相会是来谈议和之事。” 这话等于是岔开夏瑜的问,但也等于间接证明了那日“赵同”所说的并非假话,因为往往越是真切的痛楚,人才越不愿意提及。 是以夏瑜也不再“刺激”公子服人,毕竟此次他们是来要干的正事是议和,此时也听得公子服人正式开口了,夏瑜也微微收敛了情绪,放下酒尊,道:“阿襄在你们手里?” 公子服人听夏瑜说出“阿襄”这个称呼,微愣,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夏瑜说的是田襄,随即在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之感――夏瑜和田襄这么熟吗?都到了直呼其名的地步了。 微微沉吟了下,公子服人还是决定有话直说,道:“他在我们手里。” 公子服人身侧,孤竹存阿见自己公子这么“坦诚”,微有不安,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夏瑜见公子服人很是爽快,也拐弯抹角,直接道:“你们国君在我手里,我们换俘。” 听夏瑜直言想拿国君姬范来交换田襄,知道自己公子做不出不孝之事的孤竹存阿有些急了,不顾礼仪,贸然插嘴道:“夏瑜少保好算计,因为田襄被俘,齐国国府有意降罪于你,少保此时的位子坐得不稳,眼见祸事将近,是以急着和我们换俘,将田襄救回去好减轻自己的罪责。” 夏瑜听得有人突然插嘴,微微皱眉,转头看去,只见方才开口插嘴的原来是一个四十几许的长须男子,此时正站在公子服人身侧,见夏瑜看向自己,更进一步道:“此时情形,是夏瑜少保您拖不得,而我燕军却不着急,拖下去于我燕国有利,于少保你不利,敢问少保,为何我燕国要这么急着和你议和呢?” 夏瑜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中年男子话中的意涵,此时此刻,许多跟随公子服人的人只怕不见得想要燕国国君姬范归国,毕竟以燕君姬范过往的表现,许多公子服人的心腹看只怕还认为姬范还是那个偏向公子白的姬范。 夏瑜低头,手中微微转动着那满酒的酒尊,然后淡淡道:“燕国若是自恃此时可以久战拖延,只怕是大错特错了。” 公子服人从孤竹存阿插嘴时便微微皱了眉头,但眼见此时齐人还在,议和谈判之时,不便直言制止孤竹存阿,便并未出声,而等到夏瑜开口,才道:“少保此言何意?” 夏瑜抬头看着公子服人,道:“山戎快要南下绕边了。” 公子服人一愣。 第98章 公子服人一愣,随即道:“你说山戎要扰边?”列国之中只有燕国与山戎毗邻,所以不需要细弱就知道山戎扰边一定是扰的燕国的边境。 夏瑜不言不语,而公子服人的神色却凌厉了起来,看着夏瑜道:“你怎么知道山戎意欲侵扰我燕国?” 夏瑜看着公子服人,笑了,然后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是亲自扯动山戎南下的。” 公子服人的眼中有了几丝凛然寒意,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一骑快马从燕军大营出来朝着此处飞奔来,引得田舒与随性而来的齐军护卫都十分紧张,纷纷伸手按剑,绷紧神经防备。 那骑快马在据公子服人与夏瑜落座处数十步远外停下,骑手翻身下马,孤竹存阿见似乎有异状,便快离开公子服人身侧,走至那骑手处,只见那骑手满脸大汗,靠近孤竹存阿的耳旁轻声道:“山戎犯境,国府通令公子回援。” 孤竹存阿一愣,转头看向与公子服人相对而坐的夏瑜,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骑手眼见孤竹存阿发愣,急了,道:“先生啊,山戎此次来势汹汹,已经连下边关数城,北地战况危机万分啊!” 孤竹存阿回神,也知事态紧急,急忙回到公子服人身侧,低声在公子服人耳边将那骑手通报的军情汇报了。 公子服人听得山戎已经连下边关数城,半响不言不语,良久,抬眼看向夏瑜,道:“山戎这么强的实力,我从北地抽调士卒时,多少都留下了些兵力防守边城,戎人不善制器,我手边时多次加固增高边境城墙,他们不可能这么快破城。” 孤竹存阿见公子服人就这么把军情泄露给夏瑜,记得急的直跺脚。 夏瑜淡淡道:“他们当然可能很快点攻占燕国边城,因为我将连发弩的图纸送给了他们。” 公子服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夏瑜的眼神中有怒气在燃烧,道:“你把连发弩的图纸给了山戎!?他们是蛮夷!” 夏瑜看着公子服人这副怒气勃发的样子,突然有些觉得疲惫,自己不过是想把田襄换回去,何苦在与对方争论这么多呢,道:“我不想在和你废话了,换俘,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咱们把人换了了事,不答应,我自然难逃齐国国府降罪,但只怕你燕国也会在山戎的劫掠之下损失惨重。或是双赢,或是两败俱伤,任君凭选。” 公子服人很是愤怒的盯着夏瑜,半响,压下怒气,重新坐了下来,道:“何时何地换俘?” 夏瑜道:“今时今日,此地。” 公子服人微怔,道:“田襄还在军营里。” 夏瑜道:“那你就派人去把他接过来,反正燕君我是已经带来了。”言罢挥了挥手,数十步远处,跟随夏瑜而来的护卫从后面拉出一个用麻袋套着的人,有一齐兵将麻袋扯下,露出里面神情恍惚的燕君。 虽然数十步远,但公子服人还是能够辨认出那人确是他的公父燕君姬范,只是不过短短时日,姬范就好像老了数十岁,本来保养得宜的皮肤干瘪了下去,本来还有不少黑发的头上此时一片雪白。 公子服人只觉心痛难耐,不管姬范如何不喜爱于他,但那终究是他的亲父,是以公子服人跽跪,向着姬范的方向禀手长拜,道:“公父,二臣无能,让你受苦了。” 夏瑜对公子服人这番举动直当做看不见,给自己倒了尊酒,道:“公子是换还是不换?” 公子服人拜完,转头看着夏瑜,良久,吩咐身侧护卫道:“你回营地一趟,把田襄压来。” 不过片刻功夫,田襄便被从燕军大营了压了出来。 关心则乱,一见田襄被压来,夏瑜也噌的一下起身,远远的望去,只见田襄似乎除了苍白销售些,并无大碍。 公子服人面色阴沉,道:“满意了吗?满意了就换人吧。” 夏瑜与田舒来时预备了马车接应,怕的是田襄身上有伤骑不得马,此时夏瑜便于田襄一起坐在马车上,嫌坐马车不自在的田舒骑马在马车侧一边警戒一边对田襄道:“你小子啊,也真是的,这段时间可担心死我们了。” 田襄神色恍惚,仿佛全然没听到田舒与他说话一般,在田襄身侧坐着的夏瑜发现自见面起,田襄就一直神色恍惚,不由得有些担心,道:“阿襄,阿襄,你没事吧?燕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田襄听得夏瑜连续的叫自己,终于回神,转头看向夏瑜,道:“没事,燕人没虐待我。”言罢,沉默下来,神色又有几分恍惚了。 夏瑜皱眉,还没等再开口问什么,马车已经行进到长狄城门口,而刚进城门,便见等候在那里的江夺正焦急的来回踱步,不停张望,一见夏瑜,大喜过望,急忙奔过来,道:“少保,国府金令特使!” 所谓金令特使是最高级别的使节,持金牌令箭,直接代表国君,当然在此时的齐国是直接代表执政田常了。 夏瑜一听是金令特使,良久不发一言,最后叹息一声,道:“该来的始终要来。” 当日里,田襄被救回长狄的同时,齐国国府金令特使宣读国府将令:着夏瑜、田舒、江夺、西郭河立即返回临淄,不得有误。 夏瑜接过国府将令,二话没说,整顿了下长狄城防,带了数百人的护卫,领命返回临淄。 而也就在几乎同一时间,公子服人率领燕国大军拔营启程,回国防御山戎去了。 数万人启程,声势自然不小,在长狄城外南郊去往临淄的路上,夏瑜稍稍勒住马头,看向燕军启程的方向,只听有人声喧哗马嘶鸣叫之声,良久,夏瑜叹了口气,道:“此一去,燕国二公子,如龙入大海了。” 第99章 夏瑜一行人从长狄返回临淄,一路上很是低调,绕开比较大的城邑,避开与邑宰官属交集,星夜疾驰到了临淄城下。 而方到城下,便见田须站在临淄城门外,身侧是一个高挑俊逸、二十几许的陌生男子,被一众城防护卫簇拥着,临淄北门城门令伏低做小,弯着身子在田须身旁一副小心伺候的样子。 夏瑜一见田须,立时便勒马止步,而夏瑜这一勒马,田舒、田襄、西郭河还有跟随在侧的一众护卫也都勒马驻足。 田舒一见田须站在城门外,立马皱了眉头,靠近夏瑜耳侧,低声道:“不对劲儿啊,我提前派人回来去向我父亲和老太师打了招呼,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这田须是专门来看我们笑话还是怎样,跑到城门外来,是等我们吗?” 夏瑜看着远处的田须,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难道我们还能不进城吗?”言罢,夏瑜翻身下马,朝着城门口田须处走去。 田舒见夏瑜下马,无法,也翻身下马,跟着夏瑜走了几步,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儿,转头,却见一路几乎半句话都没说过的田襄还在马上,没动弹。 这让田舒皱了眉头,转回去扯了扯田襄的衣角,道:“阿襄,回神啊,眼前可是要你帮忙的时候。” 貌似又在设神游的田襄被田舒这么一叫才回过神来,翻身下马,与着田舒一起跟随在夏瑜身后,向城门处走去。 夏瑜来至田须身前,施了一礼,道:“左将军。” 田须很是和善笑眯眯的道:“少保一路辛苦了。” 夏瑜笑道:“这辛苦二字在下可担当不起”,寒暄下,夏瑜扫了眼田须身后那为数不少的士卒护卫,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左将军亲迎于城门,受之有愧。” 田须笑道:“少保说哪里话,在下在此恭候乃是执政之命。” 夏瑜微有讶色,道:“执政之命?” 田须点头,道:“执政命我在此亲迎少保到执政府述职。” 夏瑜再次扫了眼田须和他身后的军卒,还没等开口,就听身后田须拉着田襄跑过来,道:“正好,阿襄也回来了,我想执政一定也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田须皱眉,田舒话里的意思是有意让田襄陪夏瑜一起去执政府,这样一来倒是会将他的计划打乱。 就在此时,一个很是温厚的声音从田须身后传来,道:“执政确实十分想念上将军,但事有权急先后,上将军内父自从知道将军遇险后,日夜忧虑,已经病倒了,此时将军回府,只怕应当先去探望将军内父,以解他老人家的忧虑之情。” 田襄本来还沉默着不言不语,但一听自己内父病倒了,眨了眨眼,而后像是惊醒了般,道:“内父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田须身后那方才开口说话的男子,走强前几步,在田襄身前拜施一礼,然后道:“执政内佐日夜忧心将军,以致病重在床,巫医诊断良久,食药皆无效用,巫医诊言,执政内佐乃是心病,不得见将军内佐之兵难以痊愈。” 田襄听得此言,面上显出忧色,很是为难的转头看向夏瑜与田舒。 田舒皱眉,看着这说话的男子,道:“你是谁?” 那男子向田舒禀手施礼,道:“在下申子离,一介布衣,现为左将军府上门客。” 田舒一听,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左将军府上门客啊,难怪如此一张会言辞的巧嘴。” 申子离听得田舒这略带讽刺的话,半点一没生气,道:“区区确实只剩下一张嘴会几分言辞这点可取之处,不过区区虽然不才,也知为人子者,不能置病榻之上的亲父于不顾。” 申子离这话表面看似谦虚自贬,实则暗有机锋,直把田舒气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出都出不来,此时倒是夏瑜开口解围,道:“这位先生说的不错,为人子者以孝为先。” 田舒听夏瑜开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别夏瑜抬手止住,而田襄犹豫了片刻,还是被对内父的担忧占了上风,看着夏瑜,道:“阿瑜,我看完我内父再去找你。” 夏瑜微笑点头,田襄见夏瑜答应,转身跟着申子离的引导离去。 田舒看着田襄离去的背影,面沉似水,靠近夏瑜耳侧压低声音,道:“阿瑜,你没看出来这事有鬼吗?” 夏瑜看了田舒一眼道:“看出来又如何,若是执政内佐真的病了呢?你这样拦着阿襄,若是执政内佐真有个三长两短,置阿襄于何地?” 田舒说不出反驳的话,转头满是怒气的盯着田须,好像把火气都发在了面前这个小人身上,而田须面对田舒满是怒火的眼神,倒是依然笑得很亲切,道:“这……我倚老卖来叫你一声族侄吧,你父对你很是担心啊。” 田舒淡淡的道:“舒虽无能,败仗连连,但亦怀尽忠保国之心,我父自由教导我忠义君子之道,必然理解舒于邦国危难之际当不计个人安危。” 田须听得此话,很是赞赏的笑了笑,道:“贤侄志向在下佩服,只是为国尽忠也不当忽略人子之孝,汝父亲病重,对你思念不已,贤侄报过之心已尽,此时当尽人子之责吧。” “你!”一股火直冲胸肺,将田舒气的简直要吐血了,方才用这个理由把田襄给弄走了,这会儿连借口都不会换一个,就要把自己也弄走,这如何能让田舒不气! 实在气不过,田舒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腰侧宝剑剑柄之上,而田须身侧的军卒见田舒伸手按剑,也紧张起来,纷纷伸手按剑,靠近前来,隐隐有将夏瑜与田舒包围的趋势。 夏瑜一见局面紧张,一把握住田舒按剑的手,道:“阿舒,伯父病了,你理当回家侍奉。” 田舒见夏瑜按住自己,咬着牙,身子颤抖不已,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竟是连眼圈都红了。 夏瑜见田舒这个样子,心头也有些难受,强自握奇拳头来,捶了一下田舒的肩膀,道:“这副模样做什么,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去吧,这段时间你父亲一定担心死你了,你也知道的你那个老爹的,那么爱哭。” 也许田舒真的继承了他父亲的很多特质,因为此时他就是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然而最终的最终,他还是把眼中的红晕压了下去,想下雨施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了。 夏瑜看着田舒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几分萧索,轻轻叹了一口气,夏瑜转头看向田须,道:“左将军现在可以有话直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文荒,又把过去看过的许多文翻出来,把书闲庭的文又都看了一遍,还是觉得很好看啊,话说我很久没看过言情了,求文有没有好看的言情推荐,不苏不白的。 第100章 田须也不废话,直接从身后侍从处打开一锦盒,从中掏出一份帛书,对夏瑜道:“国府令。” 夏瑜见田须冲锦盒内掏出帛书时,就已经猜到田须手中可能有国府的敕令,是以禀手低头拜而受命。 田须见夏瑜受命,便展帛书,宣读道:“少保司礼夏瑜,违命调兵,犯上不敬,形同谋逆,罪在不赦,念其屡立战功,于国有功,特免死,赐予上大夫为内从人,以赎其过。” 夏瑜一愣,有点没明白这国府敕令的意思,“内从人”是什么官儿?话说他已经做好大不了就是一死任务失败打道回府的准备了,忽的发觉自己不用死了,还有了一个完全搞不懂干什么的新身份感觉很奇怪啊,貌似如果此时开口问“内从人”是干什么是不是有点傻? 然而还没等夏瑜开口问,夏瑜身后便有一个暴怒的声音道:“国府要将少保赐给上大夫为‘内从人’!?执政疯了吗!?少保于齐国于田氏有大功啊!” 夏瑜回头,却见西郭河气的脸都扭曲了,按剑在手,双眼冒火的盯着田须。 原来夏瑜这次会临淄虽然轻装简从,但在燕国那次遇狼群围攻的经历还是让夏瑜得到不少教训,是以虽然随行的军卒人数不算多,也有五百百人上下,而方才夏瑜、田舒、田襄因礼仪所限,不能直接在田须这个爵位官职都不低的左将军出城相迎时还纵马至近前,纷纷翻身下马,而这五百人的护卫因为身份所限,留在原地,由西郭河统领。 而西郭河远远的见田舒、田襄都离开了,只留下夏瑜一人,有几分不放心,便也下马来到近前,谁知一走近就听到国府敕令将夏瑜“赐予上大夫为内从人”,当即眼欲充血。 夏瑜此时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他隐隐的明白却觉得不大可能,所以他拉住西郭河,低道:“内从人是做什么的?” 西郭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夏瑜,声音发颤,道:“少……少保,内从人……那……那是给人暖床的贱人啊!” 夏瑜半响才反应过来那个“暖床”是指什么,然后脑袋轰然一声便开始发晕,夏瑜捂着额头,只觉得心如乱麻,在他心中,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田常把他给宰了,却忘了这个世界本质上与他长大的世界是不同的,他怎么会忘了这个世界还有搅基这回事儿了。 站在那里,夏瑜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西郭河一见夏瑜此时那快要昏过去了的样子,气得拔出了宝剑,对着田须大喊道:“我宰了你!” 田须身后的军卒护卫一见西郭河拔剑,立刻扑上来护在田须左右,同时意图制住西郭河而那远处夏瑜带回来的五百军卒,一见自家少保和上官西郭河被人围攻,一个个也怒气上冲,一打马就冲到了城门口来支援。 眼看着一场冲突是难免了! 而就在此时,田须大喊一声道:“西郭河!你看城门上!” 西郭河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城门上有老人孩童被押解上来,却正是他的双亲与幼子! 然而这还不算,除了西郭河的家人,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被压上城墙上,一个一个五花大绑,被城墙上的守卫压着,对下面的人哭号叫喊,一时间,临淄北城门一片凄风苦雨。 而那飞扑而来意图救援夏瑜与西郭河的五百精锐骑士,扑倒城门口时也傻了,因为那在城门上哭号求助的正是他们的家人。 夏瑜看着那在城墙上哭号的一众人,然后转头看向田须。 田须此时颇为自得,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少保啊,你不会觉得我一点准备都不做就来剿你的兵权吧。” 作者有话要说:汗,略短略短啊,抱歉啊,明天多更点。 第101章 那五百骑兵扑倒城门口,一见自己老幼都被绑上了城门,顿时都傻了。 有比较孝顺的骑士一见头发花白的年迈双亲五花大绑,被城门卫士推推搡搡拉拽着压制在城墙上,受之不住,当即翻身下马跪了下来,嚎啕大哭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受苦啊!” 又有性格比较刚□烈的骑士,一见家人被压,破口大骂,拔剑指着城墙上的卫兵,威胁连连,有说“你动我儿子,我杀你全家!”也有说“狗,老子剁了你!” 城墙上哭号求助,城墙下咒骂喧嚣 夏瑜眼见这副景象,握紧的拳头微微有些发颤,看着那城墙上哭号求助的老弱,又看向田须那一脸得意的神情,夏瑜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断地呼气吸气,半响,夏瑜睁开眼,看着田须,用从胸中挤出来的声音道:“左将军,他们是齐国百姓,现在站在城下的,是为齐国为你田氏尽忠杀敌的将士,你这么做,就不怕寒了三军将士的心吗?” 田须更加得意了,道:“哈,你还指望三军将士替你鸣不平吗?我告诉你,今日压在这城墙上的只是小小的一部分,你在长狄城留下的五色骑兵、精锐武卒、战车甲士,那两万余军卒的家人,一个不剩都在我手里呢!你指望三军替你出头!?做梦吧你!” 夏瑜听得此话,微微张着嘴,用一种满是愤怒、彷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田须,然后开始拼命的喘息,良久,夏瑜才压下那剧烈的喘息,眼近充血的道:“两万余人的家属,人数最起码在四万以上,你能在这么短内将这么多搜刮聚集起来,你对敌时咋没有这份本领那!” 田须看着夏瑜那怒得充血的眼睛,冷笑一声,道:“你这会儿装这悲愤模样给谁看!这一起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擅自调兵,自恃才高,拐了阿襄去战场又把他弄丢了,谁能降罪于你!以你的罪过,死十次都不够,留你一命,已经是执政之恩了!” 夏瑜微微握紧腰间宝剑,“噌啷”一声拔剑出鞘。 田须吓得退后一步,虽然知道夏瑜似乎并不擅剑术,但拜这小子彪悍的战功所赐,田须真的是有点对他发憷,所以此时见他拔剑,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夏瑜拔剑,扫视了一眼跟随着他的这些骑士,又看看那城墙上被压制折辱的老弱,咬了咬牙,朗声道:“夏瑜有罪一人承担,不需他人为我受过!”不就是一条命吗!给他就是!反正在这个世界挂了他又不是真的死了还可以打道回府,但对这些人来说,命是只有一条的。 言罢,夏瑜横剑在颈,意图自刎,一边用劲儿往脖子抹一边咬着牙祈祷这抹脖子可别太疼。 田须一见夏瑜意欲横剑自刎,瞬时想起自己对上大夫田虎的承诺,急忙喊道:“住手!” 但喊完见夏瑜没有停手的意思,眼见架着那宝剑就往颈上抹,田须急了,大喊道:“你要死了,我就把这里所有人杀了!” 夏瑜手上一抖,在颈间摸出了一个浅浅的血痕,此时一直被城墙上哭喊的家人弄得心神俱乱的西郭河而已反应过来,一把上前夺过夏瑜手中宝剑,颤声道:“少保……少保……”本来想要相劝,但嘴唇颤抖着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瑜站在那里,咬着牙,半响才对田须道:“怎么!?我一死谢罪还不行吗!?”这话几乎一字一顿,仿佛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田须看着夏瑜,冷笑一声,道:“国府敕令是将你赐给上大夫,不是要你去死,你以为自刎就完事儿了?狗!那也是违背国府敕令!夏瑜,你如此不识好歹,屡次违反国府敕令,看我也不需要和你客气了,左右,把人给我绑了!” 田须身侧军卒得田须命令,上前一步抓了夏瑜的胳膊就要上锁,夏瑜自然本能的挣扎推搡,那田须一见夏瑜推搡,更是气恼,指着夏瑜喊道:“忤逆贼子!还敢抗命!左右,把这人的大服给我扒了,他的爵位已削,不能再穿这种纹饰的锦帛了,把他的冠也给拔了,这位少保以后要做内从打扮,插住翠披长发,用不着发冠了。” 那抓着夏瑜胳膊要给夏瑜上锁的人听得田须的吩咐,当然不敢抗命,动手便开始扒夏瑜的衣服,拔夏瑜的发冠。 夏瑜此时的身体正是十七八的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成,再者就是长成这么多人制住他,也难以寡敌众,是以不消片刻,发冠被摘,长衣被扒,一头乌黑长发披散而下,虽是冬日里人穿的都厚重,只是外朝服被扒下来,还不至于当街赤身luo体,可那些士卒粗手粗脚,挣扎之间,内衣都被半撕开,夏瑜白生生的肩膀背肌露出大半。 西郭河一见此情形,虽然家人被拘,但还是受不住夏瑜这曾经的军中统帅受此侮辱,全身发抖,血冲头顶,大喊一声,拔剑便砍,意图解救夏瑜。 然而田须左右也时刻防备着西郭河,眼见对方拔剑砍来,早有在侧的军卒一拥而上,对着西郭河头上便是一剑劈下,西郭河挥剑格挡,左劈右砍,防的得密不透风,但却另有一田须护卫绕道西郭河背后,从背后一剑透胸。 西郭河只觉胸中剧痛,低头一看,发现又剑尖从胸口透出,而西郭河身前那些被他劈砍的田须护卫,一剑西郭河动作顿住,顿时一拥而上,宝剑长矛又是砍劈又是扎刺,直直将西郭河屠得个血肉模糊。 此时,五百骑士看到这家主帅和上官遭此对待,顿时有十余个骑士一时怒发冲冠,理智全无,顾不得城墙上的家人,拔剑便想田须冲来,却仍是寡不敌众,瞬间便被剁成了血肉模糊一团团,在白雪地上开出偏偏“红墨”涂鸦。 田须一见还有人胆敢抗命,怒了,回头便对城墙上的士卒道:“把这几个胆敢抗命的混蛋家里的都给我宰了!” 目睹这一期的夏瑜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此时此刻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俱都丢到脑后,直挣扎着叫喊道:“别杀啦!别杀啦!我听话!我遵命!” 田须听得夏瑜的叫嚷,一愣,而这一愣神间,城墙上的护卫已经遵从田须的命令,将那敢于反抗的十余位骑士的家人,一颗颗的脑袋看先,直顺着城墙滴溜溜滚下来,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鲜艳的红痕,最后摔在雪地里,又滚了几滚,真真好一副雪地之上染红梅,好不鲜艳! 夏瑜的外朝服被扒净了,发冠已卸,镣铐已上,那些动手的护卫微微松了手,后退一步,让田须处置,夏瑜也得以挣扎着跪下,眼看着田须走至近前,伸手拉住田须衣角,眼泪滚滚而下,道:“我遵命,你别再杀啦!” 田须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齐国昔日少保,长发披肩,挣扎间露出的肩膀背脊欺霜压雪的白皙细腻,衬着那乌黑的发,那实在勾魂夺魄的相貌,暗暗的咽了口口水,心道:上大夫真是好眼光啊,这等美物真是百年难遇,哈,可惜上大夫已经要定了,这……不知若是上大夫玩腻了,会不会也给我尝个鲜,也让我有机会品一品这绝世的美玉是何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抱头啊,不知道这章方法出来会不会被骂啊。 另:感谢内有菊情的地雷。 第102章 送田襄进了执政府,申子离便离开返回左将军府,一进府邸,便发现阳虎派来的送信使者在已经在自己的客舍中等候多时了。 接过来使手中密封的竹筒,打开封泥,取出里面的竹简,读毕,申子离若有所思,然后转身一撩衣摆,坐在案几后,提笔在一根新的竹简上写下一行字: “吾当尽力促成。” 然后将这根竹简塞入信筒压火漆密封,对那晋国来的送信使道:“转告执政,此时我必竭尽全力。” 信使接过信筒,答了声“诺”,又道:“阳虎大夫让小人转告先生,执政已经有所安排,此间事了后,或是晋国朝堂或是赵氏家臣,都听可由您任选。” 申子离笑了,道:“替我转告阳虎大夫代为拜谢执政。” 信使拜受称是,然后并不多做耽搁,便收拾行囊离去了。 而这信使离去不久,一脸兴奋的田须搓着手快步踱进了屋子,申子离头都没抬,道:“人送进上大夫府了?” 田须笑道:“送进去了,上大夫很是满意,他答应日后一定在执政面前替多多我美言。” 言罢,田须很是激动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道:“听说田舒被他老子拘禁在家了?” 申子离给自己倒了杯酒,握着酒尊道:“田至虽然绵软但不愚蠢,眼下朝堂情形险峻如此,他自是要拼了命的设谋保住自己的儿子。” 田须想了想,又道:“田襄呢?” 申子离浅饮了一口酒,道:“执政府里我们的耳目还没传回来什么消息,向来还没什么异动。” 田须高兴的满面泛红光,连连道:“好,好,好啊”,但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太师府呢?” 申子离道:“巫医有报,老太师任然是病得人事不知,已经接连数日未曾清醒过了。” 田须笑了,道:“哈哈,若非老太师这突如其来的一病,今日之事,只怕难尽全功,哈哈,病得好!病的好!” 申子离也笑了,道:“若论庙堂朝野根基,夏瑜这看似高爵的外来人是半点也没有的,我们所惧的只有老太师一人尔,老太师这一病,确实是天赐良机。” 言及于此,申子离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此时我们只剩一个缺漏需要补足了。” 田须听得此话,一愣,问道:“什么缺漏?” 申子离道:“田襄。” 田须不解,道:“大局已定,这小子又能做什么?” 申子离道:“田襄毕竟是执政长子,再者,此次我们能一举拿下夏瑜,一则是执政对夏瑜擅自绑了田襄出城致使田襄被燕军俘虏之事怒火中烧,又有上大夫田虎在旁煽风点火,二则是田彪病倒,执政一时间有几分慌了手脚,许多事情不曾细想。若是等执政怒火稍减,又有田襄在侧求情的话,也许大局有变也是未知。” 田须一听,顿时一个哆嗦,今天在城门口处的作为,已经是见夏瑜也好夏瑜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将士得罪了个彻底,若是事情还会翻盘,那他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申子离见田须脸都白了,知道火候已够,便用颇为温和的口吻安慰道:“左将军不必忧虑,依在下看来倒有一计,可策万全。” 田须急道:“何计?” 申子离道:“田襄好像还没求取正室内佐吧。” 田须点头道:“阿襄是执政长子,他的正室自然要慎重挑选,如今齐国国内早就没有与田氏堪匹门第的家族了,执政又不想从庶民之中挑选,与外联姻则于邦国利害多有牵扯,是以人选颇为难定,执政只得给阿襄立了几个侧室,但正室内佐的位子倒还是空的。” 申子离道:“我倒是有个人选堪匹此位,左将军可以举荐给执政。” 田须奇道:“何人何家?堪匹否?” 申子离笑道:“晋国赵氏,堪匹田氏否?” 田须一惊,道:“赵氏!?这……这……”无怪田须吃惊,晋国差不多大半年前还在以“诛乱臣贼子”的名义讨伐田氏,这转眼间说是赵氏要与田氏联昏,这说给谁听谁都要吓住的。 申子离对田须此时反应也早有预料,道:“左将军莫惊,若是田氏与赵氏联昏,依在下看来,对左将军是大有好处的:一则,将军应该有所耳闻,老太师曾经与执政提过,想立夏瑜为田襄正室内佐的想法,将夏瑜变成田氏的自己人,就可以放心的任用,若是赵氏与田氏联昏,可以堵了夏瑜的这条后路,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二则,今日我们扳倒了夏瑜,但田襄还在,田襄始终与将军你不睦,只怕今日事过后,田襄与将军仇怨更深,执政虽然醒来将军,但终究有老的一天,若是田襄日后执掌齐国国政,那时他身边的正室内佐若能时时为将军美言,于将军日后仕途有益,若是田襄最后不能执掌国政,这正室内佐也能在执政日老之时,为将军的耳目。” 这一大段言语有条有理,但田须仍是有几分不确定,道:“这……这能行吗?赵氏此时强盛兴旺,赵志父乃晋国执政,晋国乃当世霸主,赵氏会将族中子弟适人吗?这让天下人怎么看?再者,就是赵氏真的同意,会不会只遣一个偏枝子弟,若是如此,我田氏也不能以赵氏偏枝子弟为卿嗣正室内佐。退一万步讲,就是赵氏真的派了正枝庶子来适,这赵氏子弟又岂会站在我这一边?” 《周礼》有定:“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分封,庶子别从”,但此时节礼崩乐坏,许多大家大族早将这一套抛诸脑后,又有几分回复到了夏商之时,世家大族肆意劫掠庶民弱族子嗣为室,大家大族将家族子弟与别家为室,是丢脸的事情,是以田须才会举得赵氏不会将族中子弟与田襄为室。 不过说到底,田须还是关心自己的利益多谢,比起其他,更多的是担忧这赵氏子弟若真为田须正室内佐,是否会对自己日后朝堂通途有利。 申子离对田须自是十分了解,笑道:“左将军无须烦扰,阳虎大夫日前有私信传来,赵氏已经有意将赵氏族长赵志父的庶子适与田襄,想来‘天下第一人’的庶子是不辱没田襄的,以将军您于阳虎大夫的交情,难道还怕日后赵氏子弟为田襄正室后不站在您这儿边吗?”,言及于此,申子离顿了下,又道,“晋国上下对于夏瑜使诈偷袭廪丘之事一直十分痛恨,本来两国交战互有胜败也是必然,但夏瑜此人实在卑劣,竟然用上诈降偷袭,胜之不武。晋国上下都知将军乃是忠厚仁义之辈,有谦谦君子之风,自是心向将军,希望将军在齐国庙堂一片坦途。” 第103章 田须听得申子离的话,微微沉吟了片刻,他虽然贪心,但到底还不算是蠢到家,申子离话里的意思他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无外乎就是晋国忌惮夏瑜,所以才转而支持与夏瑜为敌的自己。 虽然也明白晋国与齐国与田氏是绝对不能称之为友的,但此时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与夏瑜、田舒彻底的撕破了脸皮,也是毫无后退的余地,是以田须最后咬咬牙,道:“好,只要阳虎大夫给消息,我一定极力促成此事。” 这话说完,田须微微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与先生商议一下。” 申子离得到田须承诺促成赵氏与田氏联昏,心情颇好,此时听得田须似有为难事欲与自己商议,倒是颇为大度的道:“左将军有事但说无妨。” 田须犹豫良久,还是开口道:“这个,夏瑜带回的那五百护卫和他们的家眷,依先前所定,必须除掉,可是这长狄城内两万余人的家眷,数万人众,还当优厚待之,否则只怕长狄城内的五色骑兵、精锐武卒立马就会反了。” 申子离眼神一寒,神色立刻变得锐利起来,让田须不自觉的一个哆嗦。 在申子离没有温度的眼神打量下,田须忍不住的开始掉汗,暗暗的咽了下口水,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然而就在此,申子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田须道:“左将军这是说什么话,这数万人众自当优厚以待,手上握着这些人,害怕长狄城内的齐军精锐不听将军的话吗?这些人乃是夏瑜一手训练出来的,此时夏瑜受辱,消息传到这长狄城内的军卒将士耳中,只怕这些将士会对左将军您愤恨不已。在下往日建议并不是要让将军对这数万齐军精锐的家眷当真做什么,只不过是要大人吓他们一吓,好让他们听话而已,毕竟一位宽厚,是很难使人畏惧服从的。不过既然大人另有打算,在下也自然是赞同的。” 田须见申子离似乎转怒为喜,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我是觉得毕竟这些人都是我齐军精锐,不需要做得太绝,当然,我不是对先生您的计策不满意,就像先生您坚持让我向执政请令将夏瑜贬为内从人一样,我还不是听了先生的嘛。” 申子离听得田须这话,微微垂眸,挡住眼中的寒意,面上倒是笑的很温和,道:“在下也是为将军着想,试想这夏瑜屡次抗国府令,却为何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得获罪,其根本无外乎夏瑜其人乃是兵家奇才,不管夏瑜被贬斥到何等卑微官职,只要齐国一有战事,朝野上下只怕就立时会想起这个人来,他也就会一再得到翻身的机会。 是以只有将夏瑜贬为内从人,做了别人床榻上的玩物,才能彻底的绝了他再次领兵的机会,毕竟不论这天下如何礼崩乐坏,也容不得内室从人出来领兵打仗的。再者,夏瑜进了上大夫府邸,时日久了,就是国府再有战事,在他人kua下躺久了,骨头磨平了,驯服了,他自己也没那份胆气再坐帅台了。” 田须听申子离说到后面,不自觉的想起今日在城门口的那一幕,夏瑜乌黑的长发,在那雪白的背上,映衬着黑得更黑,白得更白,被拉扯半开的衣襟,半遮未遮,让人忍住再想向里窥探,随即想到今夜上大夫田虎就得一窥全景,顿觉一股热浪下涌动,全身发烫。 而在田须一脸不正经神色神游天外之时,申子离则是压下嘴角一丝冷笑,心道:这只蠢猪也开始有野心起来,若非为晋国计为执政计,自己哪会给这蠢货出谋划策这么久,竟然还想与自己讨价还价,当真不知死活。 夏瑜在发呆,他坐在一个火炉烧得热热的,一众下人在屋内填炭加火随侍在侧的屋子内,裹着一床锦缎被子,发呆。 这一路上的情形他浑浑噩噩,直到进了上大夫府,田虎冲出来,一见他的模样,满脸心疼的用披风裹住,又吩咐身侧下人将他送入这火炉烧得暖洋洋的屋子,用厚被捂住了,夏瑜才察觉他的全身都已经冻得僵硬了。 他呆呆的任由下人给他裹了被子,任由下人给他梳头理发,任由下人拉扯着他给他换衣换服,再把他赛会床榻之上用被子再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已经冻僵的头脑渐渐回血了,夏瑜的脑子才渐渐不再是一片空白,方才在城门口发生的一幕开始回放,西郭河那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城门上滚下的头颅,雪地上一片片的血色,一一在眼前回荡。 夏瑜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往下落,他用手抹了一把,然后喃喃自语道:“没事,不就是刷本没通关吗……没事……没事,就是没通关而已……没事……” 然而,不论夏瑜重复几次“没事”“只是没通关而已”,那眼泪就是不停的从眼中滚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其实,在夏瑜的心中,他已经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将整个世界当做一场游戏看待,他再也做不到将这一切当做一个任务来完成,当他认识了这个世界的许多人,当他与这些人一起同甘苦共患难,一起战场杀敌回家喝酒,他再也不能将这些人当做npc来对待,他们是朋友,是兄弟,是他关心的所在。 他眼见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被人屠戮,却毫无办法,除了没骨气的不停为他们眼泪,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也就在此时只见一直默默在内侍奉的下人们突然都纷纷施礼,然后又默默的向外退出去,夏瑜还在掉眼泪的朦胧双眼向外望去,只见上大夫田虎不知何时进了屋中,正满是兴味的打量着自己。 第104章 夏瑜看着来人,脑中有些恍惚,半响才将眼前人的相貌与朝堂上那个多半时间都在神游天外上大夫联系起来。 不能怪夏瑜对这位上大夫田虎没深刻印象,作为田常的同一内父的正弟,田虎这位上大夫每日走马打猎,宴饮唱和,于国政庙堂似乎是半点兴趣也无,从不多嘴,不论大小朝会,能躲则躲,不能躲的也是神游天外一言不发,自来到这个世界起,夏瑜几乎就是忙得脚不沾地,不得十分闲暇,与田虎这位临淄城内的第一纨绔世家子,是几乎全无交集的。 而此时此刻,夏瑜还是一片混乱的大脑在见到田虎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刻,还拒绝去想这个人现在究竟算是自己的什么人了,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田虎慢慢的踱进房内,看着坐在卧榻上的人,笑了,随手从案台上抄起一张半尺方圆的铜镜递给夏瑜,道:“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美。” 夏瑜看着那铜镜里半是模糊半是清楚的自己的脸,方才侍从把他翻来覆去的折腾,将他的头发一半盘了起来,一半披散在肩,不用于以前他总是粗粗的用随便的一条带子或是很简单的发冠束发,此时他盘起的发髻插上了枝镶着珠玉的发簪,身上的衣服也是非常精致,内室锦缎,外罩娟纱,绢纱轻透,上面有鸟兽提花,真真华贵非常。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夏瑜从未好好的看过自己的脸,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着镜中自己这具身体的相貌,才发现原来“自己”这样好看,比起他以前那不修边幅的宅男邋遢样子好看,好看上千倍,好看上万倍。 然后夏瑜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与自嘲。 田虎见夏瑜如此,倒是有些诧异,道:“你笑什么?” 夏瑜微微止住笑,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模糊的影响作出同样的动作,夏瑜有些自嘲的道:“如果有人满心以为自己的用处是沙场征战,一觉醒来发现原来在别人眼里最大的用处是暖床,难道还不可笑吗?” 这话说得明了,田虎自也听明白话中之意,却没怎么生气,随手将手中铜镜放在一旁,然后在夏瑜身侧坐了下来,转头看着夏瑜,道:“我想此刻你心里一定再骂我是个大大的奸贼。” 这话说的突兀,引得夏瑜转头看行田虎,只见田虎拿了酒杯给自己酌了尊酒,然后斜斜的靠在床榻之上,一边饮酒一边道:“这世事呢,就是这么奇妙,我田氏逐君,被天下人骂为乱臣贼子,引得三国伐齐,而此时此刻呢,我这个乱臣贼子之辈的田氏子弟又被不少族人斥为奸贼。” 说完这话,田虎竟是有几分喜滋滋的感觉,又给自己酌了杯酒,一饮而尽。 夏瑜有点搞不明白田虎说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何意,但此时他的脑袋渐渐清醒,心中万分忧虑自己的部署,有些无措又些彷徨,但他终是转身拉住田虎的衣角,咽了下口水,道:“上大夫知道跟着我的那些兄弟怎么样么了吗?” 田虎看着夏瑜此时伏低做小的样子,眼中满是别样意味,道:“我还记得你封爵拜位的时候,好一个少年得意的飞扬将军,国府从来没有给像你这么年轻的人赐过爵位,你是第一个,那时你的脸上好像都在发着光。”说着好像着了魔般,田虎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夏瑜的眉眼。 夏瑜自从长大以来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被男人摸过脸,一个反射性的偏头闪过了田虎的手。 而田虎也被夏瑜这一闪惊回了神,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然后有些败了兴致的甩了甩手,道:“你不用在心心念念跟你会临淄的那五百骑兵了,他们连同他们的家眷已经被田虎处理了。” 夏瑜听得此话,稍微延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处理了”是什么意思,然后脑袋轰的一下,血气上涌,拍案而起,瞪着田虎,剧烈喘息着,还挂着水痕的眼睛充血烧红,咬着牙道:“那是为你们田氏尽忠的将士!那是为齐国血战沙场的将士!” 田虎握着酒杯,神色未尝稍变,无动于衷的看着在那里激愤的全身颤抖的夏瑜,道:“为田氏尽忠?那有如何?” 夏瑜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田虎,道:“你是田氏子弟。” 田虎笑了,笑容中有无尽嘲讽,道:“田氏?田氏如何?田氏子弟又如何?田氏难道还会永远存在吗?”,田虎把玩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尊,目光很是散漫的道,“这世间多少的世家大族,今日权势滔天,明日灰飞烟灭,这世间的强国大国,今日称霸天下,明日亡国绝祀。今日忠臣,他日叛臣,今日良家,他日贼子,你看我田氏司马穰苴在时是如何的为齐国为姜氏尽忠,今日呢,逐君篡国,你看吴国昔日何等气焰滔天,不过数十载便被越国所灭,你看越王勾践何等坚韧深沉,却被你在临淄城下一把大火烧得大半家当,气的一病不起。世事如此变幻,天意如此莫测,尽忠如何,为祸又如何,人为蝼蚁,不若及时享乐,不若即使享乐啊。” 言罢,田虎又给自己倒了尊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将酒壶酒樽放在案几上,整了整衣襟,道:“我今日难受,我不逼你,但你也别再心存妄想了,乖乖听话的好,否则我不介意多用点手段,那时难受的可就是你了。” 田虎起身离开,走至屋中,似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然后道:“忘了告诉你了,你也别指望老太师回来搭救于你,老太师病危在床,已经昏迷十余日不曾清醒了。” 夏瑜一愣。 田虎油里油气的道:“人呢,要学会任命,有时认命了,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跟了我,让我好好教教你这床笫之间的乐趣,也许你会开始觉得这其中趣味无穷,比在战场上累死累活的不知快活多少倍。” 说完,田虎甩了甩齐人特有的那分外宽大的衣袖,负手踱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其实这一章我本来想写得略微邪恶一点的,但是现在的大环境,呵呵,大家懂的,所以就这这么清汤挂面了。 第105章 执政府,内堂,田常正在接见赵氏派来的族内使。 那赵氏族人禀手对田常施礼,道:“卑下来时家主曾经吩咐卑下转告他的亲口许诺:‘赵氏愿与田氏交好,适赵氏庶子与田氏’,卑下次来,乃家主拳拳之心,竟表与田氏修好之意。” 田常看着手里那份赵氏家主赵志父的亲笔信,这位“天下第一人”的亲笔信,一字一句,语气颇为诚恳的承诺两家联昏修好,田常微微沉吟,目露沉思,神思却不是集中在这赵氏提出联昏之事,而是飞到了此时病危在床的老太师田彪。 说也奇怪,田彪在时,田常对自己这位族叔,这位三朝元老的老太师一直颇为不喜,因为比之一众田氏族人、朝堂吏属对自己的恭恭敬敬,田彪对他永远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那种总是一副训导的神情,常常让田常仿佛回到了父亲还在世时在廊前听命挨训的情形。 田彪的存在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是朝堂之中一种独立于田常控制的力量,被田常忌惮担忧,然而当田彪真正病倒的时候,隐隐的松了口一气时,又有隐隐的不适,因为田彪作为三朝元老的长辈压力的消失常常也意味着能够一起分担带领田氏重任的人也不会存在了,而不管对田彪是厌是喜,在内心深处,田常都知道老太师田彪对田氏忠心耿耿,是可以信任的人。 是以,在赵氏提出联昏这个重要的决议时,田常再一次的想到了田彪。 也就在此时,有一内侍匆匆从内室趋步而出,在田常耳侧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田常神色微有差异,随即微微沉吟,然后转头对赵氏来使道:“此事事关重大,非片刻能决,来客远途辛苦,不妨休息几日,如何?” 那赵氏族人也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快便有结果,也不急着催促,施礼笑道:“如此也好,在下静候执政佳音。” 田常点头回礼,然后吩咐侍从领赵氏来使去驿舍休息,送走赵人,田常起身转向内室。 一进内室,便见老太师内佐在内,见田常,太师内佐起身施礼,田常急急上前一步,执晚侄之礼,道:“内叔父,万万不可如此,常乃晚辈,何敢受拜。” 太师内佐拜后起身,对田常子侄之礼也偏身错开以示不敢坦受,然后又轻轻还礼,道:“在私老身乃是执政长辈,在公执政乃一国之执掌,老身当拜。” 田常叹了口气,道:“内叔父,您何必如此拘礼。”与对田彪的即敬且厌、即信且畏不同,田常对这位向来慈祥关爱自己的内叔父,老太师田彪的内佐,素来是亲近且敬仰的。 要知道田彪与内佐的独子早夭,二人无子,是以田彪的这位正室内佐一直以来对族中子侄都十分喜爱,族内凡事有子侄孩童去太师府玩耍,都得这位内佐关爱,田常又是自然也不乏去田彪府上走动,他这位内叔父对其慈祥关爱有佳,田常一直十分感念,是以田常礼数周全的让坐。 田彪内佐也不扭捏,很是从容端正的就坐。 田常也随之就坐,这一坐下来细心打量,只见田彪内佐身形消瘦了不少,神色也有些微憔悴,心中也明白是为何,叹了口气,道:“内叔父您还要保重身体,巫医也诊断说老太师的病情稳定,短期内并不会大变化。” 太师内佐神色倒是颇为平和,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太师已经六十有八,如此年岁,就是当真有事,也不算得悲事。” 田常本想宽慰太师内佐,此时听其直言坦然,倒是即敬佩又担心,敬佩者,乃是自己这位内叔父陪着田彪数十载沉浮庙堂,当真贤良内室柱石,此时府中有变却不同寻常内室惶惶然哭天抢地,担心者,毕竟自己这位内叔父与田彪结发几十载,此时虽然说得淡然,只怕心里依然忧思难解,不然也不会消瘦憔悴了。 许是田常心中所想在面上微有所现,太师内佐笑了,叹了口气道:“执政不必为我挂心,我与阿彪数十载夫夫相伴,彼此恩爱相扶,一生已是无憾,阿彪年老而病,我又比阿彪年轻几岁?又能多几日好活?就算此时阿彪有事,也不过分别几年,终是还得地下相伴。” 田常听太师内佐口中说“阿彪”,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那说的是老太师田彪,不自禁有些觉得好笑,朝堂上威望如此之高的老太师,田氏之中出了名的倔老头田彪,在这家内佐口中变成了“阿彪”,即让田常觉得好笑,又有几分羡慕他们夫夫情深,道:“内叔父想得开也好,无论如何,还都要保重身体,不论太师府上缺了什么,尽管开口才是。” 说到此处,太师内佐神色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田常,道:“却有一事,本应由老太师来说,但此时境况老师不得不替老太师来开个口。” 田常一见太师内佐的神色,微微有了几分猜测,而太师内佐后面的话恰恰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他这位内叔父开口道:“关于夏瑜一事。” 田常神色微微一变,半响,才徐徐道:“夏瑜擅自调兵出城,绑架阿襄,罪不可恕,我知道他乃老太师正是收下的弟子,但此事若不处罚,只怕动摇我田氏执政根基。” 太师内佐见田常神色,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道:“执政不必如此,我亦知夏瑜罪责难逃,我也不是来替夏瑜求情免罪的,只是请执政您再斟酌下这责罚的敕令。” 田常微微皱眉,道:“您所意?” 太师内佐看着田常,很是平和,道:“有些话老太师虽然未对我名言,但一世夫夫,他虽未明言,我又如何能不知?执政可知老太师为何要收夏瑜为弟子?” 田常淡淡道:“老太师有爱才之心,这朝野上下俱都知晓。” 太师内佐道:“这话虽然不错,但也不算全然,老太师之所以收夏瑜为弟子,所谓者乃是阿襄计。老太师一直所虑者,乃是阿襄坐不稳田氏卿嗣的位置,更是阿襄难以应付列国并吞之天下局势。” 这话一出,田常神情巨变,而太师内佐就仿佛没看见田常的神情一般,依旧很是平和的道:“执政您很是信任田须?”这话用的是半陈述的语气。 田常听太师内佐提到田须,多少明白了方才太师内佐那话的意思,道:“田须虽然有些无能,倒还算忠诚。” 太师内佐没有去与田常辩白田须忠不忠诚这个话题,而是道:“执政觉得昔日司马穰苴可是姜氏忠臣?” 田常神色一变,昔日司马穰苴又称田穰苴,乃是田氏偏枝一位兵家奇才,那是齐景公与晋国争霸,联合中山、卫国等诸多邦国,支持晋国境内范氏、中行氏作乱,险些肢解了晋国,谁知道晋国赵氏冒出了赵志父这么个骨肉硬的不会打弯的人物,亲率赵氏家族私兵身先士卒、南征北走、拼死血战,硬生生奇迹般得将有齐国、中山、卫国、鲁国等这一大串为后盾支持的范氏、中行氏打得大败亏输,将晋国从破碎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晋国稍微回了口气,自然对齐国这意图阴谋肢解晋国的背后主使恨得牙痒痒,赵志父有是个骨头硬得不会打弯的铁杆鹰派,转过头来就像对付齐国,那时的燕国也如今日趁火打劫,有南下的趋势。 彼时齐国危机不下今日,司马穰苴灵位受命,整军备战,忠心耿耿护卫齐国,却在危机解除之时,被齐景公猜忌疏远,朝堂之上又屡遭打压,最后抑郁而死。 田氏便是自那以后才对齐国姜氏又恨,萌生篡国之意。 现在太师内佐问田常司马穰苴可是姜氏忠臣,司马穰苴当然是姜氏忠臣,司马穰苴哪怕最后抑郁而死也对姜氏有过半分反心。 田常身为田氏族长自然对这番过往十分清楚,只是他不清楚太师内佐此时提起这些往事是为何? 太师内佐接下来的话解释了田常的疑问,道:“人心从来最不可恃,执政,太师收夏瑜为徒,就是想在军中替阿襄扶植一个能够分田须权位的年轻人。昔日司马穰苴在时我田氏乃是姜氏忠臣,今日我田氏逐君,执政可曾想过,执政您在田须可能是忠诚的,若是执政不在了,田须会终于阿襄吗?若是他不忠,阿襄手中有何可制田须。” 言及于此,太师内佐顿了一下,又道:“执政之心,老身虽久居内宅,也有几分了解,夏瑜之罪自然当罚,夏瑜外姓之人,却能在无虎符无国府将令之下擅自调兵,也当防备,执政您将夏瑜贬为内从人也未尝不是出于此点考虑吧?但既然贬都贬了,执政为何将夏瑜赐予田虎,执政若真是替阿襄未来着想,大可将夏瑜赐予阿襄,这样即绝了夏瑜的威胁也可替阿襄多添个膀臂。” 田常听了太师内佐这话神色肃沉,一言不发。 第106章 太师内佐离去不久,便有侍从禀告田常,田须求见,听得田常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吩咐侍从让田须进来。 田须一进了内室,向田常施礼后落座,田常看了田须一眼,道:“你倒是来的及时,怎么,听到消息了?” 田须道:“赵氏遣使来临淄,这事儿国府里不少人都得了消息,上下议论纷纷,执政,这赵氏所图为何?” 田常微微垂眸,良久,道:“赵氏有意适庶子与阿襄为正室。” 田须一听此言,大喜道:“这是好事啊。” 田常道:“怎么,你认为是好事?晋国可是与我齐国大战方歇。” 田须道:“须以为正是因为晋国与我齐国大战方歇才更应该联昏以交好,毕竟此番我齐国与燕、越、晋三国接连大战,损耗不小,正当修养之时,若能与赵氏联昏,安稳齐晋边境,争得修养时间,于国有利;而于私,赵氏族长赵志父乃是晋国执政,他愿将庶子适田,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阿襄也不小了,内室之位一直悬空,也不像个样子,若有赵氏如此家世的庶子为内室,与阿襄也是有好处的。” 田常微微沉吟,道:“依你之意识赞同田氏与赵氏联昏?” 田须道:“此乃难能可贵之机,赵氏此时向提出与我田氏联昏,一则乃是晋国大军入齐,无功而返,于战场上并未占到什么便宜;二则,只怕也是赵志父年纪渐老,赵氏卿嗣不如乃父多矣,晋国国内公卿内斗素来惨烈,以赵氏如此滔天权势,却愿意适子与我田氏,乃是赵氏结援之意。” 田常听田须的分析,心中也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子却是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殊不知,田须此时这些头头是道的言辞都是申子离在府内反复教导的,以田须其人其能,收受贿赂倒是有其能为,这分析列国局势,还能说的有板有眼,却不是他田须的能为。 田常听田须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微微沉吟,道:“你看,若是赵氏能适子与阿襄为内室,能否将夏瑜也赐予阿襄为内从人。” 田须一听,瞬时瞪大眼睛,不知道田常从何处发想出这等主意,这点与申子离并且事先排练妥当,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做答,只能急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田常听田须一个劲儿的“万万不可!”,皱了眉头,道:“如何一个万万不可?” 田须毕竟是日夜揣摩田常心思的,这么多年下来对田常心思琢磨的透彻,此时虽是突如其来,但这片刻功夫也想出了对策,道:“这……执政,夏瑜万万不可赐予阿襄,阿襄压制不住夏瑜啊!” 田常眉头皱的死紧,还没等作答,只见一名侍从又匆匆从外趋步走进,禀告田常道:“禀执政,驿礼司有报。” 田常挑了挑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事情都赶到一块了?”然后对田须道,“你先退下吧。” 田须见田常有事,并且显然不想自己留下旁听,便告辞离去。 田须一走,驿礼司便跟随侍从进了来,向田常施礼后,禀奏政情,道:“禀执政,燕国来使扣关。” 田常一愣,道:“燕国来使?”不能怪田常惊异,毕竟齐燕两国方才结束大战没多久。 驿礼司道:“据来使所言,燕国此次遣使来我齐国,一则乃是止战修好,二则乃是来提亲的。” 田常更讶异了,道:“提亲?向谁提亲?为谁提亲?” 驿礼司有几分扭捏,道:“燕国来使替燕国新立太子公子服人向老太师提亲,意欲求取老太师弟子夏瑜为内室。” 田常下巴都快掉了。 数日前,燕国,蓟都。 燕国国君姬范一返回国内便处罚了大公子白,削去爵位,罚其前去给历代燕国国君守墓去了,而公子服人也被立为燕国新太子,国君手谕以下,姬范亲领百官宗室祭祀了宗庙,告知列祖列宗,他百年之后,国君之位乃有正子公子服人承继。 这燕国储位之争,至此尘埃落定,让一直支持公子服人的许多人拍掌称庆,也让许多中军将领大喜过望,奔走相告,恨不得痛饮上三日三夜。 而身处这风暴中心的公子服人却似乎没半点自己已经被立为太子的自觉,每日依照往常,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如往常,对一干前来祝贺的大臣一改称病避退,却是来了个一概不见。 不过显然,孙由这个一直以来的自己人是不再这一概不见的范围内的,是以这一日孙由兴冲冲的冲进公子服人府内,直奔公子服人的练武场,对正在练剑的公子服人道:“公子……呸呸,现在应该改口叫太子了!太子殿下,你知道吗,那个夏瑜,他栽了!” 公子服人,此时应该称为太子服人本来还在十分专心的练剑,却在听到孙由提及“夏瑜”两个字时,缓缓的收了剑,有些好奇的问道:“夏瑜?他出什么事了” 孙由兴奋的道:“夏瑜他一回临淄,就被田常贬斥,赐予田虎做了内从人。” 太子服人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孙由话中的“内从人”的意思,脸上显出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孙由遂把夏瑜在临淄城下的被当众贬斥的经过向太子服人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遍,孙由本就兼领斥候将军,对这等他国情寻自是能最快的了解。 孙由此时还是满脸欢喜神色,对于夏瑜,他是十分痛恨的,毕竟司徒奇死在夏瑜手中,到死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作为与司徒奇并肩作战多年的同袍,孙由怎能对夏瑜有好感。 但太子服人此时神情却是阴沉,将手中宝剑挥剑砍断案几,怒道:“齐国怎能如此折辱沙场战将!” 太子服人突入起来的怒气吓了孙由好大一跳,然而还没等孙由反应过来,却见太子服人已经甩袖而去。 当夜,太子服人急急将孤竹存阿招入府中,两人彻夜商谈,密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这夜过后,太子服人第二日清晨便去燕国国俌宫中请安,又秘奏燕国国君姬范,然后燕国便火速的派出了使者前往齐国。 这一切田常自然不能知晓,所以眼下,田常只是接到了一个燕国使节要来向夏瑜提亲的消息,并且对此不知所措。 第107章 田虎走至偏舍门口,看着门口摆着半点都未动过的膳盘,问守着这里的下人道:“他几天没吃没喝了?” 站在门口的下人道:“三天了,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田虎挑了挑眉,道:“哈,倒是硬气啊。”言毕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示意下人开门。 下人自然从命开锁,田虎推门而入。 夏瑜只觉得一阵刺眼阳光渗入,下意识的抬手去档,而等着眼睛能够适应这光线后,才看到已经走进的田虎,神经瞬时紧绷起来,眼睛直直的瞪着田虎。 田虎看着夏瑜,挑了挑眉,道:“听说你不吃东西也不喝水。” 夏瑜一言不发。 田虎嗤笑道:“堂堂齐国曾经的少保司礼,还学那内室愚辈寻死觅活不成?” 夏瑜这几日确实是不吃不喝,但倒不是如田虎所说寻死觅活,只是此时他情境,有如掉进狼窝里的一块肥肉,只觉处处危机四伏,神经紧绷着半点都放松不下来,以致哪怕日常饮食饮水都半点胃口也无,根本食不下咽。 不过夏瑜却不愿和田虎解释,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良久,才抬头看着田虎,道:“上大夫,瑜自知往日确实鲁钝狂妄,太过视天下人于无物,是以今日之难,瑜上不怨天,下不怨地,只怨瑜无知浅薄,未解人心。瑜与上大夫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上大夫若是放了我,瑜必感念于心,他日必有所报。” 田虎微微皱着眉听完夏瑜的话,然后笑了,道:“你能给我什么报答?” 夏瑜看着田虎,只觉今时今日再说什么客道虚话是全然无用的,是以夏瑜看着田虎,眼睛有些异样的光泽,道:“只要你放了我,天下之大,总有我能容展翅高飞之地。” 田虎嗤笑,道:“以你之才,天下之大,当有你用武高飞之地,不过高飞又能如何,这天底下哪一国之庙堂没有小人,哪一国的庙堂没有暗潮汹涌,以你之脾性只怕飞得高也摔得惨罢了。” 夏瑜听得田虎的话,微微攥紧了拳头,身子有些颤抖,然后夏瑜深吸了一口气,道:“上大夫说言极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为齐国尽心尽力,为田氏尽忠职守,到底为何会沦落到如斯地步?上大夫所说不错,这天下间无一国庙堂无小人,无一国庙堂不暗潮汹涌,瑜只顾沙场不顾庙堂,却忘了沙场之战,兵家胜败,其实从来就决自庙堂。” 言及于此,夏瑜的眼睛亮得有些诡异,死死的攥着拳头,看着田虎道:“上大夫,你放了我,我会记住你的恩德,他日我必有厚报。” 田虎看着夏瑜,神色间有一种诡异的平静,良久,田虎走至夏瑜近前,无视夏瑜瞬间僵硬紧绷的身体,伸手擒住夏瑜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夏瑜那张得造化青睐实在太过好看的脸,目中有沉醉之色,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脸上这样飞扬自信跃跃欲展翅高飞的样子。” 夏瑜身体的有些僵硬,但他不敢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被猎手盯住了的猎物,稍一动弹就会露出破绽引得猎人进攻,所以他只能僵直着紧紧握着拳头,半点也不敢动弹。 田虎收了手,退后一步,看着夏瑜,目光有些散漫,道:“你的名字起得挺有意思的,瑜,美玉也,呵,你不用费这么多心思试图说服我了,我不会放了你的,我舍不得,若此时放手,恐怕我再难得良机收你这块美玉收入匣了。” 言毕,田虎拍了拍掌,有下人进来置了案几,摆了满满的丰盛食物,田虎道:“人总不吃东西可撑不住,我让庖厨准备了不少吃食,你多少吃点。”说着拿起一个铜壶,道,“不愿意喝水?这是新鲜的蜂蜜泡的蜜水,尝尝。” 田常拿着那壶向夏瑜的方向递来,却见夏瑜下意识的闪身一躲,田虎递那那铜壶的手瞬时僵在了那里,一股怒火在胸中直窜,恨恨瞪着夏瑜,良久,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打定主意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给我按住了!” 田虎一声吩咐,自有下人扑过来按住夏瑜,夏瑜又怎能任人宰割,当即转身便要跑,但田常身边跟随的家仆少说也有十几人,各个身强体壮,哪是夏瑜这个还没长成的身板挣得过的,不过片刻便被压制住手脚。 田虎见夏瑜被制住,握着那只装蜜水的铜壶,走至夏瑜近前,掰开夏瑜的下巴,将铜壶塞进夏瑜口中,便开始向夏瑜喉咙里灌蜜水。 那铜壶形制类似后世的酒壶,有一个细长的嘴口,田虎动作十分粗鲁,使得那铜壶的细长的嘴口几乎深入到了夏瑜的喉头,那蜜水从铜壶嘴口中倾泻而出,却是让夏瑜连闭嘴不喝都不行,难以自控的半呛半咽的将那蜜水喝了下去。 田虎这几日一直迁就着夏瑜,但他亦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从来只有别人让着他,哪有他迁就别人的,此时被夏瑜惹出怒气了,也发了狠,使劲的压着铜壶,直到那一壶蜜水都倒了干净,才松了手。 而这一松手,夏瑜立刻呛咳起来,咳得半句话都说不出,眼泪都开始往下掉,然而,一边咳着,夏瑜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田虎,眼中有清晰可见的怒火在燃烧,清晰可见的恨意烧的那还有几分水意的眼睛亮得有些发毒。 田虎就这么看着夏瑜满是仇恨的眼神,水渍氤氲的脸颊,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身上某个地方开始发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上前一步,身处手来,想要抚摸夏瑜的颈项,却被夏瑜立刻偏头躲开。 田虎大怒,抬手便想扇夏瑜的耳光。 但就在此时,田虎府上家老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摔进屋里,都顾不得疼痛,急急的爬起来,道:“主,出事了!” 田虎见家老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一愣,随即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家老看了夏瑜一眼,没说话。 这家老乃是自田虎方才离开执政府开府之时便跟在身边的人,十分得田虎信任,此时见这家老模样,田虎自知必是有事,是以瞪了夏瑜一眼,甩袖离开。 田虎一走出那偏舍,家老便急急走至田虎身侧,道:“主,老太师杀到府上来了!” 田虎一愣,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家老口中的“老太师”是哪位,惊叫道:“老太师!?他不是病危了吗!?” 家老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道:“是啊!我也奇怪呢!老太师是坐四轮马车来的,带着少说有二三千门客呢,把咱们府邸给围了。太师内佐扶着老太师进的门,门口的下人半点都不敢拦,此时在外面等着主你去迎呢。” 田虎有些发蒙,然后眨巴了下眼睛,道:“你确定是老太师?” 家老跺着脚道:“是啊!老太师的模样我还能认错吗!我仔仔细细的看了,老太师比以前瘦了不少,人似乎也有点虚弱,不过确确实实是还能走路的,气色看着也还好,想来是病愈了?” 田虎从小到大最怕自己这位族叔,此时一听自己这位族叔杀上门了,当即脑袋发晕,眼睛滴溜溜乱转,当即便想开溜,但被那家老一把拽住,道:“主,现在想跑也晚了!整个府邸被太师府的门客围得没不透风,你往哪里跑啊!老太师放话了,你不立刻出去见他,他可是要动手宰人了!” 田虎一听这话,只觉得头都大了,无法,值得硬着头皮出去堂室。 第108章 一进堂室,便见到田彪坐在堂中主座,身侧是太师内佐搀扶侍奉,田虎一打量田彪,果然如家老所说,有几分消瘦虚弱,但气色倒是还好,心中便犯嘀咕,难道老太师的病已经好了? 田虎自幼最是惧怕自己这位族叔,此时见田彪状似病愈,加之最近所作所为,心虚莫名,急急上前执子侄礼施拜,道:“叔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您病体初遇,若是有事,当叫虎前去训导才是,如何能劳顿您亲自前来呢。” 田彪看着田虎,一对眸子许是因为大病微微有几分浑浊,但依旧锐利,淡淡道:“不用和我虚言故事,你把阿瑜叫出来,我今天是来带他回府的。” 田虎一僵,随即又强扯开一个笑脸,道:“叔父,您难得来一次我府上,不若尝尝我府上庖厨的手艺,虽是比不上太师府……” 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太师田彪轻轻挥了挥手,身侧立时有门客冲上前去,一把拉过田虎,宝剑出鞘就架在田虎脖颈上。 田虎没料到老太师竟然当场变脸,更加没想到老太师竟然敢在上大夫府直接就对他动手,反应不及,突然受制,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横在颈项,吓得当即便一动都不敢动了。 田虎府中门客护卫见状,护主心切,拔剑便想冲过来,田彪三朝元老,府中门客数千,此时带入府中的门客护卫竟是比田虎府上的人还要多,此时见这上大夫府上门客护卫动手,也纷纷拔剑对峙。 田虎身后的家老一见这等情形,急了,生怕真打起来会伤到已然受制的田虎,上前一步,道:“老太师,您虽然德高望重,但上大夫毕竟是朝堂重臣,执政亲弟,田氏子侄,你如此作为,就不怕……” 这家老不说还好,这一说,田彪一直强压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一把摔了案几上的器具,指着田虎道:“田氏子侄!朝堂重臣!你还算是田氏子侄!?朝堂重臣!?田须无耻愚蠢也就罢了,你跟着胡闹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军中卸甲,贬斥沙场功臣战将入府为从,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们田氏!你让三军将士怎么看我田氏!如此作为,今后还有谁肯我田氏卖命!再有为难,还有谁肯为我田氏征战沙场!?你大兄糊涂,你不知劝解,还在火上浇油!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是想我田氏灭亡吗!?” 田虎见田彪气的双眼充血,吓得瑟缩发抖,咽着口水,半句话都不敢回。 田彪这一生气,便止不住的开始咳嗦,身子也开始晃悠,吓得在侧搀扶的太师内佐急忙道:“别生气,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田彪咳了一会儿,在内佐又是递水又是捶背下缓了过来,然后不再生气,不再咒骂,却是哭了,老泪横流,直指田虎,道:“我彪一世辛劳,为田氏鞠躬尽瘁、耗尽心血,如今却要眼看着不肖子弟亲手毁掉田氏,你……你和你大兄,你们觉得今时今日田氏在齐国独掌大权,再不需要谨慎谦卑,在不需要顾忌他人言语了是吗?” 田彪三朝元老,经历庙堂沉浮数十载,田氏战战兢兢装孙子时他见证过,田氏打压政敌诛高氏国氏鲍氏他见证过,田氏大权独揽掌控整个齐国他见证着,然而今时今日在光阴将近时,他却没有想到要见证田氏因为太快登上顶峰而利令智昏,开始自取灭亡。 田彪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时今日田常、田虎会干出这等令天下哗然之事的缘故――田氏在齐国没有敌人了,当一个家族没有敌人时,就是这个家族开始飞扬跋扈,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之时,也就是开始走向灭亡之日。昔日齐国崔氏庆氏权柄更在田氏之上,尽皆族灭,田氏却得以存在至今,何也,乃是田氏在崔氏庆氏飞扬跋扈独霸朝堂之时,一直在谦虚自守,同时注意收买人心,可今日,田彪却是亲眼见证田氏走上崔氏庆氏的老路。 可惜,看得明白又如何,时日无多,无能为力,一生刚强的田彪此时只能哭,老泪纵横,道:“你们要留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给阿襄啊?你们要留一个什么样的未来给田氏?” 田彪悲辛无限,然而这份悲愤无人可明,无人可懂,在他人看来,这字字泣血,肺腑之言,不过一年迈腐朽的老头子的错乱呓语而已。 正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当我谓我何求。 田虎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颈间的那闪亮的剑锋,田彪无力再多说什么田虎那神情,指着田虎身侧家老,道:“把阿瑜带出来,不然我宰了这畜生,替田氏清理门户,我时日无多,百年之后,我自带着这个臭小子到九泉之下,去见他老子,告诉他老子,他生出了个什么德行的儿子!” 那田虎府上的家老真怕老太师一个发作把田虎给砍了,就如老太师所说,他已是时日无多,又是田氏族老,就算是他真的一气之下把田虎砍了,也没人能去和他说理,可若是如此,这上大夫的老老少少包括这位家老自己只怕都会成了无根之木,要去喝西北风了。 是以那家老急急答应了一声:“诺”,便急急转身去偏舍找夏瑜去了。 不过片刻间,家老便领着夏瑜侧进了堂室。 这家老也算多了个心眼,心想老太师本就已经十分生气了,若是见了他那弟子穿提花绢绸,插珠翠,那还不气炸了,倒时一个不慎,再把他家上大夫给砍了,是以临时让夏瑜换了衣服,绑了发髻出来。 夏瑜被拎着出来,浑浑噩噩,一出来见到田彪,顿时僵住了,全身颤抖。 田彪见了夏瑜,目中神色复杂,但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在内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田彪到了一句:“走吧。” 三千门客,从太师府至上大夫府,如水袭来,然后又如水退却,带走了夏瑜,留下面面相觑的田虎和府上一种家老门客下人。 那被方才变故吓得还在颤抖的田虎家老打着哆嗦问田虎,道:“主,现在怎么办?” 田虎摸着还凉飕飕的脖子,听得家老问话,瞪了那家老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吓得家老直缩脖子。 田虎摸着脖子,脑中疑问不断,心道:老太师的病真的好了吗? 第109章 夏瑜随老太师回太师府,一路无言,方才进了太师府,关了府门,只见老太师身子直直的就往前扑,身边随侍众人急忙去搀扶,就在老太师身后的夏瑜也吓了一跳,也惶惶去扶,这一扶却惊见老太师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已经昏迷了过去。 众人惊慌,急急将老太师搀扶送入室内,夏瑜跟随在侧,慌乱无状,也迈步跟着随在后,然而这方一抬腿,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霎时昏倒在地。 【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 夏瑜“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又回到自己刚“挂了”,以精神体形式存在的时候,“眼前”一片灰蒙蒙,不知身处何地,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回响。 【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 夏瑜神智渐渐清醒,眨了眨“眼睛”,只见眼前是无数代码坠落,灰蒙蒙的一片天地里,似乎满满都是代码构成的,荒无“人”烟,只有夏瑜一个“人”身处其中。 然后,渐渐的眼前的代码汇聚集合,形成了仿佛用魔方块拼凑起来的人脸模样的屏幕,对着夏瑜再一次的重复道: 【编号g224-50383卫星联系推进员……………………已连接到推进员】 【检测推进员精神力标准及身体水准……………………符合连接标准】 【编号g224-50383开始精神连接………………………已连接】 这一连串带着机械感的声音宣告。 然后夏瑜发现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开始明亮起来,那一串串的代码开始飞舞起来,慢慢的在他面前组成了一个星球――地球。 夏瑜呆呆的看着这颗巨大的由代码组成的地球,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然后突地只见眼前出现一副巨大图像――却是一群黑人正在狩猎角鹿。 夏瑜吓了一跳,急忙收回“手”,那副黑人狩猎的图像就随着他收“手”,突地消失了,眼前又再次出现了那颗不断旋转的地球。 此时耳边那有机械感的声音再次响起: 【推进员成功开启卫星图像…………推进员成功开启卫星图像…………推进员成功开启卫星图像…………】 夏瑜好像明白了什么,再次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那个漂浮着的星球上亚洲大路上的“山东半岛”,找准一个熟悉的方位点下去,然后突然的,一个画面出现在面前: 左将军府。 申子离与一位中年文士相对而坐。 申子离举起酒尊敬酒道:“孤竹太傅远来辛苦,在下水酒一杯,聊敬太傅。” 孤竹存阿也端起了酒尊,回应道:“申先生客气了,若非先生屡次相助,只怕存阿早已身死沙场,服人公子亦不能得储君大位,在下当代太子敬谢先生。” 申子离笑道:“燕晋本就是同盟,在下相助燕国就是相助晋国,份数应当,不敢称谢。” 孤竹存阿听得这话,也笑了,道:“当初若非先生所派门客执阳虎大夫私印,存阿还不敢相信先生有法助我家公子。” 申子离也笑了,道:“这是自然,左将军乃是田氏子弟,齐国朝堂重臣,齐燕交战,我为左将军门客,太傅不信我也是自然。” 孤竹存阿听得此处很是感慨,道:“晋国不愧为当世霸主之国,深谋远虑啊,不但策动三国伐齐,又得在田氏内部有这许多部署。” 申子离含笑不语,却悄然转了话题,道:“燕国来使之事,在下颇有耳闻,却不知为何这燕使尚未抵达临淄,孤竹太傅您却先行乔装隐姓进了临淄。” 孤竹存阿听申子离说到此处,知道寒暄已毕,要转入正题了,道:“存阿此来,是有事请托先生。” 申子离握着酒尊,淡淡的道:“是与燕使向老太师提亲的事有牵扯?” 孤竹存阿见申子离的神色似乎微有冷淡之意,本要出口的话微顿了下,然后仍是笑道:“说起来这个夏瑜啊,倒是我燕国国君与太子的心头大恨。”言毕又是摇头叹息,又是愤愤不满神色。 申子离见孤竹存阿这突兀转变的神色,微奇,道:“孤竹太傅如此是何意?” 孤竹存阿恨恨的拍了拍案几,道:“先生你有所不知,这夏瑜狠毒啊,他在长狄城时,强迫我燕国国君下诏处死服人公子,国君不从,那狠毒的夏瑜竟然砍掉了国君的一根手指,更有甚者,他放公子白回国,暗中相助公子白陷害服人公子,险些让服人公子蒙受不白之冤啊!” 申子离静静的看着孤竹存阿此时作态,观察良久,却是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加之孤竹存阿此时所说他也是知晓的,大致属实,申子离微微沉吟,然后道:“即是如此,为何燕国来使要提亲求取为燕国太子求取夏瑜?若当真把夏瑜取了回去,做了太子的内佐,那岂不是反助了他尊贵?若是如斯恨之,当杀之。” 孤竹存阿听得此处,看着申子离道:“当日夏瑜身犯大罪,先生设计杀之,应当不难,先生为何不杀?” 申子离有些孤傲的笑了,道:“我杀他当然容易,但不杀他,当众贬斥他为内从人,比杀他更有效。齐晋接壤,桓公去后,齐国虽然国力不及往日,却仍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国,屡次与晋国有战,景公在时,更是支持范氏、中行氏篡逆,险些使我晋国四分五裂。我来齐国,所求者乃是从内瓦解齐国,杀了夏瑜只会短暂激起军中将领愤慨,但贬斥其为内从人,却是可以真真正正的打击齐国军中将士的士气,武人吗,多半不怕死的,可若是他们知道自己辛辛苦苦为邦国征战拼命,到头来立功反而受忌,受了猜忌却连求死不得生受折辱,那从今以后,只怕再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为了齐国征战沙场了。” 孤竹存阿就这么看着申子离骄傲的叙述自己谋划的目的,只觉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往外冒,心道:难怪那夏瑜这次跟头摔得如此凄惨,也不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躲在后面算计于他呢。 孤竹存阿与申子离此时乃是密谈,身边半个随侍的人也无,然而在那一片虚无的世界里,那个由代码组成的世界里,夏瑜正呆呆的看着两人之间的交谈,听着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忽的收回那轻点在“屏幕”上的手。 眼前申子离与孤竹存阿相对座谈的一幕瞬时消失,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那颗不断旋转着的水蓝色星球。 夏瑜在自己精神的世界里“踉踉跄跄”的后退,然后跌坐在地,呆呆发愣,突地,抬手恨恨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流着眼泪”恨恨的骂着自己:“蠢货!你是个蠢货!蠢货!你是个蠢货!” 当人有感受到痛苦之极需时,有时疼痛也是一种合理的发泄的手段,但此时夏瑜却注定无法感受到疼痛,也注定满腔的自责无法用疼痛的方法发泄,因为精神的世界里,并没有痛觉神经这样的东西。 是以,夏瑜停下扇自己耳光,呆呆看着自己那烟雾状透明的双手,然后抱着自己的“头”,仰天泣血狂呼。 此时,耳边再次响起那机械感的声音道: 【推进员启用编号g224-50383卫星图像测试完毕,推进员正是开启卫星监测功能。】 夏瑜看着眼前那个由无数代码聚集起来魔方块样的人脸的屏幕,再也忍不住的冲了过去,拼命地捶打道:“你们为什么选我!?你们为什么选我!?我是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蠢货!” 一边疯狂的捶打,一边流着泪,夏瑜哭泣着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可以看见?西郭河死了啊!我的兄弟死了啊!他们都死了你才告诉我可以看到!” 疯狂的哭喊着,捶打着,可是那个屏幕没有半分变化,在一个空无一人的精神世界里,无人会因为完全不合逻辑的哭喊而有半分回应。 终是,累了,疲惫了,再也哭闹不动了,夏瑜瘫坐在地上,开始发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来讲瘫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没有亲人回来安慰哭泣的孩子。 此时此刻,夏瑜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已经“死了”,已经离开了那个自己出声成长的地方,自己离“故乡”有一整个时空那样遥远的距离。 然后夏瑜脑中开始回现过去的一幕幕,他开始想起总是喝骂自己调皮不成材的妈妈,想起总是板着脸的很是严厉爸爸,想起总是对他沉迷游戏觉得他很不争气的大哥,那个骂他“你不能总把很现实的事情都当游戏打”的大哥,夏瑜又一次的哭了,这是来到这世界起的第一次他觉得非常非常想家。 也许人在困顿之中,最想念的,永远是那个父母亲人存在的地方,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有点晚哈。 另:感谢舍玉亲的地雷。 第110章 申子离与孤竹存阿叙谈这许久,对孤竹存阿的此来的目的有了几分猜测,道:“如此说来,燕国上下,倒是十分憎恶夏瑜?” 孤竹存阿面上很是愤愤,道:“正是!我也与先生您说实话吧,其实此次向齐国提亲,乃是服人太子的主张,您也知道,服人太子长于民间,历练与军旅,生性直爽,他想求取夏瑜,一则是痛恨夏瑜,想将之取回内室,发泄往日积怨;二则……呵呵……”,孤竹存阿似有几分难以启齿,呐呐道,“太子于沙场之上与夏瑜有过打过几次照面,对其人相貌,印象颇为深刻。” 申子离有些了然,微带叹息的语气,道:“夏瑜其人,若论相貌,确实当世无匹。” 孤竹存阿似是对自己太子的“好色”有些羞愧,面色微微发红,呐呐不语。 申子离笑了,主动道:“食色性也,倒也是人之天性,只是不知这其中有何处需要在下相助,使得太傅您纡尊远来拜访于我。” 孤竹存阿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不过是一时的念想发作,我等为臣属的便要尽职守。要我说啊,这事儿成与不成都无甚所谓,以燕国上下与夏瑜积怨至此,就是求取回去,也不过是太子榻上一消遣之物而已,等太子玩腻了,恨消了,这等曾经折辱我国国君的仇人,是万万留不得的。不过眼下,既然燕使已经在来临淄的路上了,这……总不能事情办不成灰溜溜的回去吧,是以存阿次来,一则是为能促成这门夏瑜适燕的这门亲事,二则,这重中之重,却是与先生您能亲自一会。” 申子离心中微微有几分自得,他虽然为晋人,但少时外父便死于在晋国的内乱之中,至他年纪渐长,变卖家产,周游列国,辛苦修习百家学说,自负有倾国兴国之才,但一直无人赏识,及至此时才算是声名略显,此时听得孤竹存阿的恭维,倒真是有几分高兴,笑道:“不知太傅为何要与我一会?” 孤竹存阿道:“想来以先生之才,必然不会久屈居于左将军府,最终必回返回晋国。先生此番立此大功,日后不论是在晋国庙堂还是在赵氏必然都会有一片坦途,这……晋国乃是霸主之国,我燕国与齐国接壤,争夺济水两岸沃土,多年战阵未歇。我燕国贫弱,与晋国结盟乃是为的求援,自然希望晋国内部能有一二重臣能我为燕国在晋国执政面前进言,长久的维护这份盟约。” 申子离此时已经明了孤竹存阿的意思,道:“太傅希望日后我若返回晋国,能够在晋国或是执政面前一直主张维护燕国与晋国的盟约。” 孤竹存阿点头,然后声音微微压低,道:“我燕国堂堂君子之国,知恩图报,到时必然不会让先生白白帮忙的。” 当此之时,许多弱小邦国有重金贿赂大国公卿风气,说白了就是为给自己找个代理人,求得大国庇护,孤竹存阿此时暗示就是此意,申子离自然也听出来了,微微沉吟,他是贫寒出身,此间事了后返回晋国,若要能在晋国朝堂立足,只怕上下打点也是要花费不小的,此时孤竹存阿的暗示倒是颇为使得申子离动心。 本来,申子离还有几分忌惮燕国太子求取夏瑜的目的,或是为其为夏瑜色相所迷,使得夏瑜得以日后翻身,但此时听得孤竹存阿的话,倒是解了他的忌惮,加之那份承诺的“贿赂”,权衡利弊,申子离最后端起酒尊道:“太傅放心,此间事,在下必然竭尽全力替太傅周全。” 孤竹存阿听得此话,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那么明显,也端起酒尊,笑道:“那就有劳先生,多得先生相助,也好使我在太子面前好交差了。” 两人相对而笑,持酒尊一饮而尽。 田襄在田常卧房外徘徊良久,直到有侍从请他进去。 田常已经休息了,只着里衣,披着一件外袍,看着自己的正长子进内想自己跪拜请安,仔细打量着,良久,叹息一声,道:“我儿瘦了。” 田襄心内微微酸楚,这几日他几番求见父亲都被挡驾,直到今日才被侍从传唤,难得如此可以面见父亲的良机,田襄自然急着道:“父亲,我……” 田常一抬手制止了田襄接下来的话,看着自己的儿子,田常神色严厉而慎重,道:“我知道阿襄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了,阿襄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够了,你,有没有这个份自信压制的住夏瑜?” 田襄愣了。 田常严厉的盯着田襄,一字一句道:“若我将夏瑜赐予你,你可有这份自信压制得住他为你所用?你能否压制的住他?” 田襄此时才有些明田常话中的意思,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立即回答“能”,因为只有如此才是救下夏瑜,但潜意识里的一阵悸动让他突然说不出口。 他想起大败越军时,临淄城下那一节一节“木炭”样的越军尸体,想起那一刻他由心底里升起的胆颤;想起在与燕军对决的战场他眼见那披满鲜血的“黑面煞神”向着自己冲过来时,他颤抖着打马转头狂奔;想起在燕军囚禁之时,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也许自己即无兴国之才也无兴国之胆,也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夏瑜比他强,强太多倍了,而这种几乎是天纵的奇才是自己也许都难以企及的。 所以田襄颤抖了,那个“能”字,他说不出口。 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可能不了解,田常看到田襄的样子,哪怕不许多言,也知道那未曾出口的答案了。 田常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田襄急了,他是来替夏瑜求情的,若是此时就这么离去了,那就是把夏瑜推进死地了,是以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田常止住。 看着田襄,田常的眼中难得流露出几丝温情,道:“阿襄,我是你父亲,知子莫若父,你骗不了我,也不用骗我,阿襄,你要知道,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儿子,这田氏祖宗基业,都要有你承继,夜深了,去休息吧。” 田襄看着自己的父亲,终是再难说出什么多余的话,施礼而后退。 太师府。 太师内佐走至夏瑜往日住着的偏舍,问身侧的下人道:“阿瑜几日没出来了?” 下人回答道:“三日了,送了膳食进去也不吃,就是坐着发呆。” 太师内佐已经颇为消瘦脸上更添了几分憔悴,良久,叹了口气,吩咐身侧家老,道:“去田至府上,把田舒叫来。” 家老有些犹豫,道:“这……田舒被他老父拘在府上,只怕过不来啊。” 太师内佐眼神章划过一丝凌厉,但声音去依旧很是平和,道:“去和田至说,今天不让田舒过来,以后他们父子俩也永远不用再来太师府了。” 家老在太师府日久,哪有分辨不出自己内主已经怒气萦胸,赶紧低头连胜称是,转身便亲自去了田至府上。 半响,被拘了好几天的田舒便被请进了太师府。 不过短短数日间,发生的事情却如此之多,走进往昔熟悉的太师府邸却让田舒有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走至太师内夏瑜所住的偏舍,田舒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眼睛开始有水意上涌,伸出手去,意欲敲门,但还没等扣上门扉,那紧闭的门却开了,一身着白色常服青年推门而出。 此时是正午,阳光照将下来,映在那依旧白皙细腻如皓玉的皮肤,已经有几分舒展开了退了几分青涩稚嫩的眉眼,依旧隽美无匹,却不见往昔笑颜晏晏,多了几丝冷意,是一瞬间田舒想起初见那时,也是这样一个正午,天光正好,映在少年的眉眼上,那时他只觉得与少年相比,天底下的人都仿佛变作了泥土尘埃。 而今,有多久了,一年多了吧,少年好似长高了,也长开了,眉宇间的神情,带了几分清冷凌厉,却是不能再称职为少年了,依旧的是那组合起来依旧的勾魂夺魄,只是似乎有什么已经不同了,不再相同。 第111章 夏瑜见到田舒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西郭河他们葬在什么地方吗?” 田舒一愣,来的路上他心乱如麻,想过许多,想着他再见夏瑜时对方会说什么?责怪自己?怨恨自己?或者向自己寻求安慰?却从没想过夏瑜再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西郭河的葬身之地。 田舒呆怔良久,才徐徐道:“在城北郊野。”这是他与老父田至跳脚争吵时田至告诉他的。 夏瑜点了点头,转身关门,对田舒道:“你有其他事情吗?” 田舒道:“没……没有。”他的官位已经被卸,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事情可忙。 夏瑜点头,道:“没事的话,和我走一趟北郊如何?” 田舒看着夏瑜,半响,点头称是。 夏瑜等到田舒点头,再不多说什么,径自出了偏舍,找到家老请调门客。 家老对夏瑜要调借门客出府有几分犹疑,夏瑜对这犹疑很是平和的道:“家老务忧,瑜未有他想,只是想替故友收尸而已。瑜之故友,家老亦是熟识,国府论罪已定,瑜戴罪之身,何敢再有妄动,只是千百过往,人死亦是烟消云散,生前之罪,不及身后,齐国律法却是除明定曝尸外,并未定下不许收尸的律条。无论如何,西郭河等人曾于国有功,便是功不抵过,也不当死后曝尸荒野,不得入土为安。” 这一番话说的家老大为惊奇,直直盯着夏瑜,以为眼前人时别人盯着这张脸皮冒名顶替的。 夏瑜对家老的打量依旧平和,道:“家老跟随老师数十载,当知老师为人,若老师此时清醒,难道会坐视为齐国征战沙场的将士曝尸荒野吗?” 这话一出,家老只觉一阵锥心痛楚,他跟随田彪数十载,是亲眼看着田彪如何为了田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是如何被今日朝堂之上作乱的田须、田虎气得生生病倒,也自是了解若田彪此时清醒,定是不会反对为这些冤死的齐国将士收尸的。 家老虽然心中已经很像答应夏瑜,但此时朝堂情势诡谲,许多事情不得不谨慎,是以家老道:“这事,我还是要像内主请示。” 夏瑜听得此言,禀手向家老施礼长拜,道:“瑜拜谢家老。” 家老见此,急忙摆手道:“这……不可!不可!您是老太师弟子,如此大礼……我可担待不起。” 夏瑜未因为家老的话就收其长拜之礼,而是道:“家老务推,家老应受瑜拜谢,瑜之拜谢非止为这沙场将士,亦是为瑜自己,往昔瑜任性肆意,家老不嫌瑜年少无知,多有包容,瑜当拜谢。” 家老听得此话,一愣,看着夏瑜,半响说不出话来,然后,突然间,他觉得眼前这少年,不,似乎不能再称之为少年了,他,夏瑜,老太师带回府中的那个才华横溢又有几分天真任性的少年将军,似乎,长大了。 少顷,家老请示过太师内佐后,得其首肯,借调三百门客与太师府令牌出北城门。 冬日里,天气寒冷,是以数日光阴,尸体并未腐烂发臭,这北郊弃尸乃是国府论罪斩杀之人的抛尸之处,这几日间被国府定罪斩杀之人也就是只有跟随夏瑜回临淄的那五百骑兵及其家眷,是以辨认起来倒不费事。 带来的三百太师府门客,帮忙收敛尸体,卷上薄草席,这五百骑兵及其家眷,并不都是临淄城人,甚至很多其实是平阴和廪丘人,此时自是不能一一送他们返乡葬于祖坟,只能将就着在北郊外数百米处,找了一个空地就地挖坟掩埋,立上墓碑,太师内佐心细,在门客之中还调配了巫师,此时正做法祭祀亡魂, 夏瑜领着这三百人,从认人,收尸,到挖土,都亲力亲为,直到将一具一具尸体都入土掩埋后,才拍拍已经被泥水染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摆,站在这粗粗树立起的木制墓碑,执酒尊在手禀手施祭礼,眼睛从那一个个名字上扫过,最后定格在西郭河的墓碑前,道:“兄弟们,这一世,是我夏瑜对不起你们,现在,我说什么都把没用了,兄弟,什么都不说了,喝了这杯酒,黄泉路上,走好。”言毕,将杯中水酒洒于地面。 一直在侧跟着忙活的田舒看着夏瑜此时动作,心中酸涩难言,试图安慰道:“阿瑜,你别难过了,这……这也不是你的错。” 夏瑜转过头来看着田舒,眉宇间有种别样的冷然,道:“不是吗?不是我的错吗?” 田舒心里从来没认为夏瑜有错,要说错,不,要说有罪也是田须之流的罪过,但此时夏瑜神色间的冷然却让他无来由的升起几分畏惧,竟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夏瑜也根本不是要田舒回答他什么,转过头去,看着那一排排的墓碑,夏瑜静静的道:“是我的错,这些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好好的去想过我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好好的去考虑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未曾仔细权衡利弊,未曾审视大局,一切但凭自己横冲直撞,他们,原本并不必死,是我害死他们的。” 田舒张了张口想劝慰,但不知为何,他却有几分觉得此时此刻夏瑜似乎并不需要别人劝慰。 夏瑜再次倒了杯酒,看着这些简陋的坟墓,道:“人死万事俱休,现在我说什么都不能让让他们再活过来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逝者已矣,我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言毕,夏瑜再次执酒尊,禀敬于前,朗声道:“瑜今日告祭亡魂,瑜戴罪之身,不得日日伴诸位于近前,今日一别,他日许是相见不知何期,然瑜今生今世,无论身在何处,心意诸君,心祭诸君,虽死无变!” 洒酒于墓前,薄礼祭诸君,身后是巫师如鬼泣魂号的祭祀之音。 礼毕,夏瑜整袖长拜,拜后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一座座的新坟,便召回三百门客,转身上马,却被田舒一把抓住。 田舒抓住夏瑜的缰绳,压低声音,问道:“阿瑜,你不能再回去了。” 夏瑜神色很平淡,道:“不回去?去哪里?” 田舒急道:“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再回临淄了!老太师时日无多,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老太师去后,你怎么办!?你难道还想再进一次上大夫府吗!?” 提到“上大夫府”,夏瑜瞬时一僵,离他如此之近的田舒自然也感觉到了,瞬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从再相见的时候起,田舒就没问过关于上大夫府里那几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到底有没有……,是的,他胆怯,他不敢询问,怕得到一个让他承受不住的答案,同时自推门而出的那刻起,始终如一镇定让他问不出口,但此时此刻,他却下意识的觉得,也许正是因为有些事情发生了,才会让夏瑜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然而僵硬只是一瞬间的,夏瑜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轻轻的拍了拍坐骑的马颈,遥遥的看着远处的临淄城墙,道:“老太师病重,我为老太师弟子,岂能在此时离去。” 田舒咬了咬牙,压下心里纷乱的念头,强迫自己将思绪集中在当务之急,道:“老太师若是去了,你就跑不了了。” 夏瑜淡淡看着田舒,道:“跑?我为何要跑?”言毕,不等田舒再说些什么,抬手号令那三百门客,打马飞纵回城。 太师内佐看到夏瑜回来,一愣,夏瑜却是很是平静的看着太师内佐,然后跪了施礼,道:“师佐。” 太师内佐看着跪在那里的夏瑜,动了动嘴,想问“你为什么没走?”,但终是将这个疑问咽了回去,然而夏瑜却似看出了太师内佐未出口的疑问,很是平静的看着太师内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瑜任性轻狂,多得老师庇护才得存活至今,瑜焉能在此时离去。瑜愿留下与师佐一起侍奉老师,尽为人弟子之责。” 太师内佐看着夏瑜,其实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在他在同意家老借调三百门客给夏瑜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心软了,许是夏瑜的存在让这空旷的太师府真的有了几丝人气,许是相伴数十年的老伴命在旦夕真的让他有些职称不住,许是他真的老了,心血难济,不能再如往昔般独自支撑,总之此时此刻,他确实希望有人在身侧陪伴,陪伴他走过这艰难的一程。 是以太师内佐点头同意了夏瑜的请求。 自此后的月余时日,夏瑜衣不解带,亲在老太师田彪榻前协助太师内佐照料,老太师昏迷不醒,无法进食,夏瑜便亲自喂水喂饭喂药;老太师动弹不得,夏瑜便亲手给老太师翻身按摩,亲自用巾帛给老太师擦身;老太师便溺无法自理,夏瑜也不畏脏臭,亲手去给老太师收拾屎尿粪便,擦拭换衣。 这些事情,便是下人有些都嫌弃不远接受,夏瑜却是神色无半点勉强不耐,尽心尽力,用着万般的温和坚强里里外外的打理着这些几欲将人逼疯的琐事。 每每连太师内佐都劝夏瑜稍事休息,或是不要亲力亲为,交由下人去做便可,夏瑜总是淡淡拒绝道:“下人照顾老师乃是进责而已,瑜照料老师,乃是进弟子本分,进弟子孝心,孝心可他人代进否?” 如此月余,当国府亲自敕令下抵太师府,同意燕使求亲时,接了敕令的太师内佐在老太师坐榻坐了半响,泪流满面,喃喃道:“我知道如果你清醒着,可定不会同意,但……但这一辈子,我们夫夫二人为田氏耗尽心血,总该……总该有一次的自私吧。你为田氏一生辛劳,可自打你病倒这些时日,往日那些拼了命的往府里钻营的,可有一个上门来探?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我也不耐烦见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可是……可小瑜儿,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们这辈子,为田氏尽的心,够了,这一辈子,你就许我任性一回吧。” 语毕,太师内佐清点府库,田彪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爵位又是齐国朝堂登顶的,这数十年积累不说富可敌国,却又相去不远,太师内佐却是一气搬出大半都予夏瑜做了陪产。 夏瑜出门之时,太师内佐亲自吩咐府中织工做了大礼服,又领夏瑜亲自拜了家庙,亲自执礼器剪下田彪家庙宗祠树上宗祠果予夏瑜服用,言道:“你为太师弟子,便如太师之子,拜我太师府家庙,服我太师府祠果,从我太师府出门,乃是堂堂正正。” 夏瑜全程都很是平和恭顺。 送适的那天,光是陪产的金银礼器各色财务,再家足足近万人奴隶滕人、门客护卫,车队绵延十里,竟是将临淄城内的人都吓到了。 许多齐国国府官员都议论纷纷道:“这老太师府这是下了血本了,这不得把府库搬空了啊。” 也有国府官员奇道:“都说夏瑜这是落水狗一只了,乖乖,看这阵仗,哪里像落水狗,这般风光,这等家底,啥都不干坐着吃都吃不完啊!” 有官吏接口打趣道:“你羡慕啊,你也适人去啊!” 那先前羡慕夏瑜分光的官吏连忙摆手道:“免了,我这张脸,适人,那能看吗?谁要我啊!要我说啊,还是这夏瑜本事,这战场上的本事用不着了,就但凭那张脸蛋,也是吃不完。” 众人看着这十里长车队,万余陪送滕护,议论纷纷,然而等这车队过了,也就散了,风光也好,羞辱也罢,不过他人口中一场笑谈。 这十里长街,只有一人,被这家家仆牢牢抱着,看着远去的车队,牙咬着出了血,终是不能阻止自己关心的那人远去,最后一场热闹散场而去,田舒跪在满是雪泥交杂的地上,泪流满面,批命的捶打着满是脏泥水的地面,哭号不语。 齐国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呼,这一章够长了吧,汗,累死了。 齐国篇正是完结了,下一篇是燕国篇了。 另感谢以下亲的霸王: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5-1122:43:37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211:15:11 罗宾钢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322:18:51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512:15:51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512:16:00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512:16:13 第112章 `p`jjwxc`p``p`jjwxc`p` 透明的界面上,眼前的“地球”在不断的缓慢的旋转着,一只“手”在“地球”表面轻点着: 齐国,太师府。 卧房中人来人往,医匠提着药盒匆匆奔进房中,巫师正在拿着芦苇围着火盆跳着巫祝之舞、吟唱着祷词。 卧房中,清醒过来的老太师死死的抓着太师内佐的手臂,一边呛咳,一边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让他走!” 不顾已经呛咳出的血沫,一把推开太师内佐,老太师状若疯狂的叫喊着:“把楚昆叫来!楚昆!” 此时,一名瘦小的男子走至老太师睡榻前,跪了下来,不停的往出咳血的老太师一把抓住眼前瘦小男子的手臂,仿佛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从胸中挤出的声音道:“楚昆,杀了夏瑜!你给我杀了夏瑜!” 这句话一出,田彪仿佛用尽了最后的生气,整个人僵住了,然后直直的摔在了睡榻上,医匠急急上前,一摸脉搏,吓得一个哆嗦,向着太师内佐道:“老太师……老太师……去了。” 太师内佐一听此话,双眼一黑,晕倒在地。 那只“手”微微的顿了下,定格在这一幕影像上,停顿许久,然而终是收回了手,那纷乱的影像也随之消失。 如玉雕琢的手,轻轻向上划了个角度,再次轻点: 蓟都,国府小朝会。 公伯厚急得团团乱转,道:“这……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燕国国君姬范握着一个酒尊,双颊通红,醉意熏熏,似是根本没注意到这小朝会上到底再讨论何事,只顾着时不时的向口中倒一口美酒。 燕国国俌狄氏皱着眉头,道:“山戎不是刚刚平定吗?怎么又来扣关扰事?” 面有忧色的公子服人,不,此时应该叫做太子服人,神色微有沉重,道:“我燕国与山戎多年有战,若要平定山戎谈何容易,月前我率军北征,不过是将其击退而已。戎人向来如此,冬岁食物短缺或是秋后马肥时便来扰边,一旦战败便又退却会山林,若想平定戎人之乱,除非将戎人所居山林全都打下来,屯兵移民,否则,是不可能彻底解决山戎之乱的。” 孙由点头,道:“确实,我看这次戎人是眼见太子大昏,不能□前往北地亲自领军,是以才会大胆突袭。” 公伯厚听得此处,急得连连跺着手中的拐杖,道:“老夫所急者,正是此点!我燕国接连大战,府库已空,是再难筹措钱粮支援边境了,边境守军缺衣少粮,若是稍有不慎,只怕不等人来打,自家先行就溃败了。是以,此次戎人再袭,若不能挑选一良将统军,只怕会军中会生大乱,而若论军中在军中的威信,无人能过太子,但太子此时却不能前去北地啊!这……这当派何人为将才能稳妥?” 燕国国俌狄氏眉头皱得更深了,转头看向孙由,道:“由,你跟随服人征战多年,若是此时派你去北地……” 孙由一听,连连摆手,道:“这……国俌,要是往日这我当仁不让,但这次,我真没把握。” 公伯厚听得有些恼怒,孙由是他的正孙,是以他语气便不十分客气,道:“你跟随太子征战日久,在当用人之时,却如此作态!” 孙由最是惧怕自己的祖父,此时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道:“不是我没本事,真的是那连发弩太难缠了,若是我此时夸口自己能应付得来,到了北地却打败了仗,那不是更给您丢人。” 公伯厚听得更怒,上拐杖就想揍自家的孙子,却被太子服人伸手拦下。 太子服人道:“公伯祖勿怪由,由所言不错,戎人兵械向来不精,此次一年之内连番骚扰我燕国边境,多乃因为那连发弩威力奇大、极为难缠之故,若无法破连发弩,确实不能到为北地防戎之将。” 说到此处,太子服人神情沉重,最后叹息一声,道:“实在不行,还是我去一趟吧。” 公伯厚急忙摆手反对道:“这如何使得,眼见太子您大昏在即,您要是去了北地,那这大礼如何办?” 燕国国俌狄氏此时眉头也皱的死紧,最后拍案道:“服人,你马上收拾行装,带上全套礼器行仗到边境去迎亲,大礼咱们就在边境办了,然后你带你家内佐回来拜了宗庙认了祖宗,你再去北地,如此能节省下不少时间。由,服人去迎亲时,你先去北地盯着,不求你打赢,能定住等到服人带着援军到时即可。” 公伯厚一听,立刻反对道:“这……这如何使得!齐燕交境处,可是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这太子大昏何等重要,如何能如此简陋随意!?” 燕国国俌怒了,他虽然养尊处优日久,但到底是草原狄人出身,脾气直率,此时直呛道:“燕国在,燕国太子才是太子!眼前国内青状多死于战场,大战连连,致使府库空空,此时戎人扰边,稍有不慎,便如昔日屠何险些灭燕故事,不过这次可没一个齐桓公再来就命了!太子是燕国的太子,燕国要是完蛋了,燕国太子又算得了什么!事急从权,没法子,就这么定了!” 太子服人听得自己内父与公伯祖争执,却是没有插话,似乎微微有点走神,及至自己内父拍板定案了,才忙道:“服人谨阿父令。” 手指轻划,影像瞬间随之变化: 燕国蓟都,一处紧邻燕国宫室的华丽府邸内,内堂之中正有宴饮。 相对而坐的三人俱都人至中年,皮肤细化,显然是惯常养尊处优,此时一边看着歌舞一边饮酒闲聊。 其中首座一人道:“也不知大兄如何想法,这太子正室内佐乃是何其重要的位子,不明不白的给了外人,还是半个仇人。” 左手下位座的那人饮了口酒,抱着身边的美童,道:“这哪里是大兄的意思,分明是服人执意所求,季兄你也知道,自从大兄回国之后,就不怎么理事了,朝堂之事都由内兄狄氏与服人操持,服人但有所好,无论大兄还是内兄狄氏,只怕都不会反对,不过”,顿了一下,笑容中多了几丝猥琐,道,“听说那夏瑜容貌非凡,当世绝色,我们这位太子侄儿,倒是好眼光,好艳福啊。” 右手下座的男子冷哼一声,道:“再好看又如何,终究是个外人,季兄说的对,这夏瑜可说是我燕国的半个仇人,你们听说没?一听咱们那位太子侄儿求取了夏瑜为内室,司徒家可是闭门谢客,司徒大夫连朝都不去上了。” 收回手,手指轻划,关闭眼前半透明的界面,一切恢复如惯常视野。 继续手边刚刚没做完的事情——拿起一只鹅毛笔,在一块铺开的绢帛山描画着什么。 马车外,一路随行护卫的骑士忍不住问身边服侍夏瑜的下人,道:“他整天描描画画的,都干什么呢?” 那下人瞪了那骑士一眼,道:“大人是事情是你问得的吗!?安静做好你的事情便罢了,多什么嘴!” `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连砍了好几个版本,最后决定用这个形式来开启燕国篇。 话说我构思的晋国篇是想让夏瑜和服人谈恋爱用的,现在晋国篇被我砍了,服人和小瑜儿不谈恋爱直接进入婚姻了,我构思的那些恋爱情结估计就烂在我脑袋里了,自己自娱自乐了。 另外,感谢一下亲的霸王: 谢沉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609:35:42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718:58:47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720:08:16 小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801:09:39 段清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804:05:46 特别感谢舍玉亲,亲你破费好多啊。 第113章 “来人。”马车里有声音传出。 一直服侍在侧的下人小布快跑至马车近前,只见夏瑜撩开垂帘,将手中一卷帛锦递给那近身静待吩咐的下人,道:“天黑扎营之前,去找小家老,把这上面的人找出来给我。” 那下人乃是在太师府中就一直服侍夏瑜起居的,对夏瑜的吩咐自是不会犹疑,转身便去与此次随护的管事护卫传达夏瑜之意。 然耽搁了许多时辰,那下人又领着几个管事和陪送的护卫头领到了马车近前,轻声道:“主,管事求见。” 此次夏瑜适燕,陪送的滕护下仆没有上万也有数千,这么多人,自然要有管事的头领,因为时间仓促,是以太师内佐临时从太师府与太师封地之中抽调了一些隶宰和管吏,护卫统领也是从太师府的门客里挑选的,这其中自然有夏瑜熟识的也有全完没见过面的。 夏瑜撩开车幕,看着这几个求见的管事,那几个管事一见夏瑜,纷纷低头行礼。 夏瑜没有让几日免礼,而是细细的打量眼前这几人,目光一一扫过,然后道:“我要的人呢?” 几个管事都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较为年轻的上前一步,很是谄媚的笑道:“这个,主,您可能以前没管过家,所以有些地方不十分清楚,您要的那些人,有些是陪护的奴隶滕人,有些是工匠,还有些是太师府门客。这分属不同,一时间要全凑齐了,倒是难办,是以我们几个管事合计了一下,向来稳稳您要这些人是干什么用?我们也好给主您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用点简单的法子,把主您要办的事情办了。” 夏瑜就这么看着这个说话的年轻的管事,然后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做什么,要经过你们同意才可以,是这个意思吗?” 那年轻的管事连忙摆手,道:“这……主,你这是折煞小人了,主,您要做什么,哪里是小人有资格置喙的,不过这一路上人事驳杂,小人只是想着,能够为主分忧……” “我要的人,昨晚有一个被你拉进帐子里,睡了,是吧。”夏瑜懒洋洋的靠在马车扶手上,出声打断那年轻管事的话,道,“你本名叫做止,家里世代是太师府上的工匠,你是你父次子,因为家中贫困,你为次子不得继承家中薄产,你父便求了太师府中小家老给你分了个隶宰的位子,是也不是?” 那被称为止的管事听夏瑜将他的身世娓娓道来,额上开始冒汗。 夏瑜看着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的止,神色未尝稍变,整了整衣袖,继续道:“此次陪送我入燕,因人员驳杂,需要几个熟练的管事,师佐恰巧点了你所管的滕隶陪送给我,若是你不跟随我入燕,只怕就要回家去继续过往日的穷苦日子,来日无盼,是以你虽不愿,最后还是自荐原为管事随我入燕,是以心中颇有怨怼,是也不是?” 止扑通一声跪了夏瑜的马车面前,道:“小……小人不敢啊,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如此怨怼主您啊!” 夏瑜也没回应止的话,而是转头对那几个管事身侧的一位护卫道:“去他马车上,把他昨夜拉进帐子的那个人给我弄过来。” 那护卫是太师府门客出身,往日与夏瑜也有过几面之缘,见证过临淄城下那一场烧了几万越人的那一把大火,知道这位年纪轻轻好看得要命的主人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半点都不犹豫,答了声“诺”,便转身去找人去了。 不多时,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被带到近前,一同带至眼前的还有几个木箱,那护卫命人打开木箱,只见满是刀币玉器铜器,那护卫回禀道:“主,我在止管事的马车上搜到这些。” 这个年代金不是黄金,而是铜,是流通货币,刀币多为铜铸造,玉器铜器是礼器,只有贵族能够使用,显然这些都不是止一个没有爵位的平民能够拥有的,止以前不过是一个管理奴隶的小管事,能从何处得到这等礼器,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只怕是从夏瑜的陪产中贪墨的。 那止一见几个箱子,顿时吓得瘫软在地。 夏瑜理都没理那瘫软在地的止,转头打量那衣衫不整的男子,只见这男子身材匀称,长相还算端正,不过皮肤很是白皙,向来就是因此而遭难。 夏瑜看着这男子用满是仇恨的眼神盯着止,笑了,问道:“你叫什么?” 那男子是在籍奴隶,身份低微,此时听得夏瑜问话,跪了下来回话,道:“小人名菏泽。” 夏瑜挑眉,道:“菏泽?” 那自称菏泽的男子道:“小人家旁有一片菏泽,所以小人父亲便给小人取名为菏泽。” 夏瑜点头,然后指了指止,道:“你恨他吗?” 菏泽听夏瑜问话,转头盯着止,目中仿佛有火在烧,恨恨道:“主,这人对主出言不逊!” 夏瑜笑着抬手止住菏泽的话,道:“他说了什么我知道,现在我在问你,你恨他吗?” 菏泽此时拳头握得死紧,半响不说话,夏瑜也没勉强,而是一指身侧护卫,道:“把你手里的剑给他。” 菏泽一愣,看着护卫递到眼前的宝剑,茫然的看着夏瑜。 夏瑜看着菏泽,道:“现在,杀了他,你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 菏泽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瑜,半响哆哆嗦嗦的道:“主,你……”,咽了下口水,眼中划过一抹狠厉血色,菏泽问道,“主,你这话当真?” 夏瑜挑眉道:“我说的话,自是当真。” 菏泽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急促,显是情绪波动剧烈,然后,突地,菏泽窜起身来,一把抓过护卫递过来的宝剑,便扑向止。 止一见菏泽那状若疯狂的模样,嗷的叫出声,转身便跑,而那菏泽则是紧随其后,一把抓住止的肩膀,宝剑从背后透传止的胸腹。 止一口鲜血喷出,倾身向前栽倒,眼见是没有命了。 此时剩下的管事还有三个,见止那鲜血淋漓的尸体倒伏在地,吓得一个个哆哆嗦嗦,纷纷都跪了下来,半句话都说不出。 夏瑜眼看着菏泽动作,看着那名为止的管事毙命,然后吩咐身侧的护卫,道:“把尸体处理了”,然后对着跪在地上的几个管事,道,“知道止为什么死吗?” 有一年级略长的管事壮着胆子,颤抖着开口道:“因为……因为止贪墨。” 夏瑜扫了眼这三个个管事,道:“对,也不对。” 顿了一下,夏瑜指着眼前那先前说话的略微年长的管事,道:“你叫质,你此次自告奋勇随我入燕,是因为府中众管事都觉得燕地苦寒,不远前往,家老许诺若是那个管事愿意自愿随我人燕,便许其家次子亦可在府中任事。你的长子年纪渐长,你想把原来在太师府中的位子让给你的长子,又但心次子将来无靠,得家老许诺,便自愿前来。” 然后指向被称为质的身侧一位较为年轻男子,道:“你叫椽,奴隶出身,祖传木工手艺,因为擅制漆器,在父辈得免为平民,你双亲已逝,你不想一直做工匠,才会自荐为管事,愿意随我入燕。” 指向椽身侧的一位粗壮的男子,道:“你没名字,因为家住在一处山丘之上,大家都叫你丘,你是在籍奴隶,何去何从但凭主人随意,你一直是隶农管事,算是师佐送我的陪产。” 夏瑜冷眼扫过眼前三人,道:“止,我杀他,是因为他不遵从我的命令。他因为收了我要的人,又贪墨了我的陪产,担心我查出来,便推脱事情难办,做不到,此不可恕也。我瑜军旅出身,军中所重,令行禁止。你们跟随于我,不论心中有怨也好,有求也罢,都无甚所谓,只是一点,从今以后要牢记心中――我令所及,必须执行。” 跪在地上的三人一听这话,哆嗦了一下,最后纷纷跪而施礼,道:“敢不从命!” 夏瑜摆了摆手,道:“好了,不用如此多礼,我不喜欢虚礼太多,诸位也不需要紧张,只要诸位记住,从你们离开太师府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是我的部署了,我荣诸位的日子都会好过,我辱,诸位只怕也要跟着倒霉。记着这点,不要吧力气都放在怎么拖自己人的后腿身上,用心理事,赏罚我自会分明。三位起身吧,今晚还要劳烦三位将所有陪产册目整理一份给我,我想知道现在我有多少财物可用。” 顿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那管事止的尸体,道:“不难办到吧。” 那三位管事一见夏瑜瞥着那管事止的尸体,打了个哆嗦,连连道:“不难,不难。” 夏瑜点头,道:“那就好,你们退下吧,今晚安营扎寨时,给我册目。” 三位管事依言缓缓而退。 此时夏瑜转头去看向那几个护卫头领,扫了一眼,一共三人,其中有一人很是眼熟,正是那个很是听话去止管事车上搜了铜玉器出来的那位,夏瑜子看着他,微微思索回忆,道:“你叫……” 那护卫统领道:“我叫杞熏,杞国人,老太师府上门客。” 此时还是春秋,虽然贵族养士风气并不如战国浓厚,但也不遑多让,与战国时期不同,此时门客很多是真正的“士”,讲白了就是破落贵族,虽然破落了,但还是贵族,是有家族传承的,只要有这层身份,到任何地方都差不多能吃得开,是以夏瑜颇觉奇怪,道:“你既然是老师府中门客,为何愿跟随我入燕?” 那叫杞熏的门客护卫道:“老太师病重,太师府顶柱将倾,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欲另寻主公,在下自愿跟随您”,说着杞熏拍了拍胸口,兴冲冲的道,“我想和您学打仗!” 第114章 夏瑜倒是被杞熏这活宝样子给逗笑了,道:“和我学打仗?” 杞熏很是兴奋的道:“是,我家祖传了一把宝剑和几卷竹简个我,我识字,也会点剑术,内父死后我辗转各国,最后到了老太师府上。凭我的本事,我也知道再难有大的长进了,不过我不甘心,若是总是做人家的门客混日子,哪天才有取上一个内室成个家?所以我自愿跟着您,想和您学学怎么打仗,也许以后能上得战场创出一片天。” 夏瑜倒是对这个朝气勃勃的杞熏有了几分喜爱了,这样直冲冲的追求想要的东西,很单纯,也很快乐,笑了笑,没对杞熏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杞熏身边一个一直沉默的壮汉。 那壮汉很自觉地施礼,道:“我叫吕,我是廪丘人,阿父早丧,我岁内父长大,齐人犯境时,家中无粮,我应征兵赋入伍,换了粮食给内父过活。晋军退后我回家,内父已经饥病交加之下故去多日,我别无牵挂,后来我跟着少保您去了临淄,田舒将军北上之时我战伤复发,老太师见我是为国征战负伤,心中怜惜我,便将我收入府中做了门客。” 夏瑜神色慢慢收敛了,眼前叫做吕的男子,说起来可算作是他的旧部,可也就是因为算是他的旧部,此时相对才格外残忍。 夏瑜看着吕,神色中带了点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低落,道:“你有战功,为何不留在齐国?” 吕神色木然,用布袋感□□彩的声音道:“我的结义兄长,他全家,在月前跟您回临淄城复命时,都死了,义兄与我战场上有搏命的交情,他待我很好,他的家人都待我很好,所以我不想再留在齐国。” 夏瑜隐藏在宽大衣袖内的手微微握紧,但面上却是平静内敛,道:“你也算我的旧部,昔日军中的规矩,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 吕点头道:“令行禁止,敢不从命。” 转到最后一个护卫统领,那人也想说什么,却被夏瑜抬手止住,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吴国人,本名豹,所以大家都叫你吴豹,你是游侠剑客,吴国被灭后你投奔到老太师府上,你之所以自愿随我入燕,是因为你”,上下打量了下眼前人,握着宝剑,颇有几分不正经,不算魁梧,但肌肉结实,眼神之中时不时的划过几分野兽的嗜血狰狞之感,倒真如其名,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夏瑜挑眉,道,“你随我入燕,是因为你想睡我。” 那叫做吕的护卫统领此时此时正站在吴豹身侧,听得夏瑜那句“你想睡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花了点时间才明白夏瑜说的是什意思,大惊,转头看着吕便想拔剑,但宝剑刚拔出不到一半,眼前一花,也没见吴豹是怎么出手的,手中还未拔出的宝剑便被再次按回剑鞘。 吕一愣,再次试图拔剑,方才拔出三分,却是感觉到剑柄一阵阻力,然后宝剑瞬时又被按回剑鞘内。 一次、两次、三次,吕一次次的试着拔剑,却一次次的被按回剑鞘之中。 夏瑜冷看着这一幕,良久,抬手示意停止,吴豹才停下与吕这一幕猫戏老鼠的闹剧,再次抱着宝剑,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夏瑜。 夏瑜看着笑嘻嘻颇有几分洋洋自得的吴豹,又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吕,甩了下有些褶皱的长袖,整了整袖口,然后按掌与膝,很是平和的道:“吴越擅剑,名不虚传。” 虽然宝剑历来是中原贵族身份的标志,从来随身佩戴,不过因为北地多平原,春秋之时多车站,是以真正在战场上运用较多的其实是戈戟等长兵刃和弓弩这种远程打击武器,而吴越地处南方,湿热多雨,丘陵地带,树木茂密,是以长兵器运用不变,平时战斗时多是用宝剑,是以吴越之人,铸剑之术,冠绝诸侯,吴越之中,擅长用剑的剑客,自然也是多的。 吴豹看着夏瑜,舔了舔嘴唇,道:“我于高门深户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夏瑜道:“你杀过多少人?” 吴豹有些傲然的笑了,道:“八十九人。” 夏瑜道:“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 吴豹皱眉。 夏瑜道:“我宰的,没有十万也有个七八万了。” 吴豹微微沉吟。 夏瑜看着吴豹,道:“汝能杀人,然可万人敌乎?” 吴豹眼神开始变得锐利,发亮,盯着夏瑜。 夏瑜笑了,挑眉,道:“你是想睡我,还是想学万人敌?” 吴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道:“都想。” 夏瑜很是悠闲的想车扶上靠了靠,道:“先学会得万人敌吧。” 吴豹低头沉默了会儿,然后突地跪了下来,向着夏瑜,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啥都没说,不过,此时他不说,夏瑜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扫了眼前三人,夏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张一握,一张一握,然后抬头看着北方,自己将要前去的地方,道:“这几日我有注意护卫巡查的情况,松散懈怠,且往返破绽颇多,从今日起,你们把所有随行护卫分为三组,每组三百,三百人中五十弓弩手、五十盾牌手、一百人戟手、一百骑士,各自带领,轮流护卫车队,每日我会给你下训练的任务,我希望到燕境时,我见到是一支强大的军队,而不是眼前的这些松散护卫。” 三人领命而下。 此时,夏瑜方才有空转头去看方才杀了止管事的那个叫做菏泽的奴隶。 那菏泽动手杀了止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止的尸身,板着脸,死死的握着手中宝剑,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夏瑜淡淡道:“发呆够了吗?” 菏泽听得夏瑜出声似是叫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转过身来,跪了下来,他是奴隶,身份地位,不比其他人只要施礼就好。 夏瑜看着菏泽,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让你杀了止,并且许你代替他位置吗?” 菏泽摇头。 夏瑜看了止的尸体一眼,道:“止,若论身手,是不及你的,不过因为你一家双亲兄弟都在我陪产之列,止是监束你们的管事,他拿你的家人威胁,你才不得不从,是也不是?” 菏泽眼睛又开始充血发红,咬着牙点头道:“是。” 夏瑜的眼神锐利起来,盯着菏泽,道:“我杀止是为什么,想来你一进听到了,现在我兑现我的承诺,你可以代替止的位置,办好我吩咐的事,不然止可以宰了你的家人,我也可以。” 菏泽听得此话,二话不说,当即“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道:“小人唯命是从。” 夏瑜摆了摆手,道:“好了,别磕了,之前我吩咐止将我名单上的人找出来,现在这是你的任务了,今晚之前,我要你把我名单上的人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找出来给我。” 菏泽磕头,道:“诺。” 第115章 许是止这个前车之鉴,许是菏泽真的很珍惜这个翻身做管事的机会,夜晚安营扎帐之时,菏泽果然将名单上的人都找了出来。 夏瑜在帐篷之中的主位坐榻上,细细的打量着一字排开跪在他眼前的几个人,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然后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一众跪在底下的人俱是低头不语。 夏瑜没说话,而是吩咐一旁静静力侍候的菏泽将他案几上的一个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片片竹简,上有朱红色的字符。 夏瑜道:“抬起头来,看看这个箱子里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几人不敢不从命,依夏瑜吩咐抬头,见到箱子里那写许多字符的竹片,俱是十分疑惑,半响,有人似乎反应过来竹片是什么了,眼睛便开始发亮。 夏瑜见有人似乎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这是你们几人全家的丹书。” 所谓丹书朱符就是后世大家俗称的卖身契,在这个时代,若是你卖身为奴,成为奴隶了,那么就和牲畜没有什么区别,可被人随意交换赠送,任意定生死,而决定你成为奴隶身份的便是这片写着朱红色字符的丹书,而能够解除你奴隶身份的,也是这张丹书。 是以,一听到是自己全家人丹书,跪着的人眼睛都亮了。 夏瑜眼看着这几人的反应,转头对站在一旁侍立的菏泽,道:“你觉得他们几人有什么共同点?” 菏泽微微皱眉,半响,才小心翼翼试探式道:“他们都是商人,不同国的商人。” 夏瑜看着菏泽笑了,然后没在对菏泽说什么,而是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道:“你们都是商人,有吴国人、楚国人,也有晋国人、秦国人,而且,你们几乎都是全家都在我的陪送之列。” 跪在下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被从不同的吏役那里找出,彼此之家并不相识,是以也不知道大家都是商人,还都是几乎全家都在这陪送之列。 夏瑜从木箱之中抽出那片片丹书,像摆扑克牌一样一张一张在案几之上,道:“现在,我可以把你们的丹书还给你,不仅如此”,夏瑜抬了抬手,身侧有侍从捧着一个一个较小的木箱放置在案几上,在夏瑜的示意下打开,只见里面俱是明晃晃的“金块”,夏瑜看着眼前几人,道,“这些,也是你们的。” 跪着的几个人都是商人出身,或是因为战乱流离,或是因为家族衰落多舛,变成了奴隶,此时一见有望恢复平民之身,怎能不欣喜,但好歹商人出身,知道万事都是利字当头的相互交易,眼见那案几行的一箱箱“金子”,心中明了这等好事落在头上,作为主人的夏瑜必是要所有要求的。 几人中有大胆的已经开口道:“主,我等卑贱之躯,若得主仁慈得以恢复平民身份,自是恩同再造,但我等实不知,又何可谓主效劳之处,得主如此大恩相赐?” 夏瑜面上没有表情,但心中却颇为满意,他用“卫星”观察了这许多时日,反复考量挑选出这几个人选,看来是没挑错,算是头脑清醒之辈,遂道:“我给你们平民身份,给你们金子,我要你们去各个诸侯国,去替我买些我喜欢的东西,可能是工匠,可能是土地,可能是珠玉,我要你们做回商人的本行,替我往返于个诸侯国之间,买卖财货,行商贾之道。” 顿了一下,夏瑜接着道:“我给你们五年的时间,也会给你一些要求,你们办到了,我会烧掉你们家人的丹书,给你们的家人平民身份,你做的好,我会给你的家人土地财货,让你们的家人过人上人的生活,而倘若你们觉得天高地远,拿了这些金便跑路了,那么不用我说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的家人会有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人相互之间看了几眼,内心都在盘衡,他们本都是商人之家,因为生逢乱世,遭遇种种,才全家俱都沦为奴隶,一朝为奴隶,终生为奴隶,连后辈子孙也是奴隶,却是如何甘心,此时有机会得脱隶籍,又是做得商贾本行,怎能不奋力一搏。 是以,最后几人齐齐跪拜道:“小人敢不用命。” 当着这几人的面烧了他们的丹书,然后吩咐身侧的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衣物官凭取来,连同挑选了几名护卫送与这几人,准备妥当后,命菏泽带这几人去与家人告别,便趁着夜色让这几名商贾离开。 这一切新上手的菏泽办得有条不紊,很会妥当。 夏瑜看着回来复命的菏泽,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入境燕国前要他们几人入夜离去吗?” 菏泽低头不语。 夏瑜道:“我让你做管事,是因为我觉得你能胜任,日后我们会有很长的相处时间,所以有些话尽量直说,藏拙在我这里行不通。” 菏泽听夏瑜话说到此,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不语,便道小心翼翼的道:“主,您是不是想留后路?” 夏瑜听得菏泽的回答,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菏泽,就在菏泽已经有几分忐忑不安时,夏瑜笑了,然后道:“我没看错人,你很不错。” 燕国边境,太子服人正带着一队人马星夜赶往边关,行程虽是急迫,但毕竟是迎亲,还是要有起码的礼仪,是以太子服人是称作漆车,由迎亲使太傅孤竹存阿相陪赶往边境。 一路上,孤竹存阿都眉头紧皱。 太子服人与孤竹存阿师徒相处如此多年,自然知道孤竹存阿心中所想,道:“老师但有所忧,不妨直言。” 孤竹存阿也知服人的性子,本来不想在太子大昏之前再多嘴惹人不快,但听得服人有问,却是忍之不住,道:“太子,这在边关大昏,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孤竹存阿饱学之士,对礼法虽不像儒门弟子那般执着,但也是有几分坚持的,不比此时燕国国俌狄氏北狄人出身,对礼法是既不熟悉也不那么在乎。 太子服人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复杂,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不瞒老师,现在我一想到要去见夏瑜,我就背后寒毛直竖。” 孤竹存阿听得此言瞪大眼睛,道:“太子,你当初可是软磨硬泡,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说服国俌的,此时怎能出此言?” 太子服人有些尴尬道:“彼时我欲救夏瑜脱困,问计于老师,老师出计让我向齐求亲,我当时只是急着把夏瑜弄到燕国来,并没做他想,此时要见面了,我觉得吧……”太子服人顿了一下,道,“以夏瑜的性子,我真怕他砍了我。” 第116章 太子服人与孤竹存阿一路星夜疾驰到了边关,修整边关大堂,然后派出使节前去与齐国送亲队接洽,约定齐国送亲队至边关行大礼的日期。 燕国使节赶至齐国送亲队中,与齐国送亲使商谈大昏事宜。 按照礼节,两国联好,又是太子求取内室,而燕国却如此仓促,齐国送亲使是不可能答应的,然此间情况却是与常理不同:一则,夏瑜适燕个中内情复杂诡谲,夏瑜虽然是沙场战将,声名显赫,但适燕之时已经获罪遭贬,地位尴尬;二则,如国府宗室适子他从,那陪产及陪送家奴应是宗室所出,护卫乃是国府指派,但夏瑜的陪产及护卫都是太师府所出,这太师府的人,自然是听夏瑜的话多谢,哪里轮到送亲使去插嘴吩咐什么。 是以,与其他送亲使不同,这送夏瑜适燕的送亲使,这一路,是要多没存在感就有多没存在感,不管夏瑜做什么,都是半点都不敢干预的。 燕国使节一到齐国送亲队中表达来意,这齐国迎亲使立刻鼻子眉毛都皱起来了,强打精神与燕国使节寒暄完毕,安置了来人,便苦着一张脸去找夏瑜了――这等大事他哪敢做夏瑜的主,自是要听夏瑜拍板的。 “边关行礼?”夏瑜皱眉,看着送亲使道,“太子服人已经到了边关了?” 那送亲使低着头,十分谦卑的道:“燕国来使言,只因山戎扰边,太子服人不日要赶赴边关迎敌,时间仓促,不得不权宜行事,边关行礼大昏。” 夏瑜面上看不出喜怒,半响都没回话,让在下面应命的送亲使心里直打鼓。 良久,方听夏瑜道:“告诉燕国来使,国之大事在戎在祀,边关有战事,当以御敌为先,既然太子已到边关,已见诚意,边关行礼,齐国无异议。 送亲使听得此话,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未等低头称是,便又听夏瑜道:“只是来我方未免有些委屈,你替我转告燕国来使,就说既然我方已到边关,太子也已至边关,相距咫尺,那么请太子亲到我送亲营地来,迎我等入燕国。” 送亲室一听后面这话顿时就有些头大,微带试探的语气问道:“若是燕人不许?” 夏瑜挑眉道:“那我们也不用入境了。” 送亲使顿时苦了一张脸,答了声“诺”,便退下了,转而去向燕使节转达夏瑜之意。 孤竹存阿一听完夏瑜的要求,顿时皱了眉,对太子服人:“我们不能答应,太子你身份尊贵,如此贸然到齐国营地去,太过冒险。” 太子服人位于主座,低头沉思,良久,抬头对往返传递消息的使节道:“你去回复齐人,就说我们同意,明日黄昏亲赴齐营,以示诚意。” 燕国使节领命而下,孤竹存阿见状微有不豫,道:“太子,这是不是太危险了?夏瑜其人,您也是知道的,素来狡诈多计,就这么贸贸然到齐营去,是不是……” 太子服人微笑道:“太傅多虑了,夏瑜再怎么狡猾多变,是也用在战场上而已,我倒是觉得,夏瑜其人,于世事倒是有几分单纯直爽;再者,齐人扎营之处,已经十分接近燕国边境,离我方城池不过咫尺之遥,我方边城驻军人数不少,而齐国送亲队伍之中多为奴隶工匠,可战人数不多,夏瑜沙场战将,哪会不知彼此战力差距,他若对我不利,岂非自寻死路。” 孤竹存阿虽觉太子服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仍是心有疑虑,毕竟服人此时身份不同,已经贵为燕国储君,不日便可继承燕国国君之位,,他一生心血尽在夫人身上,在此大功将成之时,却是万万容不得有所闪失的。 是以孤竹存阿还想再开口劝阻,却见太子服人摆摆手道:“老师不必多言了,服人心意已定,即刻前往齐营,老师放心,服人会携带三千兵马随行,不会有闪失的。” 太子服人言毕,便径自吩咐下人准备种种以便即时启程,孤竹存阿见状,虽有不满但也不便多言了。 齐国营地,夏瑜扫了眼面前人,道:“我吩咐你们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菏泽、质、椽、丘、吴豹、吕、杞熏,俱在近前,齐道:“均已准备停当。” 夏瑜笑了道:“不错,既是都已准备停当,那我们就在这里好好恭候燕国太子驾临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短,被最近严打的事情闹得,半点码字的心情都没有,作者之间传出的很多消息满吓人的,额,好吧,我觉得我不会那么倒霉被查水表什么的,不过,就算没到那份上现在这样也够受的了。 据说最大的一波打击还没来,哎,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耽美站了,这难道是要逼所有耽美写手放弃写耽美的节奏吗? 第117章 太子服人携三千甲士前往齐国营地,距离齐国营地十余里处,远远便看到有人在路旁设酒案迎接。 太子服人有些诧异,遣人前去询问是何人设酒于路,有意劳军。 斥候领命而去,少顷,回来禀报,道:“齐国送亲使节得知太子亲至,不敢怠慢,出营相接,设酒于道,以飨太子之尊。” 太子服人远远看着那在路旁持酒尊侍立等候的人,面上半分表情也无,最后下令道:“甲士分队,前队五百骑,后队两千五百骑,后队原地待命,前队下马,随我步行!” 太子服人治军日久,三千甲士令行禁止,迅速变队,前队五百骑下马,跟着太子服人向前步行至那齐国送亲使近前,然后禀手施礼,深深一拜。 齐国送亲使一见太子服人行如此大礼,十分惶恐,道:“太子尊贵,如此可是折煞于我了。” 太子服人礼毕,看着齐国送亲使,神色诚恳,道:“服人求取之人,礼节当重,份数应当。” 太子服人长相本就“憨厚”,加之如此陈恳谦逊姿态,倒让这一路被夏瑜压制的大气都不敢喘的齐国送亲使有几分见了亲人般的感动,不自禁的深深一拜还礼,道:“在下奉命于此地飨师,恭候太子,向来太子随行燕国勇士长途跋涉必是极为辛苦,此地略背薄酒肉食,慰劳燕国勇士。”言毕,便使身边下人一个一个用漆盘端着早已倒入酒尊的杯杯美酒,翩翩而出,送至那五百甲士近前。 太子服人治军何其严谨,他为开口,众甲士如何敢擅自饮酒,是以虽然那端至近前的美酒香气飘飘,引人馋虫,却是没有任何一个甲士敢于妄动。 这送酒的下人一个个端着漆盘站在甲士面前,与僵直在那里的甲士面面相觑,甲士不得公子服人命令不敢接受敬酒,那些端着美酒的下人不得送亲使命令,不敢扯下来,这便僵持住了。 一见此等状况,送亲使可怜巴巴的看着太子服人,道:“这……这……太子,在下亦是奉命行事啊。” 送亲使虽未开口说是奉何人之命,但服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出这十有□□是夏瑜的意思。 看着送亲使节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又转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五百甲士,又转头看向齐国营地的方向,服人面上不见喜怒,只是眼中神色深沉几许,良久,服人队齐国送亲使节行了一礼,道:“多谢来使飨师之美意,尊使所言不差,我燕国勇士随我长途跋涉,确实辛苦,是当稍事休息”,言及于此,对身后的五百甲士命令道,“尔等再次稍事休息,不得饮酒,不得用饭,阵型不可散乱,若有违者,吾斩之!” 下完这个命令,太子服人向送亲使节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又对身侧传令兵道:“将后队调上来,我们继续前进。” 传令兵应命而下,不过片刻,后队两千五百甲士,已经移动至近前,太子服人翻身上马,对着,对送亲使节微微行了一礼,道:“尊使,您当知此时燕国边关战事紧急,时间紧迫,服人还是不在此耽搁了。”言毕,打马便行,带着后队两千五百甲士向着齐军大营奔去。 齐国送亲使此时脸色苦得快掉渣了,他设酒于道慰劳燕国甲士,随是成功留下了五百人燕人在此,可听听太子服人临去的那道命令――“不得饮酒,不得用饭,阵型不可散乱”,这命令一下,他这酒可怎么敬下去。 苦着一张脸,齐国送亲使叫来身侧一随行护卫,道:“快去通知营中,情况有变,我们只留下了五百人。” 送亲使身侧的护卫应命急急而去,却是向齐国大营奔去通知夏瑜去了。 太子服人带着两千五百甲士方至营地门口,只见一名须发有几分灰白的年长男子在大门口,见己方人马到来,禀手施礼,道:“小人齐质,得知太子亲至,主命我在此恭候太子,迎接太子入营。” 太子服人勒马驻足,目光扫过这齐国人驻扎的营地,神色微微有了几分凛冽,良久,道:“我就不入营地了,按照礼仪所定,当请你主出营,随我回城才是。” 齐质倒是没料到太子服人会这么说,微微一怔,不过他年纪已老,于人情世故确实比较圆滑了,片刻间便调整过来,笑道:“太子远来劳顿,虽然礼仪有定不得入营,但也不能让太子如此辛苦,奔波至此却不稍事休息就匆匆携我主回返,此于礼无错,却于人情有失。不然,这样吧,我们已经携带了酒实,备下了歌伎,太子在此稍事休息如何,这里不算营内,在少做整顿,不算违背礼法。”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然而太子服人却抬手止住齐质,道:“有劳费心,但服人还是觉得不要多做耽搁比较好,烦请足下依礼法而行事便可。” 齐质被服人这看似委婉实则拒绝的话僵住,一时间到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也就在此时,一声郎笑传来道:“哈哈,难怪主说贵人你难缠,现在看来真是不假。” 太子服人听得这颇为嚣张的人声,微微皱眉,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把宝剑,笑嘻嘻的从营中走出来,看着太子服人,行了一礼,道:“小人吴豹,见过燕国太子。” 太子服人勒着马缰,一手轻轻抚着坐骑的颈鬓,神色很是沉和的看着这自称吴豹的家伙,良久,道:“你主呢?” 吴豹笑嘻嘻的道:“我主请太子入营一叙。” 太子服人再次扫了眼齐国营地,然后摇头道:“于礼不和。” 此时昏礼虽然不像后世那样大肆操办,但也有一定之规,虽然春秋伊始礼崩乐坏,但这昏礼的大概形式却还是基本依从《周礼》,适人的子嗣要先行冠礼,将头发一半束起来,带冠,一半披散在肩,然后在自己家的家庙拜过,服下内父亲赐的宗祠果。 那求取的一方要在黄昏亲自前往求取人家的家庙,由人家父亲引入外门,求取之人向自己的岳父行跪拜叩首之礼后,适人的内主出门上了来亲迎夫主的马车,归去他家从属行礼,其后有祭祀夫主家的家庙,由夫主内父再次宗祠果,乃是礼成。 邦国之间联昏,因为路途相距遥远,求取一方便不是登门去自己内主家庙之中,而是但也还是大致遵守这个形式,是以太子服人称不肯入内于夏瑜叙谈是于礼不和,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亲迎之礼本就是适人者出门他从入别家,没有求取之人先入营帐的道理。 吴豹微微挑眉,道:“既是太子如此说法,那么咱们也别废话了,直接亮真章吧。” 吴豹言毕拍了拍手,只见一队队人马瞬间从齐国营地内涌出,盾牌手在前,长戟手在后,两者其后,有隐隐约约的弓弩手可见。 太子服人身侧甲士一见此阵仗,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拔剑在手,紧盯这太子服人动向,却是只要太子服人一声令下,立刻便要上前冲杀。 吴豹眼睛发亮的盯着太子服人所带的那两千五百甲士,舔了舔嘴唇,似乎非但没因为眼前这一触即发的形式而有所畏惧,反而更加兴奋了。 此时只见另一个持剑军士从营里走出,对着太子服人行礼一礼,道:“小人杞熏,见过燕国太子。” 太子服人一直不动声色,仿佛眼前双方并不是一触即发的态势,对杞熏的行礼也很平和的点头回礼。 杞熏行礼完毕,对太子服人道:“我主吩咐说,他与太子几番战场交手均是未分胜负,他没这个把握能够打赢太子,想来太子也只怕没这个把握很轻松的打赢他。” 太子服人不置可否,他常年征战沙场,养出了一种对危险本能的直觉,方才他借口于礼不和不入营地,其实是察觉出齐营有异,此时齐营兵戈待旦,也确实证明他的判断无错,说实话,此时虽然双方隐隐有对峙之态,太子服人倒是松了口气,毕竟明着的对峙比暗中的埋伏要好处理的多。 是以太子服人很是谦和也很是恭敬的道:“夏瑜当世名将,想赢他服人确实并无完全把握,只是今日服人此来却不是来打仗的。” 杞熏上下打量了下太子服人,眼中透露出几分惊奇神色,此时此刻在齐营之中可是有弓弩手隐隐瞄准太子服人和他身后的这两千五百甲士的,面对如此情景,这太子服人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礼仪周全,确实是一号人物啊,难怪能在战场之上连自家主夏瑜都讨不到便宜。 杞熏记得夏瑜的吩咐,对太子服人此时的话回答道:“我主吩咐说,他今日也不是想来打仗的,不过到底是战是和,却不是由他决定,而是取决于太子之手。” 太子服人微微皱眉,道:“此言何解?”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安安静静码字吧,其他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对了,这段时间闹得,都忘了,感谢亲们的霸王: 读者专栏永远显示不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809:09:39 不宜吞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815:51:20 sansan_found_a_great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1820:06:27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5-1921:20:06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116:59:20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117:32:30 夏天的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514:05:53 第118章 太子服人微微皱眉,道:“此言何解?” 杞熏道:“太子若想知道此中之意,可入营与我主一叙。” 太子服人就这么看着杞熏,看着对面的齐国营地,良久不发一言。 最后,太子服人翻身下马,对身侧的甲士道:“若我半时辰后还没出来,你们不必顾及我,把这些齐人吞下来。”言毕便迈步意欲入齐营。 服人身侧甲士听得命令,又见服人意欲入齐营,一下子都紧张起来,道:“不可啊,太子,敌我未明,您怎能以身犯险!?” 服人笑了,道:“我去见我家内佐,叫什么以身犯险?” 服人身侧燕国甲士都无语了,心道:你家内佐月前还想方设法的要宰了你呢,他背后主使公子白的事情你不记得啦? 服人拍了拍身侧甲士们的肩膀,道:“放心,夏瑜此行随从之人虽然多,但是多未奴隶媵人,并非可战之兵,夏瑜当世良将,心里知道若是真的战起来,他手里的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此时他摆出这等阵势,只怕意图威吓的意思多些,并不是真的要与我们撕破脸。” 那些燕国甲士还想做说些什么,却被太子服人抬手制止,道:“这是军令。” 众人知服人性格,此时见军令二字出口,不便再开口阻拦,值得一个个握紧手中宝剑,盯着杞熏吴豹等人,目光满是愤恨。 太子服人朝着齐营走去,吴豹与杞熏转身给他让路,在走经两人身侧时,服人顿了一下,细细的打量了两人,目光平和内敛,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但就是这样不见半分喜怒的神情,却让两人不自觉的一颤。 齐质见燕太子服人愿意入营,便夏瑜的吩咐含笑引领服人向内走去。 看着服人向主营越走越远高大厚重的背影,杞熏对身侧的吴豹道:“这……这个燕国太子,挺奇怪的,咱们这副阵势摆出来,他都干入营,不怕死?” 吴豹则是抱着宝剑,死死盯着远去的太子服人,面色阴沉,目光有几分冷利划过。 齐质将服人引领到主营大帐之外,躬身行礼便后便退后了。 服人见此,会意,便自己撩开大帐帘幕进去,只觉一近营帐便有一股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引人食欲,待得定神一看,只见夏瑜身着常服,手中拿了一只漆木碗,用像毛笔一样的刷子,向大帐正中火炉之上烧烤的一只全羊身上涂抹着什么。 这一幕倒是看的服人有呆楞,不自觉的揉了揉眼睛,再此细细打量过去:夏瑜比起上次两人见面时,似乎有些变化,说不上是哪里,可以说是个子拔高了吧,也可能是带了高冠的原因,好像身量都与自己差不多持平了,只是身形修长,不及自己魁梧粗壮;许是因为头发一半披散开来,所以显得人更添了几分俊逸;夏瑜身侧左右不远不近的距离各站着两个人,右手侧那人为武士,腰侧佩剑,左手人稍显瘦弱,长相端正,皮肤白皙,像是侍从。 夏瑜此时很是认真的在料理那只烤全羊,很是悠游、有条不紊的将漆碗中的油脂香料一点点的涂抹在那只烤的外皮酥黄香气四溢的烤羊身上。 服人看得有些出神,说实话,人长得好看作什么都好看,哪怕此时再料理吃食,也很是优美,他府中那五大三粗的疱厨和夏瑜一比,就像泥地里的野猪和天上神仙的分别。 似乎稍稍料理完毕了,夏瑜将手中漆碗递给身后的那长相端正的侍从,又从侍从手中接过巾布,一边擦着手一边转头对服人道:“太子远来辛苦了,只是少待片刻才能开席,。” 服人乍然听得夏瑜开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无事。” 夏瑜擦完手,将手中巾布递给身侧的侍从,整了下衣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案几示意服人, 道:“坐。” 服人依言落座,而夏瑜也很自然的坐在了服人对面,这倒是让服人略微的有了几分不自在,虽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交谈,但许是彼此身份有变,此时两人咫尺相对,服人竟然有几分想要错开眼睛不好意思去看夏瑜的冲动。 夏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服人的异样,笑了笑,道:“我与太子分别不算久,但此时再见却又恍如隔世之感。” 服人向来不善言辞,此时听了夏瑜如此言语,竟有几分不知如何回应的感觉,好在似乎夏瑜也没要服人回应,而是径自的给自己和服人倒了尊酒,道:“其实我一直挺贪吃的,不过以前在太师府,凡事都是师佐打理,老师又不好口腹之欲,加上诸事繁忙,也一直没有时间好好研究下菜品,现如今是既可以自己瞎折腾也没有长辈在旁训戒,也又时间空闲琢磨,便想将昔日嘴馋的东西都想些法子做出来,解解口中馋虫。” 说到此处,那羊肉似乎烤好了,侍从用短刀片了肥美的部分分别装置两个食碟之中,放置在夏瑜与服人的案几之上。 夏瑜见羊肉上来了,对服人道:“尝尝。” 服人看了眼夏瑜,用食箸夹了块羊肉送入嘴中,方才入口,只觉外酥里嫩,肥美异常,吞入腹中尚觉齿颊留香,此时服人不仅想起许多人对夏瑜身世的揣测――家族覆灭的大贵族后裔,服人觉得这个猜测有几分道理,单就这吃东西上的讲究能看出一二。 见服人吃得痛快,夏瑜倒是笑了,道:“太子好气魄,你就不怕我在这肉中下毒吗?” 服人倒是笑了,道:“我为何要怕你下毒?你想杀我吗?” 夏瑜挑眉道:“我为何要给你下毒?也许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内室。” 服人听到这话,神色倒是收敛了起来,放下食箸,整了整衣袖,然后很郑重的向夏瑜禀手长拜,然后朗声道:“前翻时日,我闻君有难,有意救君出困,然彼时情况凶险,我无他法,不得不以求取内室之名救君出困,权宜之计,辱君之处,服人告罪。” 夏瑜听得服人此话,神色未尝有变,只是静静的饮了口酒,道:“你救我?你为何要救我?我以为你会想要杀了我?” 服人一愣,随即问道:“我为何要杀你?” 夏瑜道:“因为你我曾经沙场为敌,因为我曾经宰了不少你的人,因为我曾经利用你大兄算计于你。” 服人神色倒是很平静,甚至带了点微笑,道:“战场相逢,各为其主,无所不用其极,这算不得个人恩怨,再说,我也曾利用齐国庙堂算计于你,于此点,我们谁也不欠谁。” 夏瑜看着服人,半响,道:“你若不记恨于我,那为何要用计使我入燕?” 服人听得夏瑜发问,再次禀手施礼,道:“你若有心,当记得你我曾于治国之道有过浅谈,我使你入燕是因为我想让燕国强大,我需要你的才能辅助于我。” 夏瑜听了服人的话,神色却很是平静,半点波澜也无,一边用食箸夹菜,一边道:“仅平我寥寥数语,太子您就认为我可以辅助于你,你不怕我是一个言大而夸、名不副实,只是说得好听却干不了实事的人吗?” 服人道:“怕啊,但是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使燕国强大的人才,在你以前我没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能够让燕国兴盛的可能。” 夏瑜放下食箸,看着自己的手掌,道:“你倒是实话实说,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辅佐于你?老实讲,我指示公子白砍了你老爹的手指,我还宰了你的部将司徒奇,我于燕人结怨非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替与自己有仇怨的人卖命。” 听到这话服人沉默了下来,半响,道:“我知道你与我燕人有仇,我也知道其实我燕国国内有不少人怨怼于你,我不能替他们保证什么,我只能说,你若肯辅助于我,我必带你以诚,有我服人一日,我必护你一日。” 夏瑜抬头看着太子服人,只见服人此时已经没了扭捏,很是坦荡的看着自己,目光很是平和坚定,良久,夏瑜转头对身侧侍从道:“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菏泽听得夏瑜的吩咐,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铜盒拿出来,一一摆放在太子服人面前。 服人看着这几个精致的铜盒,心中不解,有些疑惑的看向夏瑜。 夏瑜见服人目露询问之色,道:“打开看看。” 服人依次从左到右打开铜盒,只见摆放在最左面的铜盒之中的是一块锦帛,服人打开锦帛,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字――辅。 服人不解,抬头看向夏瑜,见夏瑜神色不见喜怒,亦不发一言,服人值得再打开第二个铜盒,只见里面仍是一块锦帛,展开锦帛,上书一字――杀;服人又打开最后一个铜盒,只见其内锦帛之上也写着一个字――弃。 此时服人若有所悟,抬头看夏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夏瑜也没等服人开口,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君择臣,臣亦择君,我不想再倒覆辙,所以我要寻一个真正合适的主公,我让齐质转达于你,今日之事,决定在你。” 服人看着这三个铜盒,没说话,夏瑜见状,挑眉道:“怎么?觉得我狂妄?身处如此境地竟然还想妄图择君?” 服人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没错,君则臣,臣亦择君,你小心些是没错的,若是我如你一般有大功于国却遭如此侮辱贬斥,我再择主公时也会万分小心。” 夏瑜道:“我有几个条件,若是你答应我,我可以尽忠辅佐于你,若是你不答应我,那么你把那“弃”盒拿回去,递一份解除昏约的离合书给我,我不入燕国国境;若是你即不答应也不愿意放了我,那我也只有与你拼一个鱼死网破,把你的姓名留下与我陪葬了。” 服人微微沉吟,道:“什么条件?” 夏瑜道:“其一,我尽然愿意尽忠辅佐于你,必然不是空口白话,我要你把你名下的封地交给我全权打理,无论我处置何人如何行事,你都不能干预,我与你约定时日,若是在限期之内我能让你的封地之长民生富足、百姓安康、府库充盈、兵甲强盛,那以后于治国之道,你要听我的。” 服人很是仔细的听着夏瑜说出的每一个字,一边听一边思考,良久,道:“我的封地不多,现在大多是内父再管,依燕国旧制,你我大礼之后,我的封地理所应当交由你来打理,这是祖制,本不用你当做一个条件来提,我也自然会答应的。” 顿了一下,服人接着道:“若是我所猜不错,你提这个条件是想用我封地来证明你的治国之道是对的。” 夏瑜道:“对,事实胜于雄辩,我说一千道一万,不若真的付与实践。” 服人道:“这是稳妥之道,我答应你。” 夏瑜点头,道:“其二,变法强国难免会触动权贵,只是在你的封地之中倒是好说,他日扩展到整个燕国,却是难免有贵戚不服,所以我要你在变法强国之中不避权贵。” 服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半响,然后抬头道:“我现在只是太子,虽然如今公父已经不怎么管事了,朝中大政大多交由我与内父处理,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事情我无法直接做主,所以我只能答应你,若是你在我封地所做的变革真的有效,他日我继承了国君之位,举国推行变法新政之时,如有阻挠,我不避权贵,一视同仁,一体罚之。” 夏瑜听完服人的话,道:“你说不错,没有虚应故事,没承诺你现在做不到的事情,你能明言此点,我亦信你他日继位之时能够信守诺言。” 服人道:“如此便可?” 夏瑜摇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服人道:“你但讲无妨。” 夏瑜微微吸了口气,看着太子服人,道:“若我随你入燕,则我视你为主,你需视我为臣,而不是内佐,说白了就是,我不负责暖床。” 服人的眼睛瞬时瞪大了。 夏瑜道:“太子您找多少人给你暖床,立几个侧室,几个内从人,我都不管,只是床榻之事,我概不负责。” 服人此时似乎有点反应过来夏瑜说的是什么,一时间手足无措,黝黑的脸颊变得通红,连连摆手道:“我没那方面的想法,我……于公我希望我们坦诚相待,共度难关,于私,我……我没那么下作好不好!” 夏瑜笑了,道:“也就是你答应了。” 服人红着脸点头,道:“此事上,你不愿,我绝不逼你。” 夏瑜看着服人,道:“此言当真?” 服人此时微微平静下来,听得夏瑜有问,郑重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夏瑜听得此话,微微闭了下眼,在睁眼时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神情平静,然后拿起案几上的一把短匕,划破手掌,在哪写着“辅”字的锦帛上按下一个血手印,道:“夏瑜正告天地,从今日起,我夏瑜愿竭忠尽智,辅佐燕太子服人,变法改革,兴燕强国,死而后已,我主服人,若不负于我,我瑜绝不负服人,在此以血立誓,若违此誓,天地厌之,死不入土。” 服人见夏瑜划破手掌以血立誓,一愣,待一字一句听完夏瑜的誓言,服人沉默良久,然后拔出腰间佩剑。 见服人拔剑,一直在后侍立的齐吕很是警觉的伸手按剑,却见燕太子服人拔剑划破手掌,亦在那“辅”字锦帛之上按下一个血手印,道:“服人在此立誓,若夏瑜能助我扫除凋弊,变法强燕,我服人今生必无负夏瑜,若违此誓,死不面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布布的蜜枣扔了一个地雷 第119章 夏瑜见服人立誓完毕,抬手示意菏泽将后面案几上拜访的一个瘦长的木制油盒端过来,对服人示意道:“既然誓约已定,我认你为主,自然也要替你解决你的麻烦,尤其这麻烦还是我布置的,就更加当仁不让。” 服人听得夏瑜的话,微有疑惑,却仍是按照夏瑜的示意打开那瘦长的漆盒,展开漆盒内那幅绢画,仔细看了那画上的东西,服人脱口而出道:“这是连发□□。” 夏瑜伸着那支有伤口的手,让菏泽给他上药包扎,道:“我给山戎人的是木制的,你手里的这份是铜制配件的,我想有了这份图纸,山戎人必然不是太子您的对手。” 服人当然知道手中这份图纸的份量,要知道此次山戎犯境之所以如此难缠,便是因为山戎人手中握有连发弩,若非如此,常年守边对戎人知之甚详的服人能容得对方如此去而复返持续骚扰燕国边境。 服人抬头对夏瑜笑道:“多谢”,说到此处,服人又想起自己对外面燕国甲士的吩咐,道,“我进营时曾经吩咐在外的燕国甲士,若是我半个时辰还不出营,许他们进攻齐营,我进营地时间不短了,只怕他们此时焦躁,容我去安顿下他们,顺便安排入燕的行程。” 言毕行礼,服人便想起身离开,却被夏瑜叫住道:“等下,把伤口包扎完了再走。” 服人听得夏瑜此言,一愣,然后低头看向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会意,笑了笑摆手道:“不要紧,这点小伤不碍事。” 夏瑜听到服人的话,挑眉道:“不碍事?我记得某人好像在与狼群鏖战过后因为伤口包扎不善而高烧不退,险些丧命啊。” 服人听夏瑜提起两人初遇时的糗事,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却被夏瑜吩咐菏泽的声音打断道:“替太子包扎伤口,记住药要我近来新制的那种,布巾要用沸水煮过的。” 此时似乎完全轮不到服人开口反对了,服人无奈,也只得乖乖的让那被夏瑜称为菏泽的下人给自己裹伤。 这个年代的大礼不若后世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但也是纷繁复杂,按照礼法,夏瑜要披罩衣,乘坐马车随服人返回。 不过夏瑜与服人俱不是拘礼之人,夏瑜是知道礼节,但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生活长大的家伙,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倒不是非常在乎,而服人呢,说实话,到现在他还没把《周礼》这本书背完,常年行伍生活,也是得他对贵族纷繁复杂的那套礼数不是十分喜欢。 是以,这服人亲迎之礼的最后,便是夏瑜与服人二人骑马并行,彼此一路交谈不停。 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好谈的呢?谈些什么呢?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二人表示,你们想得太多了。 服人知道此时边关吃紧,他大礼过后就要星夜兼程赶赴边关对付山戎犯境,是以他此时正拼了命的把燕国公室内部各色人等、朝中派系一一向夏瑜剖析,仔细交代那些是“自己人”哪些不是,这些人是什么性格那些人是什么性格,如此多的信息,加之服人又是笨嘴拙舌,此时简直恨不得将时间掰成两半来解说。 服人这边分析交代,夏瑜一边听一边发问,两人走了一路到了燕国城池,让不放心出城迎接的孤竹存阿看得嘴角直抽。 按照礼节,服人先一步进城,夏瑜随后,到达被布置为行礼之处的府邸,服人在门口等候,向夏瑜行礼,然后引夏瑜进门,走至寝殿,再次施礼,请夏瑜入内,引导夏瑜从西阶登堂。 此时有抬鼎者将礼器铜鼎抬入寝门。 按照《周礼》这个年代庶子他从适人都要有同姓的子嗣陪送,共适一主,大昏行礼时,陪适的同姓兄弟子嗣要在室内西南角为夫主布席,与夫主一方的赞礼者一同完成各种礼节仪式,但夏瑜身世奇特,没有血脉亲人于世,这一步也省了,直接变成侍人给服人铺床了。 孤竹存阿担任大礼的赞礼者,夏瑜与服人按照他的唱礼,一次用铜鼎礼器进行祭祀进食,七祭七食,然后拜谢赞者数拜答礼,这么折腾了一大堆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已经快累瘫了的两人又按照礼节由专门的人退去礼服,等到执烛者退却,夏瑜啥都没说,转身就瘫在了铺好的床榻上,倒头便睡。 同样疲惫非常的服人见夏瑜如此干脆,倒是一愣,按照礼节,他们的床铺并排,一人一个枕头,一套被褥,服人发愣了良久,才默默攥紧自己的被褥里,倒下试图入眠,但在等待好梦入眠的时候,服人莫名的觉得有点小委屈,而具体的是哪里委屈,他又有些说不上。 第二日醒来,对着老师孤竹存阿那有些暧昧的询问昨夜如何的问话,服人连该摆什么表情都反应不来,还好他皮肤本就黝黑,素来又是少神色变化,倒是让人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宰,这事儿您怎么看?” 席次间向坐在主位的男子小心翼翼的询问着,而那主位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那询问的人,道:“什么事儿我怎么看?” 那询问的人道:“太子求取内主,这我们以后当如何行事?” 坐在主位的男子挑眉,道:“孤竹存阿是我的老师,此次太子求取内主,老师为摈为赞,可见这夏瑜是颇得老师首肯的,今日他为内主,我等太子封地臣属宰吏自当兢兢业业侍奉内主。” 那询问之人还想再说什么,做主位的男子已经转移话题道:“好了,此乃私宴,我们不说这些公事了,我最近寻得一好庖厨,做得一手好鱼脍,大家一起来尝尝。” 站在蓟都前,看着那依旧破败的城墙,夏瑜觉得世事当真有些莫测,谁能想到上次自己来此是为了杀公子服人,而这次再至蓟都,服人已经成了太子,而自己却已经立誓辅佐于他。 服人看着夏瑜一直盯着蓟都城墙,有些忧心,道:“怎么了?” 夏瑜道:“没事,我们进城吧。” 第120章 按照常理,储君当住宫中,但公子服人境况特殊,他与公子白争储日长,也就是说燕国储位空悬良久,燕国未立太子之时,服人与公子白俱已开府,是以此时服人虽为太子,但因不愿再搬来搬去的折腾,依旧住在原来的府邸。 依《周礼》所定,夫夫二人大礼过后便要拜见夫主双亲,夏瑜与服人一路风尘仆仆,衣着自然不十分规整,是以二人先到服人府邸稍作整顿。 夏瑜与服人到蓟都前,便已经有先行使者通知二人将要回城了,是以当二人漆车行至服人府邸前,这府中上下已经都在门口处恭迎多时。 服人与夏瑜二人同乘,服人先行下车,然后很自然的转身伸手想要帮扶夏瑜下车,而正欲起身的夏瑜却被服人这个动作弄得一愣,看着服人,半响才将手置于服人的掌心,借力下车。 服人握着夏瑜的手,走至府邸正门前,那一众恭候的人等立刻拜见施礼,为首一人正待施大礼时,却被服人一把拉住,道:“阿兄休要如此多礼,愚弟受之有愧。”言毕转身对夏瑜道,“阿瑜,这是我堂叔的儿子,我师父太傅孤竹存阿的首席弟子,即是我的同族四寸兄弟,加师兄弟,公子启,现在是我府上家宰,以前我的封地和府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管着,然后定时向我内父禀报。” 夏瑜在路上就已经听服人详细介绍过公子启此人,能称为公子就表明与现在燕国国君的亲缘关系不算远,事实上公子启与服人也确实血缘颇近,他的父亲是燕国国君姬范的堂兄弟,爵位不低,只是因为子嗣众多,加之公子启又只是内从人所出地位低位的庶子,才会没有爵位与封地。 本来如公子启这样的宗室,多半都是靠着父兄荫庇在燕国国府中得个一官半职,虽不能如父兄般权势显赫,却也是衣食无忧富贵终生了。只是彼时服人方才被寻回宫中,修习诗书不如所望,燕国内俌意欲挑选一二年幼宗室伴服人读书,因为宗室之中与服人年纪相仿的孩子俱与公子白相熟,只有为数不多的不受重视的庶子因地位低下才与公子白疏远,公子启便是这些庶子中的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便被燕国内俌选中与服人做了师兄弟。 其后服人常在军中领兵打仗,就任命了公子启为自己的家宰,这府中诸事自然也就交由公子启打理,然后定时向燕国国俌汇报。 夏瑜既知此人底细,自然不会轻忽,按照礼节回礼,道:“有劳公子。” 公子启道:“不敢不敢,太子府上无内主,在下暂为府宰,一直诚惶诚恐,如今内主入府,在下的一颗心算是定了,今后定当竭诚尽智,忠于职守。” 夏瑜点头微笑,没多说什么,服人此时也道:“行了,想来公父与内父都应该等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入宫吧。” 公子启道:“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洗漱用具,太子与内佐沐浴更衣完毕便可立时进宫了。” 服人与夏瑜沐浴更衣完毕,着大礼服进宫。 燕国宫室与临淄的执政府比起来,可真是又小又破,一路过宫门登高台,进了正殿,只见燕国国君姬范与燕国国俌狄氏已经依照礼仪摆好礼器,设好宴席,殿中起钟鼓之乐。 夏瑜依照《周礼》奉上礼器,行拜见礼,依照礼仪燕国国君此时应当抚礼器以示手下礼物,然后还礼,但此时燕国国君姬范却没动。 夏瑜施完拜礼,起身,见燕国国君姬范正盯着自己,目光炯炯,便又不由得皱了眉头。 坐在与姬范并排设案坐在身边的燕国国俌一见此情景,心头暗叫糟糕,要知道自从姬范此次返国,除了立服人为太子这件事情上雷厉风行外,其余便日夜饮酒作乐,不理政事,朝中大小事一律交给狄氏与服人,概不过问,就连服人求取夏瑜之事,都不知为何,半句话都没多说就答应了。 燕国国俌狄氏与燕君姬范也算近三十载的夫夫了,感情虽说不上身后,但也算是彼此了解,这段时日燕君姬范如此反常,狄氏就怕这老家伙在夏瑜见礼的时候闹起来,那就难看了。 结果,看似是态势,这老家伙竟似还真要在儿佐见礼时闹起来的样子。 狄氏咬咬牙便想开口替夏瑜解围,但还没等狄氏开口,燕君姬范已然开口,道:“若早知今日,卿可悔不当初在长狄时苛待于我?” 夏瑜神色微微锐利起来,但片刻间便又收敛于无形,良久,回答道:“不悔,各为其主而已。” 燕君姬范挑眉,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只见夏瑜再拜施礼,道:“今我为燕室,太子我主,瑜亦当竭忠尽智,以佐我主。”夏瑜这话的意思与前面那句“各为其主”连在一起,便是暗喻:以前我是齐国的臣子,为自己的主公尽力我不后悔,如今我入燕国,太子服人是我的主公,那我也会尽心尽力为我现在的主公效劳。 姬范虽然治国无能,但从小抛在贵族圈子里,对贵族绕着弯弯说话的本领是熟得很,怎会听不出夏瑜话中之意,此时姬范若是还未长狄之事苛待夏瑜,那边是说为人臣子为主公尽忠是错的,那么也就等于变相在说夏瑜此时作为服人的内室是没必要向服人尽忠的。 夏瑜的话,可谓十分狡猾,让姬范责难不得。 姬范就这么盯着夏瑜,良久,哈哈大笑,道:“瑜小子,还是这么厉害,滴水不漏,半步都不让啊,我还以为你这次摔了跟头,能把你的傲骨摔掉几根呢。” 哈哈大笑后,姬范也不再去注意夏瑜,而很没型的向后瘫倒,又抓起一个酒壶,开始灌酒了。 按照礼节,姬范此时还需要回礼,但眼见国君如此行事,那唱礼之人也尴尬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此时却仍是狄氏开口解围,道:“快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儿服人软磨硬泡非要求取的内室到底是何模样?” 狄氏这一开口,算是解了围,唱礼之人也松了口气,接着依照礼节唱礼让夏瑜拜见狄氏。 夏瑜依照礼节进献礼器食物,然后施礼,狄氏也依照礼节还礼,当夏瑜礼毕抬头时,狄氏盯着夏瑜半响,然后叹了口气道:“难怪我儿素日半点要求都不向我提的人,却为了你整日整日的磨着我,非要我同意你为正室不可。” 夏瑜没说话,接着按照礼仪配合唱礼者将拜见礼一一行完,礼毕后退出门外,将还礼的礼器赠予一直等候在殿外观礼的齐国送亲使,是以齐国与燕国联昏已成。 那齐国送亲使此时简直快痛哭流涕了,这一路上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肯定活不到回齐国的时候,此时眼见大礼已毕,自己执燕国回送的礼器返齐,就代表任务完成了,自己这条命也保住了,怎能不欣喜呢。 齐国送亲使满怀激动的拜而受礼。 作者有话要说:后台抽了,试了好长时间才登陆上来。 第121章 见礼完毕,服人与夏瑜回府,不过片刻便整装完毕要离府前去边关,虽然在路上对夏瑜交代过此事,但服人还是有些内疚了,毕竟方才大礼完毕,夏瑜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甚至有不少燕人对夏瑜还是颇有敌意的。 夏瑜倒似乎对这些没什么感觉,而是问道:“这一路仓促,铜制制的连发弩制作需要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服人听夏瑜提到兵事,直接道:“时间来不及,我打算带着工匠直接去边关,临近北地有一两个小矿山,大规模的铸造军械是不够用,但做连发弩是够了。” 夏瑜道:“带工匠去边关的话要防制作方法外泄。” 服人点头道:“你说的对,戎狄之人本就比我们擅骑射,连发弩本就难缠,铜制连发弩更加不能让他们掌握,我会任用可靠的人来监管连发弩的制作,同时像你在临淄城里那样,把工匠分组,每人负责一个工序,这样就算有个别泄密,戎狄人也不可能学的全。” 夏瑜点头,道:“太子思虑周全,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先预祝太子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而归。”言毕夏瑜施礼而拜。 服人回礼,门外战车已经在等候着了,服人抱着头盔意欲离去,却在出门前一刻驻足,转身看着夏瑜,道:“你……”其实服人想问“你一个人要不要紧?”,但看着夏瑜对自己驻足似有不解的望过来,服人那询问的话突然边说不出口了。 在心中有些无奈苦笑着嘲讽自己,服人心道:他依然是那个能在战场上与自己棋逢对手的百战将军,依旧是那个能让所有人头疼得要死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好对手,只是许是身份变了,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担心他关心他不放心他了,可是夏瑜其人,又哪里是那样需要人关心保护才能活下去的软弱内佐。 这样想着,服人最后转身出门,上了战车,带领一军卒离去,出城赶赴北地边关去了。 夏瑜目送服人离开远去,然后转身对一直在侧的公子启道:“我们进内室吧,我有事情要和你聊一聊。” 公子启一愣,但随即点头称诺。 服人的府邸最大的房舍有两间,依照礼制位于府邸中线之上,一前一后,分别为服人与他正室的居所,服人以前正室之位悬空,府中那后面的正室房舍自然也是空的,此时自然是夏瑜的居所,但出乎公子启预料的是,夏瑜对他说有事要说竟然不是在后房正室的屋舍,而是在服人所居的前房。 服人的前房前面是大殿,是府中平时宴饮之处,大殿后面是隔成稍小间的房屋,是服人平时洗漱坐卧的地方,夏瑜在大殿之中,高台主座之下又置一案,抬手示意公子启也落座。 公子启回礼落于下首座,此时下人上果品点心,夏瑜道:“后房正室才收拾出来,我就让我手下的庖厨按照我的方子试验了几种小点心,你唱唱看。” 公子启不好推拒,便尝了几口,这一入口,却觉得细腻绵软、入口即化,公子启只觉得他一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当即便有些愣住了。 而这边夏瑜则是是以菏泽搬出一张图防止在自己与公子启之间,道:“昨夜入府颇急,我随性的人员财物都是你安置的,有些地方我想还是要在调一调。” 公子启刚从那点心里回神,再一看摆在自己近前的那张图,心中顿时一凛,那是整个太子府的详细地图,绘制的十分精确,大小尺寸十分合度,只怕是自己这个替服人府中打理事物多年的家宰都未必能绘制的出来的。 这个夏瑜是怎么把府上摸得的这么透的?公子启此时心中疑问。 夏瑜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公子启此时的惊疑,而是微微动了动手腕,道:“我用羽毛笔画的,可惜炭笔做不到我要求的那么细,不然还可以更加精确些。” 公子启没说话,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服人太子求取来的正室,似乎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夏瑜也没等公子启开口,便指着自己现在的居所,道:“我屋内我挑了七八成的人员,俱是我陪送队中的人选,还剩下两三成人员空额,留给你来推荐。” 公子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夏瑜说的是什么,道:“这……内佐,这合适吗?”如所有的“强臣”一般,公子启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乐于交权,只是长久陪伴服人身侧,公子启知道,自家这位看似憨直的公子,内里有怎样的刚毅果敢,所以公子启从来不试图自作聪明的耍滑头对自家主公阳奉阴违,公子启知道,夏瑜是服人花费了很大力气说服燕君与内俌才求取回来的,是以公子启对夏瑜也打定主意,绝对不蓄意违逆。 虽说如此,但这么多年服人府中内佐悬空,虽然名义上是燕国国俌打理着服人的府中和封地事宜,但说到底,具体执行的还是公子启,“大权在握”这么多年,一朝让与他方来客,又如何能够甘心。 心有不甘,可此时夏瑜直言让他推荐人手进其内佐正室,许人近身服侍,却又让公子启有些疑虑——这会不会是夏瑜引君入瓮的一计呢? 似是看出公子启的疑虑,夏瑜笑了,道:“你不用多想,我知道以前太子在国中形势不佳时,没有几个可以称之为‘自己人’,而你算是那寥寥数人的‘自己人’中的一位,我知道若我与你有隙,为难的一定是太子,后室不宁,只怕太子也无法安心征战边关。你打理府中这么多年,也会有些得力心腹之人,这些人都理所应当得到犒赏,份位也应该更进一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府中众人尤其是公子你,寒了心,我希望以后日子我们能够携手与共,而不是相互制肘。” 公子启听到这话,倒真是有些意想不到,在他料想中,这位内佐只怕会对自己审慎防备,要知道“权臣”与内佐,自古便有几分是天生相峙的,便如昔年周公制礼乐,定内主掌政外主掌军,直到齐桓公拜管仲为相父,才引领天下诸侯以外姓贤人掌政的风潮。 哪怕如管仲之贤能,辅佐桓公称霸,哪怕桓公拜管仲为“相父”,昔日也曾惹天下非议,为此,桓公不得不先后求取了三位侧室,相互制衡,终身不立国俌正室,使大权归于外朝,期间内朝外朝之争,惊醒动魄之处,至今仍侧人耳目。 即便如今,如燕国等较为遵循祖制旧礼的诸侯国,内主也仍然掌握大半朝政,内朝依旧强于外朝。 内臣外臣之争,如此惊险,青史历历在目,如何能不叫公子启警觉? 此时夏瑜若是单单奖赏自己,公子启还觉得并不出奇,但此时让自己安插心腹到他的舍中,是不是有点示诚太过了? 公子启知道此事自己应当拜谢夏瑜,然后誓言感恩必然尽心尽力,但心有疑惑,如哽在喉,公子启毕竟还是年轻,有几分年轻人的盛气,加之许是夏瑜此时开诚布公直言不讳的态度,让公子启觉得也是可以有话直说的,便犹豫道:“这……内佐您让我推荐人手进您的室舍,是不是太过了?” 这话一出,一直跪坐在侧服侍的菏泽顿时眉毛一皱,心道:这人好不懂臣下之礼,哪有如此说话的!如满怀恶意揣着其主,可谓臣否? 夏瑜就这么看着公子启,让公子启额上都开始冒汗,开始后悔自己多嘴的时候,夏瑜笑了,然后看着屋外,目光有几分悠远,道:“你知道赵志父与阳虎的故事吗?” 公子启当然知道赵志父也知道阳虎,晋国作为当世霸主之国,其国的执政天下诸侯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就像后世美国人可能不知道其他国家的领导人是谁,但世界上少有人不知道美国总统是谁的。 公子启是燕国贵族,自然也从小受到传统的贵族教育,这个年代贵族之间的信息传递要比普通百姓之间快速的多,公子启自然也知道赵志父与阳虎之事。 夏瑜很是平和的道:“昔日赵志父用阳虎,众人皆言不可,乃因阳虎其人心术不正,在鲁国齐国时都图谋不轨,意图篡逆,但赵志父却力排众议而用之,并且言道:‘阳虎只图谋他能图谋的政权’。” 夏瑜一句话都没多说,而在这一刻,公子启突然就明白了,夏瑜之所以开诚布公,之所以愿意让自己推荐安插人手,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做威胁,而夏瑜随后的话,也印证了公子启的猜想。 夏瑜看着公子启,道:“现在太子府□□两千余人,太子不养门客,府中护卫乃是跟随太子多年的军卒府兵,共一千二百余人,府中奴隶约六百余人,还有各色职守人等加之其家族眷属约两百余人,我没说错吧。” 公子启愣了,连他自己只怕都未必能将太子府中各色人等的人数记得这么准确。 夏瑜道:“太子一共有三块,两大一小,渔阳、武阳较大,渔阳靠北近北地,虽然地广,但常年面对戎狄骚扰,逃民颇多,封地人口稀少,武阳地势险峻,山峦交错,群峰环结,不适宜农作,是以人口而也不多;唯一比较肥沃的封地是任丘,任丘靠近易水,易水泛滥灌溉沿河两岸沃土,只是任丘这块封地太小了,所以产出也不算太高。我看过你任命的打理这三块封地的直属,都还算称职,虽有贪墨之辈,但贪得也算不算多,所以,若论掌政,公子确有才华,也难怪太子放心将府中和封地事宜交给你来处理。” 公子启目瞪口呆,退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很放肆,公子启也随后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急忙起身跪拜谢罪,侍奉在夏瑜身侧的菏泽挑眉便想呵斥,却被夏瑜抬手止住。 夏瑜低头倾身,对公子启道:“你抬头。” 公子启额头冒汗,却有不敢违背命令,抬起头来,只见夏瑜神色不见喜怒,看着自己,道:“我军中出身,军中作战,讲究的是知己知彼,我做不知燕国上下,不知我主内情,我安敢入燕?” 公子启额头流汗不止,仍是没敢说话。 夏瑜看着公子启,道:“军中军法,有功则赏,有过,违背军法,吾当杀之。” “杀之”二字从夏瑜口中说出时,公子启有种错觉,似乎这大殿之中当真有几分肃冷杀意飘过,公子启顿时打了个哆嗦。 夏瑜言毕,倒是放松了下来,颇为随意的整了整宽大的衣袖,道:“如此,公子可愿和我携手合作?” 公子启跪拜施礼道:“敢不从命尽心。” 夏瑜道:“好,那今日就劳烦公子与我一起挑灯夜战,我想尽快将我带入府中的人手安置妥当,每一个人都放到合适的位置,我也希望公子您推荐的人手,都能在合适的位置上。” 公子启道:“诺。”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觉得夏瑜能够全权做主办事很爽时,我写的反而很不爽呢?感觉没对手就没意思了。 感谢亲们的霸王: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却向琉璃地上行扔了一个地雷 悠然扔了一个地雷 xoxo扔了一个手榴弹 万分感谢亲们的霸王,舍玉亲扔了好多地雷给我啊,仁者无敌亲最近扔了两个手榴弹,让最近更新很不勤快的我很愧疚啊,谢谢xoxo亲的手榴弹,破费了,还有却向琉璃地上行、悠然亲,同谢。 第122章 夏瑜道:“好,我们把人员职守确定下来,然后我们去封地上转转。” 夏瑜前半部分的话公子启还算听得懂,后面就直接傻眼了,道:“去封地?这……那可是路途遥远啊。” 夏瑜奇道:“比太子去边关还远吗?” 公子启道:“那倒不是,不过……这大礼刚过,内佐您这么着……不是,您就不宴饮宾客,请蓟都城内贵戚内室来见见吗?这是其他公爵内主礼后会做的事情。” 夏瑜笑了,道:“我宴宾客?你知道这蓟都内我有多少仇人吗?” 公子启语塞了,即使他不特意去打听,也知道作为太子死党的孙由与夏瑜很是不对付,跟别说司徒家了。 夏瑜转头对菏泽道:“去把齐质、齐椽、齐丘还有吴豹、杞熏、齐吕都叫来。”这个年代称氏不称姓,平时称呼时贵族便会用封地或者官职来做起头,如不是贵族没有封地也没有管制,那么便用国来称呼,是以夏瑜会称自己部属使用邦国名加上他们的名。 菏泽依言同传几人进入内堂,夏瑜对公子启道:“我带入府里的几近万人,有些地方要与府内人混合安置,比如工匠,有些就不必麻烦,直接保存建制便好。” 言毕便与公子启细细商量,对于夏瑜陪送的人等如何安置,夏瑜的心腹与公子启推荐的人等如何穿插搭配,这样粗粗谈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下人进来禀报道:“主,宫里来人了,国俌手诏。” 夏瑜一愣,与公子启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匆匆换了礼服出来受诏。 来的是燕国国俌狄氏身边的寺人,宣令道:“大礼方毕,内佐主内,吾心挂之,赐奴予之,以尽其用。” 言毕那宣诏寺人对夏瑜道:“内佐尊上,国俌有言,怕您在燕国不习惯,所以吩咐身侧服侍的寺人桥赐侍予您啊,帮您打理府内。” 公子启一愣,国俌狄氏派人进府帮忙打理府中事物,过去是从没有过的,此时突然如此,不知有何深意。 夏瑜回礼受诏,然后抬头看向站在传令使身侧的寺人桥,只见其四十几许,须发略染霜雪,倒是颇为富态温和的样子,夏瑜笑着对寺人桥道:“您从小服侍太子,此次正好我要出门,您能替我打理府中事物,我也放心了。” 寺人桥听得此话,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反应不来,他也接到国俌狄氏的这个诏令起,就知道事情难办了,这份宣令,摆明了是狄氏不十分放心夏瑜而坐的安排,这也不可厚非,毕竟夏瑜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过数月前还是与燕国与太子服人生死相搏的敌将,多分心来看顾也是自然,但坏就坏在狄氏派了自己。 寺人桥在燕宫之中日久,年老成精,对许多事情自然有敏锐的感觉,也自然知道此事他的这份差事可不是好做的,难免里外皆受猜忌,是以他预想种种夏瑜可能的反应,比如愤怒,比如客气冷淡,但就是没有一种是直言要甩手走人直接将府内交给他来打理的。 开始寺人桥还以为夏瑜只是虚应故事,故意如此说法借以想国俌示好,但那只不过数日,夏瑜真的抓了公子启甩手离府了。 得知消息急慌慌出去追赶的寺人桥哪里还拦得住,气喘吁吁的站在侧门,身后事夏瑜留下看见的齐吕与菏泽,还有公子启留下的几个心腹,其他的人都被夏瑜直接打包带走了。 菏泽奉夏瑜之命,直接将府中账册典目送与寺人桥手中,道:“内佐说他去封地逛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府中麻烦您照顾了。” 寺人桥觉得,嘴里开始泛苦,这个夏瑜,他怎么不按常理行事啊!他不是应该防备自己,敌视自己吗!?怎么这么大大方方的把整个太子府交给他了! 与夏瑜一乘的公子启此时战战兢兢道:“这个……内佐,这样真的合适吗?” 夏瑜挑眉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公子启道:“把府里都交给寺人桥……” 夏瑜面上神色平淡道:“放心,我看着呢,目前为止他都挺谦逊的,没多动什么。” 公子启一愣,随即背后一身冷汗直冒,想起夏瑜给自己出示的太子的地图,又想起夏瑜所说他习惯“知己知彼”,难道不成这家伙在府中布了暗间? 晋国。 在执政府大门外降阶而待的阳虎与孔伟见远处有车乘而近,笑迎道:“中军司马新官上任,可贺也。” 从马车上下来的申子离,高冠锦衣,对阳虎与孔伟回礼笑道:“二位降阶而迎,在下何德何能得此大礼。” 阳虎笑道:“中军司马为国除敌,以一人之力解我晋国窘境,我二人降阶而迎,份数应当。”言及于此,阳虎顿了一下,接着道,“执政久候多时,中军司马倾尽府吧。” 申子离听得赵志父在等候自己,一时间胸中激动之情回荡,深吸一口气,慢慢压下激动的情绪,迈步走近晋国实质上最高的权力殿堂——执政府。 夏瑜一到武阳,立刻命杞熏与吴豹各自率领的五百甲士封锁官署,然后带着公子启去府库查账,武阳邑宰此时汗流浃背的侍立在侧,两股战战,颤抖不止。 你说武阳邑宰怎么这么蠢会任由夏瑜进官署查账? 武阳邑宰要是听到这质疑,只怕是会大叫冤枉,他虽然不算太贪,但多少也是有贪墨的,这自家内主要来查账,他若是提前之下,怎不会稍作准备,但谁让夏瑜来的太突然呢!算算时日,从蓟都启程,只怕太子内佐是大礼一行完就往武阳赶了,这天底下哪有内主会大昏才毕就往外跑的!?这不合常理啊!? 不能怪武阳邑宰想不周全,实在是来的太突然,措手不及,加之对方还带了左右各五百总计一千甲士,这武阳刚多大的地方啊!就算有军卒也抽调去北地打仗去了啊,官署哪里凑得出一千甲士来抵挡自己内主!还不拖拖的被人家封锁住,乖乖的开府库给人家查账啊。 公子启捧着竹简将查完的账册分门别类放好,然后忍不住对主座上还在翻账册的夏瑜道:“其实武阳邑宰不算太贪,还算是尽忠职守。” 这段日子公子启也有几分了解夏瑜的性子了,虽是冷厉风行,但其实并不难说话,并且不喜欢别人奉承说好话,喜欢下属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所以公子启也是算是装着胆子试着给武阳邑宰求情。 夏瑜没回公子启的话,而是翻完手中最后一卷账册,将那卷竹简放在案几上,半响,对公子启道:“我嘴馋了,想吃炒菜,咱们把铁锅弄出来吧。” 公子启(⊙o⊙)。 作者有话要说:六月份纯爱分频不开,今天听几个基友还有几个喜欢的纯爱作者说打算封笔不写了,听得我好郁闷,这都折腾的什么破事儿啊。 感谢舍玉亲的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连投两个,让亲破费了。 第123章 夏瑜召集了武阳官署内的全部官吏,这个时代的拥有封地的封君和后世的“亲王”不同,权利很大,对自己的封地有全权处置,包括司法税收兵赋等等的权利,就是国君都无权干涉。 夏瑜眼看着武阳官署下面的管理奴隶的隶监、管理工匠的工正、掌户籍的邑司徒,掌管天赋的邑司空,也没多废话什么,直接道分派事宜,对主管工匠的工正道:“我这里许多张图样,你现在就把图纸过一遍,依照图纸上的步骤,在时限内将我要的东西弄出来给我,有什么难处在这里就说出来,我会给你解决。” 齐质、齐椽、齐丘与吴豹、杞熏此时分别在夏瑜主座两侧侍奉,公子启在夏瑜下首落座,齐质早已得了夏瑜的吩咐,此时将一个木制漆盒抱至武阳工正近前。 那工正早已得知夏瑜查账的消息,说实在的,十官九贪,这点几乎自古皆然,这工正自然也不例外是有些贪墨的,此时自然战战兢兢,听得夏瑜有命令给他,怎么敢不使劲儿的卖好。当即打开那个木盒,从中翻出锦帛上绘制的图样,按照标示逐一看去,顿时目瞪口呆。 服人为人踏实务实,虽然在军旅专心治军的时间较长,但对自己府上事情也不是全不关心,公子启也算是尽忠职守,是以他用的人都还算是“专业”,所谓的专业的意思就是专门的人才负责专业的事物,不想后世有些机构,会当官的奴才去管理专业的人才,专业的人才变成了被管理的奴才。 这个武阳工正本身也是工匠出身,并非一个只会逢迎上官不通实务的“官儿”,对这夏瑜所授图纸里所绘制的东西只粗粗一看便惊到了,颤抖着道:“内主,这……这……” 夏瑜道:“这什么这,怎么,我画的不够详细?” 武阳工正道:“不是……,只是……这……这真的能行吗?” 夏瑜挑眉道:“你觉得我交给你的图样会是不能用的?你觉得我有这么多闲情逸致耍你玩吗?” 武阳工正急忙谢罪道:“不……不……,在下怎敢怀疑内主,只是内主所绘之物太过让人惊讶,在下为工数十载,从未见过……内主您说此物有时限,不知所需时日为何?” 夏瑜道:“半年以内,我要全部完工。” 工匠瞬时瞪大了眼睛,跪了下来道:“非在下不远用心尽力,内主所绘制的图样物事,为工之人一世之中能造出一样来,都是莫大的荣誉,但武阳工属内不过数十名工匠,如何能在半月之中将内主您要求的物事造出来?这根本就是不肯能的啊。” 夏瑜神色不变道:“我知道武阳官署工匠不足,所以我才会说,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提”,言毕,对身侧的齐椽道,“我陪送的人员之中有多少工匠?” 在侧侍奉的齐椽道:“主陪送之中含工匠五百余人,按照主的吩咐,这次几乎都带了出来。” 夏瑜对齐椽道:“播出两百,给武阳工正,这半年你就留下来,协助武阳工正负责把那物件造出来,那物件弄出来后,其后你二人分工合作制械。” 齐椽听夏瑜的吩咐,拜而受令,道:“谨遵我主吩咐,只是若是制械,只怕还需矿山矿石。” 夏瑜道:“这你不用担心”,转头边上的齐丘道,“路上给你的武阳矿区图背下来了吗?” 侍奉在侧的齐丘上前一步道:“主,丘已经背下。” 夏瑜点头,道:“给你三百人,去把矿山给我标出来。” 齐丘道:“主,三百人报矿山找出来容易,要开采只怕不易。” 夏瑜转头对邑司寇道:“武阳监狱之中有多少囚犯?” 邑司寇道:“一百五十余人。”邑司寇不敢不答,毕竟眼前的内主刚查完账,作为掌管刑法抓捕犯人的邑司寇,自然也不会是完全干净的。 夏瑜道:“全部提出来,交给齐椽,然他们去开矿。” 邑司寇微微犹豫道:“这……合适吗?” 夏瑜一听邑司寇这话,也没多说什么,右手状似随意的搭在案几行那堆竹简账册上,道:“我刚刚查了一下,武阳人口稀少,可监牢中却有这么多的犯人,难道每一个犯人的罪名都足以如牢服刑了吗?” 这话一出,邑司寇立刻汗水直冒,道:“在下明白,在下会即日便将犯人提出来,交由齐丘大人。” 夏瑜没再理会冒汗的邑司寇,而是对齐丘道:“对这些犯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努力干活,重刑可以减轻刑,服刑时间可以缩短,具体拿捏你与邑司寇商量,暂时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人,不过造那物事还要时间,人手不足之处,我会慢慢补给你。” 齐丘拜受道:“丘定不负使命。” 夏瑜看着齐丘,道:“武阳诸吏之中,只有邑司寇贪墨微过,我让你和他商议是因为我信任你,希望你能持重公平,你也知道我是如何对付贪墨之人的,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齐丘一听这话立刻想起被菏泽一剑捅穿了的止,额上立刻冷汗直冒,他本来是奴隶身份,此次夏瑜带他出门前,已经烧了他的丹书,给了他平民的身份,此时还委以重任,齐丘很是珍惜这份看中,立时拜道:“丘若背主,主可斩丘首级。” 此时被点名为“贪墨微过”的邑司寇自然更加不敢多说什么,连连表态会谨遵吩咐。 夏瑜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而此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吴豹满是好奇,压低声音对身侧的杞熏问道:“主要工正造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大动干戈,又是找矿山又是拨工匠的?” 杞熏目不斜视,只有嘴唇微动,压低声音回答吴豹道:“我也不清楚,好像听主与齐椽隐隐约约说过,好像叫什么‘改造版高炉’。” 吴豹皱眉道:“改造版高炉?那是什么?” 杞熏道:“我怎么知道?你问主去啊!” 吴豹被堵得没话说了。 夏瑜此时看着对那几个隶监,然后两手交叉着挡在下巴前,良久,他开口道:“我要你们几个办得事情比较难做。” 几个隶监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位隶监装着胆子上前,道:“内主有何吩咐?” 领了命令从武阳官署出来后,所有官吏都忙着自己是事情去了,尤其是那位武阳工正,最为兴奋,急冲冲的返回工属,恨不得马上开工的样子,而那几个隶监却是焦躁的未在一起,相互议论。 其中一名隶监道:“这……这不是胡闹吗!” 又一名隶监道:“是啊!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把地租给奴隶,让他们交什么……租子!这……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另一名隶监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看这位新来的内主八成是疯了,还说什么连续交租三年就免除奴隶就免除这些奴隶的隶籍,少了丹书给奴隶平民身份,这不是把自己的财产向外倒吗!?这……太子能同意吗?” 最先开口那名隶监道:“狗!这什么内主,根本就是来败家的!反正我是不会听着狗屁命令的!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太子回来再说!” 有隶监犹豫道:“这不好吧,他可是查了账的,若是我们不听话,恐怕……” 那骂粗的隶监道:“怕什么!哪家封地宰属不贪墨的,他要处置处置的过来吗!?哼,只要我们报了团都不服他,等太子回来,能同意他这么蛮干!?” “这……”众隶监纷纷犹豫,道,“这不妥吧。”在燕国内主掌政之风浓厚,尤其封君封地,大多是封主内主打理,所以众隶监对违背内主的命令都十分犹豫。 那鼓动众人抗命的隶监道:“怕什么!?诸位只怕还不知道吧?这位咱们服人太子新求取的内主,以前可是和太子是死敌,我告诉诸位”,这隶监压低了声音,示意众隶监考前,道,“我可是得了孙由与国府司徒家的消息,要我们给这位新内主点颜色看看呢。” 众隶监大吃一惊,要知道孙由乃是燕国宗正公伯厚的亲孙,又是太子服人的铁杆心腹,司徒家世代为燕国国府司徒,可谓累世贵戚,位高权重,对于这位新来的内主是什么路数大家未必全然清楚,对孙由与司徒家,众隶监却是十分清楚的。 此时方才还犹豫的一名隶监道:“若是公然违背内主命令只怕是不太合适,不若我们就回禀努力数量太多,要统计起来需要时日,先拖着,然后等太子回来回禀了太子再做计较。” 这个方案似乎颇为稳妥,众隶监纷纷点头称是,同意依照此法应对。 而此时在武阳官署内,以手支额状似闭目养神的夏瑜,“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幕幕,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半个月后,武阳城内一众隶监被以贪墨抗命之名,在武阳城内全部奴隶眼前被斩首示众,太子新任内佐夏瑜以诸隶监首级祭告天地,宣誓正式在武阳实施租庸制度,以武阳去年产出为度,只要能够交够足够的租子,剩下的产出归奴隶所有,并且连续三年按时交租,奴隶便可取回丹书,恢复平民身份。 一时间之间,武阳城内沸腾了,原本不太相信这条命令的奴隶们,在夏瑜当众斩首里一众隶监并将隶监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时,总算是将信将疑,不过对于奴隶来说,总还是高兴的,毕竟即使是假的,他们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如果是真的,只要交出去年份的粮食,就能有剩余给自己留下,这也是不错的。 站在城墙上,下面是一颗颗血葫芦式的头颅,夏瑜却平静的很,任由寒风凌冽吹拂衣袖,倒是跟在他身侧的公子启,此时似乎有些腿软,微有些战栗的想道:这夏瑜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他的陪产太过丰厚,手下人多,武阳城这下子几乎被他的人占了大半的官职,几乎是将武阳握在了掌中,哎,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谁让人家陪产丰厚呢!毕竟一下子播出几百工匠,难道还不让人家自己委任心腹管理吗?说到底是人家富啊!话说取个太有钱的内室也是烦恼啊。 公子启正这么想着,却发觉夏瑜此时正微微偏着头微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打了个哆嗦,公子启急忙收敛了神色,低眉垂目的一副恭恭谨谨的样子,看的夏瑜倒是笑了,道:“你不必如此,这几个隶监若非抗命,我也不会如此处置,毕竟这次我来武阳,其他的都是还是次要,只有这租庸之制是重中之重,非完成不可,他们不能帮我完成,我就要委任自己人来做。” 言毕,看着身侧的齐质,道:“你听到了。” 齐质低头道:“主委予重任,质敢不用命。” 夏瑜道:“我用你办此事,是因为你老成持重,许多人都输年轻人有锐气,但我却觉得,若是要改革变法,其实真正需要的是对这个制度上下都了解透彻,知道问题之所在的老人,年轻人但凭一腔热血,有的时候却不知理论和现实是两回事,常常会好心办坏了事。” 齐质听到夸赞有些激动,他已经年过四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高领了,早已经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曾想到了老时,还有这等受赏识的机会,对夏瑜回礼道:“主赏识之情,质必然竭忠以报。” 夏瑜笑着点头,看着齐质领命退下去主持租庸事宜,夏瑜转过头来看着公子启道:“你刚刚是不是再想,取一个太有钱的内室也不是件好事?” 公子启瞬时额头冒汗。 夏瑜笑了,道:“只怕未必是我太有钱,而是太子府太穷了吧。”夏瑜到现在还记得他去查看太子府那空空如也落满灰尘只有皆箱子的府库时的表情。 公子启似乎也想起了那天夏瑜查收府库时候的情景,擦了擦额头的汗,道:“那……那也是没办法,太子的为人就是如此――爱兵如子。府库里所有的钱财都拿去赈济阵亡的将士了,上至军官,下至军卒,家里有阵亡于沙场的,太子都会亲自带着钱财去抚慰。国府上下多少军卒,太子府就是再有钱也经不住这样花啊!” 若非如此,一国储君也不会穷成这样,就是因为太穷了,太子府上下都衣着“质朴”,透着一股“穷”气,在一众燕国贵族之中更显格格不入。 夏瑜听到这话倒是渐渐收敛了笑意,他想起曾经自己的部属,那些在齐国的部属,他会替自己的部属请功,会很大方的按攻赐金,但他可曾如太子服人一般关心过他的军卒?他没怎么去巡过营,纵是巡查也只是关心训练任务是否完成,他不知道他的部属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住在哪里,因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棋子,是他用来大胜仗的可消耗的npc。 夏瑜想起西郭河,想起江夺,想起……田舒,然后闭上了眼。 公子启看着此时忽然似乎有了几丝伤感情绪的夏瑜,小心翼翼的道:“内佐?您没事吧?” 夏瑜睁开眼,淡淡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与服人相比,也许我不算是个好统帅。” 公子启眨了眨眼,没明白夏瑜话中的意思。 夏瑜的失落紧是一瞬的,处置完隶监的事情,回答官署,夏瑜马上命令公子启找来一百人入府,公子启满头雾水小心探问夏瑜这些人的用处。 夏瑜的回答破令公子启绝倒――夏瑜笑着回答道:“养猪。” 还没等公子启质疑,夏瑜已经接着道:“武阳地区多山地,显然是不适合农耕发展的,不适合农耕就意味着粮食产出低,也就意味着人口稀少,贫弱交困。如果食物不足,人吃不饱的话,其实万事都免谈了,人呢,既然粮食不足,那么我们就用其他的方法来补上,武阳地区多山地,我恰巧知道几种适合武阳山地是桑树品种,既可养蚕,又可喂猪。” 这番貌似正经的话让那个公子启没话说,值得乖乖执行命令。 而另一侧,夏瑜对吴豹吩咐道:“派你手下的人去楚国,我们派出的商人已经到了楚国了,告诉他,我的第一个命令是想尽办法买到稻种,运回燕国。” 吴豹应命,但似乎热情不大,兴致缺缺。 夏瑜挑眉道:“怎么?不高兴了?” 吴豹道:“主你答应过我要教我万人敌。” 夏瑜笑了道:“让你去找稻种不算是万人敌吗?” 吴豹皱眉道:“这怎么算!?” 夏瑜也不急,慢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口酒,道:“你知道为什么楚国能够与晋国争霸百年,要知道中原诸侯几乎都是支持晋国的,楚国以一国之力对抗中原诸侯,靠得紧紧是强兵?” 吴豹微微沉吟,他是吴国人,吴国与楚国征战多年,更是曾经灭楚三年,吴豹是吴国人,此时吴国虽亡,但吴豹幼时还是在吴国生活一段时日,回想家中老人说过的话,道:“楚国地大。” 夏瑜一边很是悠闲的饮酒一边道:“仅仅是地大吗?粮食不多?吴国后期,地也不谓不大?为何与楚国一打持久战,便耗不起?” 吴豹皱眉思索,良久无言。 夏瑜道:“楚国所种作物与他国不同,乃是水稻,产量极高,相同的地种水稻收获的粮食能养活更多人,人多就意味着国力更强,兵力更强。所谓万人敌,所谓沙场征战,说到底打得便是兵马钱粮,拼的是国力消耗,为将不可不知国力强弱。” 吴豹听得此言,默默思索,半响,跪下来向夏瑜一拜,道:“豹,受教。” 夏瑜笑着看着吴豹,道:“你别跪了,从今天开始,你要给我做一回老师了。” 吴豹一头雾水。 夏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道:“为将之人,亲临沙场,武力也不能太弱了,这方面我当认你为师。” 吴豹眨了眨眼,看着夏瑜,半响才反应过来夏瑜话里的意思,然后耳尖可以的泛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了,用多点字数来弥补了啊。 感谢却向琉璃地上行亲的地雷。 第124章 三个月后,服人依靠改良后的铜制连发弩,大破山戎人,俘虏上万。 战报传回蓟都,燕君及燕君内俌大喜,大肆封赏太子服人,赐金玉礼器奴仆美人无数,同时眼看春祭将至,也召服人回蓟都,作为一国储君准备主持春祭及起耕之典。 太子服人回军之时,公子启也传信来,说是夏瑜在武阳封地逗留数月,眼见春祭将至,也已经返回蓟都太子府,差不多会是在太子回蓟前回府。 一路上,太子服人接到许多书信,这里面有许多是他封地的家臣吏属“告状”的信函。 夏瑜在武阳宰了不少人,也惩罚了一些人,这些人能够在服人的封地内有个一官半职,或多或少其实都是有些“关系”的,哪里会甘心自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宰了被罚了,当然要意图向服人“诉苦伸冤”。 对于这些信函,服人一律留中不发,没给半点回应。 服人与夏瑜约定之时,已经同意将封地全权交予夏瑜打理,作为实践夏瑜所言理政之道的实验之地,自然不会对夏瑜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多说什么,但另一方面,服人也在积极与自己的“心腹”通信,暗中观察夏瑜在武阳所实施的种种政令。 服人的这些心腹如公子启这个陪他读书的伴读、如寺人桥这个从他回宫便服侍他的宫人,还有一些封地上过了服役年限的老军卒部下,与这些人通信,收集夏瑜政令的种种资讯,同时也查知各种反馈。 但同样的不管得知什么样的资讯,得到什么样的反馈,服人也一样不做任何回应。 就在服人回蓟的前一天,寺人桥已经回报给服人,夏瑜比服人早一天回府了。 服人是在早晨天刚刚亮时进城的,安顿好这次回蓟的军队,轻骑回城,到府之时,太子府中众人许多还未起课,止住了开门后见他回府惊慌失措意欲进去通禀全服的下人,服人并未惊动太多人,静静的向自己的后府正室走去。 远远的还没进院落,便听到有呼和打斗之声,服人不禁心生好奇——这夏瑜居住之处,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打斗? 也正是因为这种好奇,服人同样止住了在院外服侍见到他万分吃惊意图向内通报的下人,悄悄的走进了夏瑜居住的正室院舍。 只见正室正屋前的庭地之上,此时正有二人在比武较量,其中一人一身白衣短襟,衣着很是贴身,袖口腰身都有皮制衣带扣紧,脚下小羊皮的长靴,连裤子都是很紧俏贴身的,衬出一双修长的双腿,却不是他服人的内佐夏瑜还是谁。 此时只见夏瑜双手持剑,右手是一柄尺余长的轻薄长剑,左手是一把极为短小锋锐的匕,正与一手持长剑的剑士你来我往的较量着。 服人长于军旅,一向身先士卒,沙场搏杀之事自然是少不了的,在宫中时,服人便有专门的人教导剑术骑射弓弩,在边关之时,又亲身上阵于血腥战场中厮杀,可谓“理论”与“实践”结合,虽然比不上当世剑术大师,但也可称之为搏杀高手了,自然眼光也是不差的。 服人见夏瑜与那剑士较量,显然那剑士剑术超群,而且剑术有几分不同于现下中原流行的挥砍套路,剑招轻灵飘逸,以挑刺为主,与夏瑜比斗明显占着上风,观其态度,不想比斗,倒想教导居多,每每攻到夏瑜破绽,便微微停顿,似是在提醒夏瑜防守的漏洞。 而夏瑜此时双手持剑一长一短,明显能够看出剑术之中的生涩之处,比如剑招腾挪之间不够连贯、防守有破绽等等,但夏瑜的身体明显十分敏捷,并且因为是一长一短双手兵刃,所以招数诡异,常有防不胜防之处,倒是有几分弥补了新手的不足。 那剑士与夏瑜你来我往,及至那剑士右手长剑抵住夏瑜右手薄剑的攻击,另一手抓住夏瑜持匕的左手一把拉近,两人身体一下子贴近,夏瑜持长剑的右手也就自然被压制在两人胸前动弹不得,比斗至此呈现了僵持态势了。 而远远观看着的服人却是愣了——这两人贴得也太近了吧。 与夏瑜比斗的吴豹的远远的看到服人,对夏瑜叫了声:“主!” 夏瑜察觉出情况,转头看到服人,似是也不意外,对吴豹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吴豹有几分不情愿的放开夏瑜,退后一步,行了一个礼,便离去了。 服人看着那退出这正室院落的吴豹,认出此人是夏瑜的陪护之人,也是那日他亲迎之时在齐国营地外阻拦他的军士之一,他倒是不知道原来此人剑术也是如此了得。 夏瑜看着服人一身尘土,猜想对方显然是刚刚回来不久,又见服人一直盯着退走的吴豹,便道:“他是吴国人,剑术不错。” 服人被夏瑜突然的开口弄得一怔,道:“哈?” 夏瑜见服人似乎一直盯着吴豹,以为服人是看了方才的比斗,对吴豹的剑术感兴趣,便进一步解释道:“他叫吴豹,吴越向来以铸剑之术冠绝天下诸侯而著称,吴越剑术也有其独特之处,吴豹显然颇得吴越剑术精髓。” 服人眨了眨眼,道:“你和他……刚才是在比剑?” 夏瑜一边从身侧服侍的下人手中接过剑鞘,将手里的两柄剑收剑回鞘,一边道:“我哪里是他对手,我最近想学剑,让他教我而已。” 服人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咽了下口水,才道:“你怎么突然想学剑术了?” 夏瑜却似对服人的这个问题有几分诧异,道:“你不记得上次在长狄城外我差点被你抓了成俘虏的事情了?我可不想以后还这样笨手笨脚的拖后腿。” 服人“啊”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夏瑜将手中两柄剑交给下人后,道:“你刚回来?” 服人似乎还有几分神思不属,听得夏瑜有问,眼神飘忽,道:“啊?是,刚进城。” 夏瑜皱眉,虽然服人看上去比较憨直,但与服人接触过一段时间后,夏瑜知道服人的反应其实很快,只是不论什么事情都习惯仔细思量,所谓慧极则慢,是以便显得又几分迟钝,但此时此刻正与服人对话的夏瑜却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服人此时不是在仔细思量什么,而是真的心不在焉。 不过,虽是如此,夏瑜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与服人“约法三章”,除了公事以外,多余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什么,便转移话题道:“你吃饭了吗?” 服人摇头道:“没有,现在还没到用膳的时候。” 这个时代是一日两餐,在太师府时,夏瑜虽然觉得一天两顿很痛苦,但毕竟那是师父家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暗中自己加小灶,而此时他算是太子府半个主人,作为差不多能够全权做主的人,自然大手一挥,便把府中的用膳时日改为早中晚,用膳习惯也从两顿变为三顿,此时得知服人还没吃饭,加之方才一番运动也十分消耗颇多,便对身边下人道:“准备早膳”,然后又转头对服人道,“我们进屋边吃边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不过片刻,菏泽带人着下人捧着时盘布菜,与夏瑜两人一案的服人看着各种食器食箸,还有那丰富的菜色,服人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府上的庖厨什么时候手艺变得这么好了?还有这些都是什么菜?怎么他以前都没见过?这食器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统一的偏银色没见过的样式? 眼见菏泽用一种统一偏银色几乎没什么花纹的一套食器食箸布菜,那菜点花样也很多,有麦粥、饼饵、面点,还有各色小菜,还有一种奇怪劈开两半的蛋,蛋心是一种奇怪的金黄色。 夏瑜一一给服人介绍,道:“我吩咐庖厨研制了些新的菜品,这是包子,有肉馅儿的还有菜馅儿的,这是咸菜,盐腌的,这是咸鸭蛋,我最近在实验几种山地作物,用来饲养家禽与牛羊猪,效果不错,府里现在这些东西多的吃不完,我就腌起来了你尝尝。” 服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也难怪,不过离开三个月,怎么事情变化的有点快啊! 低头喝粥,吃面点,一边试着各色菜点,那个……夏瑜怎么说来着……咸菜,越吃服人眼睛瞪得越大,道:“这……”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毕竟夏瑜作为吃货帝国集合了五千年饮食文明的经验,稍作尝试,就够让服人目瞪口呆了。 食色性也,口腹之欲作为今次于某样特别的享受来讲,对所有人的诱惑都是一样的,包括服人,几乎将全部的膳食横扫一空,服人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道:“确实美味”,随即又想起夏瑜刚刚说的“实验几种山地作物,用来饲养家禽与牛羊猪,”便问道:“这些东西能推广吗?养殖耗费的粮食多不多?方便百姓增产吗?” 夏瑜的食量比服人小得多,服人吃完了,他也吃完了,听得服人有问,自然照实回答,道:“我集结了你封地上的商人,和我自己的人手,游历天下诸侯各国,去搜集物种,很多很有用,我命府中人手学习培育作物、饲养家禽,然后让他们到各里各邑去教导百姓,前段时日分发了几种适宜山地种植的桑树,还有用桑叶养猪之道,我把府中你的织工还有我陪产中的善织之人全派出去教导百姓织布。” 服人以前在民间养父是农人,对这些关系农人生计的事情分外关心,又回想自己接收到的夏瑜在封地的种种改革措施,一边发问,夏瑜一边回答,及至问道那个“改良版高炉”时,夏瑜笑了,道:“这算是幸运,我虽知燕地应该是有不少煤铁蕴藏,但离地表这么近易于开采还恰巧都位于你的封地离,可不是幸运吗?原本我觉得要花费不少时日才能弄出来的东西,因为有便于开采的煤,炉温很容易便上来了,所以三月之内就出了成品。” 言及于此,夏瑜对服人道:“你看看你方才用的食器。” 服人听言,低头拿起那种奇怪的偏银色的食器,他以前倒是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东西,显然也是一种“金”(注:这个时代人把金属都叫金),但他从未见过这种“金”。 夏瑜道:“这是刚,用恶金就是铁炼制出来的,这东西的好处不在于做食器,而是制作兵械。” 服人微露疑问之色,夏瑜见状对菏泽吩咐道:“把我的兵刃拿来。” 菏泽听了吩咐,将夏瑜刚刚使用的兵刃端上来,服人接过,拔剑出鞘,只见一股寒光闪烁,服人脱口而出道:“好剑!” 此剑仿唐刀形制,又融合了汉代环首刀的某些特点,剑柄头带有环形装饰,用以平衡剑身,切刃造,干净利落,刃泛寒光,显然锋利异常。 服人执此剑,稍微刷了几招,直觉极为顺手,道:“此剑适于近身搏杀。”又执剑向一旁的木制案几挥剑一砍,如切鸿毛。 服人一惊,看着手中的宝剑,半响说不出话来。 夏瑜又吩咐菏泽将近日所制的所有兵械每样都呈上一件,一一在这正室厅堂之中摆开,有大刀、有长戈、有短剑等等,服人将每样兵器都把玩了一遍,及至夏瑜说到“已经命工匠用这种铁来制作犁铧教导百姓使用”时,服人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抓住夏瑜的手,道:“卿不负我。” 夏瑜倒是被服人不同于平日沉稳模样的激动的表达给吓到了,良久,才道:“此乃我份内之事。” 与国中不知民间疾苦的贵人不同,服人对农人耕作是非常了解的,自然也知道若是这等材质的犁能够普及,对粮食产出有多大益处,服人叹息道:“我虽信君,全权托付于君,但却未曾想到见效会如此之快。” 夏瑜道:“你别高兴的太早,若论真章,还要看今年秋日的粮食产量。”说到底,现在手上的这些东西都是“技术”,不过是夏瑜现在因为可以全权做主又有时间,能将自己概念中的知识得以运用而已,而封地之中的租庸之制,才是真正的制度变革,才是论成败的关键。 也就在此时,菏泽近前禀告道:“禀太子、内佐,寺人桥在外请转禀,时辰将至,太子当进宫复命。” 服人与夏瑜谈的太高兴了,都忘了依照礼节,他回城要进宫向燕君复命,就是夏瑜作为太子内佐也要进宫当一同进宫完礼的。 夏瑜也是只顾着和服人交谈,忘记了时辰了,此时才回神,道:“我都忘了,我早吩咐下人备下了热水,太子快些沐浴更衣吧。” 服人一愣,他以前都是在前室自己的寝舍作息,但现下他已经算是有家室的人了,自然可以再内室屋中作息,但一想到要和夏瑜在一个屋檐下沐浴更衣,服人的脸便止不住的开始泛红。 夏瑜倒是没想那么多,自有下人服侍服人,他也起身去其他的房间换了礼服,等服人沐浴更衣完毕,夏瑜还没收拾完。 服人信步出了内室,看见在外等候的寺人桥,倒也不意外,公子启已经给他传信他内俌将寺人桥赐予太子府了,毕竟也是从回宫时就一直服侍他的“自己人”,服人对寺人桥的态度还是很自然的,道:“这段时日府中如何?” 服人知道夏瑜跑去了武阳他的封地折腾了三个多月,这段时日府里都是交给寺人桥打理。 寺人桥苦着脸对服人道:“太子啊,内佐他真是敢甩手啊,我以为他说将府中交给我是说笑,可他真的甩手给我三个月啊!我一个寺人,这府中上下,我哪里敢做主啊!?”言及此处,寺人桥顿了一下,微微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以礼而言,太子您此时身份,其实内室全用寺人(太监)也是应当的。” 服人一愣。 寺人桥有些迟疑,但到底还开口道:“奴觉得……咱家的这位内主确实能干,您没见他从武阳回来的时候,咱太子府的府库向来空空如也,从他来了之后,不仅是陪产,其他各种财物就开始往府库里填进,别的不说,就是军械一向,前段时日府中有门客用内主赏赐的宝剑和人比武,那宝剑真是削金如泥,来府中拐弯抹角找奴求买宝剑的快把奴的门槛都踏破了,这短短时日,只是卖剑一项,府中就进账不少。”顿了一下,寺人桥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的,道,“只是内主也未免太过能干了,方才大礼过后,也未曾宴饮宾客与城中各色贵人的内主熟悉下,就往外跑,还一跑就是三个月,这抛头露脸,未免……” 也算是长久相处,服人当然知道寺人桥言下之意,当即抬手止住,脑中瞬时又回想方才夏瑜与吴豹练剑的那一幕,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服人看着寺人桥,眼神很坚定,道,“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若有事,不会偷偷摸摸,他会大大方方的告诉我”,顿了一下,服人笑了,笑容里有种别样豁达与通透,道,“总之,我信任夏瑜。” 寺人桥见服人此时神色,平静但坚定,寺人桥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 此时夏瑜也换了好了礼服,从室内走出来。 服人听得脚步声,转头看去,对走至近前的夏瑜笑道:“怎么,好了?” 夏瑜没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服人,良久行了一礼,道:“还未祝太子大胜山戎,可庆也。” 服人憨憨的笑了,道:“我哪里值得庆贺,倒是这次山戎损失惨重,只怕短期内都不会犯边了,北地会有段安生日子,眼看春耕将至,老百姓能够今年应该可以安心播种了。”说到了这里,服人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缺人手不?这次我打了个埋伏,俘虏了一万山戎人,以前我封地少,献俘国府后得的俘虏都赏赐给有功的将士了,多余的我没和阿父开口要过,若是你好缺人手,我就和阿父开口多要点俘虏。” 夏瑜没说话,只是眼中似有情绪波动,服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道:“怎么了?” 夏瑜微微低头,收敛了眼中的情绪,良久,道:“没事,只是……只是想说,没有人如太子般,给过我这么完全的信任。” 服人一愣,随即笑了,很是平静的道:“服人虽然鲁钝,也知若想强国,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勾践卧薪尝胆尚且需要二十载,管仲强齐于一世,你我二人今后少说也有二十载时日相处,若不能相信相扶,那要如何度过这慢慢长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的晚,还是用多点的字数补哈。 第125章 夏瑜看着服人半响,什么话都没说,最后长长一拜,道:“瑜必不负君知遇之恩。” 服人急忙扶起夏瑜,道:“行了,以后还要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呢,这么拜来拜去的,也不嫌累。” 夏瑜被扶起,抬头看向服人,服人粗黑的脸孔此时露出一个憨憨的笑,不好看,却让夏瑜此时觉得分外温暖,在这个放眼望去举目无亲无归处的世界里,有了几丝仿如家一般的踏实感。 此时一旁被无视的寺人桥忍不住咳嗦了下,提醒道:“殿下,时日不早了,该进宫了。” 服人进宫复命,按照礼节本应当是服人去觐见燕君回禀这次出征得胜的事情,并且随后在太庙举行献俘仪式,而夏瑜当进正室去拜见燕国国俌。不过因为此时燕君姬范终日沉迷酒堆,并不怎么理事,凡事都交给燕国国俌狄氏打理,是以服人复命时,燕君与狄氏一同在燕君燕殿一同听政,这也就使得夏瑜也要一同前来,不需去后室再去向燕国国俌请见了。 服人在回禀军情,而燕君姬范基本上是在案几后半醉半醒半昏睡做样子,国俌狄氏倒是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问询军情,服人很细心的回答,而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夏瑜则是侧耳静静倾听,及至提到献俘太庙仪式时,狄氏道:“眼见春祭将至,接连大战,国府已经快空了,这次不若便将献俘与春祭起耕大典一起操办。” 服人点头,虽说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但在服人看来,其实祭祀心诚则可,倒是不需要耗费太过,此时燕国府库其实比他的太子府……不……自从夏瑜来了后该说太子府库也比燕国国府府库要富余。 将政事商量完了,狄氏看着一直在边上一言不发的夏瑜,忽的道:“我听说你才回来。” 夏瑜看向狄氏,道:“是,我才从武阳回来。” 狄氏就这么看着夏瑜,一言不发。 服人有些以为狄氏是对夏瑜三月不归府是事情生气,微微皱眉,想要替夏瑜解释,但还没等开口,狄氏已经先道:“今日黄昏,我殿中邀了宗师贵戚宴饮,内外长辈朝中权贵,你也该见见了。” 夏瑜一愣,他都做好了狄氏可能对他发火的准备了,却没想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狄氏面色喜怒不显,对夏瑜道:“后殿正在忙着准备晚宴,你去后殿主持着些,以后这些迟早都要交到你手里的。” 夏瑜默然,半响长拜稽首,退出燕殿,殿外已有狄氏心腹寺人等候引导他去国俌正室寝殿。 与此同时,已经罪的一塌糊涂彻底昏睡过去的燕君姬范也被狄氏命人搀扶回寝殿休息去了。 眼见燕殿中只剩自己与服人,狄氏长叹一声,道:“你软磨硬泡求取回来的这个内主,很能干。” 服人一愣,他内父速来骄傲,倒是少有的能看上什么人的,怎么短短数月就开始称赞夏瑜了。 狄氏看着服人,想来也是猜出服人心中所想,倒是有几分无奈的神情了,道:“如果我没记错,我这位儿佐还未满双十吧。” 服人点头道:“是,还未满双十。” 狄氏道:“我这个年岁时思虑可没他周全。” 服人更加疑惑,不知狄氏所说指的是什么。 狄氏道:“你赶赴边关第二日,我便把寺人桥赐入府中,你家内佐甩手走人去了你的封地,在武阳折腾出了不少动静,我也有所耳闻,奇的是,他宰了不少人,竟然没有人到我耳边告状,还净在我耳边说他的好话。” 服人并非不通世事,一听狄氏这话便有几分猜到狄氏是何意思了,面无表情的道:“阿父是说他结好阿父身边的寺人的事?” 狄氏道:“你知道这事儿!?” 服人道:“阿启和我说过几句。”以前与燕宫中人打交道的事情服人大多交给公子启,是以当公子启在来函中提到夏瑜给他一笔钱钱财嘱其用厚金财货结交宫中人时,服人也没觉得有多大不妥。 狄氏冷笑道:“他倒是聪明,他进府没多久便把公子启收服了,公子启对我身边的寺人可是熟悉的很,我也猜到此事十有□□是公子启代为”,狄氏笑了一下,道,“齐国可真是富庶啊,好东西不少,他用自己的陪产打点,可是收买了不少人。” 服人没说话,狄氏继续道:“他在武阳之事,事无巨细一一回书给寺人桥,我想他不是在向寺人桥交代,而是在向我交代让我安心啊。” 言毕,狄氏看着服人,道:“你求取了个能干的内佐……只是未免也太过能干了,心思也过于驳杂。” 服人半响沉默,良久,苦笑一声,道:“阿父,这朝中内外臣子只怕少有不结交宫中的,阿瑜这么做一则算不得特殊,二则他……他恐怕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狄氏怒了,道:“你倒是会维护他,这儿子有了家室到底是不同了,处处心向自家内佐啊!我还没说什么呢就忙着帮忙辩护了!我并非责备于他,只是他为我儿佐,这是把我当内父呢?还是把我当对头防着呢!?小小年纪,怎的心思如此驳杂,处处防备于人!” 服人沉默着由着狄氏发火,那副面无表情喜怒不现的样子最是让狄氏恼火。 狄氏长于北狄部落,虽说靠近中原的戎狄很多都被中原文明侵染,是以狄氏虽然生长于北狄部落但也不是全然“野蛮”,也是通晓中原礼仪的,但所谓戎狄,到底比中原人多了几份率性直爽。狄氏也是如此,向来直来直往的性子,有火气便直接发出来,有话许多时候便是直说,但一遇到自己儿子这万事一默的态度,狄氏就觉得像打到了一堵软绵上,真真的即憋气又无奈。 服人沉默良久,最后开口道:“夏瑜此举虽有不当,但也说不得是错的,他初到燕国,人生地不熟,戒心重些也是自然”,言及于此,服人眼中有一种深刻的痛苦涌出,但不过片刻便又被他压回眼底,苦笑道,“若是当初我回宫的时候也有他这份防备之心,也许就不会那么艰难。” 服人这话一出,狄氏瞬时僵住了,良久才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是在怨恨为父吗?” 服人摇了摇头,道:“阴差阳错,又有何可怨恨的。” 夏瑜到了狄氏的正室大堂,方才进殿便有一个孩童从里面跑出来,手中拿着一直风车。 那孩童一边笑闹一边奔跑,身后有寺人叫喊道:“公子!公子!你可慢点啊公子!” 那孩童只顾躲避后面追赶的寺人,没注意到正在进殿的夏瑜,一头撞在夏瑜怀里,摔到在地,许是不知道磕碰了何处,瞬时嚎啕大哭。 夏瑜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有些莫名,看着这个在地上打滚大哭的孩子,不禁询问道:“这是谁?” 身侧的宫人有些畏缩。 夏瑜皱眉,可能现在他的身份地位不同了,他一皱眉,身侧的宫人抖得更厉害了,方才从后面追赶着这位大哭打滚的“小公子”的宫人,一见夏瑜,纷纷跪了下来,道:“参见太子内佐。”然后便匆匆上千抱起那哭泣的小公子,匆匆退了出去。 夏瑜看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心中疑惑更增,对身侧的宫人道:“你不告诉我那孩子是谁,难道要我去问太子吗?” 宫人吓得急忙跪在地上道:“奴不敢,奴……那……方才那位小公子是太子庶子公子谦。” 夏瑜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宫人口里的太子就是服人,而太子的庶子公子谦就是说是服人的儿子公子谦,服人原来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那回禀的宫人见夏瑜此时的脸色,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服人燕殿中出来时只觉得一阵疲惫,这种疲惫不同于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不同于应对朝堂政事,与任何一种疲惫都不相同,因为那些不伴随着刻骨的痛苦。 将往日回忆硬压回心底,服人前去后殿与夏瑜汇合,此次进宫乃是复命,军情汇报完毕加之春祭起耕大典都安排妥当了,也没便没有必要在呆下去了。 到了国俌正室大殿的门口,夏瑜也正好从里面出来,那一瞬间,服人觉得有什么好像不太对劲儿。 服人与夏瑜两人出了燕宫,两人一乘,但一路气氛都十分诡异,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及至回到太子府,夏瑜回了自己的正室,一进屋就吩咐菏泽道:“我饿了,叫庖厨准备午饭。” 菏泽也跟了夏瑜一段时间了,多少分得清夏瑜的情绪,知道此时自家主公觉得不是处于高兴的状态,一听得吩咐,立马退后去准备午饭了。 服人也察觉有异,跟在夏瑜身后进了正室的内堂,夏瑜走了几步,突地驻足,回头道:“太子您很闲?” 服人有些莫名,道:“哈?” 夏瑜道:“太子您不闲,到我屋子里做什么?” 服人疑惑了,道:“我不到你屋子里我去哪里?” 夏瑜道:“你可以回寝殿啊,或者到您的内从人那里去,何必呆在我这里。” 服人更疑惑了,道:“我没有内从人啊。” 夏瑜道:“那侧室你该有吧。” 服人简直被夏瑜搞糊涂了,道:“我……我没侧室啊!” 夏瑜怒了,道:“没侧室没内从人你哪里冒出的儿子!?那个公子谦是地里长出来了的吗!?” 服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夏瑜为什么生气了,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呐呐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夏瑜更怒了,道:“说来话长,你我边境血誓已经三个月了吧,够长了吧,你就没想过和我说一声你有儿子啦!”说到此处,夏瑜竟然看到殿外正意图偷偷退后溜走的公子启,大喊一声道,“公子启,你站住!” 公子启在武阳打理封地各色事宜,协调夏瑜的人手与武阳本来官吏之间的关系,是以比夏瑜晚了一天回府,此时听得服人回府的消息想要进来向夏瑜与服人汇报事情的,但方才走至室外便听到夏瑜喊着什么“内从人”“侧室”之类的话。 虽然不算是绝顶聪明,但夫夫吵架外人少搀和这点公子启还是懂的,尤其是涉及“争风吃醋”的不忿,千万别往里搀和,所以一听到夏瑜嚷嚷的内容,公子启就悄悄的后退,假装自己不存在,意图慢慢的“消失”,但他失败了,被眼尖的夏瑜一眼便抓了个正着。 在夏瑜叫出自己的名字时,公子启瞬间僵硬了,然而无奈既然已经被“抓住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室内,行礼道:“太子,内佐。” 夏瑜看着公子启道:“你好像忘记和我汇报些事情了。” 公子启硬着头皮道:“内佐您是指?” 夏瑜盯着公子启道:“你好像忘记和我说清楚公子谦的事情了。” 公子启咽了下口水,道:“这个……我以为内佐您知道。” 夏瑜冷笑道:“你觉得我知道?” 公子启道:“我想内佐您连太子府里有多少门客多少下人都一清二楚,我以为您对公子谦的事情也是清楚的。” 夏瑜听得此话,倒是沉默了下来,半响无话,此时公子启则死命的盯着服人使眼色,那意思似乎在说“太子,救命啊,搞定你家内佐啊”。 服人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公子启退下。 公子启如蒙大赦,行礼之后便急急退下了。 夏瑜转身走了几步坐在了案几后的坐榻上,以手捂额半响不语,然后突地抬手便给了自己一耳光,将白皙如玉的脸颊扇出一个红红的掌印。 服人被夏瑜这突然的一下弄得一惊,随即急忙上前一把握住夏瑜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夏瑜拼命的往回抽自己手掌,可惜他的力气不如服人大,自然是抽不出来的,此时满心暴躁的夏瑜怒道:“你干什么!?我打自己关你什么事情!?要你多管闲事!?” 服人怒了,大吼道:“当然关我的事情!你忘了我们曾在边关立誓要生死与共了吗!?” 夏瑜似乎被服人这一厚吓到了,也似乎是因为服人提到“边关立誓”所以无言以对了,有些颓然的道:“你别这样,我是在惩罚自己犯了错。” 服人疑惑道:“你犯了什么错?” 夏瑜焦躁的道:“我只注意朝堂了,我只顾着去看朝堂政局会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变故,我一天只有这么多时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不可能天天都‘看着’,所以必须有所抉择,要决定哪些要注意哪些要忽略。我只注意朝堂了,我没注意内室之中也有变故,我疏忽了,犯错了……我犯错了。” 看着夏瑜满是自责的重复着“我犯错了”,服人一瞬间觉得“心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瞬间服人觉得自己窥探到了这个一直表现的十分坚强的年轻人内心那脆弱的缝隙。 牢牢握住夏瑜的手,服人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而且就我看来,就算死圣贤也是做不到全然无错的,再者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算是你的错啊。” 夏瑜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身处高位如你我,一个错误就可能让很多人死掉,很多无辜的人我们关心的人死掉,所以不能犯错,而且其实我可以不用犯错的,我能的,我是可以先看到的,先知道的。” 服人稳稳的握着夏瑜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怎样让夏瑜从这突如其来的自责情绪里走出来,所以他只能这样握着对方的手,良久,道:“你不是问我谦的事情吗?你不想知道吗?” 夏瑜一愣,眨了眨眼看着服人。 服人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开口,声音里有种刻意压制的呆板,道:“我……我以前不是这样,我……刚回宫的时候和一些宗师孩童一起上课,我……我很笨,那些七八岁的孩子读几遍就能背下来的东西我总是记不住。” 也许是那段回忆太过痛苦,服人开口说这些的时候,夏瑜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双粗糙宽大的手掌甚至有了一丝颤抖的错觉。 服人微微收紧手掌,道:“被……被七八岁的孩子嘲笑的滋味不好受,不论走到哪里,好像都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笨’‘蠢’,没人能说话,因为我一开口周围的人都会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格格不入,都像……像个蠢货,好像我的存在,我坐着站着都是脏了这块高贵的地方,没有人能够信任。” 夏瑜知道服人有长在民间的经历,也知道服人回到燕国庙堂后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但看着眼前一向坚定如山一样的男人,过去视之为强敌今日视之为主公的服人,此时表露出的痛苦自卑让夏瑜震惊。 显然过去的回忆并不让服人好过,但喘息良久,服人中是慢慢平复了情绪,然后接着向下叙述道:“那段时日,人人看我都像看蟑螂一般,好像都在说为何他没死掉呢,死掉的话不是好很多吗,那样‘聪明’的大兄便可以理所应当的继位了,很多人都后悔把我找回来,以致让燕国庙堂生变,甚至包括阿……阿父。”说这话是,服人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下。 夏瑜看着服人,被服人话里透露出的信息惊到了,从服人话之中之意来看,难道燕国国俌不是一开始就支持服人所以才让从小养大的公子白逆反的?难道燕国国俌曾经想要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服人道:“后来,我也不去上课了,整日在躲在屋内饮酒,烂醉如泥,有时清醒有时迷糊,然后一日我醉酒醒来,发现身侧是我的外二寸从兄,就是我阿父的外甥,他是随我阿父一起陪适的狄人,是我公父的侧室,也就在这个时候,公父与内父正好进了我屋子,见到我与公父侧室光溜溜的睡在同一张睡榻上。” 说到此处,夏瑜也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有些犹豫,但最后夏瑜反手握住服人的宽大的手掌,问道:“后来呢?” 服人苦笑了下,道:“公父大怒,给了我几个护卫就把我赶到边关去了,许是边关够冷,战场的风够血腥,把我冻醒了吹醒了,再然后内父派人来告诉我他他盘查过了,我与公父侧室他外甥的事情,是大兄搞得鬼,再过了一年后,内父又派人来说他外甥产下一子后身亡,他仔细盘查过,那段时日只有我与我那外从兄有过房事,孩子是我的。” 夏瑜看着服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他即替服人觉得倒霉或者说难过,同时也不十分厚道的觉得这事儿真的很“狗血”,半响夏瑜才开口道:“你大兄的手段并不高明。” 服人苦笑了,道:“是啊,现在看来是不高明,不……何止不高明,简直愚蠢,会中计的我也是蠢得透顶,只是那时觉得自己消失掉不要挡路才是正确的。” 显然过去这段并不算得上快乐的回忆至今都还在影响服人,向来不怎么现喜怒的服人难得显露出这么多的情绪,叙述完了过去关于公子谦为何会出生,服人似乎陷入了回忆里,道:“老师劝过我,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有错,人会犯错,人有痛,人有悔;人无错,人无痛,人无悔,人焉为人?” 夏瑜没料到服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情绪,服人看着夏瑜,道:“错、痛、悔,都是造就人之为人的一部分,人岂能无错岂能无痛岂能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更得晚了用字数补。 另感谢“落花空明”亲扔了一个地雷。 第126章 服人说完这些,看着夏瑜,良久,道:“阿瑜,我能这么叫你吗?我以前听齐人就是你身边亲近的人都这么叫你。” 夏瑜没说话,服人就很自然的默认夏瑜是答应了,叹息一声,道:“阿瑜,我对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其实……哎,我就是嘴笨,总是说不清楚!其实我是想说……恩……,我以前在养父身边时,吃饭鼓着嘴,塞得满口都是,还出声音,半点礼仪风度都没有,可是养父从来不嫌我仪态难看。家人啊,其实就是不用伪装可以把犯错时候甚至难看狼狈时候的样子袒露出来的对象,恩,我想说的是,下次,再有什么不痛快的或者犯了错要弥补的事情,别打自己,和我说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夏瑜看着服人,对面的家伙黝黑粗壮,衣着不寒酸也不华贵,穿在这满是“质朴”气质的人身上,虽然不至于粗鄙,但也真的没什么贵族风度,只是这没有半分贵族风度的家伙,那对眼睛一如既往的坚定平和厚重,仿如高山仰止,让人不自觉心生依恋。 良久,夏瑜终是有些别扭的道:“恩,我知道了,下次……下次有事我会直接对你说。” 服人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脸上绽开一个有些冒傻气的笑容。 眼见春祭将至,起耕大典也在筹备之中,加之接连大战方过,将士军卒服役过后如何安置,战功赏罚如何分配等等,服人作为储君太子,自然是颇为繁忙的,在府中稍稍一宿便要去国府应付这些乱七八糟事情。 这夜服人是在夏瑜正室屋中睡下的,早晨起来想要活动活动筋骨时,便遇到公子启到夏瑜屋中禀报封地事宜。 公子启从服人被寻回后不久就是服人的伴读,自然也有几分哥们儿式的熟稔,眼见服人早上从夏瑜屋里出来,有几分猥琐的朝服人挤挤眼睛。 服人自然也猜得出来公子启那猥琐目光后面的意思,那样的眼神是在说——哥们儿,昨夜艳福不浅吧。 服人狠狠的回瞪了公子启一眼,自他大礼以后,燕国内部有不少关于夏瑜的流言,服人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儿,这其中有些就是关于什么夏瑜姿容服人他被迷住了,还什么服人艳福不浅之类的。 可惜自家事自家知,服人昨夜,哈哈,说实话,夏瑜去换睡衣时服人也有几分小紧张,但一整天,两人两案相对,案头都摆了无数的竹简,夏瑜一边批示竹简一边还在那里抱怨,说什么“账册户籍用竹简记录太占地方,要把纸尽快弄出来”,还有什么“这种记账方法太落后要给封地官吏做会计培训”之类的。 服人案头最重要的便是军卒将士的赏罚奏报,这些基本上只要服人定下来报上去,燕国国俌狄氏都不会有异议,一般都是直接准了,也正因如此,服人才分外小心,因为他明白许多底层军卒都是穷苦百姓,对底层百姓来说,赏罚或是家有军士殉国需要赏金抚恤都是关于这个家能不能支撑下去的大事,他的一个疏忽很可能造成的便是无数百姓人家家破人亡。 是以每次大战过后,服人都会细细核对所有军士名额,确保不会有半点遗漏疏失。 不过,老实讲,服人一直严重觉得自己不是算账的料,每次一看这一堆堆的竹简便觉得头晕眼花,只是责任心撑持着他不能有半分懈怠,而且毕竟这许多年于朝堂沉浮与大兄有争,即使厚直如服人也知道有些权力是不能交给外人,即使那人心腹如孙由、秦开,而这赏罚功过之事便是不能交给外人的权力之一。 夏瑜与服人两人对案批公文,差不多忙活了一整天,等到晚上了,服人又被夏瑜强迫去沐浴更衣。 服人抗议道:“礼仪有定,十日休沐。” 夏瑜直接怒了,道:“我不管礼仪怎么定的,现在的大街都是黄土路,马车跑一趟一身内外连头发里都是都是土,洗澡时必须的!” 然后,进了浴室,又有下人恭恭敬敬的用托盘漆盒装着一块香香的印着花纹的像猪油一样的东西递给服人,服人一脸茫然,只听那下人道:“听主说这是香皂,主最近忙着钻研养猪,用猪胰脏熬出的油脂混合草木灰加香料压制出来的,可用于沐浴。” 服人微微皱眉盯着那块被称作“香皂”的东西,道:“太奢侈了。” 这个年代生产力不发达,一般人没有余粮养殖牲畜,只有贵族才吃得起肉,因为不像后世有那么多“人工制品”喂猪,只有天然饲料,牲畜要养出点肥肉可是太不容易了,是以这个年代的肉以肥为美,而“猪油”自然是十分贵重的,所以服人才会对这用猪油制作的香皂皱眉,认为太过奢侈。 那服侍服人沐浴的下人道:“主说燕国如今国中贵族富余奢华,但百姓贫弱,这香皂弄出来,就和府中的兵械一样,可以着专门的管事负责贩卖,只要国中贵戚喜爱就会拿大钱来买,那么钱财流入太子府库,以太子的性子一定会拿去赈济百姓,是什么‘财富重新分配’了,也算是做了善事了。” 这下人是夏瑜从齐国陪适进燕国的人,自然多多少少都会维护夏瑜多些,服人也听出了这下人语中意思,笑了笑,道:“看来以后我太子府的府库不会再空空如也了,恩,取了位好内佐持家就不用再为钱财之事发愁了,确实是好事啊。” 沐浴更衣后出来,见到同样沐浴换了轻薄中衣裹着湿漉漉长发出来的夏瑜,服人一瞬间觉得心脏跳漏了一个节拍,有几分口干舌燥,脑中一瞬间想起那些“流言蜚语”,人后是非之言虽然荒诞卑劣,但有些却也没说错——夏瑜姿容,当世无匹。 服人深信,打着灯满天下去寻觅,只怕也找不出一个比夏瑜更美的人来! 如斯美人,沐浴更衣,擦干头发,乌黑长发披肩,与那白皙细腻的皮肤相衬,黑的更黑,白的更白,仿佛神祗勾勒的五官眉眼,勾魂夺魄,微微握紧了拳头的服人想,昔日楚庄王见夏氏,是不是就如同自己此时的感受。 额,服人有些迷糊的脑袋忍住猜想,夏氏与夏瑜,难道夏瑜是夏氏的后人不成?也不是没可能啊,长成这样多少都有些祖上遗传吧。 如斯美人,服人与之共处一室而且还要同床共枕,服人他做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做!两人一张床榻,各自一床被子,盖被纯聊天,好吧,也不能算是纯聊天,因为夏瑜在唠唠叨叨的和他汇报下半年乃至明年的计划,比如若是武阳租庸之制有成,明年他要调一部分人手去方城,方城土地肥沃,农制改革若得成功会提供更多粮食,倒时可以用方城粮草养一只常备军。 夏瑜还和服人讨论了常备军的必要性,燕国军制还是春秋旧制,一整天看着服人在哪里纠结报功名册,夏瑜心有所感便和服人聊了聊军功爵制,服人知道军功爵制赵志父在平定晋国内乱时才能经用过,也很有兴趣。 然后,就这样,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知道困得受不了睡着为止,第二天清晨醒来,看着身侧近在咫尺夏瑜的睡颜,服人觉得自己的自制毅力简直可以说超过楚庄王了。 等到梳洗完毕出了门,再见公子启那暗示“昨晚艳福不浅”的眼神,服人特想一拳朝公子启脸上揍过去。 服人有早起练剑的习惯,这是常年军旅生涯养成的,是以梳洗完毕在夏瑜正室前宽大的庭中便练了起来,正好夏瑜为了方便自己习武在这空旷处摆放了许多新炼制的兵器,服人便不局限在练剑,每一样新奇兵器都试了试。 夏瑜比服人晚了几分起床,匆匆梳洗了下,又和前来回禀的公子启把许多事情交割了下,便换了短打紧身的服饰出了屋子,却见服人在庭中练剑,服人的剑法与吴豹不同,典型北方剑士的套路,大开大合,砍匹挥挡,倒是有几分后世刀法的感觉。 服人见夏瑜起身了,站在屋前道:“和公子启聊完了?什么事情要这么大清早的来找你。” 隔得太远聊天总是不太舒服,夏瑜从屋前台阶上走下来,走近服人,道:“没什么大事,我听说你回蓟都了,把武阳的事情交给公子启,提前回来的,公子启是来和我汇报武阳善后的事情,其实前后脚就相差了一天,能有什么大事?可能是前段时间我为了立威把他给吓着了,此时他都是处处都小心谨慎。” 服人此时放下了手中把玩的宝剑,拿起一柄长戈,晃了几个招式,放下,有拿起一把短剑,道:“你要练武了?不若和我过过手?” 夏瑜也对服人的身手有几分好奇,听服人相邀,也很乐意切磋一二,当下便吩咐下人拿了他平时练剑用的一长一短两把宝剑,服人看着那长短不一的宝剑,都是切刃形制,有几分好奇,道:“你怎么想到要练长短剑的,这可不容易。” 夏瑜道:“是不容易,不过以我的起步和我的身板力气,不论是练那种剑法只怕都占不到便宜,以前我一直觉得论体力论动手这些事情上,我是纯粹的无能,可是开始练剑后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的素质、反应,比起我以前要强上太多了,所以也许我可以稍微自信点。”顿了下,夏瑜偏了偏头,道,“而且我发现也许以前我一直勤加练习双手(技术宅需要键盘和鼠标的双重配合),所以我左右手的配合灵活度很高,既然我的底子差,为何不能善用我双手更加配合更加灵活的这个优势呢?” 服人笑了,道:“你何必如此?不论以前的身份还是现在的身份,若到了你都需要拔剑何人拼命的地步,那只怕离全军覆灭也就不远了。” 夏瑜听到此话,皱眉,歪头看着服人,道:“你这是变相再夸自己厉害吗?” 服人摸摸鼻子,知道夏瑜是指长狄城外自己差点俘虏夏瑜之事,憨憨笑道:“算是吧。” 夏瑜无语了,谁说燕国太子服人公正忠厚的,这货根本就是在忠厚的外面下藏着一颗腹黑的心吧。 接过下人递上的宝剑,因为是练剑所以都开锋,夏瑜右上长剑直指服人,道:“注意了,我来了。” 服人也有模有样的持剑施礼,道:“请赐教。” 夏瑜长剑直劈,两人战在一处。 吴豹这几个月都习惯了早起到夏瑜的院子里教夏瑜练剑,今日早起,吴豹依照这几个月的惯例进至夏瑜的正室庭中,只听的有呼喝之声,再定眼看去,却见夏瑜与燕太子服人已经战在一处,显然是在练剑,两人你来我往,俱是大汗淋漓。 吴豹一瞬间便僵硬了。 服人远远地便看到吴豹进了院子,此时正好当下夏瑜的一击,另一手抓住夏瑜握短剑的手腕,两人僵持不下,服人道:“好了,今天便到这里吧,我也是时候上朝了。” 夏瑜此时也是汗流浃背,累的不行,听服人叫停,也觉得没力气再练下去了,道:“好啊,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吃早饭吧。” 服人笑着收剑,远远地看着吴豹,眼神平和,但吴豹却觉得那平和的眼神中隐隐有警告之意。 服人上朝后,夏瑜便把公子启与寺人桥都召了来,直接道:“我要在太子府举办宴饮。” 公子启与寺人桥俱是一愣,夏瑜刚入府时,他们都有劝夏瑜按照惯例举办宴饮熟悉燕国贵戚的打算,不过夏瑜当了甩手掌柜,一往封地跑就是三个多月,服人对夏瑜的行事貌似也是默许,两人便没再提宴饮之事了,怎的夏瑜此时又再提起了? 寺人桥心中有疑问,许是仗着年纪较长,寺人桥便直接开口询问夏瑜举办宴饮的意图。 夏瑜坐在案几之后,一边翻着各种竹简,一边道:“昨天我跟随太子入宫了。”顿了一下,道,“我见到养在国俌宫中的谦了。” 寺人桥一愣,公子启低头不语。 夏瑜放下手中竹简,道:“我与燕国庙堂之后,内室之事,也适当多知晓些。” 寺人桥听得此言,脸上带了几分讥讽的笑意,道:“内佐现在才想明白此事,倒是费时不少啊,只是此时才意与国中贵戚内室交往熟稔,不嫌晚乎?不为无礼乎?” 公子启看了寺人桥一眼,头低得更低了,而夏瑜倒是没为寺人桥有几分无礼的言语而生气,而是挑眉,道:“公子白与国中贵戚有礼,公子白与国中贵戚熟稔,然今日燕国储君乃是我主服人。” 一句话,堵得寺人桥脸色阵红阵白,公子启一见此景,急忙意欲开口打个圆场,但还没等开口,夏瑜已经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们犯不着为了这些事情起争执,我叫二位至此是因为你们对燕国内室内主比我更了解,这件事情,没你们我不可能办好,我要你们协助。” 本来脸色有点不好的寺人桥,听得夏瑜这有几分示弱的言语,面色稍缓,毕竟他虽然对夏瑜行事有些不满,但看着太子服人一步步走至如今,心还是向着服人的,稍微沉吟了下,道:“眼见春祭将至,春祭之后便是起耕大典,倒是各家必然繁忙,不若便在春祭之前办一场宴饮,也不必拘于内室内主,以太子内佐身份,起个由头要国中贵戚都来府中宴饮也算是合礼的。” 寺人桥也算是燕国宫中的老人了,别的能力不说,这对安排举办贵族宴会的事宜确实驾轻就熟,加之是服人册封太子之后其内佐第一次邀请蓟都贵戚来府,自然绷足了劲儿不想让服人丢脸,要知道以往服人不得燕国国中贵族喜爱,连带服侍服人的寺人桥也颇受白眼,此时寺人桥自然有几分想要雪耻张扬的念头。 夏瑜站在太子府大殿旁,眼见寺人桥此时训斥下人“那个食器怎么摆的啊!怎么歪了!?”,“哎呦,这个帷帐怎么还用着旧的,得换新的”。 寺人桥用心的那个劲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恨不得用十双眼睛定盯紧了半点差错都不许犯,夏瑜倒是有几分疑惑了,低声询问身后的公子启,道:“他一直这样?” 公子启摸了摸鼻子道:“不是”,其实公子启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开口,道,“那个……太子府没办过像样的宴饮,所以……” 夏瑜不解,就算没被册立为储君之前,服人好歹也是一国公子,怎么可能没在府中举办过贵族之间惯常的宴饮。 公子启更加觉得尴尬了,道:“府里太穷了,太子觉得办宴饮,浪费钱。” 寺人桥此时万分满意,眼见那个叫什么……菏泽的,领着夏瑜陪送的齐人将一件件礼器食器搬出来,寺人桥那个高兴啊,终于咱府上也“阔”起来了,有了精美像样的礼器食器了! 简直有忍不住擦眼泪的想法,寺人桥此时对夏瑜的不满也消减了许多,毕竟谁让夏瑜有钱呢,陪产多啊,你看看,这齐人啊就是富庶,陪送的人里还有丝竹乐师,呜呜呜,作为一国储君,府里终于有像样的丝竹像样的乐师了啊,恩,齐人就是有钱,研究吃食都能翻出这么多花来(其实不是齐人是夏瑜好吃),呵呵,到时保管让那些往日看不起太子的家伙吃得舌头都掉下来,哼!看他们还敢看不起我们! 燕国历代祖先陵寝之外,严密的守卫里里外外的牢牢看守着一处简陋房屋,房屋内一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在默默抄写宗室族谱,却正是燕国大公子白。 此时正聚精会神抄写的大公子白只听得自己坐榻之下有轻生敲击之声,顿时眼前一亮,随即咳了一声,道:“来人啊。” 外面便有守卫进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公子白,道:“公子何事?” 公子白道:“我要就寝了,把这些书简撤下去吧。” 那守卫面无表情的吩咐下人将案几书简撤了下去,公子白也不理会下人动作,直接吹灯合衣躺下,那守卫见公子白真的是躺下要睡了的样子,也不发一言就退了出去。 灯已经熄了,公子白躺在睡榻上良久,及至外面的守卫似乎都困倦了放松了,才钻入被中,偷偷移开睡榻上的一块木板,眼见下面正是一个数米深的地道。 地道中有一矮小侏儒,见到公子白,道:“公子,我是狗三啊。” 公子白按捺住激动心情,道:“我记得你,你祖上是……” 自称狗三的人笑了笑,道:“我祖上是盗墓的。” 公子白悄声道:“多得你祖上的这番手艺,不然本公子真是要烂在此处了。” 那狗三道:“也全是小人的功劳,公子此处看守太过森严,还是得一位贵人相助我们才能再见公子。” 公子白疑惑,道:“贵人?哪位贵人?”虽然自认为与燕国公卿交往甚好,但一朝出事,国内与他交好的贵戚公卿无一人相助,都是纷纷撇清以免惹祸上身的样子,真真让公子白气的切齿,此时燕国国中还有哪位贵人会相助与他? 那狗三道:“不是燕国的贵人,是齐国的。” 公子白一愣,道:“齐国?” 狗三道:“是齐国田襄新求取的内佐,晋国赵氏赵志父的庶子。” 公子白一愣,道:“齐晋联昏了?” 狗三点头道:“不久之前的事情。” 公子白皱眉道:“田襄新求取的内佐为何要助我?” 狗三悄声道:“听说齐国执政田常病倒了,田襄监国理政,我们估摸着也许不是田襄内佐而是田襄自己想要助公子一臂之力。” 公子白眉头皱的更紧了,压低声音道:“田襄为何要助我?” 狗三笑容中了有几分猥琐之意,道:“呵呵,小人猜测,多半是为了报夺内之恨吧。” 晋国,智氏府上,智氏族长此时眉头皱得死紧,盯着眼前他亲自挑选的族侄——智氏嗣卿智瑶道:“这……这能行吗?若是被赵志父知道了,那可不是好惹的。” 智瑶身材高大,长相雍容,须髯飘逸,一对眸子黑啾啾的,乍然看去有几分吓人的感觉,此时与自己族叔长辈相比,很是气定神闲,道:“此事就算有成,也在两年之后,叔叔何必如此坐立不安。” 智氏族长想来知道自己这位族侄才干非常,若非如此也不会不选自己的儿子而选他作为智氏嗣卿,要知道晋国国内公卿恶斗惨烈,动则族灭,是以晋国公卿挑选嗣卿通常不以身份尊卑而论,多以才干而定,若非如此,智瑶作为智氏偏枝子弟,是不可能被立为智氏的继承人的。 智瑶此时叹了口气的,道:“叔叔,赵志父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终有一死,赵志父老了,他还能活几年?按照晋国公卿轮换之制,赵志父死后,便是我智氏执政之时,但以此时情势论,韩魏与赵氏亲近,互有联昏,赵氏适子与田襄,又有申子离做引意图与燕国交好,听说燕国国俌与宗正公伯厚意欲适燕君庶子予赵氏,以固燕赵之好,若以此情势发展,就是我智氏坐上了晋国执政之位,我们的位置难道做得稳吗?” 智氏族长长叹一声道:“此事我亦知晓,但为之奈何?” 智瑶道:“赵氏封地与燕国之间,隔着一个中山国,若我们当真要有所为,只怕此时便要布局了。” 智氏族长皱眉道:“中山?” 智瑶道:“对,就是中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快忙吐了,估计六月忙完七月份能恢复日更。 老规矩,更新晚了用多点字数补。 第127章 寺人桥一直对过去作为公子的服人不受燕国贵族重视十分怨念。 作为算是一直服侍服人的心腹,寺人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主人是一个多么忠厚正直踏实能干的人,仅仅因为幼时变故没得富贵教养便国中贵人鄙弃,甚至险些失去理所应当得到的君位,这怎能让寺人桥吧不怨念。 所以就在这种怨念加上夏瑜入府后“阔”了起来的太子府府库支撑,寺人桥将太子府首次宴饮办得分外“奢华”,而作为内主的夏瑜也因为没有主内的经验对寺人桥放手信任,有着寺人桥,导致这个宴会还在筹备阶段就已经让蓟都内满城风雨。 太子府内佐邀燕国国中贵人宴饮,自然没人会拒绝,毕竟现在燕国储君之争已经尘埃落定,服人已经被立为太子,公子白获罪被贬守陵,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不论过去燕国国中贵族有多不喜欢服人,背后对服人有多少嘲笑,在服人继位板上钉钉之后,没有人会和未来的燕君过不去,甚至相反,此时的燕国贵戚多少都有几分害怕服人“秋后算账”,要知道当初他们可还是齐齐都站在了公子白那边。 正因如此,夏瑜这场声势浩大遍邀国中贵人的宴饮,不仅没人拒绝,反而十分受众人欢迎,因为若是服人有“秋后算账”的打算,应该就没这份闲心请众人吃饭喝酒了吧,所以说太子府新内佐邀众人宴饮,也就意味着一种另类的和解? 事实上,这绝对是这些燕国贵人想多了,夏瑜之所以想要举办宴饮,只是为了改正“错误”,而服人呢,实话实说,燕国的太子服人还真是个没什么“政治敏感度”的人,若是他真的对国中这些公示宗亲贵戚封君的想法重视或者了解的话,这些人又哪里会一股脑的都站在了公子白那边。 就在这种情形下,这场万众期待的宴会开始了,宴饮当日,太子府前门庭若市,燕国朝中公卿贵戚的马车陆续到府,然后出现了后世常见的现象――堵车了。 被堵的人中,有一辆马车上的人远远的看着门庭若市的太子府,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道:“这个贱人还真当自己是号人物了。” 公子启在门前迎客,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缓口气时,远远见到一辆熟悉的辕车,很是高兴也很随意的凑上去打招呼道:“孙由,你回都城啦。” 从辕车上下来,孙由很是熟稔的和公子启寒暄道:“太子都将山戎人都打得抱头鼠窜了,我这个副将当然也要跟着回来,留在边关又没仗打。” 公子启笑道:“也是,有太子在,哪有打不赢的仗,我看只要朝中没了总是扯后腿的人,我们彻底灭了山戎也是早晚”,说到此处,公子启一拍额头,道,“对了,你还没见过太子内佐吧,我记得太子大礼时你在边关。” 孙由的眼神中有一瞬的冷意划过,道:“确实,我还没来得及见见我们太子这位新内佐,正好今天可以好好认识一下,我今天可是带了一份好大的礼呢。” 公子启笑道:“你小子,说的这么生分,你和太子谁和谁啊,还用的着备礼?” 正说道这里,眼见又有辕车进来,公子启知道孙由对太子府是熟的不行,便道:“由,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看我这里忙的,你自己进去吧。” 孙由没多说什么,引着身后的随从进了太子府。 刚踏进府中,孙由便明显察觉到了一丝不同――整个太子府重新漆过了,还换上了丝绸的帷幕,看上去富丽堂皇多了。 孙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夏瑜正在室内更衣,一边更衣一边听着菏泽的汇报,关于最近武阳传来的讯息,还有府里的种种,及至说到寺人桥准备宴饮的话费时,菏泽忍不住插嘴道:“这有些太过了,主还记得武阳烧出来的被主命名为‘瓷’的器物吗?主你都还没用过,那寺人桥竟然要全都拿来招待客人,也未免太目无主上了。” 夏瑜此时正有着下人往他身上套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大的贵族宴饮他不是没参加过,比如太师府里那场拜师宴,但不论上次还是这次,他都不觉得喜欢,还好作为正室内主除了发髻略冠下留一半头发长发披肩外,其他都没什么不同,毕竟正室内主是掌家治家的人,不同于玩物一般的内从人,要擦脂粉带珠翠披花色锦缎。 正室的服饰着装都是要厚重端正,所谓厚重就是穿的层数够多,所谓端庄就是颜色要素淡并且内外同色,这时代单色是贵族的象征,若是身上衣服颜色很多种,会被耻笑家里竟然没钱养足够的织工织出足够长的布匹,而需要用不同的布料拼出一套衣服。 夏瑜忍受着这一层层的“庄重”,听到菏泽的抱怨,神色很是平静,道:“菏泽,你眼里寺人桥是什么人。” 菏泽眨了眨眼睛,半响,道:“寺人桥?不就是寺人嘛。” 夏瑜道:“没错,他是寺人,但是一直服侍太子的寺人,虽然太子回宫的年纪已长,不能说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但寺人桥在服人最困难的时候都没背弃过服人的人,虽然服人……太子没说,但在困难的时候依然陪在身边的人,总是有些特别的意义的。今日我既认太子为主,就当同心协力相信相扶,对于太子的心腹,我喜欢能够与之为善,我不希望太子左右为难。你是我的心腹,不是说要你在太子的心腹前卑躬屈膝,只是我希望你心态放平些,有什么事情要先尽心试着沟通解决,而不是相反。” 这话算是说的很白了,菏泽也领会了言中之意,将心中那刚刚冒出头的那点阴暗心思按了下去,菏泽静静的行了个礼,道:“诺。” 终于把那一大堆的衣服套在了身上,系上了最后一层腰带,外面的下人也来通知宴会已经准备妥当要开席,夏瑜转身看着菏泽,问道:“怎么样?”一边问一边想,要尽快把镜子弄出来。 菏泽有些无礼看着装完毕的夏瑜,有一瞬间的失神,心中划过一丝感叹:到底是什么样的双亲生了这样姿容的孩子,还是眼前人本就是上天造就的灵物,集了这天地所有的灵秀。 菏泽微微带笑道:“主,您理所应当冠绝天下。” 夏瑜笑了笑,只当菏泽是在恭维,没有当真,而只有菏泽知道不论此时还是以后,他对于夏瑜所有的赞叹都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宴会将要开席,夏瑜由一众引领入席主座,整个喧闹的大厅在夏瑜迈入堂中的那一刻便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在了眼前人身上。 方才还在和二弟调笑的燕国国君的庶长弟此时看着夏瑜,嘴巴长得大大的,怔怔的看着夏瑜,良久才会神,喃喃自语道:“难怪服人那小子费尽心力要把他从齐国捞出来,要是我见过他的面我也肯定要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捞出来。” 也有些呆愣的燕君庶次弟也会神道:“还道服人那小子平时憨愣愣的,府中也从未添置过娇童,却原来不会不好色,是眼光太高寻常看不上眼啊。” 燕君庶弟此时言语都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自然也是听不到的,所以夏瑜此时只是按照惯例举杯致词道:“太子有事,要到宴中才能回府,不能在此与诸位一同开席,托我想诸位贵客致歉。” 大堂中众人齐齐回礼道:“不敢。” 夏瑜笑了,道:“今日太子府庖厨花了不少心思,诸位吃好喝好就是我做主人的最大的欣慰,也希望今日的美食美酒能让大家忘掉过往不快,从今以后也请诸位辅助太子,强盛燕国。” 这话多少有点别样的意涵在里面,众人也有点品出了点别样意味――这位太子新内佐是在和燕国公卿贵戚和解吗?是在暗示过往不快太子都不追究了吗? 这可是大好事啊!国中与服人有隙的贵戚都是巴不得的啊! 是以众人齐齐回礼道:“敢不尽心。” 然而众人话音方落,只听一直大笑道:“太子内佐好大气魄,就为了内佐您这么大的气魄,我也非要送您一份大礼不可!” 随着这声音,宴中一人站起身来,走至大堂正中,夏瑜定眼一打量那人,他认识,燕国贵戚他认识的不多,眼前就是他少数算认识的人之一――孙由。 知道孙由是服人的心腹,夏瑜倒是放松下来,笑道:“将军何必如此拘礼。” 孙由哈哈大笑道:“要的,要的,一定要拘礼,不拘礼这份大礼如何送出来呢!”言毕拍了拍手,只见堂外孙由的随从牵着一个颈上扣着项圈四肢着地的人走了进来。 孙由指着在那人道:“此物名为人犬,口不能言,四肢行走,送于内佐,博君一乐。” 言毕,孙由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根鞭子,对着地上趴着那人的背上很怀念抽了一鞭,那比鞭子抽了的人口中“赫赫”作响,却是果然不能作人声的。 这个年代很多贵族家里都会豢养一些奇形怪状的畸形人比如侏儒为倡人自己取乐,是以此时堂中众人见那“人犬”怪状,都被引得笑了起来,都以为孙由是送了一个倡人给夏瑜取乐呢,这在贵族之间倒也是寻常。 只有夏瑜,在那“人犬”被鞭子抽打时无意中抬起了脸,夏瑜在看清了那“人犬”的一瞬间,僵住了。 而那“人犬”也在抬头看到主座上的一瞬间也僵住了,嚎叫一声,不顾身后孙由的随从正猛力拉扯着栓在着系在项圈的铁链,拼了命的想着夏瑜主座的位置爬去。 身后拉着铁链的孙由的随从见“人犬”不听话,怕这东西在大堂中撒野丢了孙由的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拉扯着,那人犬整个人都被扯得向后倒去,开始仿佛要窒息式的翻白眼,而一旁的孙由见“人犬”不听话,更是使出全力的拼命用手中的鞭子抽打。 僵住的夏瑜此时才解冻回神,见孙由正猛抽鞭子,猛地站了起来,衣袖带翻了食案上的器具,哗啦啦摔在地上,伴随着声音的是夏瑜满是怒气的断喝,道:“别打了!” 许是夏瑜的反应太激烈,孙由正抽鞭子的手一顿,他身后那拼命拉扯铁链的随从也是一愣,手里不由的一松,而那“人犬”便趁着这个一瞬的放松挣脱开去,手脚并用的向夏瑜爬去,一边爬喉头一边赫赫作响,最后挤出一个嘶哑的叫声,道:“少……保……” 这下众人都安静了,燕国虽然孤寒闭塞,但到底年前才与齐国打了一场可说是举国皆兵的大战,自然也两方敌对之时“敌军”的情况有几分了解,知道夏瑜在齐晋之战后被赐爵官至少保,当然其后夏瑜获罪服人求取他为内佐燕国国中贵戚自然是无人不知的。 而此时此刻这在地上爬的“人犬”竟然称呼主座之上的夏瑜为少保,大堂之中聪明的人已经猜测出在只怕这“人犬”可能是夏瑜的旧部,而有些更加敏锐的人已经猜出孙由赠送这“人犬”给夏瑜,只怕非但不是什么大礼,而是一个天大的羞辱,这就意味着孙由与夏瑜不合,也就意味着服人府中的内佐与他的心腹不合,那么方才被立为他太子的服人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服人会作何反应众人尚不得知,但夏瑜从主座上高高的台阶缓缓走下,看着此时趴在地上的“人犬”,或者说杨之孙,那个在自己与田舒微服燕国鼓动山戎与中山犯燕被发现时,率领一众卫兵为自己与田舒断后的人。 夏瑜缓缓走下来,站在那哭泣嘶号的人犬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笔记本散热不佳,昨天彻底挂了,这一章是在网吧码的,一会儿还会有一章。、 唉,痛苦啊,家附近的网吧要不网速超慢环境超差,好不容易找到个不错的网吧,键盘硬的的和核桃似的,每敲一个字都要下死力气,累死了。 第128章 夏瑜一步一步从高台主座上走下来,缓缓走至孙由面前。 夏瑜的面色很平静,仿佛被冻结的冰,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仿佛方才那个几乎带翻案几站起来怒喝的人与他根本不是一个人一般。 夏瑜站在孙由面前,一对眸子像冻结了的寒冰,可这寒冰之下,孙由觉得却仿佛有火在烧。 若是上过战场的人就知道,战场上最可怕不是血腥的厮杀,而是在大战开始前沉默的对峙,而此时此刻,秦开觉得大堂中此时的氛围就像一场血腥大战开打前的对峙,他的心都提到是嗓子眼儿上来了,事前听到了点风声知道孙由要搞事所以躲得远远的安安静静的坐着的秦开竟然忍不住站了起来,忍不住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秦开知道因为祖上并非燕人,不是那些跟随燕君受封于此地累世而继的贵戚,因为祖上秦人的身份,他的家族一直颇为低调,因为作为半个“外人”,许多事情是没资格插嘴的,所以即使在军中日久心向服人,秦开也仍然在公子白亲点其为伐齐中军将时没有开口拒绝。 公子白领军伐齐的失败让秦开彻底倒向服人,并成为太庙之中燕国公族大会上搬到公子白的关键,但一直以来的家族训导养成的习惯,让他仍旧低调仍旧从不“多嘴”,但此时此刻,秦开却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夏瑜与孙由,他不是孙由有一个燕国公族大夫公室宗正的爷爷从小骄纵着长大,秦开比孙由要更有政治嗅觉,也知道如果此时夏瑜与孙由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冲突,无论谁占了上风,对服人来讲都绝不是好事, 夏瑜缓缓走至孙由面前,看着孙由,宛如冰封脸上面无表情,道:“这份礼物当真是送给我的吗?” 孙由看着夏瑜面无表情透着寒气的脸,一瞬间想到了服人,眼前人是服人的内佐,是自己发誓要效忠的主公的内主,然而随即划过的却又变成了司徒奇挂在长狄墙头那血肉模糊的头颅,脑中与司徒奇一起出生入死的画面,然后孙由的眼圈红了,瞪着夏瑜,咬着牙道:“怎么,内佐你不敢收吗?” 夏瑜看着孙由,脸上的冰封仿佛更加厚重了,然而眼中却仿佛有火焰在冰封下燃烧,夏瑜很是平和的道:“菏泽,把礼酒与我的佩剑拿上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也察觉道情况有异的菏泽乖乖的听夏瑜的吩咐,转身去取夏瑜的平时练剑时用的佩剑和在宴会结束时才要用到的庆礼酒,却被公子启一把在抓住。 公子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情大发了,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时夏瑜吩咐菏泽去取佩剑,公子启担心一会儿夏瑜发起脾气来抡剑砍了孙由,才拉住菏泽。 菏泽是夏瑜的陪送之人,认夏瑜为主,哪里会去顾忌公子启的阻拦,一把撇开公子启的手,执行夏瑜的命令去了。 公子启也知菏泽不会听自己的,但此时他真的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转头看向寺人桥,只见寺人桥也是手足无措,面上满是焦急。 常年在宫中侍奉,寺人桥对朝中人事知道的最是清楚,自然也在知道公伯厚在朝中在公室的威望地位,孙由是公伯厚的亲孙,也是因为孙由一直坚定的站在服人这边,本认为服人不堪大任的公伯厚才在储位之争时一直没明确表态。 孙由是服人心腹,是服人的堂弟,这太子府孙由熟的像自己的后院,若是夏瑜与孙由起冲突了,无论于公于私,服人都会十分为难,但此时又是孙由先闹事挑衅,要夏瑜压下服软岂非纵容下臣欺主,毕竟孙由再亲近也是臣子,夏瑜虽是服人新取却是储君内佐,是主。 寺人桥彻底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满堂燕国贵戚无一人敢出一声,大堂之中,针落可闻。 不过片刻,菏泽引领下人去了夏瑜吩咐的东西,静静的小步举托着托盘奉至夏瑜近前。 夏瑜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是孙由,及至下人将礼酒与佩剑分别于不同的托盘中奉上,夏瑜低头看着在他脚蜷缩颤抖的杨之孙,道:“将军认为此人当如何处置?” 孙由冷眼看着夏瑜,冷笑一声,道:“既是送与内佐的大礼,如何处置了自然听凭内佐。” 夏瑜看着孙由,道:“在下以为此人当杀。” 所有人都是一愣,孙由面无表情。 夏瑜执起下人奉上的酒樽,敬孙由道:“此人当杀者一,尽忠职守,明知深入敌国有险,然不违将令,此当啥杀者一也。” 夏瑜执酒相敬,但孙由却动都没动,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夏瑜,而夏瑜似乎也在乎孙由的态度,自顾自的抬袖敛樽一饮而尽,然后摔盏在地,只听“铛啷”一声那酒尊摔得粉碎。 这次宴饮,为了显摆,寺人桥将礼酒的酒器换成了夏瑜吩咐工匠新弄出来的“瓷”,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瓷器,只见夏瑜摔碎的酒杯洁白细腻还当是白玉,见夏瑜摔辈杯子,还当摔得是白玉杯,看得不少人觉得肉疼。 夏瑜却似乎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再次满樽,执酒樽敬孙由,道:“当杀者二,勇补畏惧死,忠秉护主,有敌追击时挺身阻拦,此当杀者二也。”言毕再次摔碎酒杯。 孙由依旧不动,夏瑜再饮而尽,再次一饮而尽,再次满樽敬酒,道:“当杀者三,保家卫国,国,受百姓供养,守土尽责,当杀者三也。” 言毕,夏瑜一饮而尽,再次摔杯子掷樽,瓷质酒樽应声而碎。 秦开见夏瑜这三敬火药味越冲,又见大堂中无一人敢开口阻拦,包括公子启与寺人桥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却不敢开口相劝,秦开也知道原因,毕竟公子启与寺人桥都算是太子府的属臣(奴),上下有别,确实不便开口,而此时能够开口的,数来数去好像只要有他自己了。堂中贵戚虽多,但多是与服人有隙的,而才此时起争执的是孙由与夏瑜,是服人的“自己人”,远近亲疏有别,他们如何开得了口相劝,疏不间亲;而寺人桥与公子启却是上下有别,所以这个时候能上去解围的只有他秦开。 长叹一声,从夏瑜的三敬中秦开已经琢磨出味道了,毕竟这个时代还不是战国,贵族们还是讲点仁义道德的,夏瑜口口声声说那“人犬”当杀,实际上是在说这家伙为国尽忠,本身无错,若是孙由在这么闹下去,就等于说为国尽忠守护百姓是错的,那绝对是不占理的。 虽然感情上和孙由更一致,毕竟秦开自己也曾和司徒奇一起并肩作战过,但此时秦开却不得不劝孙由退让。 第129章 秦开上前一步拉住孙由,道:“行了,别闹了,你这是要让太子为难吗?” 孙由有些颤抖的握着自己的手,甩开秦开的拉扯,指着夏瑜道:“他杀了我们多少人,你不记得了吗!?阿奇就这么白死了吗!?” 夏瑜就这么看着孙由,良久,转身拿起一边下人捧着的长短剑,拔尖出鞘,一声剑吟响亮,宝剑剑锋寒光闪烁,让秦开瞬间警觉,拉着孙由向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握剑的夏瑜。 夏瑜却根本去看孙由与秦开的表情,俯身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杨之孙,道:“抬起头来。” 杨之孙颤抖着抬起头看向夏瑜,夏瑜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平静如冰,道:“你想活还是想死?” 杨之孙眼神一瞬间有了剧烈震动,颤抖着嘴唇夏瑜,半响说不出话来,夏瑜就这么看着他,道:“想做人,那么你还可以跟着我,我像你保证,我还是我,我还是你的上官”,眼神一瞬间变得敛如深渊,道,“想继续做一条狗,我今天就亲手杀了你,让你解脱。” 杨之孙在听到夏瑜说到可以继续跟着他时,眼神亮了一下,颤抖着嘴唇呜咽着,良久猴头赫赫作响,挤出几个音节道:“跟……着……少……保,跟……少……保。” 夏瑜缓缓起身,看着匍匐的杨之孙,道:“站起来。” 仰头看着夏瑜的杨之孙颤抖着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夏瑜,夏瑜俯视着杨之孙,道:“站起来!今天你站起来,你就还是我的部属!你是人,你是军人,人该站着!” 杨之孙眼神中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颤抖着,良久,他终是开始支撑着四肢开始挣扎着试图站起来,然而就在此时那些被鞭打被酷刑折磨的记忆开始钻入脑中,回忆的恐惧让杨之孙开始颤抖,开始畏惧,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站起来,此时此刻却似乎有登天之难。 杨之孙艰难的支撑着四肢,颤抖着,喘息着,然后在喉头一声宛如野兽临死前的悲鸣冲出口中,这悲鸣如此凄厉,一瞬间让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被震慑,就连孙由与秦开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口中凄厉嚎叫着,颤抖着喘息着,杨之孙用欲起泰山的力气去完成一个普通人看来最简单的动作——站起来,然后他终于用似乎不受力的双腿支撑自己站立了起来,而也就在自己站立起来的这一刻,这个壮汉身板的杨之孙此时却哭了,哭得很难看,涕泪沿着许久未曾梳理的肮脏胡须横流,哭声很难听,嘶哑尖厉。 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杨之孙挣扎颤抖的夏瑜走至杨之孙的近前,脱掉外氅,披在光裸上身的杨之孙身上,道:“欢迎回来,兄弟。” 杨之孙哭了,不再是那种嘶哑呜咽宛如鬼号的哭声,而是真真正正的嚎啕大哭,夏瑜看着此时哭泣宛如孩童的杨之孙,眼中一缕痛楚划过,然而又迅速收敛回眼底,恢复平静,转头对握紧宝剑大堂之中靠着墙位置候命的齐吕道:“你带杨之孙下去,好好照顾他。” 许是因为是夏瑜旧部的关系,今日宴饮齐吕负责堂中护卫,从方才夏瑜与孙由起冲突时,齐吕就一直握紧宝剑候命,眼见杨之孙的惨况,齐吕怒气勃发,只等夏瑜一声令下就冲上去,但此时夏瑜的命令不是让他冲上去砍人,而是去照顾杨之孙。 齐吕行了个军礼接受了命令,虽然仍然对着孙由满腔怒火,但齐吕多少有点猜到夏瑜让自己照顾杨之孙的用意——他与杨之孙同是夏瑜旧部,是同袍战友。 孙由见齐吕将杨之孙扶下去,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身侧的秦开死死的拉住,秦开压低声音在孙由的耳侧道:“祖宗,您就别闹了,还嫌这事儿不够难看吗?” 见到杨之孙被齐吕带走,夏瑜转过头来看着孙由,道:“你说过这份大礼时送我的,我收了,你没异议吧。” 孙由以送礼为藉口,实则想羞辱夏瑜,给同袍司徒奇报仇,出一口胸中的恶气,然而此时夏瑜直接言明“收礼”,以孙由的这个藉口来堵孙由自己的嘴,倒是让孙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夏瑜也没再去注意孙由,转身回到主座案几旁,俯身拿起一尊开席用的铜制礼器酒尊,扫视大堂之中的神色各异的众人,举酒尊敬酒道:“今日开席之前,我想先向位勇士致敬。” 经过方才孙由那么一闹,大堂之中的燕国公卿贵戚各有心思,有不少于服人不和的已经在暗自幸灾乐祸期待孙由与服人新求取的内佐此时便闹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所以有不少人此时听得夏瑜竟然举酒祝词要“向什么勇士致敬”,都十分诧异。 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夏瑜颇为平静的再次缓缓从高台走下,与孙由遥遥相对,道:“敬未燕国捐躯殉国的勇士,司徒奇。” 所有人包括孙由在内,都是一愣。 夏瑜看着孙由,道:“长狄城外,司徒奇英勇无畏,以八千人种死死拖住齐军近两万武卒,若非如此,燕国这随后几万精锐,会在长狄城外全数被齐军并吞,燕国有亡国之忧。” 就这么看着孙由,看着殿中一众燕国贵戚,道:“将军终须阵上亡,马革裹尸,司徒奇于燕国有大功,以死战殉国,当得一敬,昔日沙场相逢,我敬重这样的敌人,今日我为服人内佐,敬这样的忠凛为国的勇士。” 言毕,夏瑜举起酒尊,高声朗传,道:“敬国之忠臣,沙场勇士!” 殿中众人都愣了,司徒奇死在战场上,这是燕国上下都知道的,不过这年头打仗和玩一样,每年都有人阵亡,如果说司徒奇有什么特别的话,恐怕就是司徒家累世为燕国司徒,乃是燕国朝中颇有权势的家族,加之司徒奇是铁杆儿的服人党,才使得他的阵亡有不少燕国公卿注意,不然这些整日置酒高会的燕国权贵,只怕连燕国在战场上死了多少人都未必了解。 本来嘛,不关心不了解是一方面,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若是其他什么人在宴席之上公开说要想殉国忠臣勇士众人也必然回齐齐跟随敬酒,但此时此刻这执酒相敬的却是杀死司徒奇的“凶手”,这就有几分诡异了。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几分错愕。 “阿奇当敬。” 一个较为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而伴随这声音走进大殿的是服人那一关坚定的身影。 也许因为军人都有把背脊挺得很直的习惯,所以看上去就格外的让人觉得坚强坚定只得依靠,夏瑜一边看着服人走进大殿时这样想着。 服人走至大殿之中,今日他为了这几场接连大战后的将士赏罚名单去宫中与自己内父商议细化,花了不少时间从国府长史那里抠钱财,他不能让死去的将士复活,当这些同袍阵亡后唯一能做的就是多为他们还活着的家人多争取些东西。 服人在离府前向夏瑜报备过,今晚宴饮会晚点来,说实话,他其实有点不喜欢这种贵族宴会,能够晚点绝对不想早点,但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晚点到了,孙由便闹出了这样一幕。 服人缓缓走进大殿之中,转身环视这堂中满朝燕国公卿,这其中有自己的血脉亲人,有燕国累世贵戚,有与自己为善的,也有与自己为敌的。奇异的是,服人此时此刻竟然觉得分外平静,没有初初回宫时的畏缩局促,也没有后来年纪渐长渐坚强后的厌恶疏远,也许在这个时候,服人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这些人是不同的,并且终是坦然接受了这种不同,不再试图去说服靠近融入,坦然甚至平静的接受了自己与所有亲人自始至终包括今后的人生里都会存在的隔阂与不同。 他依然格格不入,但他已经不再在意,也许是因为他的身边终于有了一个懂他的人与他站在一起,面对这整个世界。 服人看了夏瑜一眼,然后从案几上拿起属于按照礼仪属于太子才能使用的铜质精美礼器酒尊,举酒,朗声道:“燕国接连大战,若为国之勇士不畏生死,奋勇杀敌,燕国社稷,有倾覆之危,邦国上下,当敬我国之忠臣勇士!敬殉国军魂!敬司徒奇!” 服人把话都说到此处了,殿中众人左右相顾,终是纷纷拿起酒杯,高声道:“敬我国之忠臣勇士!敬殉国军魂!敬司徒奇!” 服人开口了,孙由和秦开就算不买夏瑜的面子,却不会违拗服人,秦开死死的拉住孙由,牵扯着孙由回了自己的座位。 服人看孙由咬着牙低头任由秦开将他拉扯回座,没说什么,而是再次扫了眼殿中众人,道:“大家也都饿了吧,开席吧,我府中如今的庖厨,先来不会让各位失望了。” 言毕,服人转身看着夏瑜,很是自然的拉住夏瑜的手,道:“我们回席。” 夏瑜被服人握着自己手的动作弄得一愣,指尖上温暖的触感让他一时间反应不及,服人去似乎觉得很自然,握着夏瑜的手走上高台太子与太子内佐并排的主座案几之后。 此时宰夫正抬了烤全羊进殿,按照宴会礼仪下刀补食,但此时已经没人去注意那只烤的香气四溢金黄焦脆的全羊了,都傻愣愣的看着服人坚定的握着夏瑜手走回高台之上主座的动作。 说实话,这次宴会的吃食十分美妙,有许多燕国公卿贵戚以前从未尝到过的菜品,味道鲜美无比,还有许多精美的食器,例如那种纯白如玉的“瓷器”,然而所有人的都有几分食不知味,宴会在一个有几分诡异的环境下进行,最后散场。 散场的时候,一个一个按照礼仪送那些贵族离开,服人最后长叹一声,看着夏瑜,道:“阿瑜,对不起,还有,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忙完了,可以正常更新了,先更一章,不出意外晚上还会有一更。 另谢谢亲们的霸王: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609:38:16 北尘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712:59:43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717:21:36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718:25:46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708:13:51 南唐小鲤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714:56:21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815:07:52 一天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900:51:34 侎雪~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13:51:00 第130章 夏瑜看了眼还在大殿中站着没走的孙由与秦开,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去方城,有些事情要提早准备。” 服人看着倔强的站在大殿的孙由和孙由身边面有叹息之色的秦开,也多少理解夏瑜方才那一眼的意涵。 夏瑜看着服人,顿了一下,道:“我先回正室了。” 服人点头道:“我要晚一会儿回去,你在方城有什么难处要我配合的,可以趁着晚上和我说说。” 夏瑜点头,起身退出了大殿,方才出来,就见等在后殿的吴豹迎上来,面有怒色,道:“主,就这么算了,那个孙由欺人太甚!” 就连一直十分恭顺跟在夏瑜身边从大殿中退出来的菏泽,此时也有是怒气勃发,按捺不住,顾不上礼数开口道:“主,那个孙由太过分了!” 夏瑜抬手止住两人,转头看向方才举办宴饮的大殿,目中有很复杂的神色,良久,长叹一声,道:“你们是要我未曾‘杀敌’,先内斗吗?” 吴豹不忿,还想再开口说什么,被夏瑜止住,道:“他们是服人的部将,交给服人处理吧,若是服人处理不了”,眼中有一道冰寒划过,夏瑜道,“我会处理的。” 夏瑜不知道那天服人与孙由说了什么,他也没有特意去“看”,算是对服人隐私的一种尊重,或者说对服人的一种信任吧,夏瑜放手让服人去处理,而从那天以后,孙由确实没再闹过事,虽然一见夏瑜便面若寒冰,但好歹礼数周全,未有失当之处,而此时夏瑜也没有与孙由“算账”的心思,正如他对服人所说,他忙着规划方城去了。 方城在易水之滨,因为水源充足,加上易水泛滥时翻上来的河泥使得方城土地肥沃,夏瑜有意在方城建立“粪肥熟田”耕作制度,这就需要方城有一套“夜香”回收系统。 夏瑜考察过方城的地理位置,发觉离历史上燕国的下都易城位置十分接近,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是因为那些宇宙人所说的“文明进程缓慢”的原因,燕下都易此时在燕国还半点兴建的影子都没有,蓟都残破,而且过于偏北,若是燕国未来要与中原诸侯争霸,迁都势在必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是暂且存在于夏瑜的脑袋里,若真想付诸实行,只怕还要等服人继位大权在握之后。 夏瑜一边召集人手教导新的记账方法,从最基本的九九歌开始教起,手把手的辛苦培训“会计师”,同时命令手中的工匠开始试验造纸,这种几个小账册要记一堆竹简的状况,夏瑜可是受够了。 于此同时,武阳的高炉源源不断的生产着远超过这个时代技术的铁水,一时间燕国太子府上的钢剑日渐闻名,“军火”生意越来越红火,负责打理太子府库的寺人桥见到府中日进斗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又三月,武阳大丰收,租庸之制有成,夏瑜趁势将租庸制推广到方城,同时夏瑜派到楚国的商人依照他的要求千方百计弄回了稻种,配合租庸制与粪肥熟田技法,方城开始做耕种技法的变革。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两年后,公伯厚出使晋国回国,途中嘱咐家仆转途方城。 还离方城有很长的一段路,远远的便看到大块大块规整的田地,田中有农人正在劳作,方城的路修得很是平坦,官路两侧有百姓商贾往来,颇为热闹,这份热闹倒是使得沿途所见的萧索荒芜感再一踏入方城地界时,便被冲淡了。 公伯厚仔细打量,发现不论是田间劳作的农人,还是官路两侧往来的百姓,大多数衣着虽说不上华贵,但倒是比一路所见燕地之中衣衫褴褛的百姓要好得多,而且这方城人气色也好上很多,人人脸上透着一股生气,比之燕国他处面有菜色满眼绝望麻木的百姓,看着要让人舒心许多。 方才进了方城地界没多久,公伯厚便看到路旁有驿馆有司率领在途等候,见公伯厚车架将近,长拜失礼,道:“见过公族大夫。” 公伯厚一见这驿馆官吏,便知道自己转道方城的事十有□□已经被这城中上下人等得知了,本来在蓟都一再听说方城这两年变得十分富庶才有意过来悄悄看看,但此时一见这等阵仗,只怕自己这“悄悄”看看是不能行了,便冷哼一声,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驿馆官吏对公伯厚这有些不快的言语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公伯厚倒是也不好发火了,便道:“老夫在蓟都听闻这几年方城富庶,不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且几乎没有一个逃奴,蓟都之中,这猪牛羊几乎都是方城供,还有那些香胰、琉璃,俱是在蓟都卖了大价钱,国中公卿都已用方城的物饰为荣,是以老夫此行出使便要来看看这方城到底是如何治理的,短短时日便变这么大的模样。” 那驿馆官吏笑道:“大夫你愿意来方城,那是我方城上下的荣耀,您……” 还没等说完,只见一骑飞尘远驰而来,急急奔到近前下马,满头大汗的对驿馆官吏道:“快给我换马,出大事了!” 公伯厚认得这飞驰而来的人身着乃是边关传令兵的服饰,又是从南而来,以为齐燕交界又有战事,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传令斥候一见公伯厚服饰,知道此人必是朝中权贵,加之这讯息虽然要紧,但不算秘密,因为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便想公伯厚行了一礼,道:“禀贵人,齐国指正田常去世了,田襄秘不发丧,连夜召田须入府,刀斧手埋伏在后将田须当场诛杀,又屠尽田须满门二百余口,齐国上下震惊。” 公伯厚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要先道个歉,昨晚本来打算二更的,不过最近我迷美国队长,冬盾/盾冬,本来一边码二更的章节一边喘口气看视频,结果越看越有感觉就冒出来一个科幻的梗,想着先把脑袋里的灵感写出来再说,结果文思泉涌一码就码了六千多字,一直冲到凌晨,原来计划二更就搁浅了。 第131章 齐国,临淄。 站在执政府的大殿之上,田襄一个人负手而立,看着高台之下的层层台阶,曾经的自己每日都是要从这些台阶爬上来,站在殿中向父亲奏事,曾经的自己为了与田须争执在这大殿中面红耳赤,现在父亲崩世,昔日宿敌田须被自己宰了,高台上的主座属于自己了,田襄却突然觉得,一阵难言的空虚在胸中萦绕。 转身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大殿,田襄以前从来没这么觉得这个大殿这么冰冷空旷,只有他孤寂一人,然后田襄又想起了曾经,那时站在这个执政府大殿中没有这么孤寂,也许是因为那时的站在自己身边的有田舒,还有……夏瑜。 殿外有侍从行礼,田襄微微皱眉,但随即又将情绪敛去,恢复平静的看着走入大殿的人,道:“这几日只怕忙坏了吧,怎么不早点歇着。” 走进大殿的人衣着锦缎,但锦缎颜色很素净,头上带冠,后颈长发披肩,面容俊朗,却是田襄新求取的内佐――赵氏庶子田赵氏。 田赵氏就这么静静看着田襄,道:“田舒还在清理府中下人,田须为将多年,只怕在执政府中安插的细作不再少数。” 田襄微微点头,道:“这次也要多得你,若非你处处相助,田须只怕没这么容易除掉。” 田赵氏笑了,道:“夫主这话说的,我不相助夫主要去相助谁呢?”说到此处,田赵氏顿了一下,道,“只是在下不知,夫主难道只杀了田须就算完了吗?” 田襄面色一凛,看着田赵氏的目光也猛然冷了下来,缓缓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赵氏面色不变,道:“夫主难道打算就这么放过燕国吗?毕竟夺内之仇……” 田赵氏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田襄的脸色已经从寒冷变为铁青,死死的瞪着他,眼神满是锐利冰冷。 田襄不自觉的握紧了敛在齐服宽大衣袖里的拳头,良久,才将胸中那澎湃的情绪强按了下去,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和阿瑜不是你想得那样。” 田赵氏微微低了头,道:“我怎么想不重要,要害是天下人怎么想。” 田襄当然知道很多人都多少听过风声――老太师田彪在世时有意撮合自己与夏瑜,而当时自己的父亲执政田常也是默许了的,也知道夏瑜适燕后,有不少人都认为自己与燕国太子有了夺内之恨。 田襄知道自己对夏瑜也许曾经有过心动,也许曾经想过……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也许,终是,田襄看得清楚,他与夏瑜不可能,然而对燕国,即使刨除所谓的“夺内之恨”,田襄也是恨的,因为这个昔日受齐国庇护为附庸的小国竟然攻入了齐国国境之中,险些使得齐国亡国,因为燕军在长狄城外的那一战,那次被俘,是自己天真破灭的开始。 田襄淡淡看着田赵氏,道:“晋燕联盟,听说燕国宗正公族大夫公伯厚前不久出使晋国,晋国与燕国可能要联昏了。” 田赵氏道:“我适齐入田,从此只是一心为田氏为齐国谋划,过往一切,俱成烟云。” 田襄看着田赵氏,田赵氏也平静的看着田襄,两人就这样在这齐国实际上最高的权力机关执政府大殿之中静静的对视着,直到田襄微微收敛了自己的锐利,整个人微微柔和了下来,田赵氏对田襄才开口对田襄道:“夫主您想灭燕吗?” 晋国,智氏府邸。 智瑶正在和他的一位门客下棋,此时屋外有下人前来通禀,有外派的门客返回府中。 智瑶抬手示意那下人让那门客进屋,那门客风尘仆仆,进了屋子向正在下棋的智瑶行了礼,将怀中一封印了火漆的竹筒信件拱手递给智瑶。 智瑶放下棋子,结果竹筒,打开,取出帛书,读毕,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智瑶的对面,门客豫让见此,开口问道:“何事主公如此高兴。” 智瑶将那帛书置于火烛之上燃尽,看着那燃烧的光泽,对豫让道:“中山事有成。” 中山国。 急急从外地返回的公孙启策马疾奔入宫,进了宫飞奔到中山国君的寝殿,一把抓住宫门伺候的寺人,道:“国君怎么样了?” 那寺人见公孙启如此焦急,也不敢隐瞒道:“国君的马惊了,国君不甚从马上跌下,现下昏迷不醒。” 公孙启呆了。 燕国,蓟都。 听到田常病逝田襄继位并且杀了田须这么大的消息,公伯厚也没有心思再“参观”方城了,急急连夜兼程奔回蓟都入宫见了燕国国辅狄氏,开口便道:“必须马上和晋国联昏,必须马上结成燕晋同盟,不然让齐国缓过气来,他们一定会报复我们三年前劫掠齐国北境之仇。” 狄氏知道公伯厚说“劫掠”那都是好听的,当时晋国与燕国约定出兵讨伐田氏,可是抱着灭了齐国分地盘的想法的,这等大仇,等到齐国缓过气来,怎能不报复? 狄氏叹了口气,道:“若适国君庶子适晋,恐有非议。” 狄氏口中所谓“国君庶子”就是燕国国君姬范和一些内从人生的子嗣,非狄氏所出,狄氏自然怕自己擅自做主适庶子与晋,会惹人非议。 公伯厚当然也知道狄氏的顾虑,手中拐杖重重的一杵地,道:“非议个狗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时受自己君父供养时奢华无度,此时适人了倒是诸多怨言!这事儿你要是有顾虑就别开口了,我去和国君说!” 燕国,武阳。 巡查封地来到武阳的夏瑜站在武阳的城墙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体味着一些外人难见的“美景”。 公子启有些想吐糟夏瑜这总往封地跑的习惯,话说一般内主打理封地不都是让邑宰去国都自己府邸中回报政事嘛,就自家这位内主特别,喜欢长途跋涉的折腾。 而此时一直闭着眼睛站在高高城墙之上的夏瑜睁开了眼睛,看着武阳城墙外远处叠嶂的山脉,久久不语。 公子启有些稀奇,走上前几步,道:“主,你看什么呢?” 夏瑜看着远处的群山,道:“你看那些像什么?” 公子启瞧了瞧,便道:“山。” 夏瑜淡淡的笑了,道:“是啊,山,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转身离去时,夏瑜对公子启道:“回蓟都,送我的拜帖请太子太傅孤竹存阿,也该是他这位太傅动动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诸侯再起混战,猜猜这次哪个国家倒霉了? 快吐了,回头再看一遍,发现“江山如此多娇”这句话竟然被hx了。 第132章 孤竹存阿接到太子府内主遣宾者送来的拜帖时,有些诧异。 握着这张被太子府中人称为“纸”的东西,只见带着硬彩纸外壳,内里是柔软的白纸,上书墨字,整洁优美。 这种叫做纸的开始流行,就是从太子府开始用它来做拜帖开始的,拜帖这种东西很快就风靡蓟都,各个公卿贵戚都以用这种“纸”制作的拜帖邀请别人或者拜见别人为荣,搞到现在在蓟都里,家里没有这玩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族。 孤竹存阿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对于当初服人求取夏瑜为内佐的决定,孤竹存阿不能说是赞同,只是在服人的一再坚持下才勉力而为,但没想到这位自己保持着应付心态提服人求取回来的内佐,竟然还真是个人才――夏瑜在打仗方面的本事举世皆知,而让孤竹存阿惊讶的是他在治家理政事方面竟然也颇有才干。 记得刚求取夏瑜回来时服人曾经与他有一次详谈,也是因为那次详谈,使得孤竹存阿暂且放下了对夏瑜的成见,这两年多来,也证明服人的眼光不错:服人的三块封地,武阳已经成了燕国最大的军械基地,同纸一样,燕国朝中贵戚,若没有用武阳出产的军械武装起一只甲士部队,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方城日渐成为燕国粮食产出中心,方城盛产一种叫做“水稻”的谷种,产量极高,也因为粮食产出多,方城畜牧业也发达,据说夏瑜教导方城的奴隶一种盖“土炕”的技巧,使得方城人养殖养猪养鸡鸭的效率大大提高,现在蓟都的鸡鸭肉十有八九都是方城供给的;就连地处边管的渔阳,凭借这两年日益丰盈的太子府府库支撑,也建立一支近万人由武阳军械装备起来的常备军。 孤竹存阿一方面替服人觉得欣慰,觉得服人没看错人,而另一方面却又有几分隐隐的失落,毕竟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太子府的首席文士,可自从夏瑜为太子府内主后,孤竹存阿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大的用处了。 因为这个原因,孤竹存阿并不经常到太子府走动,今日见到夏瑜用拜帖亲请自己赴宴,忍不住看了眼来送拜帖的宾者公子启,说实话,孤竹存阿倒是对公子启比对夏瑜熟悉的多,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启装糊涂道:“什么什么意思?” 孤竹存阿气结,道:“公子启,你别给我这里装糊涂!你说我什么意思!?” 公子启咳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是啊老师,我们家那位内主管的严。” 孤竹存阿气的吹胡子瞪眼,道:“哈,你这该怎么说,怕服人的内佐就不怕老师了是不是!?”说到此处越说越气,直接捞起身侧的宝剑,用剑鞘那端开始揍人 公子启一见自己老师发火,开始拎着宝剑揍人,急忙一边躲闪一边道:“老师,哎,别打啊,老师,你听我说,我家内主真没什么意思!是……田常死了啊!!!!!” 公子启将“田常死了”这几个字大喊出来,让孤竹存阿一愣,手上打人的动作自然也就停了下来,有些犹疑的道:“这段时日倒是隐约听到传闻,只是还不知是真是假。” 公子启见老师停手了,也能分出神来说话,道:“应该九成九都是真的。”公子启偷偷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近前对孤竹存阿道,“我觉得夏瑜暗中有自己的细作斥候,我在府中常见他能提前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讯息。” 孤竹存阿皱着眉听公子启说话,然后道:“田常死了,那应该是田襄继位为齐国执政了,这……这和夏瑜要我过府有什么关系?” 公子启道:“这我真的不知。” 一见孤竹存阿又瞪眼拎着宝剑欲打人的样子,公子启连连摆手道:“老师,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骗你!”公子启顿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公伯厚刚刚出使晋国回来,要尽快加强燕晋联昏。” 孤竹存阿听到此处,倒是收了宝剑,喃喃自语道:“这是在防备齐国报复啊。” 微微沉吟,然后孤竹存阿对公子启,道:“回去告诉你家内主,我会准时赴宴。” 中山国。 国君病重,依照礼制,当太子储君监国,公孙启作为十分受重用的先君重臣,从旁协理。 然而所谓先君重臣常常是一个尴尬的位置,自古以来有俗语云:“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圣人有言“三年无改于父道”,但现实常常是人亡政息,是以公孙启对此时朝堂上叫嚣要怎么怎么样的年轻公卿将领,心中只能长叹一声。 中山国昔年因卷入晋国公卿内斗,支持了后来被族灭的范氏、中行氏,还从百年霸主晋国口中多得不少土地,同样因为如此被现在的天下第一人晋国执政赵志父恨得牙痒痒。 赵志父在平定晋国内乱后转头便开始向中山国报复,所谓百年霸主打遍天下的晋国军队,加之统帅是极为善战的赵志父,小小一个中山国,论包括人口、土地幅员等等方方面面的综合国力,远远不及晋国,哪里是赵志父的对手。 中山国大败亏输,元气大伤,也是那一战使得现在的中山国国君认识到了中山与当世华夏诸侯大国的差距,开始韬光养晦,将养元气,也就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公孙启在两年前接到夏瑜连和中山侵扰燕国的邀约时,奉中山国君之命,婉拒了。 然而距离上一次中山国与晋国的大战已经过去近二十载,现在国中的年轻人已经对晋国的强大失去感念,将战争想得太过容易了。 若非如此,怎么会这次田襄悄悄派遣使节联络国中意图攻燕,便引起朝中如此大的波澜? 公子启看着此时被邀入室与太子商议此事的大臣,除了自己,都是太子的心腹、死党或是家臣,一个个激动恨不得明天就大干一场,他们能听得进去自己的劝告吗? 中山国与齐国的边界,有一块封地是属于燕国国君的庶长地姬淼的。 这几日,姬淼因为新近购了一批武阳产的军械,武装了一直约一千五百人的甲士,心血来潮,邀请了自己几个庶弟一起来封地打猎,顺便显摆一下自己这只新武装起来的甲士。 说是打猎,其实是变相的宴饮游乐,姬淼与自己的几个庶弟狩猎开始就喝得酩酊大醉,也正因如此,姬淼压根儿就没追到他新武装的那对甲士的统领军官眼中划过的异样。 等姬淼和几个庶弟因为颠簸而惊醒时,只见一名军官慌慌张张来报,道:“主,我误闯了中山国边界,统领和中山国人打起来了。” 姬淼的酒瞬间醒了,但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宸宸扔了一个地雷。 第133章 武阳出产的军械风靡燕国,确实锋利无比,但姬淼却希望此时自己花费大钱购买的兵器不要这么锋利,因为等姬淼命令御戎玩了命的驰车赶到战场,他亲自任命的甲士统领已经将这支在中山国边境巡查的军队屠杀干净了。 姬淼当时吓得就一个激灵,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很多犯了错的人都会做的动作――掩盖事实。 姬淼命令随从以最开的速度收拾战场,火速撤离,带着一众随从甲士拼了命的往燕国他的封地处跑,然后就装作没事人一样。 和姬淼一起的几个庶弟也吓得够呛,纷纷封口不言今日之事,这几个每天奢华无度酒池肉林从未上过战场的家伙,根本不知道列国军制,边境巡查军队遇袭,会有军中斥候返城通报,也就是说在姬淼的甲士统领初初与中山人交火之时,中山斥候便已经将消息传回边城之中也即是中山国内。 此时,正在为是否接受田襄提议与齐国联手而争执不休的中山国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年轻人怒气勃发,纷纷扬言要报复回去,而年长之人则主张派出使节质问齐国为何突袭中山边境。 中山太子难以抉择,便犹疑的探问此时担当宰辅重任的公孙启,道:“卿如何看此事。” 公孙启这段时日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而此时这燕国突袭中山边境、杀中山士卒的消息传来,他亦知再不表态,只怕为时晚矣,便道:“太子可知为何当年中山与晋国一战之后,我国便休养生息,再未有大战,又为何在上次夏瑜传讯与与我中山合谋分燕国土地时,没有应允。” 此时只听一声冷哼传来,确实太子的伴读公子喜。 公孙启看向公子喜,只见公子喜面带不屑道:“我看是因为胆怯” 公孙启没说话,倒是太子看不过去,出声制止公子喜道:“不可无礼”,然后转头对公孙启道,“喜年幼无状,卿不要和他计较。” 公孙启表情淡淡的,完全没去理会公子喜的话,道:“昔日我晋国中行吴数次攻打我族,多我族土地,杀我族人,晋国因此成我鲜虞死敌。” 那时中山国还为定都中人城,所以还未算作建国,所以公孙启形容那时的中山称之为我族,自称鲜虞而非中山,事实上直至今日中山国都没正事宣布建国,所谓中山国,所谓公子公孙,不过是鲜虞仿效中原诸侯礼制时日长久而约定俗成的。 公孙启顿了一下,接着道:“其后,为了报此大仇,在晋国内乱之时,我们甚至放下芥蒂,帮助昔日攻伐我族的中行吴的后代中行寅,同时趁着内乱协助齐国、鲁国、卫国攻打晋国,意图肢解晋国。” 太子静静的听着公孙启叙述过去这段历史,同时使眼色制止一旁不耐的公子喜,让对反老实一点,因为太子知道作为国中有名的贤士,公孙启的目的绝对不止在于叙述历史。 公孙启接着道:“其后,晋国的强人赵志父横空出世,打败诸侯联军,平定晋国国内叛乱,诛杀范氏、中行氏,晋国缓过气来就来找我们报复了,也是因为与赵志父的那场大战,使得我国元气大伤。” 顿了一下,公孙启起身对太子长拜,道:“我中山国,不论人口、土地皆不如晋国,亦不如燕国,敢问太子,我中山与晋国可是死敌否?我中山若犯燕,晋国会否坐视我国与燕国有战而不动?我中山可能敌住两面与两个强于我国的国家有战而能胜?燕国太子服人,当世名将,昔日夏瑜在齐国时退晋破越,却在燕太子服人手中没讨得好去,我燕国可有强于服人的名将?” 太子被公孙启这一连串的发问给问得沉默了,而太子身侧的公子喜一见太子沉默却急了,道:“晋国虽强,但国力早已不弱巅峰之时,赵志父老矣,燕国素来贫弱,于列国之中不见声名,再者我们有齐国的支持,齐国是不逊于晋国的当世大国,齐国联合我们攻打燕国,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况且我听说晋燕要联昏了,若是我们坐视晋燕联昏,岂不是要两面受敌。” 太子又被公子喜的话说得有点犹豫,公孙启见状,心中无奈,暗叹太子不及乃父多矣,面上却仍是平和的道:“晋国国力确实不及巅峰之时,可难道我中山便没有在二十年前元气大伤吗?晋国即使不复昔日全盛之态,难道就是我中山能够撼动的?昔年楚国何等国力,亦是在两面消耗之下几被吴亡,我中山国力有过昔年的楚国吗?” 公子喜一时语塞,随即便冷笑一声,道:“卿大夫您真是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公孙启淡淡道:“威风都是要以国力为依托的。” 公子喜再次被弄得语塞,怒了,道:“难道我们就坐视燕人如我边界,屠我军卒吗?” 公孙启沉默了下,然后道:“派使节前去齐国质问,若想动作,也要先礼后兵。” 公子喜拍桌子道:“太窝囊了!” 公孙启没再说话了,而太子则是满脸犹豫神情。 齐国,临淄。 田襄正在内室一边饮酒一边与自己的内佐田赵氏下棋,执白落子,道:“你觉得中山国会上钩吗?” 田赵氏执黑子落子,道:“不知道。” 田襄脸上倒是显出了几分有趣的表情,道:“这是你定的计划,你怎么会不知?” 田赵氏一边盯着棋盘思索如何落子一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子白传过来的话是他的心腹绝对可靠,不过公子白那人,比之其弟服人,在看人的眼光这事儿上,却是差上不少,所以能否跳动中山国之事还在未知。” 田襄看着田赵氏,道:“你父亲让你适人,不觉得可惜吗?” 田赵氏道:“父亲可能是怕我留在赵氏,会使得赵氏有萧墙之祸吧。” 这话虽然没说透,但田襄已经明白言下之意――赵志父害怕这个庶子威胁赵氏嗣卿的地位,造成赵氏继承之事上的内斗,挑眉道:“赵氏嗣卿比你有才干?” 田赵氏听田襄的问话,脸上神情微微收敛了些,良久,道:“你说无恤吗?他,才干是否过我到不可知,但他比我坚韧,比我更适合做赵氏家主。” 田襄奇道:“赵无恤,好像他也是赵志父庶子,其人能得你如此称赞?” 田赵氏倒是笑了,道:“夫主还真会夸人,这算是夸我才干过人吗?” 田襄道:“你若非才干过人,怎么能想出这等挑逗列国诸侯的计策。” 田赵氏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可惜这等精妙计策却并不是我想出来了。” 田襄更是惊奇了,道:“不是你,那是哪位贤士?” 田赵氏道:“就是想出跳动燕国、越国与晋国协同攻伐齐国,三国伐齐的那个人。” 田襄微微皱眉,他当然不喜欢那个想出三国伐齐计策的人,毕竟两年前的那次大战让齐国受创非浅,差点让田氏覆亡,但若是能收揽这等贤士,这些过往的恩怨,倒是也可以放放,田襄自问自己的肚量还没那么小,便道:“这人是名为何?” 田赵氏目中有复杂的神情,良久,道:“夫主知道一个叫做申子离的人吗?” 田襄的神色瞬时变了,他当然知道申子离,他不仅知道申子离,他还知道这人是晋国派到齐国的卧底,在坑了齐国之后还大摇大摆的回晋国当了大官,他还知道就是这人害的阿瑜…… 看着田襄铁青的脸色,田赵氏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然而令田赵氏意外的是,田襄竟然渐渐将那简直要化成实质的怒气渐渐收了回去,面色恢复了平静,淡淡的问道:“申子离?他不是赞成晋国燕国联盟吗?听说此次晋国与燕国意图联昏他出了不少力。” 田赵氏神色间有淡淡的感概,道:“这世间有一种人,他们爱功名利禄却不是仅仅爱功名利禄,而是享受为人上人享人所不能享华贵的感觉,这种人永远不会满足,永远不会安于平庸,永远唯恐天下不乱,这天下无战事无纷争了,他们这种人就没用武之地了。”田赵氏顿了下,道,“我与阳虎关系不错,离国前我去见过他,想他请教在齐国立身之法,他想我推荐申子离,我当时有和夫主你一样的疑惑,然后阳虎对我说了刚才那番话,他说申子离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他喜欢展示自己的才华,享受将天下人当做棋子自己做棋手的感觉,一旦在晋国朝堂呆久了,申子离很快就会觉得无聊,所以只要我去向申子离问计,只要时机合当,他会帮我。” 田襄没说话,良久,道:“此人毫无忠诚可言,不可信。” 田赵氏淡淡道:“没人说他可信,但他的确有用,他的计策十有□□都是有用的。” 燕国,蓟都太子府。 孤竹存阿应邀来太子府,落座之后只见夏瑜,疑惑问道:“太子不在?” 主座上的夏瑜笑道:“太子挂心渔阳那支常备军的驯良状况,太子说要练出一支像样的骑兵,所以趁着这几日有空闲,就去渔阳了。” 孤竹存阿在心里吐糟服人这个总是太过认真的性格,然后道:“不知内佐邀我入府,有何事相商?” 孤竹存阿不想和夏瑜绕弯子,所以有话直说了,而夏瑜也不喜欢搞贵族间诗歌场合然后隐晦的表达那种烦人的套路,也直说了,道:“太傅和申子离熟悉吗?” 第134章 孤竹存阿对夏瑜的突然发问有些诧异,道:“申子离?” 夏瑜道:“燕晋联昏你知道吗?” 孤竹存阿听夏瑜提到燕晋联昏,以为猜到夏瑜问话的意涵,稍微沉吟一下,道:“这两年申子离帮了我们不少,我听说此次燕晋联昏也是申子离从中牵引,若想加快燕晋联昏倒是可以从申子离处多使些气力。”这所谓的气力,其实就是钱财的意思,只是孤竹存阿没说的这么白。 夏瑜稍微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移话题,道:“太傅如何看我燕国贫弱之事?” 孤竹存阿一愣,没想到夏瑜会突然转移话题,微微皱眉,道:“内佐此言何意?” 夏瑜给自己倒了杯酒,神色很是平静,似乎这些话他已经思索过很久,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此时即使说将出来也格外悠然,道:“燕国贫弱,要因之一,只怕是国内封君太多。” 孤竹存阿神色巨变,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夏瑜见孤竹存阿此时神情,倒是笑了,道:“这是我的内堂,你我的对话不会外传。” 孤竹存阿看着夏瑜,似乎在猜测对方说这话的目的,看到对方平静的眼神,再联想到服人曾经与自己的那次深谈,此时也多少明白夏瑜话中意涵,长叹一声,道:“这是个蜂窝,碰不得。” 夏瑜也没去理会孤竹存阿的那点叹息感慨,直接道:“我初入燕国时,对燕国上下了解不深,虽有所知,但难免流于表面,这两年倒是知道的多了些。”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夏瑜,道,“燕国立国日久,从召公立国起便姑悬北地,国中贵族数百年繁衍生息,人数众多,燕国国土远不如楚国广大,但封君数量却几近与楚国持平,甚至有过之,国君直属封地日渐缩小,府库入不敷出,燕国之弱,封君太多,权力太大,只怕是重因之一。” 孤竹存阿沉默良久,最后开口道:“燕国封君权重,君权不振,已经是累世旧患,其实燕国朝中不乏有识之士了解此中弊病,只是……哎……若是当真要产出封君,只怕忠凛如公伯厚,亦会反对。” 何止会反对,只怕到时朝中贵戚十有□□是要造反的!封君封地是这些贵族的命脉,只要有封地在,贵族传给正长子,正长子再传正长孙,可以说贵族便世世代代都是贵族,若是有谁敢动封地,就等于动了所有贵族的根本利益,会惹得贵族集体造反的。 孤竹存阿没有明说,而是隐晦的道:“太子幼年长在民间,乃是因为昔日燕国宫廷政变,内佐可知当年政变原由?” 夏瑜一愣,这他倒是不知。 孤竹存阿道:“太子祖父,就是当今国君的父亲,先君简公也曾经深感燕国君权不振,意图振兴,却被国中贵戚群起而攻之,简公身死,当今国君在那次叛乱过后,与国中贵戚多恩惠,这几十年倒是相安无事了。” 夏瑜敲了敲案几,然后道:“以肉饲虎,只怕贪得无厌。” 孤竹存阿苦笑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老实讲,我是一穷二白,若是我有幸为国立功,也得封地养生,我也会反对消减封君之权。” 夏瑜没说话,而是饮了口酒,然后道:“这两年太子一直对昔日赵志父在平定晋国叛乱的铁之战中运用的军功爵制很感兴趣,他打算在渔阳那只常备军上试验这个制度,只是国中拿不出足够土地作为奖励。” 晋国做为霸主之国,内部的一举一动都引诸侯侧目,孤竹存阿即使不是军中将领,也对赵志父在铁之战中采取的种种策略知道的颇为清楚,当时赵志父当众立誓:如战胜敌人,上大夫得县、下大夫得郡,士得良田十万亩、庶人工商可为官,奴隶可获得自由。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奖赏,使得以寡敌众的赵志父率领的赵氏全军得以战胜,平定了晋国的内乱。 孤竹存阿知道这段过往,也知道同样的事情在燕国难以复制,苦笑道:“昔日晋国内部公卿内斗激烈,赵志父在朝中被士鞅压制,退而专心打理赵氏封地,赵氏向北击戎人,拓地千里,加之赵志父的性格坚烈,赵氏有地可以奖赏有军功的将士,也有一个足够强硬的主公实施这种激励办法,更加之当时赵氏以寡敌众,面临绝境,危机之下众人众志成城,自然能够行惯常所不能行,这几点,燕国皆无。” 这就想一个死循环,燕国因为封君众多,国内土地被封君瓜分为封地,致使君权不振,国府府库空空,无力强军,也没有多余的土地赏赐有军功将士,而因为激赏不足,便不能有开疆拓土,对外战争不断失败,丢失领土,然后国君拥有的土地就更少,封君继续做大。 当然这其中也有国君自己作死的因素,就如同夏瑜昔日同服人讲过的:“人常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亦如此。周室所处中原之地,开垦已久,土地肥沃易耕,而诸侯分封之地大多为原始未曾开垦过的土地,又时时有蛮夷侵染,但也正因如此,诸侯能够求存变革”,今日燕君亦是如此,若非历代燕君的不作为,何至于让燕国封君势力扩展到如此地步。 夏瑜微微抬头,眼中似乎方向远方虚无,喃喃道:“燕国四周若要拓地,南境有齐国,西边有中山,若想拓展国土,只有北面的北狄,与西边的山戎人更加易取,可以若是真与北狄或是山戎开打,必然要屯兵、移民,要花费很多时间一点一点将土地并吞进燕国版图,但以国内情势,集中国力对敌拓土,难。就算真的动员成功,倾举国之力覆灭山戎或是北狄,那的来的土地也只会不得不封上给立了军功的权贵,这些权贵俱是封君或者封君后裔,有是变相的加强了封君的权力。” 孤竹存阿此时已经没了开始时对夏瑜的那点别扭,相反还找到点“知音”的感觉,孤竹存阿在燕国日久,自然知道燕国的许多弊病,但看得透也没用,有些想法他即不能和身边同一阵营的说,比如孙由、秦开,毕竟这两人家里可都是有封地的封君,也没法和他寄予希望的服人谈,因为他了解服人的性子,害怕服人上台后意图振兴最后却落得和他祖父简公一样的下场。 孤竹存阿憋在心中良久的话,此时终于能够得以向人倾诉了,便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可以先清理一部分的封君,比如公子白的党羽。” 孤竹存阿的建议的意涵夏瑜一听就明白了,自古以来争储之事最是残酷,此时公子白一败涂地,若是服人对公子白的党羽进行清算,没人会觉得有异议,也没人会出来反对。 夏瑜沉默良久,最后,道:“治标不治本。”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要看啊,这个视频,果断看哭了。 不让作者有话说里放链接,直接百度搜: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大型古风音乐剧:诸子百家 真的看哭了。 第135章 服人从渔阳回来,正入府,见到孤竹存阿的车驾,微觉诧异,进了自己的寝殿,问前来迎接自己的菏泽道:“太傅来了?” 菏泽带领下人服侍服人卸甲更衣,道:“主邀太傅过府有事相商。” 服人点头,换了衣服便向后室走去,菏泽看着服人别无他顾的身影,抱着服人刚刚退下的满是灰尘的外氅,微微有些低落。 服人刚进后堂正室,就见孤竹存阿从里面出来,服人道:“老师?” 孤竹存阿看到服人奇道:“太子这么快就从渔阳回来了?” 服人道:“阿父去信通知我朝中有事,要我快些回来”,顿了一下,道,“我还听说田常死了,田襄继位燕国执政之位。” 孤竹存阿也道:“是啊,只怕列国纷争又起了。” 还没等服人说话,只听公子启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道:“太子,太子,出事了!出事了!” 服人微微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公子启手急道:“中山国大举犯境,大破我边境守军,太子亲庶长叔淼百余口被屠戮殆尽,只有叔淼一人携带数量车驾狼狈逃回都城。” 孤竹存阿大惊,服人一愣,随即神色变得沉郁,公子启熟悉那种神情,每当面临大事之事,服人便是如此,会变得内敛沉厚,像一座山一样。 服人微微沉吟,然后道:“我现在立刻进宫。” 孤竹存阿道:“你都到这里了,难道不进去看看,刚从渔阳回来就进宫,不进去看看你的内佐。” 服人此时急着了解中山国情况,道:“我先进宫,有什么事情可以回来再说。” 夏瑜从内室里走出来时,正好看着服人出府的背影,夏瑜就这么看着,然后神情中有些莫名的东西,似是伤感,似是落寞。 人长得好看,赏心悦目,自然容易得人好感,此时夏瑜不复方才室内与孤竹存阿密谈时的强势果敢,这种微微落寞的神情,现在那如玉雕如神祗勾勒的五官上,便格外的引人怜惜,就连孤竹存阿都忍不住出声宽慰道:“太子是国事为重,不是关心内佐您。” 夏瑜转头看向孤竹存阿,神情中有微微伤感,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服人一心牵挂国事这个而不快吗?” 孤竹存阿疑惑,难道不是? 夏瑜没在对孤竹存阿说什么,而是抬头望天,道:“也许有朝一日,我终是……”要让服人伤心的,而我别无选择。 服人进宫的途中遇到了一同受诏入宫的孙由,服人直接将孙由拎到自己的车驾上了,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中山国怎么会突然犯境。” 孙由兼领斥候将军,虽然服人不知孙由一个消息渠道,但军中斥候可走驿道,传递消息还是最快的,是以服人直接问孙由关于中山国境消息。 孙由也知兹事体大,燕国与齐国交战多年,边境不安,但和中山国虽然彼此防备,也有些小的摩擦,可大体还是相安无事的,若是此番事故不能妥善处理,同中山国闹翻了,那么燕国可能便要面临两线作战的情形了。 孙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这事儿还真是不十分清楚,太子你也知道上次我国伐齐时,您曾令我等以草人立于车驾上威吓中山国,不过靠近中山国边境那快叔淼的封地,叔淼其人太子你也知道,最是难缠,上次事了,我就把大队人马撤回来了,那时公子白……反正我怕他在君上面前告状,让太子您难堪。” 这事儿服人也知道,那时公子白与他争储之事激烈,孙由有所顾虑也是自然。 孙由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我还是留了几个人在那边,前段时间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叔淼出门打猎,回来的时候,慌慌张张,随从衣甲凌乱。” 服人微微皱眉,没说话。 而此时孙由状似无意的道:“听说前段时间叔淼从武阳购买了大批军械,武装了一队甲士,我想也许太子您的内佐知道点什么。” 服人听得此话,看了孙由一眼,没说话。 中山国。 公孙启一接到中山国边境守军对燕国展开报复之战的消息,便急急从府中奔出,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驾车去宫中。 然而在马车在路上飞奔时,突然有黑衣人从四处窜出,团团围住公孙启的车驾,有前挡的黑衣人用绊马索绊倒马腿,车驾被阻翻转,公孙启随行的护卫纷纷拔剑护主,可那些黑衣人配合默契,加之是突袭而来,公孙启的护卫猝不及防,被一一绞杀。 最后,一个明显是领头的刺客长剑急刺,突破公孙启护卫防卫,洞穿公孙启胸膛。 公孙启本来还意图躲闪,但那剑实在太快,躲闪不及,当下只觉得胸口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喷出一口血来。 眼见片刻之间,公孙启一行人被突袭屠杀殆尽,公孙启强撑着一口气,拉扯住那长剑刺穿自己胸膛的刺客,非力的挤出几个字,道:“你是谁?” 那刺客眼见公孙启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可能算是想要满足将死之人一点心愿,刺客凑近公孙启耳边,低声道:“豫让。” 这个名字公孙启有点耳熟,随即想起似乎是晋国智氏门下一位很有名的剑术名家,公孙启瞬时瞪大了眼,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他已经没有命去警告自家的太子了。 公孙启没有了气息,死时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豫让拔出刺入公孙启胸膛的宝剑,鲜血沿着宝剑低落,豫让执剑而立,看着死不瞑目的公孙启,伸手替公孙启合上了眼睛。 然后豫让起身,对身边的其他刺客道:“撤。” 晋国,智氏府上。 远方传来的讯息递到智瑶手上,智瑶看过书信,再次将帛书烧毁,及至身侧智氏族长询问,只淡淡道了一句:“一切都在妙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幕的地雷: 慕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09:50:12 慕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09:50:33 没意外的话明早还有一更。 还有,要看我文案上的视频啊,诸子百家的音乐剧,超级超级感动的,我都看哭了,我觉得做得很有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感觉,看完之后,有种为自己身为炎黄子孙骄傲的要哭的感觉。 第136章 齐国,执政府。 田赵氏将一封帛书递给田襄,道:“山戎人拒绝了我们的盟约。” 田襄接过帛书看完,皱眉,然后叹了口气,道:“也是在意料之中,两年前阿瑜联络山戎人在齐燕之战时,山戎中最大的一支部族屠何响应,齐燕之战过后,燕太子服人掉转过头去对付山戎人,这两年山戎人被服人打得够呛,可能是被打怕了。” 田赵氏对田襄的分析颇为认同,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山戎人这条路是断了,只能寄望中山了。” 服人进了宫,一进大殿见到的便是往日那总是衣冠飘飘一派贵族风度的庶叔淼,此时衣衫满是泥土风尘,正趴在大殿中像一个山野村夫一样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对君座上燕君姬范道:“我的儿子,我全家人,我的内佐侧室从人,都死了啊啊啊!呜呜呜……都死了啦!呜呜呜……山戎人杀了啊!呜呜呜……大兄,替我报仇啊!大哥……呜呜呜。” 君座上的燕君姬范此时双目赤红,渐渐走进了的服人还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丝酒气,听得自己庶弟的哭诉,气得满脸通红,用手砰砰砰的狂拍身前的案几,大叫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此时一直有些尴尬静默的姬范其他几个庶弟正彼此交换眼神,然后庶二弟姬缶站出来,道:“大兄,中山国人欺人太甚,列国征战,向来不杀贵族幼子内室,这中山国人屠戮庶兄家室,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能坐视啊!” 如此大事,公伯厚一听消息也进了宫,比服人早到片刻,此时听得姬缶所言,有些犹疑,道:“这中山国为何要突袭我燕国边境?” 姬范的几个庶弟不易察觉的彼此交换了个眼色,然后还是姬缶道:“缶以为中山国为何犯我边境都不重要,中山国伤我燕国宗室、屠戮内室幼儿总是事实,缶私以为中山与晋国乃是死敌,此时知道我晋国要与燕国联昏结盟,是以下先手为强,我燕国万万不可姑息啊,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姬缶所谓“不可姑息,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言下之意,是要打回去,而在燕国只要谈到有关打仗的事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服人。 服人一直默默听着自己的庶叔说话,及至姬缶鼓动对中山开战,殿中众人都望向自己时,才缓缓开口道:“凡战者,当有所图,今日若要与中山有战,当知所图为何,若依庶叔所言以牙还牙,只怕想要搞清楚中山国为何犯境。” 一听这话,跪在地上不成样子的姬淼嚎啕大哭,凄厉声声道:“难道我全家都白死了吗!?”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狄氏此时道:“若依照我意,当先遣使者质问中山为何袭击我燕国边境封君,同时服人你领兵立刻赶赴边关,屯重兵于我燕国与中山边境,若有中山有意动,先礼后兵。” 服人微微思索了下,觉得自己阿父这个法子也算是稳妥,便道:“儿臣认为此法可行。” 公伯厚微微沉吟,也复议道:“此法可行。” 姬缶急道:“这也太窝囊了!”转头正想向燕君姬范请命,却见姬范已经因为议事之前喝得太多,此时昏睡在了案几上了。 服人从殿中出来,一边走一边拉住孙由,低声道:“我觉此事只怕另有内情,我观殿中我几位庶叔的神色,只怕其事有异。” 孙由神色也严肃起来,知道此时大殿外不便深谈,只得淡淡道了声:“诺。” 晋国,执政府。 赵志父今日起得很早,也许因为人的年纪越大了,睡得便越来越少了。 他没有去理事,其实他已经很久都没去理事了,府中政务,许多已经交给尹泽和他的嗣卿赵无恤去打理了。 赵志父走至庭院中,看着院中那颗大树,记得昔年他初进国都为官时,亭中树尚且细嫩如腕,今已亭亭如盖,参天蔽日。 赵志父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不用铜镜,赵志父就已经知道,那里已经花白了。 时光飞逝,岂止草木。 赵志父的目光悠远苍凉,目光中有着太过深沉厚重的悲哀,无言可喻。 最后赵志父对身侧人道:“去叫尹泽来,我要邀天下诸侯,我要会盟,我要邀天下贤士,办一个像齐国稷下学宫那样的大会。” 服人回府,还没入府,便见到在门口迎接自己回家的竟然是夏瑜,十分诧异。 服人下了马车,走至夏瑜近前,道:“你怎么出来了?” 夏瑜没回答,而是问道:“又要走了?” 夏瑜此时的神情格外温柔,那美好的不真实的眉眼之间几缕化不开的怅然,真真让人心都要化了,服人看着似乎格外有些“柔弱”的夏瑜,以为对方不舍自己方才回家又立时离去,一时间有些不忍开口,道:“是,军情紧急。” 夏瑜也说什么,静静的陪着服人更衣,把方才退下的盔甲又穿上,夏瑜一边看着服人换甲一边道:“打算掉哪里的军队去?” 服人换甲从来不要下人假手,自己动手往身上装,道:“调渔阳的军队去,只有这支常备军能够及时成行,其他的军队要再宣调兵令集结,来不及。” 夏瑜没再多问什么,就这么沉默的看着服人换甲,沉默着看着服人带着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终是转身离去。 菏泽在夏瑜身边劝慰道:“主,太子也许很快就回来了,也许事情很快就解决了也说不定。” 夏瑜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愧疚,像是悲伤,带着这样的笑,夏瑜道:“你以为我是难过太子忙于军事不回家吗?” 菏泽有些惊奇,夏瑜不是为此事难过还为什么? 夏瑜再多说什么,菏泽自然也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 第137章 燕国。 服人带着大军开赴燕国与中山的边境,而随军同行的还有燕国国府派去质问中山国的使节。 大军屯于边境,孙由、秦开随军,不仅如此,这次服人还带了一个他内佐的人――杞熏,渔阳常备军一万多人,其中五千多人作为中军由服人直接统领,剩下的每支一千七百多人,分别由孙由、秦开统领。 这倒是令孙由颇为不满,但也没多少话说,毕竟渔阳这只常备军乃是太子府库出钱武装训练的,而太子府库这两年如此宽裕,也是因为夏瑜打理的缘故,所以夏瑜要塞几个心腹进来也是正常。 但虽然没多话,但孙由仍然十分不习惯,毕竟军中一向都是“服人党”的天下,一起并肩的兄弟大多都是这么多年来常在燕军军中的人,突然加了不少生面孔,十分不习惯。 这只渔阳常备军,隐隐有分为“两党”的趋势――服人党与夏瑜党。 齐国,太师府。 漫步于此间,看着昔日喧嚣热闹的太师府今日荒芜萧索,田襄眼中浮现昔日与田舒、夏瑜在府中吃喝玩乐的情形,眼中浮出几丝感慨,道:“没想到短短两年,太师府荒芜若此。” 田舒缓缓的跟随于田襄身后,一同看着这昔日玩乐聚会之所,淡淡道:“老太师走后不久,太师内佐也去了,他们二老没有子嗣,太师府无人继承,封地也收回宗室,这太师府自然也就空了,荒了。” 行至太师府跑马场处,以前田舒总在这里教夏瑜骑马,可惜最后也没教出一个好的御马者,田舒眼中显出怀念之色,不自觉的驻足。 田襄见田舒驻足,也缓步驻足,看着这片宽阔的跑马场,两年未曾有人打理,已经荒草丛生,田襄也微微有感慨神色,道:“阿舒,你怪我吗?” 田舒笑了,笑容中有嘲讽有悲哀有无奈,道:“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阿瑜有难时,我被父亲关在府中,亦是袖手傍观,坐视阿瑜沦落,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田襄沉默良久,最后道:“阿舒,我要你挂帅。” 田舒一愣,随即带着疑惑问道:“挂帅?要打仗?和谁打?” 田襄眼中有狠戾划过,道:“燕国。” 田舒诧异,道:“燕国?为什么?” 田襄道:“你不要问为什么,只需要知道我们要伐燕,不,我们要灭燕!” 田舒看着田襄,神色间有些莫名之色,半响,道:“我打不过燕太子服人”,田舒脸上有了无奈痛楚的神情,道,“长狄之战,我跟在阿瑜身边,亲眼见他穷尽所能,都不能下燕太子服人,服人,”深吸一口气,田舒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道,“服人他是一个不逊于阿瑜的良将,我打不赢他。” 田襄道:“若一切计划得当,服人不会有机会领兵,我想燕国之中,若服人不能上战场,燕国其他将领我想你有本事打赢他们”,顿了一下,田襄接着道,“田氏子弟之中,我能够信任又有将兵能力的,你是唯一一个,阿瑜的事情过后,军中士气大伤,只有你,只有你为帅,能令三军将士信服,能重振齐军士气。” 田舒听得田襄那句“田氏子弟”,无奈又痛楚的苦笑一声,随着这声苦笑,眼泪从眼中涌出,从脸上滑落。 田襄静默了下来,目中亦有哀伤划过,但良久,终是收敛无形,田襄淡淡的道:“阿舒,我知道你喜欢阿瑜,这次,要是能灭了燕,把阿瑜接回来吧。” 田舒没回答,终是静静的看着这片荒芜的跑马场,知道天色渐渐暗,夕阳西斜,田舒开口道:“好。” 中山国,宫中大殿。 公子喜一脚将燕国使者揣出去,指着被自己踹倒在地的燕国使节大骂,道:“分明是你们燕国先犯我中山边境,屠戮我中山士卒,竟然还有脸派人来质问我们为何侵犯你们燕国边境,哈哈,我看着中原诸侯自诩礼仪之邦,满口仁义道德,分明是厚颜无耻,假仁假义!自己做错了事情,还反咬一口!无耻!” 坐在主座上监国的中山太子此时也是面沉似水,君父病重,重臣公孙启被当街刺杀,中山太子虽然觉得公子喜对燕国展开报复有些贸然,但此时见燕国使节口口声声责备中山侵扰燕国边境,杀害燕国宗室,口口声声斥责中山无义,中山太子直觉胸中怒气勃发,见公子喜一脚将那燕国使节踹倒,倒是觉得很是痛快。 燕国使节被踹倒在地,也是大怒,列国惯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使节代表的是国君,打使节就等于打国君的脸,燕国使节指着公子喜大骂道:“蛮夷之辈,不知礼!” 中山国原本是北狄鲜虞部族,向来被中原诸侯视为蛮夷,但居于黄河北岸日久,与中原诸侯往来密切,制度习俗日渐向中原礼仪靠拢,中山国人自诩已经不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但中原诸侯许多还是将中山国视为蛮夷之辈,这令中山国中许多人都是十分愤恨。 燕国使节的咒骂可谓刺中中山国人软肋,将中山太子惹得大怒,一拍桌案,怒道:“把这个混蛋拖出去斩了!” 宫外有护卫领命将燕国使节拖出去,那燕国使节被拖行着还咒骂着道:“我国太子已经将大军开至边境,你们杀我,我国太子毕杀遍中山国人,收你等蛮夷内室入帐!呵呵,你这乳臭味干的蛮夷娃儿,还自称为君为储,呵呵,等着和你内父一起给我们太子暖床吧!” 不骂还好,这一骂可是将中山太子惹得更怒了,大骂道:“杀了!杀了!把这混蛋杀了!” 若是公孙启还活着,可能会劝阻中山太子,不可轻斩燕国使节,但可惜,公孙启已经死了。 燕国宗室陵寝守灵阙室内,深夜,公子白正偷偷与地道内的人传讯。 地道内人道:“那人已经按照公子指示争取了出使中山国的使节之位。” 公子白假装在睡觉,趴在睡榻上,实则偷偷与下面的人通话,道:“他受过我的大恩,昔日他父得罪公伯厚落难,是我出面相救,这人是个孝子,信得过。哼,国中那群家伙,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中山国又是蛮夷之国,两国可能交战在即,当然都怕出使中山被那群野蛮人宰了,必然推诿,这时只要有人站出来争取,这出使的任务定是手到擒来。” 地道内人传声道:“齐国那边传来消息,只要这次这个出使燕国的家伙成功挑起中山与燕国的纷争,公子您就可以立时离开此地,后续事宜由齐国人来安排,齐人保证了,定不让服人生还。” 公子白眼中满是尖锐恨意,道:“好,只要能让服人死,我可谓犬马。” 燕国使节被杀,消息传回服人所统帅的边境燕军,孙由一把把面前的案几踹了,怒喝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中山蛮夷欺人太甚!当杀之以儆效尤!” 服人没说话,就这么看着来通报燕国使被杀消息的人,手指轻敲着帅案,面色沉郁。 就在此时,外有中军护卫道:“报!国府来人欲见将军!” 服人一愣,以为朝中又有变故,便道:“让人进来。” 这人一进来众人都惊呆了,却原来是公伯厚。 孙由也十分诧异,看着突然跑来的自家祖父,想要开口询问一二,但此时军中上下有别,服人没开口他也不便开口。 服人一见来者是公伯厚,也不能再坐着了,公伯厚论起辈分可以算是他祖父辈的宗室长者,威望又高,是以服人立刻起身,向公伯厚行礼,然后拉住公伯厚的手,道:“公伯祖,何事劳烦你老远来奔波。”一边对公伯厚行礼,服人一边吩咐身侧随扈兵卒,道,“来人设案,再添个火盆,把那个狐皮的坐垫拿出来。” 身侧护卫应了声“诺”便开始依照服人吩咐动作,服人对公伯厚道:“公伯祖,此时天气渐寒,您素有寒症,朝中何事还要非要您亲自来这一趟。” 公伯厚对服人的这些吩咐还是觉得很是贴心的,但此时却是不是叹私事私情的时候,公伯厚急急道:“此时不是烤火的时候,服人,你必须去一趟晋国。” 服人一愣,道:“何事要我去晋国?这……这大军屯驻边境,中山事又有变,我哪里能够离开?” 公伯厚急得直戳拐杖道:“你必须去!晋国执政赵志父邀天下诸侯会盟,晋国使节方才至蓟都,希望迎燕国国君庶子入晋国,在这场诸侯盟会宣布赵氏嗣卿与燕国国君庶子的昏事,你必须去晋国,一则是作为送亲使,二则是替国君参加天下诸侯会盟。这诸侯会盟本来是该国君去的,但你父亲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他若去了晋国,必然在天下诸侯面前丢我们燕国的脸面,一个闹不好可能还会影响燕国与其他邦国的邦交,可若是你君父不去,也只有你去才合适,其他任何人代替都嫌身份太低,只有一国储君代替国君才算是不失礼数。” 这突然的变故把服人弄得有些失措。 好说歹说,让孙由将自己的祖父公伯厚送下去休息,服人转身微微握拳,心中有些混乱难决,秦开见此形势,不免忧心,问道:“太子,现在我们怎么办?您是继续坐镇军中,还是去晋国?” 服人就这么站在大帐之中,一言不发,目中有沉思之色,半响,服人转身,对杞熏道:“你立刻起身,马上回太子府。” 杞熏一愣,道:“我回太子府?回去干什么?” 服人道:“叫阿瑜素来军中。” 这下所有人都愣了。 燕国太子府,今日菏泽安排了一众丝竹班子来奏乐。 夏瑜坐在主座上一手撑额,闭目“赏乐”,然后突的,夏瑜睁开眼,在一旁侍候的菏泽见状挥手然丝竹班子退下。 夏瑜目视远方,对菏泽道:“叫吴豹来,还有收拾一下,我们要准本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龅牙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13:44:01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622:03:24 第138章 夏瑜一接到服人的信,立刻启程赶赴燕国与中山的边境,虽是匆忙,但府中人也习惯了自己这位内主时不时的总向外跑的情形了,倒是没人多说什么。 星夜向边关驰骋,沿途只见难民衣衫褴褛,许多人家挎着大包小包携幼拖家逃难,夏瑜遣人前去询问。 那人问明回禀,却原来这些难民多是边境上的百姓,许多都是姬淼封地上的人,因为中山国入境洗劫,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中山国人方才退了,又有国府大军开至边境,听说要与中山国打打仗了,百姓携家带口的逃难了。 一位被询问的老者回答说:“不是我等国人不知忠君报国,两年前,我大儿子跟随国君征伐齐国,没能活着回来,后来太子伐齐救援国君,我二儿子也被征调走了,虽是活着回来了,但断了条腿,太子仁义,给了不少钱才把我二儿子抬回来的,可也成了废人,没法种田了。这次中山人来洗劫,我二儿子少了条腿,走不快,让中山人杀了,我就剩下个小儿子了,还没满十岁,实在是死不起了。” 老者用干瘦的手擦着眼泪,身侧依偎着的是一个同样干瘦的孩子,因为瘦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夏瑜默然,跟随在他身侧的吴豹也默然,吴豹是吴国人,吴国灭国才逃难至齐国,年少时也颇为经历这战乱流离,知道在这等时候,百姓才是受难最深的,然天下战乱纷纷,已历百余年,百姓流离苦楚非只一日,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夏瑜一行人星夜疾驰,来至边境,服人率领的大军驻扎在姬淼的封城内,此时这封城内除了服人的驻军,几乎一个百姓也无了,中山国劫掠的太过干净,将整个城池洗劫了个彻底,剩下侥幸没被中山人抢掠走的百姓,也多半被吓得逃跑了。 夏瑜已经先遣人去通知服人自己率军将至,夏瑜还带来了两千多用武阳出产的钢甲精锐武器武装的太子府骑兵队,大队人马来至这服人驻扎的城池,方到城外,就见服人已经率领几个护卫轻骑前来接他。 夏瑜一见服人只带了几个护卫,顿时皱眉,下马,道:“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此时与中山国情势不明,怎么可如此不谨慎!” 服人笑了笑,道:“没事,我们刚入城的时候就彻底清过一遍了,不可能有奸细混进来”,顿了一下,服人不禁驻足上下打量夏瑜,道,“你穿的有点特别。” 夏瑜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挑眉道:“哪里特别?” 服人仔细打量,只见夏瑜身上的衣服是羊绒制的,服人知道这羊绒是夏瑜今日来吩咐府中新买来的北狄织工研究织造的,上衣虽然也在右衽系带,但作带钩的是一颗圆形玉璧形状的圆铜板,沿着右衽一排竖直下来,很整齐;没有下裳,长裤革靴,革靴的靴筒很高包着整个小腿,夏瑜的双腿修长,所以这紧身的长裤革靴真是异常的好看;上杉下摆很短,要不是还是有些长度可以挡住臀部,夏瑜又用一条腰带系住腰间,服人简直像叫夏瑜立刻去换衣服。 服人看得有些想摸下巴,然后道:“这……在家里穿还行……” 夏瑜看着服人的样子,不禁双手抱胸发笑,道:“我说越是与太子您相处得久就越发现,太子您啊……” 夏瑜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住了后面的话不说,服人不禁好奇,道:“什么?” 夏瑜凑到服人耳边,轻声道:“表里不一。” 夏瑜说话时呼吸的气息扑在耳际,服人禁不住耳际泛红,但随即想到此时形势,咳了一声压下心中悸动,试图平复情绪,但周围的人早已暗自低下头去,服人分明看到几个跟随他日久的中军护卫在低头暗自发笑。 夏瑜也知道这是不是说笑的时候,稍微收敛了下,道:“不说笑了,我这身行头是试验骑兵用的骑马装。” 服人一愣,道:“骑马装?”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服人不禁仔细打量夏瑜的这身衣服,当然这次不是从好看不好看出发,而是看这身衣服适不适合骑兵骑马,这一打量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下摆短,所以方便上下马,也方便在马背上驰骋;袖口收窄,方便骑射;长裤革靴,同样方便骑手长期骑在马背上。 确实是一套极为适合骑兵的行头。 服人连连点头,要知道自从长狄之战与夏瑜的五色骑兵交锋过后,服人便敏锐的察觉到战争的形式已经变了,驰骋中原大地千余年的战车可能不再适应现在日渐激烈的战争了,从那时起服人便有训练骑兵的打算,求取夏瑜后,有这个训练出五色骑兵的昔日对手支持,两人一拍即合,立志携手在燕国训练处一支笔五色骑兵更精良的骑兵。 只可惜只靠太子府人力还是不足,两年时间只有三千余骑兵建制,不过本着不能求多就求精的宗旨,夏瑜倒是将这三千余骑兵武装到了牙齿,武阳出产的钢甲、钢剑,百步铜制连发弩,真真是砸了血本。 服人见到夏瑜身后的队伍――燕国版五色骑兵,说实话还是有几分心疼,这支骑兵可是话了老多钱了,不过国家有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在此刻了,心疼也要用啊。 服人道:“你倒是想得周全,连衣服样式也知道替骑士翻新。” 夏瑜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想替骑士翻新,实在是要用全钢甲装备骑兵,太贵了,花不起了,还记得不,你以前用羊皮袄当‘盔甲’可是很有效,所以我用羊绒试试看,能不能代替盔甲。” 服人呵呵傻笑,用羊皮袄当‘盔甲’那次是长狄城外差点俘虏了夏瑜那次,想出日久,知道夏瑜其实对于没打赢那一战很是怨念,时不时的会就那一战和服人较真,所以服人也学聪明了,一提起那一战有关的事就装傻,当没听懂。 服人吩咐跟随其后的侯奄(军中管后勤的官员),道:“把内主的带来的军卒安置了,就在靠近中军后侧的那条街。”现在服人大军驻扎城中,城中无人,各队军卒都是住在那些空了的民居中,服人中军理所应当住在城中心的姬淼府邸,服人此时实在吩咐侯奄将夏瑜带来的两千人靠近城中心姬淼的府邸的安置。 那侯奄道了声:“诺。” 夏瑜也对吴豹道:“你和侯奄去把这两千人安置了。” 此次跟随夏瑜一起来边关的吴豹一路都颇为沉默,此时听夏瑜吩咐,看了眼服人,也道了声:“诺。” 服人对夏瑜道:“骑马累吗?要不要在这城里走走。” 夏瑜与服人想出日久,知道这是服人有话说的表示,道:“我现在的御马术倒不错,还不会太累,不过一路上这么长时间在马背上,腰酸背痛,倒真是想走走。” 服人笑了笑,转身引路,夏瑜自然的跟着服人,并肩而行。 偌大的城池,除了偶尔巡查而过的军卒,空无一人。 服人治军,既严且爱,是以下属对他既敬且亲,你巡查的军卒领队军官见到服人,倒也不诚惶诚恐,行了个军礼,待服人摆手示意还礼了,便转身径自去巡逻了,不过倒是有不少军卒被夏瑜吸引,目光忍不住向夏瑜的方向瞟。 好在长期跟随服人的许多中层军官,即使没亲眼见过夏瑜也知道自家太子求取了一位姿容绝世的内主,知道现在和太子并肩而行的人多半就是太子内佐,所以倒是目不斜视,巡查队伍用有军卒侧目,军官还会用马鞭抽打着提醒回神。 不过这些服人和夏瑜都没去注意,此时服人和夏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费神。 服人一边漫步一边道:“公伯厚才来军中不久,日前方才回去蓟都,我这位公伯祖可真是倔啊,我不答应他亲自出使晋国,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非要磨得我答应不可。” 夏瑜道:“这不可能是公伯厚一个人的意思”,看了眼服人,道,“十有八九是内父的意思,只是要公伯厚来转达,你内父知道你的性子,怕派其他人来说服不了你。” 服人苦笑了下,道:“阿父还真是了解我,我确实不想去晋国,中山方才杀了我燕国使节,我燕国与中山,只怕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晋国参加什么会盟。” 夏瑜没说话,目中有几分犹豫之色,良久才道:“你……要去晋国吗?” 服人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这些,真的,我尤其不擅长这些贵族应酬,但公伯厚说的有道理,晋国与燕国的盟约必须要延续,联昏一定要成功,燕国孤悬北地,国力贫弱,又与齐国有济水之争,两年多前的几场大战更是把齐国得罪了个彻底,以燕国一己之力难以与齐国争锋,我们必须依靠晋国。” 夏瑜道:“所以你打算去晋国。” 服人转头看着夏瑜,道:“若是没有你,也许我不回去,但有你,我可以放心去。” 此时服人与夏瑜行至一座简陋的房舍前,夏瑜驻足,在房舍简陋的屋檐下,问道:“你放心我?” 服人看着夏瑜,眼中带笑意,道:“若是我连你打仗的本事都不放心,只怕天底下就没人能让我放心了。” 夏瑜沉默了下,然后道:“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服人当然知道夏瑜指的是什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夏瑜的手,许是因为一路骑马握着马缰,夏瑜对手上并不干净,有很多泥土,但是服人丝毫都不介意,握着夏瑜的手,就像握着最值得爱护的珍宝,道:“阿瑜,我发过誓,只要是力所能及之处,我都是信你用你。” 夏瑜看着服人,眼中神色莫名,最后,微微低头将眼中欲涌出的灼热压回眼底,同时甩开服人的手,道:“成什么样子!”随时抱怨,但声音不大。 服人也笑了,很是坦然的放开手,对夏瑜分析此间形势,道:“中山杀我使节,军中将领愤愤欲战,然而依我的意思,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但是若是过于软弱,或是疏于防备,却又怕着了中山国的道儿。” 顿了一下,服人又道:“还有军中,孙由、秦开你是知道的,杞熏是你的人,这次你又带了吴豹来,两队人马磨合之上,只怕要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09:44:58 02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0709:54:57 落花空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18:35:51 第139章 夏瑜静静的听着服人的话,时不时的点头,间或加上几句自己的见解,两人一边聊一边漫步,渐渐走回中军驻扎的府邸,此时正好吴豹与军中侯奄也将夏瑜带来的这两千骑兵安置的妥当了。 琐事毕,服人对夏瑜道:“一路奔波累了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夏瑜来了,既然没有特意吩咐,那么不论是夏瑜的随身侍从还是服人的中军护卫,都很自然的将夏瑜安置的地方定在了服人的房间。 服人这两年在太子府时也时常在夏瑜正室房中理事,或是与夏瑜商量事情,聊得晚了也经常同榻而眠,现在夏瑜来此,姬淼的府邸华丽宽敞,有专门的浴室,夏瑜沐浴更衣过后,很自然爬上睡榻,一路纵马,也真是累了,没过多久就沉沉入睡了。 服人看着夏瑜沉睡的侧颜,仰天长叹一声,若是他和人说他与夏瑜成亲两年,还是清清白白的,只怕不知道多少人都会怀疑他不正常吧,扶额苦笑,服人心道:与夏瑜这样相貌的人同榻两载,自己都能做到如此自制,哈,真可以封自己做半个圣人了。 此日过后,服人与夏瑜交割军中事物,虽然临阵易将,极易引起纷争混乱,但好在渔阳这只常备军在训练之处就是夏瑜与服人共同劳心劳力的成果,中军中层军官有不少都是夏瑜推荐给的服人的,剩下的那些服人自己选拔的也大多知道自己穿的吃的用的可都是自己太子的内主给赚回来的,自然不会有不忿夏瑜不服夏瑜军令之事。 比较难办的是孙由与秦开单独领军的两支军队,不过服人在将军中事交割给夏瑜时,独自将孙由与秦开招至自己中军帐中长谈了许久,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不过从其后孙由与秦开的表现来看,最起码做到了表面恭顺夏瑜,夏瑜有所令,也无有不从。 又几日,公伯厚遣人来催促服人赴晋,服人也知不能再拖,便带了千余随性护卫军卒,去与从蓟都出发的燕国送亲队回合,同赴晋国的诸侯会盟。 送服人走的时候,夏瑜站在城门口,就这么看着服人,等到该敬的酒敬了,该行的祭祀祭祀完了,等服人礼毕要走时,夏瑜一把拽住服人的衣袖,使得服人不得转身启行。 服人一愣,若非自知自己与夏瑜并非寻常夫夫境况,他简直以为夏瑜这等模样是舍不得他离家,但自家事自家知,他的这位内主与他,可不是那些夫夫你侬我侬难分难舍的相处模式,是以服人微有疑惑的看着夏瑜,道:“你……” 夏瑜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放开了拽着服人衣袖的手,道:“可要快点回来,要是你回来之前我就把该打的仗打完了,该收拾的收拾完了,可就没意思了。” 这话一出,倒像是往日与服人相处的夏瑜惯常态度了,服人方才升起的那点疑惑马上就消散了,笑了笑,道:“我尽量。” 夏瑜回了一个微笑,没说话,就这么笑着看服人远去。 服人去后不过半月,边境斥候来报,中山国集结大军,陈兵中山与燕国边境。 夏瑜听到这消息,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其中孙由一听中山国集结大军,当即便炸了,怒道:“这中山蛮夷,洗劫我燕国边城在前,杀我燕国使节在后,当我燕国无人吗!?哼,来的正好,正当迎头痛击他们一番!” 孙由说完,主帐中很平静,半响无人应声。 孙由向来是个暴脾气,一旦军中有战事一定第一个喊战,然后常常作为主帅的服人就会狠狠的削他一顿,把他按住,在仔细讨论战事利弊,而此时坐在主帅位子上的不是服人而是夏瑜,夏瑜没开口,自然也没人会试图“按住”孙由的这个爆冲的脾气,也自然没人接着孙有的话头向下说,一时间主帐静悄悄的,针落科闻。 这种节奏的突然改变这让众人都有几分不习惯,秦开见状咳了下,接了孙由的话,道:“这……太子走时吩咐,与中山国,能不打还是尽量不要打的好,我看还会慎重吧。” 夏瑜扫视了眼堂中众人,然后道:“凡战者,当有所图,你们觉得中山国此番接连作为,所图为何?” 对与孙由、秦开相对而坐的杞熏、吴豹对视一眼,然后吴豹道:“这倒是不知,中山国国力不若我燕国,以弱图强,似乎不智。” 秦开也道:“太子曾经吩咐仔细探查此次中山国洗劫我边城的原因,就是怕其中别有内情。” 就在此时,外有斥候奔至堂中,道:“报!中山边境军队开拔,正朝我城池而来。” 夏瑜微微皱眉,然后道:“多少人?” 斥候回禀道:“约五万人众。” 孙由立时便跳起来,道:“我去调军!” 此时夏瑜一反刚才不予孙由直接搭话的态度,拍案道:“站住!我许你去了吗!?” 孙由站在那里,转身等着夏瑜,道:“敌人打上来了,难道坐以待毙吗!?” 夏瑜没回答孙由这话,只是看着孙由,道:“战场之上,你是输给过我还是赢过我?” 孙由一愣,有些不知怎么回答这话,好在夏瑜而已不需要回答,直接道:“我不需要你尊重我,但我要你明白,论冲锋陷阵,勇武杀敌,也许我不如你,但论排兵布将,为帅为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不如我。” 孙由看着夏瑜,半响没说话,他也许生夏瑜的气,但还不至于颠倒黑白的去贬低夏瑜领军的本事,毕竟在他确实输给过夏瑜,强辩自己比夏瑜能打仗这种话,他还确实是说不出,是以只得郁闷的闭嘴了。 夏瑜见孙由不像个炸药包似得一点就着了,道:“你先前去调军,不是要你去迎敌,而是要你去开城门。” 孙由瞬时瞪大了眼。 第140章 鱼是一个中山国人,他的家族以前据说是给部落首领养马的,但是后来部落进驻中原后,不像在北地有那么丰富的草场,很多以前养马养牛羊的开始拿起锄头耕地,鱼的曾祖父被分到了靠近一条河的位置,他曾祖父开始了打渔的生涯,从那以后,鱼的家族一直以捕鱼为生。 鱼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按照家里人的说法,从他出生起,已经经历过十六个会落雪的冬季,但他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生活的村落。 鱼总是在幻想,若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去外面看看,去晋国去齐国,可惜这只能是幻想,因为鱼从出生起就是中山国人,要交税纳赋,不能轻易离开自己被里长记下了名字在册的地方。 鱼曾经见过来自晋国与齐国的东西,那是在一个“城”中,那城据村中的人说,是很久很久以前部落首领帐篷驻扎的地方,现在那里没有帐篷了,变成了一座城池,周期村落的人都在一定的时日里去城里买卖东西。 鱼长大后跟着父亲去城里卖鱼,在集市的一家店铺里看到了来自晋国的宝剑、弓弩,卖兵器的人用那宝剑砍劈着一块桑木,桑木应劈而断,看的鱼两眼放光;他还在城里见过来自齐国的锦缎,好漂亮,那么薄那么轻透,那么多的颜色花纹在上面,比之鱼从小到大穿着的兽皮葛布,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倍。 鱼一直想离开,去晋国,去那个有锋利宝剑出产的地方,去齐国,去那个有生产漂亮衣服的地方。 后来村中厘正将村中青壮召集起来,征发兵卒,据说是去攻打燕国,村中有人被挑选上,比如鱼家邻居的平,平只过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带回了几个奴隶,据说都是燕人,平留了两个在家里帮忙种地,卖了两个奴隶,换了刀币,将家里的房子翻修了,还买了耕牛。 最令鱼羡慕的是平待会的一把宝剑,据平说是他杀死一个燕国甲士后从那甲士身上拿到的战利品――一把燕国的钢剑,平说,晋国的宝剑已经不是最锋利的了,现在天下最锋利的宝剑是燕国武阳出产的钢剑。 平曾经拿着那把宝剑直劈他们家中的铜锄,长剑剑锋像切肉一样将那锄头切成两半,锋口整齐如磨,比那把桑木劈断的晋国宝剑确实要厉害得多,看的鱼两眼冒光垂涎不已。 没过多久,厘正又来征发兵卒,鱼这次非常积极的争取当兵,村中有不少人和鱼抱着一样的念头,也都争着想要当兵,想像平那样挣几个奴隶回来,鱼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次要征发的士兵人数很多,鱼也入选了。 进了军中,有军官组织他们领取兵器,鱼见到有人自带兵刃,这些人看上去都比较有钱的样子,衣服也都比较好,鱼没钱,所以只能领取军官发给他的兵器,是一根长戈。 鱼浑浑噩噩的跟着自己的军官一起集合,随着人流一起走,一起训练,就这么过了几天,他们到了边境城池,那是一个很大的城,比鱼经常和父亲去赶集的城大很多倍,但是鱼没来得及去仔细看看这座城,便又被军官召集起来出了城。 按照训练时军官教的,跟着队列前进,然后突然一片混乱,有人大喊道:“有人偷袭!” 鱼一片慌乱,浑浑噩噩的头脑本能的听从军官的号令将竖直前挺,然后听着鼓声随着命令不断前进,学着身边的人不断的叫喊着,长戈穿刺着。 有人向他们射箭,鱼身边有不少人都倒下了,鱼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此时的鱼才第一次赶到害怕,才发现越来要像平那样赢几个奴隶一把锋锐的宝剑并不是那么简单,燕人不是那么好俘虏的,燕人是会反抗的,然后自己和自己的同袍可能会死,然而虽然充满恐惧,但鱼仍然坚硬的按照命令前进,不是他无畏,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本能的跟着众人按照命令行事。 再然后,突然没有人再向他们射箭了,身边有人喊:“我们打赢了啊!追啊,追杀敌人!” 鱼还没得及高兴,身边的人就在军官的命令下开始前进,然后越跑越快,队伍开始变形,前后拉得很长,鱼抱着自己的长戈跟着队伍奔跑,直到一座城池近在眼前。 城池从城门大开着,鱼跟着众人涌进了城,此时有点反应过来的鱼开始相信他们大胜仗了,虽然鱼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糊里糊涂打赢的,但此时他们攻进了对方的城池不是吗?鱼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像平那样俘虏自己燕人做奴隶,抱着这样的想法,鱼跟着大部队一头扎进了城池的巷弄里。 然而还没等鱼的美梦成真,巷弄两侧突然箭雨倾泻如注,身边惨叫连连,同袍纷纷中箭倒下,鱼吓呆了,本能的寻找发令的军官,却发现军官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模样,倒地不起。 鱼呆呆的看着那些穿着铠甲的家伙走上前来保卫自己所在的军队,此时鱼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没打赢,他们被围剿了。 半月后,智氏府上。 豫让接到他留在中山国内密探传回来的帛书,其上详细描述了半个月前中山国与燕国边境上的小冲突,豫让正详细的向正在练习弹琴的智瑶读着帛书上的字句: “夏瑜使孙由出城攻击中山国军队,同时命令孙由佯装败绩逃回城内,中山国主将公子喜见孙由败逃大喜过望,率兵追击入城,在城巷之中被早就埋伏好的燕军阻击。燕军训练有素,弓弩强悍,配备甲胄齐全,燕军巷弄之中埋伏在两侧弓弩射杀中山军卒易如反掌,而中山国人的弓弩难以洞穿燕军甲胄,五万中山国人,不过几个时辰便被包抄围剿俘虏个干。” 豫让皱眉,不可置信道:“这……这假的吧,五万人啊,就这么给吞了,这也太快了,好歹也要对峙个一段时间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啊!” “这也太快了啊!”摆弄着手中宝剑,百无聊赖的孙由道,“这些中山人也太不抗打了,这么个简单的引君入瓮就上当了,赢得太轻松好没意思。” 佯装败绩引中山军队入城后,孙由转身率军便帮着埋伏的燕军包抄围剿进城的中山人,不过几个时辰就将五万中山人清剿了个干净。 再然后,孙由就无事可干了,跑到秦开这里发牢骚来了。 秦开看着孙由,长叹一声,道:“快点打完还不好啊,还想长年累月的打下去吗?老百姓可是支撑不住的。” 智氏府中,智瑶听了豫让的汇报,停下了弹琴的手,长叹一声,道:“这个服人有胆色,夏瑜昔日与他乃是宿敌,后来做了他的内佐了,他竟然还有胆子将内室之人拉出来为将为帅,他竟然还能信任夏瑜,全权放手,不简单啊!燕国公子白那边有什么消息?” 豫让道:“没什么消息,还是老样子,说他已经安排妥当。” 第141章 中山国。 一骑快马军报从边关传到中人城,送信的士卒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重进宫中,直扑道中山太子脚下,嚎啕大哭道:“太子,我军战败,全军覆没啊!” 正焦急在宫中等候军报的中山太子一听到这消息,顿时呆住了,随即一把抓住那传信军卒的衣襟,暴喝道:“公子喜呢!?全军覆没,作统帅的公子喜呢!?” 传信斥候嚎啕大哭,道:“将军,将军,战死了啊!万箭穿心而死啊!” 中山太子呆住了,双手不自觉的放开了那传信斥候的衣襟,而就在此时,后殿有寺人踉踉跄跄的奔出来,同样扑在中山太子脚下嚎哭,道:“太子,君上去了。” 还没从中山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统帅公子喜阵亡的消息中缓过劲儿来,随即又得知自己的君父崩了,中山太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然后眼前一黑,便倒下了。 身边随侍的一众人直直吓了个半死,国君崩世,太子若是再有个好歹,那中山国就要大乱了,一众人扑上去扶住中山太子,有的哭,有的大喊传巫医。 此时挣扎着睁开眼的中山太子哑着嗓子从喉间挤出一句话,道:“不……快……快抬我……抬我去见公孙启!”最后“公孙启”三个字简直是用嘶吼的。 自从月余前,公孙启侥幸从遇刺中生还后,公孙启府中的护卫便收紧数倍,几乎是每个三五步就有护卫把守。 得知太子亲临府上时,公孙启正在后室的卧榻上靠着软枕闭幕修养――他的胸口被一剑洞穿,虽然侥幸得活,但身体已经收到重创,每日用药将养,每次喝完药都昏昏沉沉的。 中山太子急急惶惶的赶到府上,听闻公孙启喝了药正在休息,竟然没让下人通报,直接进了寝室,见到公孙启得到消息正要下了睡榻行礼,一把上前制止,道:“卿不必如此,身体要紧。” 公孙启也知道自己身体也确实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见太子制止也索性不再勉强,喘息着靠着软枕,微微叹了口气,道:“太子何事亲临?” 中山太子听得此问,眼圈一红,颤声道:“君父,崩了。” 公孙启瞬时沉默了,眼神一瞬间有些恍惚,良久,闭目,脑中浮现出昔日与还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国君一起面对被晋国屠杀的国人的尸首,面对着被晋国夺取沦丧的国土,两人信誓旦旦的对天起誓,必要报此国仇;记得昔日晋国内乱,齐国景公派遣使者前来意图联合中山肢解晋国,那是自己与已经成为继位的国君何等兴奋,认为终于迎来报仇的良机;想起昔日大破中山的中行吴的后人中行寅前来求救,国君拍案欲杀,自己如何劝解国君放下一时之恨,以国仇为先;还有永远不可能忘却的赵志父,这个横空出世的人物,如果将晋国从分裂的边缘拯救回来,如果整顿军队大军开到中山国境之中,还有自己与国君面对无坚不摧的赵军的绝望。 那一场大败,败与晋国,败与赵军,败与赵志父,刻骨铭心,痛彻心腑。 过往烟云在眼前一一浮现,然后,公孙启终是一声苍凉苦笑,将一世君臣情谊,满腔弱国悲怆,俱是吞咽口中,微微握紧无力的拳头,道:“还有呢?” 中山太子脸上现出难堪、愧疚、痛楚、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咬着牙,道:“公子喜率领五万大军讨伐燕国,全军覆没,公子喜被俘。” 公孙启猛地抬头看向中山太子,因为动作太快牵扯伤口,又忍不住喘息起来,额头冷汗淋漓而下,吓得中山太子急忙上前搀扶安抚。 公孙启喘息良久,才微微平复了情绪,靠在软枕上,看着中山太子,脸上满是酸涩的苦笑,道:“太子,我记得你策立为储君的大典上,你内父曾经广邀天下诸侯派使节前来观礼,可是中原诸侯无一国理睬,就连昔日与我中山有过同盟之约的齐国都未曾派使节回访,我想你一直对此事十分介怀,是也不是?” 中山太子脸色微红,良久,才咬着牙道:“是,那些诸侯,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 公孙启长叹一声,道:“中原诸侯当然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是北狄鲜虞部族出身,在中原诸侯眼中我们是蛮夷,与禽兽无异。” 听得此话,中山太子死死握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公孙启却没去注意太子的神色,而是径自冷笑一声,道:“他们看不起我们又如何!当年他们何尝不是看不起楚国,训斥楚国为南蛮,然后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国擅自称王,大逆不道,可不是还好好的,仍是让天下诸侯敬畏的大国!中原诸侯,满口礼仪道德,可相互之间还不是相互攻伐!这天下,说到底,什么礼仪什么仁义都是假的,都是实力为尊,只要国力够强,就是蛮夷,也足够令天下侧目。” 中山太子默然了,在他的印象里,精通中原礼仪典籍的公孙启向来是温文有礼满是贵族风度的,现在在自己面前如此的爆发,到让本是十分愤怒中山太子平和了几分,道:“我听说当年是您向君父建议效仿中原诸侯推行礼制的。” 公孙启听得太子此问,当然知道太子的意思,淡淡一笑,道:“是我建议的,太子以为礼制难道只是那些宣之以口的虚文吗?不是,礼制是中制度,我建言改革我国体制,学习中原诸侯礼仪,是因为我鲜虞既然已经定居中原,农耕作息,那么我们必须学习礼制,因为只有这套制度才能帮我们生存下来。” 中山太子默默听着公孙启的话,最后道:“我中山国当有治国大略,而这治国大略只怕已经尽在卿心中。” 中山太子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公孙启,道:“我愿以卿为众臣之首,托以国事,而眼下困局,何以解?” 公孙启用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中山太子,良久,道:“眼下解困之法不在我中山,而在齐国。” 中山太子疑惑道:“齐国?” 公孙启道:“对,齐国,其实我中山国与燕国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次事端突然,若是我们先行遣使询问清楚,我想两国还不至于兵戎相见,但现在既然已经兵戎相见了,那也就不要去想前事,后悔也是无用,现在我们按兵不动,一方面谨慎防备燕国趁胜追击,侵犯我中山国,另一方面等齐国动作。齐国与我国约定攻燕,我中山已败,但若是齐国此时当真如约定攻打燕国,那么燕国绝对顾不上我们,毕竟齐国才是他的死敌,两年前他们可是抱着灭齐灭田的想法大肆攻略齐国北地,更别说现在的齐国执政和燕太子的私仇。 所以,我们不动,等齐国动,若是齐国不动,那么我们马上派人去向燕国求和,低头,认错,只要避免与燕国开战,避免我中山两面树敌,不管多屈辱我们都要忍下来,效仿勾践卧薪尝胆。” 中山太子一边听公孙启的分析,眼神开始渐渐发亮,最后满满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中山太子点头,道:“卿所言甚善。” 齐国,执政府。 田赵氏正在一个人对着棋盘琢磨前几日与田襄对弈剩下的一盘残局,一边执子落子,一边对那静候回话的人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怕过后执政知道了为了此事记恨我,不过我和你想得却是不同,若是此事不办,我怕以后我还能不能以正室内佐的身份陪在执政身边都未知。” 静候田赵氏回话的人沉默不语,最后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等那人退了出去,田赵氏慢慢放下手中棋子,眼中划过一丝怅然,然后无意识的自语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随即,仿佛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说了什么,田赵氏苦笑了下,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再也没有心情去琢磨什么残局了。 燕国边城。 天色昏暗,黑云压城,狂风四起,一道道银白闪电不时划破天际,眼见暴雨将至。 吴豹见此天色,对正在清点俘虏的夏瑜道:“主,回府吧,看样子要下暴雨了。” 夏瑜看了眼天色,觉得确实风雨将至,没有必要冒着大雨清点俘虏,便对军中侯奄道:“把这些俘虏迁入室内,我不想这些奴隶还没运回国就都病倒了。” 侯奄应了声“诺”就去调动手下人迁移俘虏去了。 此时风势更大,夏瑜与吴豹一行人赶在暴雨至前回了中军府邸,而一进府,杞熏便上前来回报道:“主,齐质送粮草来了。” 燕国国库穷得叮当响,虽然也有送粮草来,但那粮食都腐朽的不行,又不够数量,没办反,只得太子府自己掏腰包从方城运粮过来。 本来粮草短缺是军中大忌,齐质及时押送粮草过来应该是好事,可是杞熏分明见到夏瑜此时动作一僵,脸色苍白,眼中划过的情绪太过复杂沉重,以至于杞熏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喜还是怒疑惑是悲伤。 然而,那一瞬间的异样闪过的太过快速,让杞熏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因为很快夏瑜便很一边走进府中大堂一边利落的脱掉外罩的斗篷随后递给跟随的侍从,道:“齐质倒是够快,这事情办得不错,当赏。对了,前段时间我对齐质说过要他把家人从齐国接过来,你知道这事儿他办得怎么样了吗?” 齐质是齐国老太师田彪的内佐配送给夏瑜的,齐质之所以愿意陪侍夏瑜入燕,是以为自家虽然一直在太师府内为管事,但位子已经被大儿子继承了,想要通过陪侍夏瑜入燕国给二儿子换个差事。不曾想入了燕国被夏瑜委以重任,几乎做一城掌事,而在齐国的齐质的家人,因为太师内佐去世封地收归田氏宗族,新的封主不愿意用太师府旧人,把齐质的儿子都给免了差事,齐质家的日子便难过起来,两相比较下,齐质自然想把家人儿子都接过来一起过好日子。 齐质将此事禀报了夏瑜,夏瑜也同意了,毕竟齐质现在在燕国的位置越来越重要,家人还留在齐国确实不太合适,不过这件事还后文夏瑜就接到服人的信来边境了,夏瑜也没顾得上再问什么,所以夏瑜才会问吴豹,知不知道齐质到底有没有把家人都接到燕国来。 吴豹眨了眨眼道:“我听府里的人说,齐质把家人接到武阳去了。” 夏瑜沉默了下,然后道:“你去让齐质过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重要,入库前要核对清楚。” 吴豹应命而下,而夏瑜则是站在帅案前,闭着眼,死死的握着拳头,然后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抚着案几,坐在帅座之上。 死死握拳,夏瑜向不知道是否真是存在的神灵立誓,若今日无事,那他立刻去晋国,去找服人,把服人从晋国拽回来,若今日有事,那么是上天要他一定要完成任务,错不在他。 作者有话要说:检讨了下,我觉得我这几章写得有些问题: 本来是个大混战的局面,因为我个人不喜欢中山和智氏,不想多费力描写这两方,所以导致这里两方的描写很粗糙,简略,这就直接导致这几章结构有点失衡,节奏也有点乱,没写出大混战的紧张感,反而有限想剧本一样,十分松散。 额,现在回去改文工程量太大了,而且也怕越改越糟,所以就只能这样了,不过后面我会注意的,不会再描写的那么粗糙了。 第142章 齐质进府,身后跟着一些从方城带来的运粮官和随从护卫,听从在门口等着接人的吴豹和接到消息过来等人的杞熏一同等候在门口,一见齐质,杞熏笑着道:“您老动作还真快,哎,看来以后我可要好好地讨好你这位握着粮食的总管大人,不然以后上战场可是要饿肚子的。” 作为一同随着夏瑜陪适的同伴,杞熏对齐质自然比对其他的燕人更多了几分熟稔,虽然齐质的年纪足够做杞熏的父亲了,但杞熏还是会时不时的和齐质调侃两句,齐质向来也是个会做人的,很是能够包涵包括吴豹、杞熏在内的这些年轻人。 但今日齐质却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杞熏一开口,面色便变得僵硬了,一言不发,倒是让惯常爱说笑的杞熏有些忐忑了,也让面带笑意看着杞熏与齐质说笑的吴豹微微皱眉。 似是察觉到吴豹的眉头皱起来了,齐质强自笑了一下,对杞熏道:“瞧你说的,主把方城交给我打理为的是什么你还不知道,我哪里敢拖延粮草之事。”顿了一下,齐质接着道,“主要见我吗?” 许是见齐质恢复自然,以为方才只是旅途劳顿才有些不快,杞熏也没在纠缠方才的那点异样,点头道:“正等你呢,你也知道行军在外,粮草要紧,主说没亲自清点过他不放心。” 随着杞熏的话,只见天空之中一个响雷划过,随即豆大的雨滴洒落,眼见暴雨已至。 齐质抬头,看了眼天色,没说话,倒是杞熏,皱着眉用手挡在额前道:“这雨憋了一下午了,终于算是落下来了,我们进去说吧,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齐质收回看着这满满黑云蔽日天色的眼神,道:“我们去见主吧。” 大雨磅礴,打在人身上都有几分痛感,杞熏此时只觉得那雨滴灌进衣颈中,又湿又冷,自然也急着进府避雨,跟着道:“好,快点,这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倒是吴豹,看了眼齐质,微微皱眉,自从一见面起,吴豹就觉得齐质似乎有点不对劲儿,但具体有哪里不对劲儿也说不上来,此时杞熏说要进府,加之夏瑜也似乎急着要清点粮草,吴豹便没在多说什么。 齐质与杞熏、吴豹三人人在磅礴大雨之中并肩进府,而齐质身后跟着的是齐质带来的运粮官。 闭着眼睛,从眼前那打开的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上,夏瑜已经“看见”了齐质的到来。 睁开眼睛,夏瑜站在那里,面色漠然,没有半点表情。 天穹之上,黑云遮天蔽日,暴雨如注,闪电如刀,撕裂天际。 及至进了府中大堂,杞熏见到站在案几之前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的夏瑜,似是察觉到人生响动,夏瑜转过身来,看着进入这大堂中的人。 杞熏跟随夏瑜日久,倒是不十分拘礼,笑道:“主,齐质到了,哈,瞧瞧,这可真是倒霉,刚进城就赶上大雨,成了落汤鸡了。” 夏瑜看了眼杞熏,又看了眼杞熏身边的吴豹,然后眼神转至齐质,就这么看着齐质,道:“粮草都运到了?” 齐质道:“一担不少,请主清点。” 齐质言毕,身后那一直跟随在侧的运粮官此时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似乎是账册一类东西似乎准备呈给夏瑜过目。 杞熏见这运粮官上前,微觉异样,一般运送粮草自然会有账册细目,呈给接收粮草之人过目,然后与实际运到的粮草数目对比,再然后签收这是惯常流程没什么特别的,但毕竟齐质是夏瑜的陪送之人,认夏瑜为主,并非是那些有分庭抗礼之份位的士人,此时向夏瑜呈上账目,不自己动手,反而像摆谱一样吩咐下属假手,未免有些不恭。 吴豹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丝异样,是以他皱着眉看着那向夏瑜呈送粮草账册的运粮官,从方才见到齐质起就一直缠绕这吴豹的那一丝不对劲儿的感觉,使得此时他右手下意识的抚上了腰间宝剑。 那运粮官捧着账册慢慢走至夏瑜身前,慢慢走近,慢慢走近。 然后突地,运粮官从账册中抽出一把短剑,直刺夏瑜。 一直紧盯着运粮官的吴豹立刻拔尖欲挡,随即发觉那运粮官的速度快若闪电,不过片刻之间,长剑已经够不到了,吴豹瞬时在心中划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绝顶的刺客!不是绝顶的刺客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速度!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细想,吴豹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飞掷出去当做投枪直扑那伪作运粮官的刺客,吴豹不指望能阻止那刺客,只盼能稍微缓一缓刺客的动作。 闪电撕裂的诡异惨白照彻灰蒙雨幕,一声霹雳响彻天地之间。 夏瑜隔着半透明的人工智能页面看着那张脸,那张握着短剑直刺过来的刺客的脸,脑中往昔回忆一幕幕: 平阴初见老师时被一棒打晕关进地牢,被老师恩威并施连哄带吓带回临淄…… 太师府,老师与师佐视若亲子般的疼爱,自己闯祸时,老师生气又无奈却依然会帮着收拾烂摊子吹灰子瞪眼时的表情…… 老师看着自己与田舒、田襄打闹时,眼中掩不去的慈祥与骄傲…… 还有最后的最后,他“看见”的,老师抓着师佐的手,怒吼着“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让他走!” 老师咳着血状若疯狂的叫喊着:“把楚昆叫来!楚昆!” 老师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对那叫楚昆的男子说:“楚昆,杀了夏瑜!你给我杀了夏瑜!” 那叫楚昆的男子的脸,与眼前刺客的脸重合,透过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过往的一切像一层不真实的平影戏,似远似近,似假似真,终是曲终人散去,只留曾经看戏听戏演戏戏中人徒留满心悲凉,无言可诉说。 吴豹长剑直飞掷那刺客背脊,那刺客竟然不闪不避,只听一声闷哼,吴豹长剑从后洞穿刺客背脊胸腹,然而刺客竟然未曾稍停,紧握手中短剑,直刺夏瑜胸腹。 那撕裂天际的闪电,带着诡异的惨白照亮了大堂,然后迟到的雷声若巨鼓,响彻天地。 夏瑜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听不见了,眼前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一瞬间发出耀眼白光,仿佛要“照瞎”人的眼睛,一阵剧痛随着那到撕裂天际的闪电贯/穿夏瑜全身,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十万伏特的电流灼烧一般,再然后胸口一阵剧烈的痛楚,喉间涌出一股腥甜液体。 吐出一口血,眼前渐渐不再一片炽白,渐渐的似乎能看清了,夏瑜模模糊糊的看着惊慌失措奔过来的吴豹,看着吓呆了杞熏,慢慢感觉昏沉的头脑想起自己初初把自己累死见到那些宇宙混蛋时那家伙说的话:“要提醒您,您的脑电波在被我们保留的这段时间里已经被人为的大幅加强,您进入我们为您准备是生化身躯后,您将会发现您比该星球的土著人类居民拥有更加强大的精神力,这将在方方面面提高您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但与此同时,更高的精神力也意味着您对能量的感知力远远超于该星球的普通土著居民,对高能量聚集现象,比如雷电,会有比常人更敏感的反应。” 夏瑜苦笑了下,在彻底昏过去前,脑中划过的是片刻之前他向上天所立的誓言:若今日无事,那他立刻去晋国,去找服人,把服人从晋国拽回来,若今日有事,那么是上天要他一定要完成任务,错不在他。 夏瑜想,燕国姬范之正子燕太子服人,这辈子遇到我算你倒霉,但你也只能认了。 对不起,服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说这句话,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为了你接下来要面对的痛苦。 第143章 浑浑噩噩,全身像被火烧一般,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的是吴豹与孙由在争吵,吴豹情绪激动的大喊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孙由激动的也大喊起来,道:“太子……” 夏瑜没听清后面的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睁眼,是在颠簸中醒来,极端沉重的眼皮勉强睁开,看着马车外晃动的天空。 骑马护卫在侧的杞熏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到夏瑜睁开了眼睛,满眼惊喜,急忙凑过来说:“主,你醒了!主,齐国……” 后面的话夏瑜没听清,那本就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闭了起来,夏瑜再次陷入昏睡。 真正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夏瑜最先恢复感知的是手,手下丝绸的触感,再然后是眼睛,睁开的眼睛首先入目的是半透明的人工智能界面,上面几个半透明的黑字一直循环闪烁: ……………… 目光穿透半透明的界面,夏瑜清楚的看到是熟悉的帷帐花纹,他在太子府正室内的睡榻帷帐花纹,入燕以来,几乎每日醒来都会首先映入眼帘。 喘息良久,夏瑜慢慢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也许是因为真的趟得太久了,就算是宇宙基因科技的产物,就算已经修复完毕,但有段时日没伸展的肌肉还是有些不受控制,夏瑜一个不慎,半摔下了睡榻。 好在这个时代的睡榻不像后世的床那么高,睡榻前面又有铺置脚榻和地毯,夏瑜摔在木质的脚榻上,虽然很狼狈,还很是夸张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但却没真伤到哪里。 然而这声巨响却把抱着宝剑靠几步外案几上的人给震醒了。 已经连续守了好几夜没合眼的吴豹,终是支撑不住,困倦的眼皮打架,不自觉的眯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巨响,猛地惊醒,正在懊恼自己怎么睡着了时,却见摔在地上正挣扎着意欲用自己不太受控制的肌肉爬起来的夏瑜,顿时呆住了。 “咣当”一声巨响,打破了吴豹的呆滞,吴豹转头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捧着膳食托盘的菏泽见到醒来的夏瑜,失手掉了手中的托盘,那食器碗箸叮叮咣咣摔了一地,而菏泽完全没去注意那些,只是颤抖着用双手捂着嘴看着夏瑜,大滴眼泪不停往下掉,哭泣良久,道:“主,你醒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吴豹此时也意识到什么,看着夏瑜,有些晃神,这段时日里日日夜夜期盼着夏瑜醒,期盼的快要绝望了,而此时夏瑜真的醒了,反而反应不过来了。 直到菏泽惊呼着扑倒夏瑜身旁,将挣扎着的夏瑜扶起来,吴豹猛然清醒过来,也扑到夏瑜身侧,帮菏泽一起扶着夏瑜倒回睡榻上。 夏瑜坐回睡榻,一边活动着手臂,慢慢再次控制长久没运动的肌肉,一边道:“我昏了多久。” 菏泽流着眼泪道:“主,您昏了两个多月了。” 夏瑜微微皱眉,然后道:“太子呢?” 菏泽与吴豹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菏泽张了张嘴,道:“主,您刚醒,还是养好身体……” 菏泽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在夏瑜渐渐冷下来的眼神下再也出不了口了。 夏瑜看着菏泽忐忑难安的样子,也不想再逼他,转头对吴豹道:“出了什么事情,现在,马上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也会知道。” 吴豹眼中的情绪莫名,良机,终是开口道:“太子被扣在晋国了?” 夏瑜似乎没怎么惊讶,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一边活动手腕,感觉着慢慢恢复控制的肌肉,一边道:“什么借口?” 吴豹道:“太子一路护送国君庶子自己的庶弟到晋国,但到了晋国没多久却被人告发燕国以奴隶假充国君庶子,赵志父大怒,派人查验,结果发现太子一路护送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 夏瑜皱眉,他知道服人此去晋国会有不利,但对方具体会怎么做,他却没“看到”,道:“以服人的谨慎程度,不大可能啊。” 吴豹接着道:“这件事情一出,国俌马上派人探查事情因由经过,那别适人的公子的内从父还在宫中,此时爆发后没多久,这位公子的内从父便自尽了,后来寺人桥从宫里打探出来的消息是那本该适人的公子现在在齐国。” 夏瑜想都没想便道:“公子白的手脚吧,他做了二十几年的‘储君’,在朝在野在宫中,人脉都很是深厚,只怕除了他,也没别人搞得出这种把戏。” 吴豹没想到夏瑜这么快就“猜出”了答案,微带讶异的点头,道:“是,公子白本想在事发前出逃,却被国俌堵了个正着,”,顿了一下,吴豹接着道,“公子白死了,国俌亲自下的手。” 夏瑜一愣,半响,才接着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菏泽与吴豹再次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吴豹咬咬牙,道:“主,齐国大军犯燕,已经吞下了济水两岸,在朝易水进发。” 夏瑜揉自己手腕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吴豹。 吴豹就这么看着夏瑜,道:“齐国以田舒为帅,领军十余万,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濒临易水,杞熏在方城驻守,他传回消息,齐军已经快要逼近方城了。” 夏瑜听到“田舒”这个名字,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但随即便恢复平静,道:“国内呢?有什么变化?大军都快濒临城下了,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菏泽听到此处,大怒,道:“主,这群燕人太无耻了!” 菏泽惯是谨小慎微的,此时如此怒气勃勃倒是颇令夏瑜意外。 菏泽见夏瑜神色,禁不住解释道:“主,那些燕人要送你回齐国,做求和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家搬完了,快累吐了,每次搬家都想要个男朋友。 第144章 夏瑜没说话,可菏泽却仍是愤愤不平,许是这段时日受了太多闷气,或是这两个月来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又或是夏瑜此时清醒冷静的态度让菏泽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便开始无视吴豹不赞同的眼神,滔滔不绝的描述现在的状况,道:“主,这段时间那些燕人太过分了,主您在边城遇刺,昏迷不醒,可那些人竟然不管您的死活,尤其是太子被扣在晋国和齐国大军北上的消息一传回国,孙由、秦开立刻就被国府派去南境,我们在边城差点便没人理会,后来还是吴豹与杞熏商议,还是要从边境撤出来,防止中山趁机偷袭。” 菏泽委屈的道:“主,这段时间太子府无主理事,简直都快乱套了,虽然逃走的人不算多,但全府上下人心惶惶,好几次我们都抓到鬼鬼祟祟家伙,看上去像别有目的人,但府里无人主事,燕人不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信任燕人,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以我们的身份也没法处理,这段时日吴豹日夜不敢离开的守着您,您的膳食都是我亲自打理的,不敢假手他人啊……” 夏瑜就这么听着菏泽抱怨,但神思悠远飘忽,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燕国南境,易水之畔,燕国大营,孙由盯着军中账册,长叹一声,靠在木质背靠上,心中简直能苦的能滴出胆汁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孙由今天是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了,撩开帐篷走进大帐的秦开见孙由此状,皱眉,道:“怎么,国府粮草还是供应不上?” 孙由叹息,道:“我现在才知道太子以前有多难,真不知道以前太子都是怎么应付过来的,国府府库,哈哈,本来就不富裕,这几年接连有战,花费何其巨大,现在的国府府库,可以媲美以前养蚊子的太子府库了,这次运来的这点粮草,还不够我们大军塞个牙缝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食,再强悍的军队也只能嗝屁,所以秦开听完孙由的话,眉头皱的更紧了,半响,有些犹豫的道:“方城那边,你去问过了吗?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孙由看了秦开一眼,最后揉了把脸,道:“我还没糊涂到为了斗气就不顾大局到这种地步,这次齐国来势汹汹,中山国又蠢蠢欲动,我最近接到消息,被太子很削了一阵的戎狄又有异动,如此境况,我燕国几有亡国之危。” 孙由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过方城了,不过你也知道上次在临近中山的边城,你我坚持要遵从国府将令率军到易水之滨防备齐人,杞熏与吴豹当时坚持要先行撤军安置好夏瑜再说,那会儿咱们闹得挺不愉快的,我听说吴豹与杞熏回蓟都后不久,杞熏就外出到方城掌事,我派去到方城借粮草的人,门都没进就被赶出来了。” 秦开倒是有些恼怒了,道:“方城说到底还是太子封地,不过是交由内主打理,杞熏说到底只是太子府内主的陪送之人,在此邦国危难之际,怎能袖手旁观!” 孙由冷笑一声,道:“邦国危难,哪个邦国危难!?在这些夏瑜陪送之人的眼中,到底燕国是他们的邦国还是齐国时他们的邦国!?” 秦开一愣,道:“你是说杞熏有意相助齐国?夏瑜……不可能吧,太子对夏瑜可是掏心掏肺啊!而且我看夏瑜对太子也是很有诚意。” 孙由冷笑道:“太子那人也知道,向来待人以诚,夏瑜陪送的这些人都是齐人出身,齐国要是真的把我燕国灭了,他们大不了回齐国就是了,田舒和夏瑜什么关系,田襄和夏瑜什么关系,你说他们会对夏瑜不利?对夏瑜的人不利?可能吗!说不定他们还抱着燕国灭了他们回齐国继续高官厚禄的心呢!” 越说越激动,孙由猛地站起来,来回踱步,道:“太子就不该这么信夏瑜,让他把手伸得那么长,这两年夏瑜把他的人安插到太子府上上下下,不说方城了,就说武阳,齐椽、齐丘都在那里主事,我去信给公子启求助,公子启连夜到了武阳,要不是他这昔日的太子府总管和现在的武阳工正还有点旧情,我军的军械供应都要断了!” 在这里抱怨的孙由忘记了,若非夏瑜带来的这些陪送之人,若非这两年夏瑜的苦心经营,武阳根本没有军械可产出,方城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粮食亩产,也根本没有粮草可供应,可是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当你不喜欢一个人时,总是能找出千百条理由去让自己讨厌他。 秦开沉默着听着孙由的抱怨,他不是不知道孙由的话有些偏颇,但几乎算作一同长大又一起并肩作战,多年袍泽,他很自然的与孙由几乎抱着相同的感情偏向,秦开的家族几代都生活在燕国,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完完全全的燕人,此时别的不讲,邦国危难,杞熏作为太子府内主属官却在此时袖手旁观,倒是真的有些激怒了一贯好脾气的秦开。 秦开沉默良久,然后道:“太子现在如何?” 一提到服人现况,孙由便僵住了,脸上慢慢现出痛楚愤怒等等复杂情绪,半响才道:“孤竹先生到了晋国没多久就传回消息,晋国人倒是没多为难太子,吃穿住行都还算善待,毕竟一国储君,晋国又是老牌的霸主国,这点礼仪还是有的,只是听孤竹先生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太子知道齐国大军犯我边境时,很是焦急,日夜担忧国内情势,茶饭不思,消瘦的厉害。” 秦开听得心里难受的像被人搓过一样,这么多年了,秦开哪里不了解服人的性格,最是心忧社稷,满腔以邦国兴旺为己任,此时燕国如此形势,服人却被扣在晋国不得任何作为,如何不焦急痛苦,孤竹存阿说什么茶饭不思、消瘦只怕都是轻的。 秦开此时满心焦灼,道:“国府没说怎么想办法把太子救回来,毕竟晋国与燕国时盟邦,他们总不会坐视齐国灭燕吧,国俌做何想法?他难道没什么动作吗?” 想起自己祖父传来的燕国庙堂的消息,越想越心塞,道:“晋国前段时日邀请天下诸侯会盟,我燕国调换了联昏庶子之事等于在天下诸侯面前打了晋国的脸,晋国虽然顾忌齐国做大,但也没办法这么痛快的放了太子,国俌派孤竹存阿去晋国活动,接洽向来支持晋燕同盟的申子离,就是看准这点想说服赵志父放了太子,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孙由说到此处,有些愤恨的摆了摆手,道:“这些我们都没法子帮的上手,现在还是先把粮草的问题解决好了再说吧,不然我们等于拱手将易水送给齐人了。” 秦开也知道眼下还是军中粮草之事才是燃眉之急,把满腔烦躁压下,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孙由急道:“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有什么法子还是快点说的好,不然等缺粮哗变了,我们直接玩完了,你也不用说了。” 秦开听孙由此话,也不再吞吞吐吐,直接道:“易水两岸有许多国中贵族的封地,也许我们可以去找他们借粮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门道霸王: 桃花树扔了一个地雷 02扔了一个地雷 第145章 孙由和秦开在这国君庶弟封地邑宰府门口站了许久,拜帖也递上去了,却许久没见人来接他们入府。 孙由气得在门口来回踱步,脸都有几分涨红了。 要知道孙由他祖父是宗室宗正,公族大夫,说白了就是专门管这些宗室公族的,他又是公伯厚的正孙,虽不居长,但从小到大也是在众人的恭维奉承下长大的,就是国君庶弟,也是要对他以礼相待,毕竟以礼法论,国君庶弟也是要适人,到底是要适人还是能得国君封爵赐地,都是在两可之间,若是公伯厚不同意,国君也是不能公然违背礼法。 而此时,不过是国君一个庶弟封地上的邑宰,却敢接了他的拜帖还让他们在府外苦等,这等无礼,孙由如何能不气! 秦开见孙由气得脸色涨红,叹了口气,知道从小就是富贵生养的孙由是从没受过这等闲气的,走上前去拽住来回踱步的孙由,道:“无需如此,这乡下小地方,邑宰不知礼也是有的,何苦怄气。” 孙由听了秦开的话,还没等回话,只见邑宰府门大开,这打理国君庶弟封地事宜的邑宰终于开门了,身着正服的邑宰急冲冲的跑出来,躬身趋步小跑到孙由秦开近前,道:“罪过罪过,小人来迟,请将军恕罪,小人已在府中摆宴,请二位将军入席,小人置酒赔罪。” 若是往时,孙由还有这个耐心和这邑宰做这贵族之间的虚文唱和,但此时军中粮草短缺,这么多人张嘴要吃饭,每隔一日就不知道消耗掉多少粮草,加之又被这邑宰摆在门口凉了这么久,哪有心思还喝酒宴饮。 孙由冷哼一声,道:“不用了,我们来是想向邑宰借点粮草,其余虚礼,就免了吧。” 秦开一听孙由的话就微微皱起了眉头,孙由的语气可是不太好,毕竟他们是上门借粮草,开口求人态度还是要好些的,是以秦开便开口缓颊,道:“大人,我们就不赴席了,我们此来是来求借粮草的,也不想太过劳烦大人,齐国大军北上,邦国为难,还请大人援手,其中有难之处,我等自当亲自附信与大人主公言明。” 那邑宰听孙由秦开直言开口求借粮草,面露难色,道:“二位将军,小人也只是一个打理封地的邑宰,不过主公的一介属官,封地税赋,皆要听主公调遣,小人哪里敢擅自出借。” 孙由一听,更是气急,正想开口,却被秦开拽住,秦开还是比较平和的道:“大人,我也知道大人的为难之处,只是此时事在急迫,大人主公那里,回头我们会附信说明,还请大人先行借粮,解此燃眉之急。” 那邑宰满脸为难,然后很是痛快的道:“二位将军,这样吧,只要二位将军去信与我主公,主公来信同意我出借粮草,我立刻照办。 哎,二位将军啊,国府接连大战,两年前国君就从我等易水两岸封地抽调七八成的青壮劳力,这些人活着回来的没几个,这刚两年多,娃娃生下来也不可能两年就长大能干农活,封地税赋大为缩减,就剩这么点粮草,还不够发属官俸禄呢,哪有粮草出借呢。” 秦开一看自己开口借粮没借来,倒是还要听这一个小小邑宰吐起了苦水,这边厢孙由都快气炸了,抬手按剑就要拔尖,被秦开死死拉住,最后秦开勉强告辞,拉着孙由走了。 结果一走远,孙由一把甩开秦开的手,怒吼道:“你干嘛不让我揍那个孙子!” 秦开也怒了,大吼道:“你揍他有用吗!?你揍死他又有什么用!?他不过是管事的,他主不让他借粮,你把他揍死了又有什么用!?” 孙由怒而拔剑,照着路旁的草木猛砍,怒喝道:“我就不信了!我调兵,抢!粮草就存在封地上,他们就是不借也搬不走!” 秦开怒道:“你怎么办事都不过脑子呢!?你抢,易水两岸土地肥沃,又不比济水常年和齐国拉锯无法耕种,易水两岸的封地封君都是朝中贵戚,你敢抢,后果你想过吗!?那可是滔天大祸,你祖父也护不了你!” 见孙由不忿还想再说什么,秦开根本没给孙由开口的机会,道:“就算你不怕死,不拍被秋后算账,你想过没有,齐国进兵北上,你这么一下令开抢,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到时倒头投奔齐国去,咱们这仗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吧!” 孙由一听这话,本来满是愤恨的表情,立马泄了气,捂着脸,长叹一声,颓然道:“要是太子还在就好了。” 秦开见孙由如此,心中也十分酸涩,他不比孙由,对国中贵戚尤其是许多封君封主私下情形倒是知道的更清楚些,只是没料到此时邦国危难至此,如釜水已沸,而公卿如釜水中游鱼,竟仍不自知。 秦开最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不也不用如此,我想你我先去信回国府,与朝中诸公商议求借粮草,或者上表给国俌,请国俌采纳我等谏言,许我等筹粮之权,只要朝里同意了,事情就好办了。” 孙由知道秦开这话只是安慰自己罢了,什么事情等朝中庙堂决断下来,那要何年何月,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几个来回了,但此时服人不在,他与秦开统领大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表现出泄气来的,再辛苦也要支撑。 孙由慢慢平复情绪,道:“也只有如此,我写信回朝,回营之后你我联名商标给国俌。” 秦开点头,然后道:“这易水两岸这么多封君封地,我不信一个肯借粮草的都没有,我们在试试,我家在易水北岸也封地,实在不行,我去我家封地借粮。” 孙由道:“你家那块地刚多大,又是你哥的,你开口管用?易水两岸肥沃,多是宗室公卿封地,哎,都怪祖父,当初非要装清高,自视忠凛为国,不愿抢功,非要北地孤寒处的贫瘠土地,不要易水沃土,这会儿我想向家里开口都没法子。” 秦开乃是家中正次子,他们这些“服人党”大多都是家中正次子,因为当初服人与公子白挣储,燕国朝中许多家族都两面押宝,因为大多不看好服人,所以从军入伍跟随服人的大多都是正次子,而依照礼法,家族封地都是正长子继承,秦开家族的封地自然不算是秦开的,所以孙由才说秦开张口未必管用。 自家事自家知,秦开也明白此中内情,沉默良久,终是道:“总是要试试的,能筹一点粮草是一点。” 眼见孙由、秦开带着士卒护卫离开,那国君庶弟邑宰急急返回府中,关上府门,小跑回屋中,而屋中有一人粗衣布鞋,看着这邑宰,道:“大人何必惊慌。” 那邑宰不断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道:“如何能不惊慌,你不知道来的那位是谁,是孙由!公伯厚的正孙,太子心腹!” 那粗衣布鞋人道:“大人以后再齐国高官厚禄得享,何惧燕国贵戚。” 那邑宰一边擦汗眼睛一边滴溜溜的转悠,道:“这……我还没答应呢,我是主公属臣,这么大的事情还要询问主公意思。” 那粗衣布鞋人笑道:“相比大人主公也是明白人,此次燕国与齐国大战,不要求大人主公做些什么,只要两不相帮,那不论胜负如何,大人也好,大人的主上也好,都不会有丝毫的损失,就算齐国下易水,这易水两岸的封地我们也不会动的,依旧归大人主公所有。” 那邑宰听着这话,眼睛滴溜溜的转着,道:“我主乃是国君庶弟,只怕未必会答应与齐国……” 粗衣人长拜,道:“只怕其中还要大人周旋,若是事成,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邑宰目中满是算计,嘴上笑得油滑,道:“我思量思量。” 齐国大军主帐,田舒看着自己派出去的斥候细作传回的消息,一封封探报回禀用间挑唆易水两岸燕国贵族计划的进度,田舒一边看一边冷笑。 在一旁的江夺见状,道:“将军,如何?” 田舒将手中的信报都看过一遍,放下,道:“江夺,你觉得两年多前长狄的那一战,我们真的是打输了吗?” 江夺没说话,长狄一战后,他家人别田须扣下,其后被清算下狱,若非田襄与田舒一力死保,加之他官职有不高,不过喽啰人物,倒是逃得一命,及至田襄继为执政,田舒马上就将他官复原职,他对田舒倒是十分感激的,而对于夏瑜,对于那场长狄与燕国那一战,也是痛楚太过,江夺不愿回想。 田舒也没有要江夺回答的意思,而是目视北方,似乎陷入回忆之中,道:“我们没打输,我们不是输在战场上,沙场之战,很多时候不在沙场,而在庙堂,我们输在田须拖后腿!” 看着田舒几乎是咬牙启齿的将“我们输在田须拖后腿”这句话从口说出来,江夺默然。 良久,稍稍平复了下情绪,田舒最后道:“昔日田须拖我们的后腿,今天我也要燕国人常常被自己人出卖拖后腿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地雷: 大白扔了一个地雷 热水器插座坏了,大热天洗不了澡,痛苦。 第146章 孙由与秦开又跑了几个封君邑宰的府邸,竟然无一愿意出借粮草,接连如此让秦开都有几分恼怒,而孙由已经气得想要杀人了,最后秦开按捺着最后一丝理智对孙由道:“去我家。” 孙由恨恨握着腰间宝剑看着秦开,一言不发,秦开见孙由如此,叹了口气,道:“去我家,实在不行,你抢我家好了。” 孙由没说话,秦开也厚着脸皮拉着他向秦开家族的封地纵马行去。 一行人刚到封地边界,就见秦开家的邑宰家臣在路口迎接,还没等秦开开口,便一把拉住秦开,道:“将军,快随我进府,有些事情不能在这里说。” 秦开孙由万分诧异,但打理此处封地的乃是秦开家族十分德高望重的一位家老,秦开对其也有几分尊敬,是以便听其恳托一路行进入了邑宰府,见那家老将门窗关紧,吩咐下人百步之内不许有人后,秦开终于满怀疑问道:“家老,这是?” 那家老将秦开孙由二人让入室内,又重重指令确认屋中言谈不会被泄露后,见秦开有问,回答道:“将军啊,我听说你四处借粮草。” 秦开道:“是,军中缺粮本不应外传,但现在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 那家老一拍大腿,道:“将军啊,甭借了,借不到的。”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孙由此时皱眉,道:“家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老左右看了看,虽然已经确认屋中就只有自己与秦开、孙由二人,但家老仍是不放心,压低了声音道:“我最近听说,齐人派了许多细作与这易水两岸封君的邑宰接触,据说只要这些封君在燕齐大战中两不相帮,齐国就承诺保住这些封君的封地仍旧归其所有,爵禄不变。” 孙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家老说的话的意思,及至反应过来了,当即暴怒,这段时间借粮不成四处奔波所受的所有羞辱、挫败、沮丧,全部爆发出来,一手按剑,拔尖欲砍,但不知道要砍谁,只能转身对着墙壁疯狂乱劈。 而一直较为平和好脾气的秦开此时一言不发,然后突地将面前的案几掀了,案几上的竹简酒器哗啦啦撒了一地,吓得那秦氏家老一个机灵。 秦开站起啦咬着牙,怒道:“难道燕国只是我和孙有的燕国吗!?难道邦国危亡就不关其他人的事情吗!?难道只有我们为燕国着急焦心!?国内公卿都在想什么!?还没开打就卖国吗!?” 几乎是吼叫着把这话喷出来,但吼过叫过,又有何用? 此时的秦开恐怕不知道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后世有一句诗词可以形容他此时心绪: 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 秦开无力沮丧捂脸,此时他前所未有的想念太子服人。 很多次秦开都有这样的感觉,太子服人在时,不管多艰难的处境,只要服人在,就像有了主心骨、顶梁柱,情势再危急都不会觉得心慌,而此时太子不在,秦开面对今日情势,虽然知道应当冷静以对,却觉得无比沮丧无助。 燕国,蓟都,宫中大朝会,朝臣分成几派,正争吵不休。 国君庶弟姬缶此时正慨慷激昂的道:“此时我燕国府库空空,粮草军械难济,若不求和几有亡国之危。”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冷哼传来,燕国司徒开口打断姬缶的话,道:“求和?那什么求和?齐国上下是恨死了我们,两年前我们配合晋国伐齐灭田,这会儿晋田联昏了,我们燕国倒是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田氏这时可是恨死我们了,我们求和,田氏会允吗?” 坐在主侧首座的燕国国俌很是烦躁的听着这些人的争执,眼见众人议论良久都没个主意,便开口问向来不轻易表态的燕国工正——秦开的父亲秦弼,道:“工正有何谏言?” 一直没开口的工正秦弼听得国俌问话,看了眼朝堂中争执的众人,又见一直一言不发的公伯厚连同朝堂中的众人都看向自己,咳了下,道:“弼以为,求和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要立足于打才可以和,田氏……不……不如说是田襄、田舒都恨我燕国远超晋国,弼以为田舒率军北上,若是能够灭燕他就会灭燕,若是能够败燕他就会败燕,国仇私仇都集于此,指望我方求和对方便答应,只怕未必能行啊。” 自举家被中山所屠后,国君庶长弟一直颇为沉默,朝会之中一直不大开口,直到此时秦弼言毕,姬淼开口道:“其实与田氏的私仇,不是没办法了解。” 燕国国俌皱眉,而众人也都安静下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宫中国俌正室内,一直在以各种名义赖在宫里不走实则打探消息的寺人桥一听前朝寺人传回消息,说谈到了关系太子府的事情,简直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实在是按耐不住,带人偷偷溜到正殿后房小厅,偷听朝堂议事。 燕国朝堂争执不休,而几乎同一时间,一辆华贵四轮封顶马车驶到燕国宫门前,值守护卫依照惯常拦下马车,要求核对入宫令牌,只见马车侧更随的侍从递了牌子过来,值守护卫一见那令牌,一惊,马上侧身放行。 马车中人进了外宫门,要再进内宫门正殿朝堂时再次被宫中护卫统领拦下,那护卫统领见了令牌,一愣,有些犹豫,但终是开口道:“礼仪有定,大朝会时,除国君国俌,内主非宣召不得入朝。” 马车众人从容下车,看着拦下自己的护卫统领,淡淡道:“你是军中出身吧。” 那位护卫统领见来人这么问,点头,道:“我是太子门下出身。” 马车中人淡淡道:“我现在要进去,救太子,你拦是不拦。” 那护卫统领紧握腰间佩剑,良久,咬咬牙,终是下令给身侧部下,道:“放行。”然后转头对来人道,“内佐,您进去吧。” 姬淼扫视了一眼朝中众人,又抬头看向燕国国俌,道:“此时我燕国为难,有亡国之危,有些事情,哪怕丢脸也是无奈,田襄、田舒恨我燕国入骨,说到底只是为了一个人罢了,我们把这个人还给齐国,也许可以作为求和的一个筹码。” 再次扫视了一眼朝中众人,姬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大家都估计宗室脸面,都不愿意先开这个口,我淼举家尽丧,生无可恋,这丢人的事情就由我来开口吧——我们把夏瑜还给齐国,也许可以消减田氏犯燕的意愿,此时中山国也蠢蠢欲动,我燕国没这个能力两面受敌。” 这话一出,朝堂一静。 燕国司徒沉默不语,他的儿子司徒奇死在夏瑜手里,他和夏瑜是有私仇的,替夏瑜说话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工正秦弼微微皱眉,他的儿子秦开是太子服人的半个心腹,太子服人最后能够扳倒公子白,在储位之中胜出,秦开在太庙的证言起了不少作用,是以姬淼此时明显不利于太子府脸面的话,他应该出言阻止,但秦开虽是服人心腹,却与现在身为太子内佐的夏瑜及夏瑜所带的适燕陪送之人有几分不和,所以秦弼此时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 众人静默,倒是一直沉默看着朝臣争执的公伯厚按耐不住了,拐杖一杵,道:“这等荒谬言语,如何出自公卿之口!?我燕国的健儿死光了吗!?送内主求和,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吧!?” 就在公伯厚怒喝之时,一个很是平和的声音传来,道:“若是朝中公卿知道丢人两字怎么写,今日之祸患我燕国就可消了一半了。” 所有人都一愣,而就在这一愣之间,有一人跨入这燕国朝堂正殿,只见此人风神皓月,眉目如玉,顾盼之间,勾魂夺魄,扫视朝堂,道:“诸位商量好如何处置在下了吗?” 这话一出,半响,都有几分呆愣的朝臣才慢慢反应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服人的内佐夏瑜!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稍晚。 话说最近文荒,可能是夏天到了吧,比较烦躁,沉不下心淘文,有亲能推荐些比较好看的文吗,耽美言情不限。 第147章 夏瑜缓缓走进这燕国庙堂大朝会的正殿中,缓缓扫视了众人,道:“怎么,诸位弄清楚了到底是和还是战了吗?” 看着夏瑜走进正殿的公伯厚皱眉,他的一声最是好礼仪讲德行,方才他出声反对送夏瑜回齐国作为求和的法子,此时他同样看不惯夏瑜作为内佐公然入殿高谈阔论,但还没等他出声斥责夏瑜失礼,便已经有人开口了。 姬缶冷哼一声,道:“朝堂之上,哪里轮到一介内佐大放厥词。” 夏瑜听得姬缶的话,也没生气,很是淡然的理了理衣袖,道:“朝堂之上,就轮的到庶子庶君,大放厥词吗?” 姬缶立刻脸色涨红,身为庶子,本不应得赐爵位封地,只是得作为国君的大兄姬范的心软才得若正子一般有官有爵,这本来就是如姬淼、姬缶等庶出宗室的心头痛楚,此时被夏瑜公然在朝堂上戳破,愤恨异常,但没等姬缶发飙,夏瑜的下一句话差点将姬缶的心从胸腔里吓掉出来。 夏瑜道:“中山事,庶叔何论?” 这话有几分莫名其妙,众人都不解其中意涵,只有几个知道在中山边境事故的国君庶弟做贼心虚,当即尽皆一颤。 夏瑜看着姬缶,那眼神平静却仿佛洞察一切,令姬缶不由自主的颤抖,然后夏瑜转头,对高坐于国君下阶,面向朝臣次主座的燕国国俌狄氏,道:“齐国尚未犯我燕国,先是中山国这个数十年来与我国相安无事的鲜虞蛮夷突然犯境,然后是我燕国适晋庶子逃昏,现在人已经在齐国了,直接致使我燕国太子被扣在晋国,国中大军无统帅调遣,然后北地山戎人又传来异动,在这一切之后,才是齐国大军北上犯我国境。” 燕国国俌的脸色不是很好,苍白之中还泛着几丝青黑之色,不过这段时日国事纷扰,朝堂中众臣的面色都不太好,就连公伯厚短短时日也仿佛老了数十岁,以前还是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一根白发都不见了。 燕国国俌此时微微带点青黑之色的眉头皱眉起来,对夏瑜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所有者一切都齐国有意为之?这……可有明证?” 夏瑜神色间倒是有几分内敛的漠然,道:“有明证如何?没有明证又如何?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应付三面之敌人。” 此时只听一声冷哼传来,燕国司徒冷笑一声,道:“太子内佐好说辞,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 夏瑜看了眼燕国司徒,神色倒是从方才的微见冷漠变得颇为平和,道:“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注:此处引用自《孙子兵法·谋攻篇》)” 夏瑜顿了一下,扫视了眼朝臣,最后目光落在燕国司徒身上,道:“此次齐国犯燕国,在开战之前挑动中山国与我燕国边境纷乱,制造燕国与晋国的盟邦之间的嫌隙,未及开战,我燕国已经困境重重,还没开打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夏瑜笑了笑,笑容中有点怀念与自嘲的意味,道:“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庙堂谋划,视天下为掌中棋子的计谋,很有点熟悉的味道,很想昔年晋国联合燕国越过意欲灭田的感觉。 他人庙堂已经布局若此,三面夹攻意欲亡燕,而燕国庙堂竟然还在讨论是战是和,岂非一小天下!” 从夏瑜迈入这朝堂正殿起就一直没说话的秦弼终是开口了,道:“如内佐所言,中山与我燕国边境有乱,晋国扣押太子,都是齐国在背后挑唆,那么只怕我们更应该慎重对付齐国,内佐您对方才朝堂之中众人所言对付齐国的方略有何看法?” 方才大殿之中众人讨论的便是把夏瑜送回去,送给齐国作为求和的筹码,此时秦弼这么问,就是在变相的询问夏瑜对把自己送还齐国的有什么意见了。 夏瑜微微挑眉,然后笑了,道:“我没意见,只要诸公不惧,我什么什么意见都没有。” 这话倒是让秦弼一愣。 夏瑜扫视朝臣,道:“我在燕国两年多了,两年前……不……其实算起来应该是快三年前了,沙场之上,我输给燕国,输给太子,心服口服,别无怨言。 今日太子在晋,诸公要送我回齐国,恩,我也坦白说吧,若我回齐,就是齐国臣子,臣子当为国尽忠,彼时我自当为齐尽忠,到时我这个在燕国呆了两年多对燕国上下了解的清楚透彻的齐国臣子,反过头来打燕国,诸公不惧,便送我回齐吧。” 秦弼一下子噎住了,夏瑜的话清楚明白,燕国上次挫败他的是太子服人,太子服人此时被扣在晋国,若是送他齐国,他就掉头回来打燕国,那么对燕国来讲是好是坏,自己衡量。 所有人脸色都好看,公伯厚也有几分怒气,指着夏瑜道:“你是太子内佐,此等言语,形同叛国!” 夏瑜面色漠然下来,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瑜虽卑贱,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只是一直以来,非瑜背主,主不用瑜。今日我是太子内佐,燕国臣子,我份当直言,但他日我不为燕国臣子,难道公族大夫还指望我为燕国尽忠吗?试看今日天下,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贤则子宁不孝!” 公伯祖气到了,指着夏瑜的手指一直在颤抖,颤声道:“你……你……” 公伯祖德高望重,平时朝堂上谁敢这么和他说话,夏瑜是头一个。 正当僵持之时,燕国国俌开口了,道:“好了,都别吵了,邦国危难之际,大家还吵什么,夏瑜,你别在这里老是大放厥词,既然你觉得齐国是背后挑拨一切的主使,那么说说看,如何应对?” 夏瑜抬头看着燕国国俌,道:“应对有三,其一,马上派人去中山国,遣使求和。” 燕国司徒马上开口反对,道:“不行!中山国蛮夷之辈,不通礼仪,上次已经杀了我们一个使者,我们再派使节去,再给蛮夷之辈屠杀吗?” 燕国国俌皱眉,他觉得司徒这话有几分道理,便有些犹疑。 夏瑜听得司徒反对的理由,立刻点头道:“我同意司徒的话,不要派使者,然后任由中山国与我燕国为敌,在齐国大军北上时侵扰我燕国边境,然后我燕国两面作战,以今时今日我燕国国府府库情形,根本不可能支持两面作战,然后我燕国被齐国中山联手灭国,燕国灭了,也就根本不用派燕国使节去中山国了,普天同庆,天下同贺啊。” 这话明显是反着说的,把司徒气得脸色发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秦弼见状,开口解围,道:“内佐认为,若我门派使节去中山国,他们不会再杀我们的使节,若是此次我们主动遣使求和,而这等蛮夷之辈再次发癫,再次杀我使节,这置我燕国脸面于何地?要天下诸侯如何看待我燕国?” 夏瑜道:“中山国会同意我们求和,事实上,我认为中山国此时也非常想和我们讲和,原因有二,其一,中山国内有贤人,中山国新继位的国君并不算糊涂,他们很明白中山与晋国才是死敌,中山夹在燕国与晋国之间,不能再燕国闹翻,否则他们也是两面作战,以中山之国小力微,绝对不可能支撑其国两面作战,这一点他们清楚。” 有燕国朝臣忍之不住,道:“可是中山国犯我燕国边境也是事实,若是他们没有意愿的得罪我燕国,为何犯我边境,屠戮我燕国宗室。” 这话一出,低头沉默的姬淼一颤,夏瑜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姬淼,然后转而对那发问的燕国朝臣道:“这话问得好,中山国为何犯我燕国边境?我想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过糊涂的时候,中山国国君新继位,他继位之前为太子时因为中山先国君已经病重已经监国理政有一段时日了,年轻人嘛,冲动,爱犯错,齐国若派人联合挑唆其一同对付我燕国,那是还是太子的中山国君脑袋犯浑也是可能的。” 秦弼道:“内佐说中山会同意我们的求和原因有二,敢为其二原因为何?内佐还未回答,若是我们再次遣使求和,中山再杀我国使节,又当如何?” 夏瑜道:“工正的问题答案颗长了,我一个一个回答,我说原因有二,其二便是我们数月之前与中山国的一战打赢了,我们吞了中山国五万余人,中山国小力微,五万青壮组成的军队全军覆没,对中山国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凡是求和,必要立足于战,战赢了或者至少战得焦灼才能求和,不然求和没有任何意义,就如同强盗能够抢光你的全部身家,你跪地求饶只想献上一小部分保全其他,试问哪个强盗会怎么好心,能抢光得不抢光,好要给人留足身家?会这么想的人,除了一个蠢字,只怕也没其他的言语可以形容了。” 此话意有所指,把刚才一众信誓旦旦要与齐国求和的朝臣都讽刺了进去,让众人都禁不住脸色发红,也有人心有愤恨,脸色发青。 夏瑜没理会众人的脸色,直言道:“中山先国君新丧,以吊唁之命派使节去中山国,先去找中山首辅公孙启,他是明白人,一直主张与我燕国修好,先找他再面见中山国君,想必和谈会顺利些,退一万步讲,就算和谈不成,只要能阻一阻齐国与中山的合作,不要让中山国在齐国大军北上时同时派兵,对我燕国来讲,就是好事。” 燕国国俌狄氏听得微微点头,正想开口询问何人愿意出使中山时,只听夏瑜再次开口,道:“出使人选要仔细,上次使节是公子白的人。” 狄氏一凛。 夏瑜没再去看狄氏的脸色,接着道:“若能安抚中山,再接着我们要做的,便是重新缔结与晋国的盟约,把太子救回来。” 听到提及服人,刚刚被夏瑜气得够呛的公伯厚此时强忍着愤怒,道:“能把太子救回来自然是好,可是太傅孤竹存阿已经去了晋国,向晋国国中亲燕之人示好,却还是不能解救太子,你若有法,速速言来,不要废话!” 公伯厚所谓示好,其实就是行贿,这个年代许多小国都靠着向大国的公卿贵族行贿来自保,公伯厚这么说,就意味着燕国已经给晋国国内公卿塞了不少钱了,可是都不管用。 听公伯厚此言,夏瑜默然,然后突然禀手长揖向公伯厚郑重施礼,道:“瑜正谢公伯祖。” 这等大礼倒是把公伯厚吓了一跳,毕竟夏瑜身为太子内佐,若从公论,份位还在他这个公族大夫之上,方才又对自己出言不逊,此时长拜施礼称谢,如何能不让公伯厚讶异。 夏瑜施礼长拜后,道:“这燕国庙堂之上,我不知有几人真心关心服人的死活,又真的想要把服人救回来,公伯祖您……您厚爱仁慈,此时乃如此心急想要救太子救服人,瑜感恩不已。” 公伯厚冷哼一声,甩袖不言,他才不会刻意去解释是自己逼着服人去晋国,所以此时心中万分愧疚呢。 夏瑜道:“晋国国内公卿内斗向来惨烈,这近二十载,赵志父以强人姿态力压公卿,使得晋国勉强弥合,此次我燕国适国君庶子予赵氏嗣卿,说起来是以君适臣,于礼不和,但是晋国宗室残弱,晋国国君已经成为晋国公卿傀儡,列国皆知,若是与晋国联昏,多半不可仅是与晋国宗室。” 夏瑜说道此处,姬缶忍不住插嘴道:“这我们都知道。” 夏瑜看了姬缶一眼,姬缶一个激灵,正后悔自己嘴快抢话,只见夏瑜并不理会自己。 夏瑜仍是对国俌狄氏道:“赵志父老了,若是倒回十年前的他,不会和田氏这等欺君罔上的家伙联昏,赵志父老了,妥协了,但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晋国忌惮齐国,不仅仅是因为田氏欺君罔上,更是因为齐国在昔年管仲变法改革之下,有着雄厚的实力,列国之中,楚国还未曾从吴国灭楚的衰弱中恢复,吴国灭国,越过自勾践病重后国内争储日益激烈,现在唯有齐国有与晋国争霸的实力,更别说齐景公在位时支持晋国中行氏、范氏叛乱,险些肢解晋国的旧仇。” 夏瑜顿了一下,道:“赵志父心里清楚,齐国才是晋国的心腹大患,而燕国时晋国对付齐国最好的同盟,他不会坐视燕国被齐国所灭的。” 服人被扣在晋国,国俌狄氏日夜焦心,此时听到夏瑜的分析,有些顾不得装镇定了,急道:“可是太傅孤竹存阿已经去晋国活动良久,晋国还是不肯放人啊。” 夏瑜道:“晋国不放人,原因不外乎两点,其一,赵志父面子上过不去,毕竟此次我燕国行事不周,当着天下诸侯的面打了赵氏一个耳光,其二,晋国国内公卿并非铁板一块,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赵氏与燕国联昏。” 言及于此,夏瑜突然对国俌狄氏下拜,道:“瑜恳请前去晋国解救太子。” 狄氏吓了一跳,道:“什么?” 夏瑜抬头看着狄氏,道:“瑜恳请前去晋国解救太子”,顿了一下,夏瑜看着狄氏,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而是一个狄氏儿子的内佐身份,道,“我会把服人救回来,我会把服人平安带回来。” 狄氏目中神色犹疑,半响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地雷: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最近在追黑吃黑的新文,几天没去看发现攒了超多的,结果看作者专栏知道她日更九千,还在同时开更一篇新开的文,当时就吓到了,话说她不上班专职了吗?这更新量,吓死人啊,顿时觉得分外惭愧。 第148章 姬缶下了朝从正殿出来,见秦弼在前,便紧走几步赶上前去,笑道:“工正大人这是回府吗?” 秦弼看了眼姬缶,有些奇怪,他与这国君庶弟素无往来,此时这人主动来与自己攀谈却不知所谓何事? 姬缶见秦弼满是疑惑的看着自己,道:“是这样,我家打理封地的小吏来信说是与府上秦开将军有了点小争执,这……没过多久,公伯厚正孙由便来信言及此事,缶觉得这其中可能有所误会,倒是想请工正大人过府一叙。” 秦弼一下子便明白姬缶为何要主动过来与自己攀谈,也有些明白姬缶要谈的是什么了,当即神色一凛,回礼道:“非是在下推脱,只是现在燕国战况危急,我儿在前方拼命,我为工正,于公于私,都当尽心支援邦国勇士卫国,国府事、家事处处烦扰,实在是抽不开身叙谈其他。” 这话等于变相婉拒,而且借口也有几分牵强,明摆着是不愿意和你再谈下去,姬缶一听脸色就是一僵,强笑道:“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人之常情嘛,常情。”言毕,有些僵硬的向秦弼一礼,然后下阶离去了。 秦弼看着姬缶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感叹,前线缺粮之事秦弼当然知道,孙由与秦开四处借粮之事,秦弼也是知道的,至于易水两岸有不少贵戚暗中与齐国往来款曲之事,却是秦弼方才从家老的来信中方才得知。 秦弼觉得万分讽刺,自己的家族几代居于燕国,却还不能被燕人完全信任,可是姬缶这等公室宗亲,却在这等要紧时候,暗地里与敌国暗通款曲,背叛自己的邦国。 姬缶这等行事让秦弼真是万分看之不起,但……长叹一声,可惜就算知道,秦弼也是毫无办法,疏不间亲,就是自己去向国君告密,国君是会相信自己的庶弟,还是相信自己这个“秦人”呢?倒时候十有□□是自己告发不成反倒被安上一个诬告宗亲的罪名。 秦弼虽不是不懂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可是也不想拿自己的整个家族去做赌注,赌国君是信任自己的弟弟多些还是信任自己多些。 无可奈何,此时秦弼倒是有点期盼夏瑜真的能把太子服人就会来,这段时日,秦弼也算看清了,这燕国朝堂上下,只怕真如自己儿子秦开所说——就只有太子服人还算有点想做实事想要强国兴邦的心。 夏瑜回府的时候,从燕国国俌狄氏那里把寺人桥给要了回去,同时留下了菏泽与吴豹,协同寺人桥主太子府事。 拒绝了吴豹要一起跟随去晋国的请求,夏瑜对吴豹道:“府中只留寺人桥我不放心,菏泽不识兵事,威慑不足,我怕他不能牵制寺人桥,你留下了我才能放心去晋国。” 吴豹虽然不放心夏瑜,但也知道留守太子府也是同样重要,最后咬牙遵循夏瑜的命令。 眼见夏瑜方才下朝便收拾东西意欲启程前往晋国,吴豹犹豫了下,道:“主,齐质如何处理?” 夏瑜一愣,道:“齐质他还活着?” 菏泽回答夏瑜道:“还活着,现在被关在地牢由齐吕派人日夜看守着,太子不在,主您昏迷不醒,我们不敢擅自处置他。” 夏瑜微微默然。 这段时日,太子府内人心惶惶,虽然有赖服人一贯的宽和以及夏瑜主事后的严厉,偷窃逃跑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这些人这段时日府中防卫游齐吕,逃走的人也由齐吕负责抓捕,然后关进地牢,是以这段时日,齐吕可以说是日夜紧绷。 齐吕早就得知夏瑜醒了,但夏瑜一醒就入朝面君,是以还未得拜见,此时眼见夏瑜吩咐自己跟随在侧一起到地牢去,齐吕方才因为得知夏瑜醒来而高兴起来的心,立刻边有几分紧缩了,因为他知道夏瑜此时要去地牢,十有□□是要处置齐质的。 果然,随着牢门打开,齐吕跟随在夏瑜身侧慢慢走近地牢,只见夏瑜缓缓走近那关押齐质的牢门,齐吕目中露出不忍之色。 跟随夏瑜入燕的人里,齐吕与齐质算是比较亲近的,因为他们都是地道的齐国国人,而其他如杞熏是杞国人,吴豹是吴国人,菏泽、齐丘、齐椽都是奴隶出身,多少都有点隔阂,齐吕还记得就在事发前几个月,他新求取的内室有孕,还与齐质笑谈,要指腹为昏,约为联昏,谁料不过短短时日,昔日好友已经沦为阶下囚。 心中叹息,然而不论以往如何交好,齐吕都明白,此番齐质所犯,死且不赦。 被关在地牢深处的齐质披头散发,呆呆对墙不语,听到脚步声木然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夏瑜,瞬时呆愣,一把扑上前,用还带着镣铐的手抓住牢门栏杆,颤声道:“主……主……,你……” 身后有下人放置了坐榻,夏瑜一撩衣摆,坐下来,道:“怎么,我没死你很惊讶?” 齐质本来的年纪便不小了,短短数月间又仿佛老了几十岁般,头发尽白,眼神浑浊,颤抖的道:“主,质……质罪该万死,质无法啊。” 夏瑜道:“我知道,阿襄新求取的那个赵氏庶子,他送你家人入燕时在下仆里混了刺客,挟制了你的家人来要挟你。” 齐质没料到夏瑜已经将过往查的这清楚了,愧疚的痛哭流涕。 夏瑜就这么看着齐质,这个年近花甲足够做自己祖父的人隔着牢门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道:“两年前,我在武阳一气杀了五六个隶监,实施租庸之制,其实并不会很有把握,那段时日你老成持重,谨慎从事,帮了我很大的忙,再后来,武阳治理有成,我抽调你去方城主事,你也做得很好。” 齐质呜呜哭泣不语。 夏瑜看着哭泣的齐质,道:“你的家人没事,我会留他们性命,让他们如燕国平民生活。” 后面的话没说,但齐质已经明白了,他的家人不会获罪但他却是不能逃得罪责的,齐质流着眼泪,拖着老迈的身躯,摆正姿势,向夏瑜郑重的行了一个拜礼,道:“质,拜谢主上宽待我家人活命。” 夏瑜看着齐质叩拜,面上没半分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对齐吕道:“杀。” 待得齐吕处理完齐质的事情,见到夏瑜正站在地牢外的空地前,负手望着远方灰蒙的天空,听得齐吕的脚步声,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道:“处理完了?” 齐吕握紧了腰间宝剑,道:“是。” 夏瑜道:“齐质的身后事你去和菏泽说,收敛棺木之类的钱从内室账上出,他的家人给他们一笔钱,够安置下来就行,不能太多,以免有人质疑我太子府赏罚不公。” 齐吕道:“诺。” 然后夏瑜道:“你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吴豹,这次去晋国我要带你和杨之孙一起。” 齐质一愣,自从孙由手里接回后,杨之孙就一直在府中休养,如今已经两年,杨之孙行动如常人,只是一直没再开口说过话,每日只是练剑而已。 夏瑜转头来看着齐质,道:“怎么,怕晋人不敢去晋国吗?” 夏瑜这么一问,倒是把齐质对夏瑜要带杨之孙的疑虑给冲开了,齐质忍不住道:“自从平阴跟随主上开始,我质就开始和晋人拼命,如何会畏惧晋人。” 夏瑜道:“那就好,你与杨之孙,一起随我去见见这当今天下的霸主之国吧。” 所谓的诸侯会盟,某种程度可以说就像是后世的国家元首开国际会议,当然,国际会议其实很多国家都可以开,但要到什么级别,有哪国元首来参加那就不同了,一些地方小国的元首的会议还是世界上排名前几的大国的元首聚在一起,这决定了国际会议等级。 在这个时代,诸侯会盟,尤其是由霸主国晋国的执政,天下第一人赵志父召集的诸侯会盟,无疑是这片大地上最高级别的“国际会议”,尤其考虑的到这片星球的特殊情况——华夏文明一枝独秀,那么可以说此时晋国主持的这场诸侯会盟,将会是这个时代这颗星球上最高权力人物齐聚的盛事。 更别提赵志父要在召集诸侯会盟时,同时邀约天下士子入晋,意欲如齐国稷下学宫般办一场齐聚天下学派的争鸣论战。 这等数十年难逢的“盛事”,自然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想错过,所以这段时日入晋之人络绎不绝。 仅仅官道上,就有数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驶过,骑马护卫在夏瑜马车侧的齐吕不禁感叹,不愧是霸主之国,一动而天下惊啊。 就在齐吕还在感叹之时,马车中传来夏瑜有些清冷的声音,道:“吕,到了晋国国都,先去智氏府邸。” 第149章 作为晋国几大公卿之一的智氏,智氏一直是个奇妙的存在,作为三荀之一,与中行氏、范氏同出一宗,却在晋国内乱时站在了赵氏一边,明明昔日家族繁盛势力庞大,今数十年来却被昔日险些族灭的赵氏压制。 站在智氏府邸之前,看着这座看似辉煌的府邸,熟悉的门楣,夏瑜有几分感慨,在夏瑜的时空里,这座府邸的主人最后被赵志父的儿子杀死,头颅做成了酒器,而在这里,那个这个百年称霸的晋国最后一任执政――智瑶,才智震华夏、跋扈慑诸侯的智瑶,此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嗣卿。 伴随着智瑶的死,韩赵魏三家分晋,春秋结束,战国开启。 一个时代结束了。 曾经在华夏大地延续数千年的青铜文明,属于奴隶制度下的辉煌文明彻底陨落。 静静的看着这座属于智氏的府邸,静静的回想着自己《国家战争》中那个以智青执掌智氏最后登上晋国执政宝座的经历,夏瑜笑了,那首词怎说来着: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前情种种,恍如隔世。 夏瑜问自己,如果此时自己打道回府,自己还是不是昔日那个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游戏上的畏缩宅男,还是不是只要勉强温饱有台高配电脑有好玩的游戏便已满足。 他不知道答案。 许是夏瑜站在这智氏府邸前实在太久了,也许是夏瑜一行人的车马不同于一般士子,比较华贵,再门口守卫的家仆终于忍不住了,其中一人上前来,对夏瑜一行人施礼,道:“敢问几位是?” 这位智氏家仆态度很谦和,赵志父心血来潮招诸侯会盟,邀天下士子入晋,这段时日晋国国都之中不知多少人诸侯公卿士子吵杂往返,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上可能都是哪国公卿,或者当今学术大家,又或者是举世皆闻的贤士。 作为霸主之国的公卿,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这算时日都是有不少人求见,有诸侯使节意欲与霸主国公卿套近乎,有游学士子意图自荐求用,有学术大家意图宣扬自家学说,往来络绎不绝。 当然,这么多人,霸主国的公卿也是很忙的,不可能每个都见,作为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家族,打个喷嚏都令那些小国国君两股战战的人,无论是赵氏、韩氏、魏氏、智氏都有资格不去理会不相干的人,但作为家仆,就没那么大的面子了,对于许多求见的人,态度还是颇为恭敬的,毕竟若当真得罪了要紧人,家仆的命可是不值钱的,被家主拿来做了赔罪的礼物,可就不值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本来这段时日国都中人员嘈杂,来智氏府上求见的人也不少,虽说当今天下礼崩乐坏,可是毕竟礼乐文明侵染诸侯数百年,已经不自觉的成为生活中的自然习惯,比如拜见地位比较高的人时,先找一位宾者即中间人先去“探路”,然后经由中间人介绍才上门拜见,这是基本礼仪。 这智氏家仆奇怪的是,没听说家老吩咐今日有贵客上门,这人也未有宾者先行来府上透风,就这么直晃晃的站在府外,而且……为首那人真的好看到不像凡人,这些人究竟是干嘛的? 心有疑问,家仆才上前发问,并且接着道:“外邦士子来晋,请往执政府,自有迎宾馆舍相待。”赵志父邀天下士子入晋,自然也要给人吃住的地方,所谓迎宾馆就是士子来晋国招待食宿的地方,这位家仆猜测这几人可能是入晋国士子,走错地方了。 夏瑜看了眼主动过来寒暄的智氏家仆,也回了一礼,道:“劳烦通禀,燕国来使,求见智氏嗣卿。” 那家仆神色一凛,一国使节代表国君,身份贵重,自然当以隆重礼节相待,但……家仆上下扫视夏瑜一行人,为首的夏瑜好看的不像话,身后跟随两人,一人面色木然,不言不语,一人以手按剑,身有杀伐之气,好似个将军,再后还有若干随从。 这些人是使节?怎么不见节杖令符?真的是使节不是刺客吗? 家仆心中疑惑,然而十分呼应这家仆心中猜测,为首那好看之极的人,拔出腰间宝剑,只见银光一闪,家仆只觉手臂一凉,一节衣袖已经被削落。 此处智氏府邸,防卫也是十分紧密的,有持剑护卫见有来客拔剑,纷纷围了上来,警惕的盯着夏瑜一行人。 夏瑜挥剑毕,收剑入鞘,将那宝剑递给家仆,道:“请禀报智氏嗣卿瑶,燕国来使夏瑜求见,怀中武阳剑,收中山蛮夷五万头颅送君。” 那家仆看了眼夏瑜递予的宝剑,微微犹疑,终是觉得这几人不像许昌人,接过宝剑,返身与迎宾家老商议是否通禀家主。 夏瑜一行人被智氏持剑护卫团团围住,夏瑜负手而立,云淡风轻,视这团团围困的武士为无物。 半响,智氏府中有掌事家老命这些武士退下,行至夏瑜近前长拜施礼,道:“我主请客入府。” 夏瑜拜还礼,跟随智氏家老入府。 夏瑜一入智氏府邸,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袭来,这里与游戏中他“居住”的智氏府邸相差无几。 跟随智氏家老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蔽院落外,只听朗朗笑声传来,道:“燕国太子内主如此抛头露面,可谓礼否?” 夏瑜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出声那人身材高大,面有长髯,雄壮之中又有几分属于士大夫的文质飘逸。 这是最后的春秋贵族,身上有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味道。 当后世国人读了一战二战历史时,满是敬服的慨叹西方国家的“贵族”在战时都主动从军身先士卒,他们忘了,曾经有一个时代,华夏的贵族上马为军官,下马能吟诗,曾经有一个时代,人们欣赏雄壮的阳刚,也侵润礼乐诗书风华。 青铜铸造的文明,最后的霸主执政,最后的春秋贵族――智瑶,此时还是风华正胜的儿郎,挑眉朗笑对君,道:“夏瑜,稀客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第150章 智瑶闻听夏瑜之言,没正面回答,笑了笑,随手一指,道:“内佐不介意落座详谈乎?” 夏瑜也很坦然,甩袖落座,入座整袖,手落于膝,看得智瑶颇为玩味,不禁想起齐国朝中的传言——夏瑜乃是落魄贵族后裔,看来这传言是不假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所谓三代才的一个贵族,尤其这个时代从小成长于礼乐教化下的贵族,一举一动都有一股独特的节奏,这种节奏是那些从小贫苦生长于市井的平民学不来的。 夏瑜的身上便有着这属于礼乐熏染下成长的贵族所特有的节奏,所以智瑶笑了,道:“内佐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智瑶有些近乎无力的上下打量夏瑜,而夏瑜也很直接的打量智瑶,打量这个日后会成为执政的智氏嗣卿,道:“此言何意?” 智瑶哈哈大笑,道:“内佐,果然入传言般,好看的不似凡人。” 夏瑜倒是没被这有几分无礼的打趣冒犯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嗣卿倒是与我想得有几分不同。” 智瑶好奇,道:“噢?有何不同?” 夏瑜道:“比我想象的蠢多了。” 这话十分无礼,更何况夏瑜来者是客,如此直言冒犯,令智瑶微微皱了眉头,道:“这回该轮到瑶问内佐此言何解了。” 夏瑜闲适的整了整衣袖,道:“嗣卿觉得赵志父蠢吗?” 智瑶挑眉道:“天下只怕无人敢说赵志父愚蠢吧。” 夏瑜道:“不,有一人。” 智瑶疑惑道:“何人?” 夏瑜道:“嗣卿您啊。[.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智瑶一愣,半响才挑眉道:“我?你说我?” 夏瑜看着智瑶,道:“嗣卿若是不认为赵志父愚蠢,何以会在赵志父尚且在位之时,便动作不断,嗣卿,觉得赵志父是会容忍这种背后拖后腿捣鬼叛徒的性格。” 智瑶微微皱眉,他与齐国、中山国暗通款曲的事情,他做得极是小心,都是派心腹行事,他自诩周密,应该不会有泄露才是,这夏瑜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这夏瑜也并不知晓,只是意图诈一诈自己而已。 想到此处,智瑶朗声大笑,道:“内佐所言何意,在下不解。” 夏瑜见智瑶装傻,也没戳破智瑶,道:“瑜此来,乃是要迎我主回燕国,欲结嗣卿为援。” 智瑶早已猜出夏瑜此番来晋,十有八九是要救服人出困,此时听夏瑜直言不讳,哈哈大笑,道:“内佐意欲就主求援,此乃人之常情,可内佐凭什么会认为在下意欲为君援手?”上下打量了下夏瑜,嘴角的笑意带了几分别样意味,智瑶道,“就凭内佐您长得好看吗?” 这话无礼,夏瑜却没生气,而是带着笑意看着智瑶,轻声道:“我当然不会让嗣卿白忙一场,嗣卿若为援手,我愿送嗣卿一礼,一命。” 智瑶奇道:“一礼?一命?何也?” 夏瑜扫视了下智瑶案几上的那把剑,正是方才他在智氏府外交予智氏家仆作为见面礼的武阳钢剑,夏瑜扫了眼那把宝剑,然后道:“武阳钢剑,可称利剑否?” 智瑶看了眼案几上的宝剑,方才他已经随手试过,以这武阳钢剑斩架上宝剑,那“宝剑”几乎应声而断,道:“武阳钢剑,名不虚传,确实削铁如泥”,顿了一下,智瑶接着道,“晋剑不能敌也。” 夏瑜道:“我所谓一礼,便是这武阳钢剑的铸造之法。” 智瑶听得此话,微微沉吟,然后微笑道:“此为一礼,何为一命?” 夏瑜眼中有微微寒意,看着智瑶,轻声道:“嗣卿您的命。” 智瑶眉头一皱,心中有微微怒意,冷笑道:“我的命?此言何意?” 夏瑜笑了,笑容平静,甚至有几分清闲,道:“嗣卿若是不畏死,那我从这里出去的那一刻,赵志父就会知道是嗣卿背后谋划,我燕国没能送国君庶子入晋联昏,使赵氏在天下诸侯面前丢了大人,嗣卿也有一份功劳。” 夏瑜看着智瑶,眼中寒意与锋锐不再掩饰,凌厉尽显,道:“赵志父不蠢,赵志父性烈如钢,嗣卿你自恃才智,几番在齐、燕、晋、中山之间挑拨离间,你要不要试试,此番内情若是戳破,赵志父会不会饶了你,你智氏抗不扛得住赵氏赵志父的怒火。” 顿了一下,夏瑜相撞讶异的道:“噢,对了,我忘了,好像智氏家主,病了,病入膏肓,貌似能撑到几时还是未知,在晋国朝野沉浮数十载的家主病重,此时赵志父要是找您的麻烦,纵是嗣卿才智过人,好像也很麻烦啊。” 智瑶听夏瑜言语,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夏瑜仿佛根本没见到智瑶那难看的脸色,神色自若的道:“我这一礼,一命,嗣卿满意否?” 说完该说的话,夏瑜便不开口了,很是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酒,静待智瑶脸色平复。 智瑶面色渐渐平复,看着夏瑜,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我杀了,赵志父也不会知道我在背后搞鬼了。” 夏瑜朗声大笑,道:“嗣卿不会觉得,瑜孤身来此,便没有后招吧?瑜已经留下锦囊与燕国国内心腹:若是瑜被嗣卿您或扣或杀,尔等可持一礼、一命,献与赵氏。”夏瑜笑着看着智瑶,道,“好在晋国上有四卿,送礼嘛,也可以挑对象。” 智瑶心中渐渐清明,从方才被人威胁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便从夏瑜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内情:只怕夏瑜并不是真的想向赵志父告发自己,若是如此他大可直接去执政府赵氏府邸,何必再来当面告知自己。 想通这点,智瑶便安心了,道:“内佐您可以直接去找赵志父,甚至把我的所作所为直接告诉赵志父,缘何不为?” 夏瑜想起在自己的时空里对智瑶此人的评价——德行不足,才智过人。 眼见不过片刻间,智瑶便猜透夏瑜此行要害,夏瑜倒是颇为敬服,当即禀手而敬,道:“赵志父老矣,贵族家主病重,嗣卿为霸主执政之日已近,瑜愿代燕结好,与嗣卿盟誓相援。” 智瑶听夏瑜直言,已是明白夏瑜此行所图,便道:“内佐所言,不知何等时日之事,现在便言,是否过早了。” 夏瑜道:“为政之人,当为之长远,岂鼠目寸光焉?” 智瑶心中一动,看着夏瑜,目中颇有沉思之色,良久,道:“燕太子服人尚未继位,燕国国君仍在,就算退一步讲,太子服人继位,内佐您为燕国国俌内主,也未必能代燕表态吧。” 夏瑜面不改色,道:“嗣卿您此时只是智氏嗣卿,既不是智氏家主,更不是晋国执政,瑜可未曾怀疑嗣卿的将来。” 智瑶见夏瑜反将回来,有些无奈的笑了,道:“内佐好伶俐的口舌。” 夏瑜道:“瑜不过实话实说。” 智瑶见夏瑜滴水不漏,知道讨不到便宜,最后笑着举酒尊,道:“我智氏瑶,从内佐言,愿与燕国结援,以此为誓,若违此誓,天地厌之。” 夏瑜举尊,道:“燕智结援,与君同誓,立此为证,若有背盟,犹如此尊。”言毕,当即掷酒尊于地,那酒尊有耳,应声断裂。 智瑶朗声大笑,道:“内佐好痛快!” 智瑶送夏瑜离去,临去拜礼时,智瑶对夏瑜说:“若是早生得见内佐,也许我也会向齐国田常提亲。” 夏瑜挑眉轻笑,道:“若是我常伴君侧,嗣卿晚上还睡得着吗?” 智瑶奇道:“我为何睡不着?” 夏瑜道:“能者相妒,能者相嫉,相妒相嫉,不能相容也,若我与嗣卿年年月月相对,只怕都恨不得宰了对方以求解脱。” 智瑶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语,很是稀奇,但细细思量却又觉得夏瑜这话竟是颇有道理。 夏瑜抬头看着这属于晋国的天空,知道服人就被软禁在这晋国国都的某一处地方,心有所感,道:“这世上,只有服人能够这样容我待我,其他人,没有这个心胸。”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啊,jj抽得翻花了,竟然屏蔽作者回复。 额,在重复下自己的回复吧,本来这段时间空闲所以承诺日更来着,不过前几天有事情要办,熬通宵来着,结果过后几天头疼的要死,很不舒服,所以就偷懒了,我在评论下面作者回复里打了招呼了,结果……额……被屏蔽了。 第151章 夏瑜进智氏府邸时带了沉默寡言的杨之孙,留齐吕在外守候,及至出了智氏府邸,便见齐吕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一见夏瑜出来了,急急迎上前去,压低声音对对夏瑜道:“主,吴豹传信来,田舒率大军开拔北上,沿途横扫燕国守军,已经行至易水南岸,与孙由、秦开所率精锐隔岸对峙。 夏瑜一愣,随即皱眉,道:“好快啊。” 齐吕的内室刚刚给他填了个儿子,齐吕自然挂心燕国国内,是以一接到消息就有几分按捺不住了。 夏瑜微微闭目沉思,然后道:“通知杞熏,把方城重要的东西撤出来,运回太子府,方城能守则守,不能收就不用守了,通知吴豹,把太子府上下守卫严密,一切等我与太子回去再说。” 言毕,眼见齐吕满是焦急的神情,夏瑜伸手拍了拍齐吕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挂心家人,你放心,在齐军北上到蓟都前,我们一定会回去,就算我们来不及赶回去,我已经吩咐吴豹有所应对,你的家人不会有事的。 齐吕听到这话,提到嗓子眼的心微微放了下来,问道:“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夏瑜目光中有几丝别样意味,道:“去见孤竹存阿。” 孤竹存阿此来燕国并非作为正式的使者,而是来“活动”的,说白了就是来行贿的,燕国接到服人被软禁的消息后,上下惶然,别无他法,只得派孤竹存阿来“走关系”,看看能不能让晋国朝中亲近燕国的朝臣在赵志父面前美言几句,让赵志父消气了,把服人放了。 及至夏瑜入晋,孤竹存阿已经前前后后跑了不少晋国朝臣的后门,跑得最多的当然便是申子离府,自然花费也是不少的,只是一直没有明确消息,加之又听得齐国派大军北上伐燕的消息,孤竹存阿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段时日起了一嘴的水泡。 这日里,孤竹存阿又一次带着丰厚的礼品到韩氏家族一个偏枝子弟府上求见,意图接着这韩氏子弟搭上韩氏家主的线,要知道韩赵向来交好,若是韩氏家主能够开口替服人求情,想来赵志父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孤竹存阿想得很美好,但现实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那仅仅是个大夫官爵的韩氏偏枝子弟,收了礼品,见了孤竹存阿,礼数周全,言笑晏晏,可是一提到孤竹存阿要办的正经事,就顾左右而言他,孤竹存阿是文士,向来是比较擅长礼数辞令的,可是此时形势哪里容得他在这里与人拽这些虚文,几番言语往返,孤竹存阿很是不耐,但有不能翻脸,强笑着撑到宴席结束退场。 一肚子火气,一肚子屈辱,一肚子沮丧,一肚子焦急,孤竹存阿难以形容这段时日有多难捱,然而这满腹复杂情绪在回到落脚的驿舍见到来人时,都暂时抛到脑后了。 孤竹存阿满是讶异的看着眼前人,脱口而出道:“夏瑜……啊……不,内佐,您怎来了。” 夏瑜看着孤竹存阿,道:“怎么,太傅不愿见我?” 孤竹存阿道:“不是……只是太惊讶了,我来晋时,内佐您……”孤竹存阿来进夏瑜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此时却见到夏瑜气定神闲的站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惊讶。 夏瑜也没对孤竹存阿多废话什么,直接道:“诸侯会盟,近在眼前了。” 孤竹存阿点头,道:“是,天下诸侯,秦、宋、卫、郑等等国君都亲至于此,就连楚国都派了使者来,据说赵志父邀天下士子入晋,要在这诸侯会盟宴前来一场入齐国稷下学宫的争鸣论战。” 作为文士,这样数十年,不,也许是数百年难逢的盛事,孤竹存阿不能说不激动,不能说不想参与,但此时燕国境况危急,服人被囚,田舒犯境,孤竹存阿于公是燕国太傅,于私是服人老师,如何还有心思去关注这场争鸣盛事。 夏瑜道:“这次诸侯会盟没有燕国的位置。” 孤竹存阿苦笑,道:“本来晋燕同盟,这次赵氏与我燕国联昏也在这诸侯会盟前后,本是天下瞩目的喜事,但这变故一出……,哎,自然是没我燕国的位置了。” 夏瑜目光悠远,神思不知飘向何方,道:“不用再去找其他人了,晋国上下没人能做的聊赵志父的主,赵志父的命令只有赵志父自己可以撤销,我们去找赵志父,要他放人。” 孤竹存阿张大的嘴合不拢,道:“我们去找赵志父?我来晋国这么长时间想方设法要见赵志父都被拒绝!要是能见到当然好,可就是见不到!” 夏瑜转头看向孤竹存阿,道:“诸侯会盟,天下士子争鸣论战,赵志父总不会不在吧。” 孤竹存阿很想上前默默夏瑜的头,是不是风寒烧糊涂了,道:“诸侯会盟赵志父当然在,天下间除了没人有资格主持这列国国君齐聚的会盟。” 夏瑜道:“没错,所以要找赵志父,我们去参加诸侯会盟。” 孤竹存阿满是讶异,道:“参加诸侯会盟?我们怎么参加?我们……还没靠近会盟的高台,就会被拦住。” 夏瑜道:“这不需要你来操心,届时会有人让我们进去。” 顿了下,夏瑜转头吩咐齐吕,道:“你去给我准备一块两丈见方的毯子,上覆面白绢,还有笔墨,我要送天下一人赵志父一份见面礼。” 天色昏暗,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肃穆的军容,整齐的方阵,十余万人在荒野之中拖出一个常常的队伍,静默的前进,所过之处,鸟兽逃散,燕人闻风而遁。 在这前进方阵旁,田舒此时正骑在马上,盯着齐军前行,身侧江夺道:“将军,快逼近易水了。” 田舒看着这支庞大的军队,道:“命五色骑兵来回巡查,斥候夹紧探查周遭,严防燕军偷袭。” 江夺领命道:“诺。” 方城之中,杞熏得到消息,齐国十余万大军已经逼近易水,易水南侧,齐国与燕国曾经反复争夺的济水两岸城池,被田舒悄无声息的拿下。 这并不让人意外,燕国远不如齐国富庶,人口也相对稀少,这几年接连大战,国内青壮死伤殆尽,齐国虽然也是接连大战,但耐不住管仲变法强齐后一直富庶非常,人口也多,加之夏瑜在齐时退敌方略得当,齐人并未损失太多变打赢了几场至关重要的大仗,是以齐国此时倒是兵精粮足。 燕国此时济水两岸防务几空,在加上燕国军中柱石太子服人不在,军心涣散,毫无战心,与齐兵一触即散,溃败之势,大出燕国朝堂预期。 第152章 按照《周礼》,诸侯会盟要在高台之上。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晋国平公在位时,晋与楚争霸,这种相互竞争不知在战场,也在方方面面,楚国建章华台号称天下第一,晋国便建虒祁台,与楚国一争长短。 然而不论是章华台还是虒祁台,落成之后不久,楚国便被吴国灭国,晋国国君权势日衰,成为公卿傀儡,不过数十年后三家分晋,这个称霸春秋百年的霸主之国名存实亡。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无论如何,此时晋国虒祁台仍在,那么此刻这天下诸侯与天下士子齐聚的盛事,自然该在于章华台并称天下第一的虒祁台举行。 这日,虒祁台往来如云,高台之上,侍从穿梭,衣袖挥舞可遮天蔽日,鼓乐起奏,声闻十里。[.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楚国章华台之高史载“台高10丈,基广15丈”,曲栏拾级而上,中途得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点,故又称“三休台”,作为与章华台并称的晋国虒祁台自然不遑多让,与楚国典型南方建筑,装饰细部华丽雅致,高台间腰廊回还,别有曲径通幽之意不同,虒祁台乃是典型的北方建筑,高大肃穆,雄浑古朴,地基之广,台丈之高,不亚于天下第一的章华台。 孤竹存阿看着这几乎“耸入云霄”的高台,一众士子爬的气喘吁吁仍不见顶,虽不三休,也不遑躲让,及至爬到台顶,眼见高台之顶应当窄小才对,可虒祁台顶容纳了天下诸侯及诸侯执政再及护卫随从侍从,却仍然宽敞的绰绰有余的虒祁宫中高台,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份巨大,就孤竹存阿他目瞪口呆。 这就是霸主之国的气度吗?这就是霸主之国的国力吗? 这真真是将燕国那矮旧的公室衬得都没影儿了。 看着孤竹存阿那张大嘴合不拢的样子,夏瑜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则新闻: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国留学的学生后来定居m国,处处将m国捧为上帝,将自己的祖国贬低入土,敢说自己国家一点好处的人都会被其狂喷;而某二十一世纪10年后出国的人,却能相对平和看待两者,觉得美国有些地方很好有些地方也不好。后来记者去翻查了前面那位八十年代出去的人的文章,发现其思想转变剧烈的时候发表过一篇文章——盛赞美国美好,因为学生食堂能吃到鸡腿,最后记者得出结论,这名留学生的“叛变”,是因为鸡腿。 夏瑜至今想起那篇文章还觉得好笑,记者的结论有几分揶揄之意,但其背后透露出的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所谓的强国,国力之强往往体现在方方面面,鸡腿虽小,代表的是八十年代相差极大的中国和美国的物质生活水平,而现在这虒祁台的存在就如同那“鸡腿”一般,将晋国国力之强大体现在了建筑上,那乍望去不见尽头的台阶,爬上台去宽广如后球场的正殿,慑人心服。 夏瑜淡淡道:“所谓强国,当如是。” 这声音不高,却把身侧还有几分发呆状的孤竹存阿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 孤竹存阿回神,看了看夏瑜,又看了看夏瑜身后一言不发的杨之孙,有几分羞赧,本来在进这虒祁台前,他还在询问夏瑜从哪里弄来的这晋国请天下士子入晋的邀约书符,担忧会被拦在虒祁台外,谁知顺利进了虒祁台,被吓呆了的反而是自己。 及至一众士子都登上了虒祁台,有侍从依邀约书符安置众人落座,眼见着虒祁台上最高层,乃是诸侯国国君,国君之后乃是这些诸侯国执政,便不是执政也是国中权倾朝野的公卿大夫级的人物,显然是陪同国君来参加这一番会盟盛事的。 一众士子们的座位比国君们要低上许多,各派各家以此落座。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很短,不过不要打我,这段实在太难写了,我还在琢磨。 哈,有亲说其实不在乎争鸣论战是怎样,是想看小受惊艳四方,不过我也不能把小受的对手写得太不堪啊,战胜蠢货可没什么好惊艳的。 额,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后面我还没写完,先放这点,捂脸,别打我。 第153章 赵志父是诸侯会盟的相即现代人所说的主持人,首座乃是晋国现在名义上的国君。 赵志父一生刚烈,但对晋国国君却一直算是礼数周到,此时在位的晋定公也明白现在的晋国几乎可以说是靠赵志父一力撑持,是以虽然对晋国国内公卿把持朝政现状忧心,晋定公却对赵志父还是比较客气,可说两人还是维持了面上应有的相处礼节。 与晋定公并排而坐的便是周王室派出的冢宰即宰相,虽然周王室已近衰微的不靠晋国支援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地步了,但毕竟晋国还在,晋国这个霸主国名义上的国君还是姓姬的,也一直以“尊王攘夷”为己任,是周天子亲自授予伯(管家)的国家,所以只要晋国一天存在,那么周王室就还算是有人撑持的。 是以这等诸侯会盟的大事,晋国还是名义上请了周王室的宰相出席,别且依照礼法让这周王室的宰相与晋国国君并列首座。 不过虽然晋国表面上遵照礼法,也颇为尊重周王室,可是邦国实力强弱天下人皆知,周王室今日靠谁得活天下人也尽知,所以周王室的宰相也是礼仪周到却十分低调,不过分言语什么来宣誓自己的存在。 晋国国君以降,乃是天下列国国君,有秦、鲁、宋、郑、卫等,缺齐、燕、越、楚。 楚国与晋国争霸百年,可以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楚国国君自然不会来给晋国的“盛事”添光彩;齐国不用说,前段时间才和晋国打过一仗,虽然此时与赵氏联昏休战,但田氏逐君,被天下诸侯视为乱臣贼子,田氏自然不能来参加这属于国君级别的会盟,也不能把已经被驱逐的齐国姜氏国君从海边拎回来来代表齐国;越国勾践病重,国中公子争储激烈,内斗不休,此时可顾不得来参加什么诸侯会盟;燕国本来在受邀之列,但后来变故跌出,服人被软禁,自然不得在列。 诸侯会盟,霸主之过当向列国诸侯献三牲为割献礼,所谓三牲就是三种牲畜,在高台正中的大鼎中烹煮,有巫师围着大鼎一边跳祭祀之舞一边唱和祭文,巫师祭礼毕,便是赵志父作为会盟的主持人要分配三牲。 当然作为霸主执政,赵志父是不会拿着菜刀一刀一刀的去砍在大鼎中熬煮的三牲,自然有宰夫打下手把肉切好了,赵志父负责礼仪上的分配,诸侯国君接受献礼吟诗感谢馈赠,同时祝酒唱和。 再然后有礼仪中应有的盟誓等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了,才正式开宴,吃吃喝喝及乐舞过后,也就到了此次诸侯会盟的重头戏――天下士子争鸣论战。 主持诸侯会盟做“主持人”的是赵志父,主持士子宴席的便不可能是霸主国执政,而是晋国大夫级别的司礼学令,唱和辞令曰:“今我晋国邀天下士子争鸣论战,各位士子不论何家何派皆可各抒己见,本次大论战,有鲁国贤者孔丘亲传弟子端木先生率儒家弟子共襄大典,诸位士子皆可向端木先生挑战辩论。” 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以儒家出现最早,孔丘生于春秋中后期,儒家著书立说成派于春秋结束之前,此次赵志父邀天下士子入晋论战,儒家已经成派成家,孔丘虽然已经过世,但他的弟子三千有名者七十二人,遍布列国,其中尤其以这晋国司礼学令所说的“端木先生”名声最大。 这端木不仅长于辞令,也有理正之才曾为鲁国官吏,治理鲁国地方使其属地百业兴旺,又曾为鲁国外交出使楚国使鲁国免于战火,其人还善经商,家财万贯,不以俸禄为食,可与诸侯国君分庭抗礼,其后退在家中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弘扬孔子儒门学说,一生可谓传奇,天下称其才,谓之贤。 以端木之才之名之衣食无忧,本不用如此奔波来晋,但想来此来与天下声名不若己甚的士子同此争鸣论战,便是为了弘扬自己老师留下的儒门学说,倒是让人可敬,这也是那晋国司礼学令把他摆出来的原因――在场士子中,端木先生地位最尊崇。 端木先生听得晋国学令言及于己,高台之上的诸侯也纷纷侧目,当即施礼,凡三敬三礼,道:“赐何德何能,得此谬赞殊荣。” 那晋国学令看了赵志父一眼,此时宴席已开,赵志父在执政公卿之位首,学令见赵志父点头颔首,转而对端木先生道:“先生自谦了,今日还请先生先行阐述儒家所论,以为论引。” 端木先生拜受还礼,道:“儒家所扬,天下皆知,乃是礼乐仁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爱臣,臣则敬君,父爱子,子则孝父,兄友爱,则弟恭,如此天下得治,礼乐得兴。若不兴礼乐,不施仁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则无人得安。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注:出自《论语》)。 自东周已降,有乱臣贼子篡逆国君,然乱臣贼子又被家臣逆,昔者齐国崔氏弑君,崔氏又被庆氏屠戮,庆氏亡于家臣之手。 天下大乱者,善人受害,乱臣贼子亦不得善终,人人自危,人人不得安宁,无人不受其害。 欲救天下,乃从根本而治,乃重塑伦常,乃兴礼乐,不然天下无从治,纵使一时安宁,亦是拂汤止沸而已。” 这话倒是令在高台之上的各国国君都十分认真的侧耳倾听,要知道自春秋以来,几乎没有那个国家没经历过内乱,几乎没有哪个国家没经历过臣子谋反作乱,列国国君自然希望臣子们都能遵循君臣之道,不要谋反篡逆。 国君身后,是陪同国君前来的列国执政或是列国公卿,此时也满是认真的倾听说实话,其实并不是所有的臣子都是绷着劲儿想要造反的,一国国君很多时候不安于位,可是好歹弑君还是大逆不道被口诛笔伐的,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毕竟还是少数,倒是大臣公卿之间的内斗,那是时时刻刻并且万分惨烈,输了常常就是整个家族都要完蛋的。别的不说,就是此次主持诸侯会盟的晋国,公卿内斗的惨烈天下皆知,从晋国立国至如今,不知道多少家族覆灭,这等高风险的威胁之下,却是列国公卿的日子也是很高压的,所以对端木的那一段“天下大乱者,善人受害,乱臣贼子亦不得善终,人人自危,人人不得安宁,无人不受其害”,倒都是心有戚戚焉。 端木说到此处,便有一士子,粗布衣,破草鞋,与端木先生遥相对坐,道:“先生所言大缪也,今天下大乱者,若以复兴礼乐伦常而救之,犹如抱薪救火,非旦不能救人,更是帮助害人者杀人。” 严格来讲端木的话还没说完,这位士子打断端木的话是有几分无礼的,但儒家一贯讲君子风度,谦虚守礼,是以端木还是很有风度的礼敬,道:“这位先生所言何意?” 那粗布破鞋的士子道:“今天下大患的根本在于不公,百姓整日劳作不得温饱,而公卿贵戚却饱食终日,强者欺负弱者,于国中便是权贵欺辱庶民,有钱人贵族公卿肉多的吃不完都要倒掉,而田间种地交税的老百姓却饿肚子,天下饿殍何其多! 何为礼!?礼是有等级的!君主比臣子地位高,臣子比庶民地位高,父比子地位高,兄比弟地位高。按照你的礼仪制度,今天已经够苦的老百姓还活不活了!?本来就被贵族盘剥,你还嫌贵族的地方不够高,还要本来就够苦的百姓去服从效忠那些饱食终日的贵族!岂非帮助害人者杀人!?杀人者也配谈论仁爱吗!?我看你儒家的仁爱都是骗人的!是在给贵族权贵盘剥百姓扩权张目!” 这话不客气之极,简直就像指着端木的鼻子骂,你是个杀人犯,是个权贵走狗了,别且有指桑骂槐之意,毕竟此时高台在之上的列国国君和列国执政可都是“权贵之列”。 晋国司礼学令觉得这士子发言似乎有点过了,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出面制止,但不敢擅自做主,只得转头悄悄去看赵志父脸色,发现赵志父神色如常,这司礼学令也值得按捺下来,接着听那士子说下去了。 这着粗衣穿着破衣服言语激烈,令端木先生眉头一皱,端木先生此次非独身前来,还带了不少学生,那些学生见那衣着简陋的士子对老师不敬,愤愤然,便意开口说话,却被端木先生抬手制止。 端木先生态度颇为平和,道:“这位先生所言不算错,当今天下百姓确实民不聊生,东周已降,列国无日不有战,百姓无日不得安宁,然我儒门所言复兴礼乐,非先生所理解的助纣为虐,使百姓苦中更苦,却正是救百姓脱于水火的良方。今日权贵之家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正是礼乐不兴,仁爱不施,儒家所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是臣民敬君如父,君爱臣民若子,今日礼乐不兴,是以臣民不敬君,君不爱臣民,礼乐不兴,诸侯相互攻伐,兵戈不止,则百姓蒙受战乱之苦,其苦愈苦,乃民不聊生。 先生为贫苦百姓抱不平之心可敬,然只是不平,犹如只见病症不开药方,是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 那粗衣士子一下子被端木先生逻辑分明的言语将住了,说不出话来,而坐听论战的士子眼见端木先生被如此不客气的“攻击”,却仍是不失风度条理分明的回击,纷纷喝彩道:“彩!” 作者有话要说:从开这篇文起就没有写得这么痛苦的章节,和挤牙膏似的,一点点的挤出来。 反正就这水平了,肚子里就这存货了,就和那明清小说里的因为作者肚里没存货,所以总把神机妙算的谋士看起来不是像算卦的就是不像好人专门算计人一眼的道理,我就这水平了,也就只能写成这样了,大家先凑活着看吧,后面的部分还在挤牙膏中。 文中有许多部分引用自诸子百家的著作,有些比较短的语句没一一标出来。 第154章 又有士子向端木先生施礼,道:“敢问先生,您认为礼乐可兴乎?” 端木先生回礼,道:“礼乐可兴。” 那士子道:“礼乐可兴之根基为何?当今天下,昔有管仲辅齐国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尊王攘夷,桓公管仲去后,晋国文公横空出世,天子至伯,文公勤王威楚,城濮之战大败楚子,当今天下,南方诸侯已经被楚国尽灭,只有在这中原之地,因为有晋国伯国一力匡扶,才有了许多小国生存的余地。 管仲贤乎?桓公霸乎?文公人杰乎?百多年来,无数贤人竭忠尽智亦不能匡扶天下,回复昔日西周天下有序礼乐兴盛之大道。 先生所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长幼有序,国家不相互攻伐,百姓安居乐业固然是好的,但是东周已降数百年,已经告诉我们,我们回不到西周了,礼乐复兴,是做不到的。” 端木先生道:“这位先生,听你所言,您是赞同西周时,天下有序礼乐兴盛是好事了。” 那士子道:“比之当今天下无日不有战,邦国之中乱臣贼子横行,邦国之间相互攻伐,西周时只有大刑方用甲兵。” 端木先生道:“好,既然先生承认西周比现在好,那么所要讨论的便是能不能回到西周,或者就算回不到西周,回到东周初年,也比现在要好。 若要回到东周初年,兴礼乐,使天下有序,其根本在何?如先生所问,礼乐复兴根基在何? 礼乐复兴根基在仁爱,仁爱的根基在人心,人都有恻隐之心,就算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有会有爱护孩子的舔犊之情,人走在路边,如果看到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就算是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也会伸出援手。 只要人有恻隐之心,以礼乐教化之,放大人心中的善,便能使人又仁爱,有仁爱之心,便能上敬君父,下爱子弟,则礼乐可兴,盛世可复。” 那士子一直静静听端木先生阐述自己的观点,最后微微一笑,道:“在下说不过端木先生,不过在下以为,天下兴亡之势,如阴阳两极,盛极必衰,如至阳反阴,衰极必兴,如阴极必阳,自夏兴盛数百年,天下乱,汤武代夏桀,商汤八百年天下,则有武王伐纣,可见兴亡交替,如阴阳相生,本是自然之道,若是天下一直不乱,或一直大治,倒是怪哉了。” 端木先生也静静听这士子的论述,然后很是恭敬的施礼,道:“士子乃阴阳学道,阴阳家者,穷宇宙之变,究万物之机,以阴阳道观天下,许是兴亡自有其道,但人终究是渺小的,人身处于这天地之间,这兴亡变化之中,当然是希望衰弱混乱之世越短越好,治世盛世越长越好。 尤其今日天下,远不能称之为治世盛世,意欲变乱为治,便需要身处其中的人来努力,须知事在人为,若是人不有为,坐等天下得治,但一辈子都见可能真的见到天下重新安定有道。”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一众士子齐声喝彩,道:“善!事在人为!” 那阴阳家士子也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回礼而已,不再多说什么。 不过这阴阳家士子不言,却别家士子开口,对端木先生施礼,道:“敢问先生,先生所言事在人为,当是认为这天下可治?天下可救乎?” 端木先生道:“果有明君圣王,兴礼乐,行仁爱,重教化,天下可治,天下可救。” 那士子哈哈大笑,道:“我曾听闻一个故事,说是昔日长沮、桀溺一起耕田,孔子路过,正巧迷路了,便让子路询问渡口。 长沮说:‘驾车人是谁?’ 子路说:‘是孔丘。’ 长沮问:‘是鲁国孔丘吗?’ 子路说:‘是。’ 长沮不言语。 子路只得再问桀溺。 桀溺说:‘是鲁国孔丘的学生吗?’ ‘是。’ 桀溺说:‘坏人坏事象洪水一样泛滥,你们同谁去改变它呢?你与其跟随孔丘那种逃避坏人的人,为什么不跟随我们这些逃避整个社会的人呢?’(材料来源于网络)” 其实那士子说道这里,端木先生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便道:“士子有话不妨直言。” 那讲了半天故事的士子此时也直言,道:“你们儒门弟子四处奔波,归根结底还是认为这天下有救,而我认为这天下已经没救了,当今天下之所以大乱,就是因为有想法的人太多,有为之人太多,若要天下得治,人还是清净点,少折腾点为妙。” 端木先生道:“那依先生之言,要有所作为是错的,可天下圣明之君那一个不是积极有为,尧舜禹汤,哪一个眼见百姓受苦天下大乱还袖手旁观了?” 那士子听端木先生举出尧舜禹汤的例子,冷哼一声,道:“你说说先人,我也便与你说说先人。 我对你说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黄帝治理天下,使人民心地淳厚保持本真,百姓有谁死了双亲并不哭泣,人们也不会加以非议。唐尧治理天下,使百姓敬重双亲,百姓有谁为了敬重双亲依照等差而做到亲疏有别,人们同样也不会非议。虞舜治理天下,使百姓心存竞争,怀孕的妇女十个月生下孩子,孩子生下五个月就张口学话,不等长到两、三岁就开始识人问事,于是开始出现夭折短命的现象。夏禹治理天下,使百姓心怀变诈,人人存有机变之心因而动刀动枪成了理所当然之事,杀死盗贼不算杀人,人们各自结成团伙而肆意于天下,所以天下大受惊扰。 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叫做治理,而扰乱人性和真情没有什么比他们更严重的了。三皇的心智就只是,对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明,对下而言违背了山川的精粹,就中而言毁坏了四时的推移。他们的心智比蛇蝎之尾还惨毒,就连小小的兽类,也不可能使本性和真情获得安宁,可是还自以为是圣人。(大意取自(《庄子?天运篇》)”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要知道尧舜禹汤可不仅是后世称之为明君开模,就是在春秋之时众人也对这些先王圣君推崇备至,这士子的话公然非贤圣,辱先贤,如何不让众人哗然。 就连高台之上的列国国君都有人听不下去了,尤其鲁国向来礼教之风浓厚,鲁国国君皱眉道:“这士子好生猖狂。” 卫国任用了许多儒家士子为官,卫国国君耳濡目染,也对儒家学说颇为亲近,听着士子“大逆不道”之言,也是不悦。 宋国国君望日不言,秦国国君与身侧的侍臣在侧耳讨论着什么。 那司礼学令见此情景,转头去看赵志父,只见赵志父像块山石一般,神色依旧无半分动容,便知不宜干预,仍旧由那狂言士子畅所欲言。 端木先生听得这士子将儒家甚至整个中原文明一贯推崇的圣贤君主都贬低得一文不值,也不生气,微微沉吟而后道:“士子言天下已然无救,天下大乱的根由在于人人欲有所为,是以当清净些,不要再瞎折腾了。” 端木先生言及于此,长叹一声,道:“士子方才讲了长沮、桀溺的故事,可知最后我的老师是怎么评价长沮、桀溺所说的话吗?我的老师听到子路转述的话,叹息道;‘人不能和鸟兽同群,我们不同人打交道同谁打交道?如果天下太平,我就用不着同你们一道来从事改革了。’ 说实话,你以为我们儒家弟子就喜欢这么四处奔波吗?士子难道以为我们这么四处游说诸侯而屡遭拒绝不辛苦的吗?我年纪渐长,稍有长途跋涉,便腰酸背痛,我有家财万贯,难道我不知道在家里舒舒服服的享受好日子吗? 若是天下有道有序,就如同一棵茁壮参天大树,或是华贵广阔的大厦,我们难道不知道在大树底下好乘凉,在华厦屋檐下好避雨吗?可是当今天下犹如树之将倒,如大厦将倾,躲在树下华屋确实好睡觉好乘凉,可是树都要倒了,房子都要塌了,你还闭着眼睛装看不见吗? 就是明知道挺身而出也未见得扛得住,也总要有人去抗吧,不能人人都脚底抹油开溜啊! 如同那长沮、桀溺之辈,能够有块天地可以耕种,也是因为这天下还是有人愿意有所作为挺身而出的,昔日管仲变法强齐之时,四夷交侵,中原不绝如线。 今日卫君亦在此,士子也好,天下人也好,只怕没人能忘得了北狄侵扰中原,屠戮卫国,彼时卫国刀下之余,只剩五百余人,若非桓公管仲率领天下诸侯救援,卫国亡国不说,夷狄虎狼,险些突破黄河,进入中原! 若是长沮、桀溺生在彼时卫国,难道他能对拿着屠刀砍上前来的夷狄虎狼说什么“清净无为”吗?夷狄虎狼会听吗? 天下若无道昏暗无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中原虽礼坏乐崩,但还并未完全无救,其根本便是在于有无数有为之士,知其不可为而之,明知大树将倒扶之不住亦要挺身相扶,明知大厦将倾,撑之不住亦要挺身撑持,若非如此哪得长沮、桀溺犹自悠哉种田,哪得那许多袖手之辈仍在大树底下乘凉,大厦屋檐之下酣睡!” 这番话好生厉害,又好生感人情怀,一众士子齐齐道:“善,知其不可为为之,大善儒门!”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上一章太深奥,这一章改得通俗了些,应该没那么深奥了。 第155章 正当众士子喝彩之时,此时一声冷哼,只听一个颇为讥讽的声音道:“夸夸其谈还敢称善,在下且为诸位耻。[.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话一下子使得方才还在喝彩的众人静了下来,端木先生微微皱眉,但还是很是礼貌的道:“这位先生认为在下所言有误?” 那士子很是嚣张,其他士子说话都是在案几之后,这士子径自起身,走至殿中,向一众士子行礼之后,道:“在下认为,先生所言,根本不切实际。” 这为士子一走到大殿正中,一直与夏瑜静静坐着听天下士子辩论的孤竹存阿“咦”了一声,让夏瑜微微侧目,眼见孤竹存阿目面上有异色,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了?” 孤竹存阿也低声对夏瑜道:“我在申子离府上见过这个人?好像是申子离的门客。” 夏瑜微微皱眉道:“申子离让他的门客下场辩论有何意图?” 孤竹存阿道:“倒未必有什么意图,我与申子离相交日久,知道他对自己所学颇为自傲,对如今风行天下的儒门之学十分不屑,颇有著书立说相驳之意,今日晋国邀天下士子争鸣论战,正是弘扬自家学说的好机会,不过貌似申子离身为晋国大夫,许多话不方便亲身直言,我这段时日往返于申子离府中,听闻他训练自己府上一个能言善辩的门客,意图在此争鸣乱战之上以自家所学好好挫一挫儒门的锐气。” 夏瑜看了眼此时殿中人,道:“就是此人?” 孤竹存阿道:“看着像是此人。” 此时那士子走至大殿正中施礼毕,端木先生回礼,道:“士子何出此言?士子可是认为礼乐不可复……” 还没等端木先生说完,那士子已经十分无礼的打断道:“在下不想与先生讨论什么礼乐不礼乐,也不想与其他士子辩驳什么无为有为,更加不想讨论什么阴阳五行,在下只想说,各位所论,尤其是你们儒门所论,俱是空谈,无半点用处!” 端木先生眉头皱得很紧,但没说话,显然虽是不悦对方的无礼,也还是想等对方阐述观点后再行驳斥。 那士子道:“你儒门弟子,不,这在座士子都口口声声说过去比现在要好,刚刚那大谈尧舜禹汤皆不足敬仰的士子,也口口声声越是远古越好,越是近古越早,我请问诸位,这天下数百年前的事情都未必搞得清楚,那黄帝炎帝,尧舜禹汤时候的事情,到底什么样,有谁亲眼见过?到底好还是不好,谁知道!?” 这话倒是让一众士子张口结舌,因为一众士子不论如何辩论都一致认为现今天下大乱,礼崩乐坏,不若古时,而这士子竟是坦言“尧舜禹汤时候的事情,到底什么样,到底好还是不好,谁知道!?” 有端木先生的学生忍之不住,虽知越过老师说话有些无礼,但实在看不惯这士子的张狂样子,道:“上古之事,虽未亲见,但口耳相传……” 这话再次被那士子打断道:“在下记得孔丘曾言:‘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眼见者尚且不足信,千年以前的事情,口耳相传至今,真的假的你知道吗?” 这申子离门客出身的士子用孔子的话来堵孔子的徒孙,把那端木先生的弟子堵得差点气噎到。 眼见对方无法还击,这申子离门客冷笑一声,接着道:“从前宋国有个农夫在田里种地,看到一只兔子从旁边跑过,一头撞在树桩上,撞晕了,这宋国农夫就捡了这兔子回家。这个宋国农夫心想:这太好了,我以后用不种地就在这儿等兔子好了。结果呢?这农夫第一天没等来,第二天也没等来,一直就没等来,然后他饿死了。” 这个故事一讲完,众人哄笑,就连在高座之上听辩论的国君也有人笑出来,倒是宋国国君面上有些不善,心想:你这个士子好生无礼,要举蠢人做例子何必一定要把这人说成是宋人。 那申子离门客道:“你们啊,也别笑那守株待兔的宋人,你们这些主张要回到远古,什么三皇五帝尧舜禹汤时候的家伙,都是那守株待兔的宋人!” 这一句话把还在发笑的众人都噎住了。 申子离门客士子道:“过去的事情谁也不清楚,过去尧舜禹汤的时候是真好还是假好也没人亲眼见过,既然是真是假都搞不清楚,那何必非要纠结那虚无缥缈之事,人者当与时俱进,要解决当今天下之事便要立足于当下。(.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端木先生听这张狂士子说了许久,终是开口了,道:“士子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我等推崇先圣,就是意欲解决当今天下的问题。” 申子离门客士子道:“怎么解决?复兴礼乐吗?我告诉你,所谓的复兴礼乐根本就没用!你们儒家主张仁爱,主张教化,可是管用吗?没用!” 端木先生皱眉,说实话他不怕有人与他观点不和,关键是眼前人不但与他观点不和言语态度还十分无礼,这让一贯以礼自居的端木先生十分看不惯,便道:“这位士子倒是说说,若是礼乐无用,仁爱无用,那什么有用。” 申子离门客道:“乱世当以重刑治之!你们儒门弟子整日仁爱礼仪,可以那些贼子罪犯照样杀人,你和他们将仁爱有用吗!?没用!可是你拿刀子告诉他,你要是犯罪,刑法有定要砍你的手砍你的头,你看他还敢不敢犯罪!人民不敢犯罪,乱必治。” 端木先生有些生气了,儒门向来标榜要对百姓仁爱,而这士子却要对百姓邢杀,如何能不让端木先生反感,道:“不行仁义,以杀戮刑法为要,你不知羞耻吗?” 申子离门客道:“羞耻?我们说的是什么法子有用,当今天下,唯用重典才能有用。” 端木先生怒道:“若你是百姓,你是喜欢一个唯知邢杀的国家还是喜欢一个实仁爱的国家,若是一国以刑杀治国,那这个国家的百姓都会叛逃!” 申子离门客哈哈大笑,道:“一个国家以邢杀治国百姓会不会叛逃我不知,但我知道一国家若唯知仁义,必然亡国!我举个例子,你们鲁国曾经有一个人每次打仗都偷跑,别人向前冲他往后跑,结果军法官把这个士兵抓了,要行军法治罪,这士兵解释说我家里还有老父,我每次打仗不尽力是为了回家奉养老父,我不敢死才不尽力。结果呢?鲁国褒奖了他,孔求也赞扬他,还要推荐他做官。 请各位国君想象,如果每个士兵在国家有难时打仗都偷跑,还被儒家之徒赞扬,还能做官,还会有人在国家危难时冲锋陷阵不要命的保卫国家吗!?可见儒家所说的仁爱之道根本就是于国有害,人对自己的家人双亲仁爱了,孝顺了,必然对国家不能尽忠!” 这话一出,高台上的国君都是面容一肃,说实话,这些国君来此听着天下士子论战,并不是十分看做要紧,其实是和后世听音乐会差不多,半娱乐的事情,但这申子离门客的话,直言行行仁义貌似会对他们的国家有害,倒是让他们听进去了,毕竟申子离门客举得例子,十分有道理。 包括一直面色如渊的赵志父眉头都是一动。 端木先生也被这例子给僵住了,一时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那申子离门客一见这天下大儒都被自己给压制住了,顿时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得意洋洋的将申子离事先要他硬背下来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道:“君之直臣,父之暴子;父之孝子,君之背臣。忠和孝本就是不能两全的,儒门以孝立仁,以仁立德,以德治国,以家治天下的想法行得通吗?行不通! 当今天下要想有为,其实只要两条,赏罚,或者说刑德也。何为刑?杀戮也,刑罚也。何为德,不是儒门所说的德行,道德,而是好处,就是赏赐,利诱……” 这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轻笑传来,使得正说得兴起的申子离门客大怒,道:“谁笑我?” 只见士子中一人越众而出,也行至殿中,施礼,道:“我笑你。” 这申子离门客本来十分恼怒,此时一见这发笑之人行至近前,倒是不生气了。 为什么不生气了? 因为这笑他的人长得太好看了,这申子离门客只觉得平生所见之人,不及眼前人之万一,顿时便呆了,半响才回神,磕磕巴巴的道:“你……你为何笑我?” 还没等那长得十分好看的人开口回答这傻缺到极点的问题,晋国大臣之中有两人差点蹦起来,正是孔伟与申子离。 孔伟为晋国武将,晋国最高的高台上坐着列国国君,国君身后事列国执政臣子,晋国作为地主国,他的大臣有一个专门的区域,孔伟便坐在这个区域里,远远地看到比他们这些列国国君和晋国臣子所坐的高台更低一阶的厅殿正中,那个长相极好的人,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人? 孔伟心想自己与那人见面是在三年前了,眼见这人似乎长高了,婴儿肥也退掉了,整个人有几分脱胎换骨之感,如果说以前这人还有几分稚嫩,现在倒是满态风流毓秀,皎皎如玉树临风,已经是成人恣仪,倒让孔伟有几分不敢认了。 微微犹疑,孔伟马上想到似乎申子离也见过那人,便向申子离看去求证,只见申子离也盯着下阶堂中之人,满脸惊疑。 而此时,那被孔伟与申子离紧紧盯着的人看着申子离门客出身的那位士子,面带笑意,但眼神满是寒意,道:“我笑你比儒门弟子还要可笑,还要不切实际,赏罚之事,这天下稍有作为之人尽皆知晓,赏罚,哦,就是你说的刑德之事,乃是兵家基础,只要是会打仗的,没几个不精通善用赏罚的。” 那人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高台之上,朗声道:“若明了赏罚邢德便可定天下,那晋国执政赵志父早就匡扶晋国社稷了,哪里还会坐视昔日霸主之晋国江河日下!” 此言一出,众士子皆惊,列国国君皆愕,而一直目光如石的赵志父,终于动了,微微低头,看向这敢于公然直呼他名字的士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终于把这见鬼的辩论写完了啊啊啊,太好了。 其实这辩论很拗口,又没意思,一点都不好看,我写的也很痛苦,但是总是觉得既然写了争鸣论战,虽然按照我这文的时间,诸子百家很多还没出现,只有儒家此时已经成家成派了,但还是觉得要认真点写,不然亵渎了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么辉煌的文化。 好吧,其实我有点太拿自己当一会事儿了,我就是认真写也写得不咋地,不能描绘那先秦盛况之万一,不能表达诸子百家精彩之一束,不过我尽力了,谁让肚子里存货就这点儿呢。 本章申子离门客的很多举例和观点出自《韩非子》,没在文中一一标注,这里说明下。 另外,感谢“悲剧的迷宫”扔了一个火箭炮。 第156章 这世间永远不缺乏意图攀附权贵拍当权者马屁的人,当夏瑜站在这虒祁宫高台之上,出言直指晋国执政赵志父时,还没等赵志父开口,甚至晋国的大臣包括司礼学令在内都还没来得及说哈,便有士子立指夏瑜喝骂道:“兀那小人,执政昔年平定伯国内乱,匡扶伯国社稷,北退戎狄,南抗吴越蛮夷,功盖宇内,你这小子也配言辱执政!” 赵志父二十年前平定晋国中行氏、范氏叛乱,这点天下皆知,而那士子口中“北退戎狄”则是指赵志父还未登上执政之位时,被当时的晋国执政士鞅压制,不得不退而回赵氏封地,把满腔郁愤化如向北打击戎狄之上。 赵氏封地靠近北地草原,打击戎狄使得赵氏扩地千里,这迅速扩张的封地促进了赵氏的繁荣,也成为了赵志父后来平定晋国叛乱的本钱。 严格来讲,这士子口中的“北退戎狄”是赵志父为自己家族办事,不算是为国尽公,但在想执意要奉承的人口中,那是任何一点点优点任何一点点好事都要被十倍放大赞扬的。 那申子离门客出身的士子自然知道自己的恩主申子离本就是赵氏的人,刚刚便想开口斥责夏瑜,谁知道被别人抢了先,心中愤恨不已,此时急忙开口道:“这数十年来晋国公卿内斗不止,只有执政在位时,还挂念伯国社稷,压制吴越蛮夷,维系晋国霸主地位,执政功在社稷,你这小子,口出狂言,还不谢罪,不然呵呵现在就把你抓了杀了。” 申子离门客的话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回应。 诚然,赵志父之前,晋国的几位执政只知道“捞钱”,还干出国在盟国千里迢迢来会盟时索要贿赂,气得盟国甩袖而去,在天下诸侯面前大丢人的事情,赵志父在位后努力重振晋国社稷,此时正值吴越争霸,吴越国力崛起,赵志父艰难压制吴国越国,保住晋国的霸主地位,这些都为世人称赞,但此时申子离门客的话,已近屈颜奉承、狐假虎威之态,倒是为人不屑,在座的士子都不会出言响应。 春秋的士子,虽然也渴望被君主或是公卿赏识以得施展才干,但却不卑躬屈膝,就是战国时那些纵横家,也是以利害说服君主,而不是溜须拍马。 春秋战国的士,是真正的士,可与君王分庭抗礼。 春秋时的士大夫是真正的士大夫,不是奴才。 春秋的士子还不知道,在未来的,他们的此时挺得笔直的脊梁会被打断,会学会屈服,会把一口一句的“奴才”自称的顺溜无比。 那申子离门客见没人响应自己,略有尴尬,而那被他威吓的人,被他威吓的夏瑜,却完全没去注意他。 夏瑜抬着头,看着高台之上那个坚硬如铁的男人,那个一声刚强的男人也看着夏瑜,良久,除了必要的礼仪唱和几乎一言不发的赵志父开口了,声音如他的人一样沙哑,却也带了几分苍老赋予的沧桑,道:“你,是谁?” 夏瑜没回话,而是扫了眼赵志父身后的晋国大臣,此时孔伟正蠢蠢欲动,听得赵志父问话,悄然起身膝行到赵志父身侧耳语半响,赵志父如渊深沉的眼中划过一丝锐利,看着下面站着的那长得极为好看的年轻人,道:“你不怕我杀你吗?” 夏瑜道:“我是应邀前来的争鸣乱战的士子,执政您要屠杀应您邀请前来的士子吗?” 赵志父神色不动,道:“你来参加争鸣论战?何家何派?” 夏瑜道:“舔为兵家。[.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赵志父道:“打过几场胜仗就能自称兵家吗?” 此时列国国君神色各异,就连坐在首座的晋国国君都满是讶异的看着赵志父,要知道赵志父年纪越老,便越不爱说话,行事几乎一言决断,此时赵志父跟这个长得好看近妖的年轻人竟然说的这么多,如何能不让人惊疑。 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包括列国国君和在座士子在内心中共同升起的疑问。 夏瑜似乎丝毫没注意到周围人满是试探揣测的眼神,就这样看着赵志父,道:“我打的仗自然比不了执政,执政您一生四处征战,往返奔波,在这个时代没有几个人打过的仗打过的大仗能和你一样多,但”,夏瑜顿了一下,眼神平静的看着赵志父,道,“执政您,后继无人,晋国后继无人。” 这话一出,可把晋国的大臣气得够呛,许多人已经拍案几摸腰间准备把拔剑了。 后世的许多人提起虎狼之师,想到的都是秦国,其实在秦国没变法之前,整个春秋时代,堪称虎狼之师的是晋国。 晋国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事至上的国家,晋国的贵族都要从进入军队做军官开始干起,晋国的大臣要是不会打仗,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加之晋国是百年霸主,所谓霸就是伯的同音,所谓伯就是宗室长者天子管家的意思,所谓霸主就是周王室衰弱时作为管家出面主持天下事的人。 晋国作为霸主百余年,说白了就是领着天下诸侯打仗打了百余年,所以说春秋晋国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事超级大国。 夏瑜此时站在这里自称兵家,还说晋国除了赵志父外后继无人没人会打仗了,还有比这更侮辱人的吗!? 别的不说,魏氏家主之子魏驹第一个忍不住拍案骂道:“小子张狂,当我晋国无人乎?” 夏瑜扫视一眼晋国大臣,只见人人愤愤,就算没在脸上表现愤怒的人,面色也有几分阴沉,这其中也包括了暗中相助他进入这虒祁宫的智瑶。 夏瑜没回应魏驹的话,而是转身回到自己的作为出,吩咐杨之孙递给他一个包裹,然后捧着这个包裹走至堂中,朗声道:“在下远来是客,客当执礼,此乃吾送与伯国之礼。” 言毕,夏瑜抖开包裹,将那包裹里一块薄毯展开铺于大堂正中,那薄毯近三尺见方,内侧缝有白绢,白绢之黑色墨迹绘有图画,待得众人看清那图画时,惊呼声四起。 上阶高台之上,列国君主居高临下,加之那白绢图画实在是很大,铺开来简直快覆盖整个厅堂,几乎都将那图画看得清清楚楚,而这一看清楚,有几国的国君也惊呼出声,甚至不顾礼仪的伸直身子半跪起来。 原来那白绢之上绘制的一副前所未有详尽的列国山川地形图:北至北狄,南至南海,东至东海,西至秦国以西广大西戎,涵盖晋、秦、楚、越、齐、燕、鲁、宋、卫、郑等等,天下诸侯,都在其中。 要知道这个时代地图是属于军事机密,不是朝中忠臣是不得见的,而这府地图竟是将山川形势画的巨细无遗,比列国自己画自己国家的地图都要精密,如何能不令众人讶异惊呼。 夏瑜看着那些颇为失态列国国君,和议论纷纷的列国士子,道:“我送四海归一图,敢问列国国君谁敢受之。” 一句话把议论纷纷的众人全部震慑住了,无人敢言,虒祁台上,针落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风过他年扔了一个地雷 莉莉1201扔了一个地雷 第157章 别人没说话,可是与晋国国君同时位列首座的周王室冢宰却是不能不说话,毕竟即使周王室衰弱非常,但仍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这天下在名义上仍是周王的,所以有人在周王室的冢宰面前公然说出送四海归一图谁人敢受这样的话,这位周王冢宰怎么能沉默以对? 只听冢宰问晋国国君道:“晋国让如此狂生狂言无忌,可称礼乎?” 这话问的委婉,其实就是间接指责晋国是不是任由这士子口出谋逆之言,毕竟这场诸侯会盟是晋国召集的。 晋国国君一听这话,也有些为难,转头去看赵志父,此次诸侯会盟及邀天下士子入晋都是赵志父发起的,而且看样子这口出狂言的士子与赵志父还有几分渊源,虽然是好的渊源还是坏的渊源不得而知,但以赵志父的身份地位,晋国国君却是不好没弄清他的想法就贸然处置什么人。 是以晋定公听了周王室冢宰的话,微微沉吟,转而问赵志父道:“爱卿觉得此人当如何处置?” 赵志父听得国君有问,转而对国君行礼,道:“禀君上,此人乃燕国太子内主,擅动之不妥。” 此时站在台下的夏瑜看着赵志父向晋定公低头行礼,心中忽然有一丝为妙的感概,一生倔强刚烈的赵志父,腰杆不会打弯的赵志父,却愿意对着这日渐权薄的国君低下高傲的头颅,很自然的行臣子之礼。 夏瑜又想起自己中学课本上描述齐桓公与晋文公尊王攘夷的举措——把他们尊王攘夷的举动定义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事实真是如此吗?难道没有可能是他们真的想要维护这个制度,真心想要去抗住这个日渐倾颓的大厦吗? 夏瑜还记的自己小时候,很多人喜欢嘲笑那些忠厚胆怯的农村人,但等到大家都不再忠厚老实了,社会道德沦丧时,又集体转向呼唤什么正能量。 也许人心存敬畏或者心有信念想要守护本身就是值得敬重,就像一生征战四方匡扶晋国社稷的赵志父,在他国支持晋国国内叛臣作乱时,赵志父刚烈不屈服,挺直了腰杆与敌人血战沙场,同时却也会坦然的在晋国国君面前底下头颅,就如同昔日的霸主齐桓公在周王室的使者特旨不需要他下跪时,仍然拖着老迈的身躯跪下来了道:“天下大乱之根由在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我小白当守为臣之责任。” 无论是齐桓公还是赵志父,他们敬畏的不是那个坐在国君位置上的那个人,他们谨守的是心中对于礼乐秩序的信仰,对君当为君臣当为臣、父当为父子当为字信念的坚持,当最后一批保持这样信仰的贵族陆续离世,春秋结束,战国开启。 华夏诸侯,不再相互视为血脉亲人,华夏大地,彻底的陷入无秩序的弱肉强食的兼并战争,杀人盈城,杀人盈野,战争前所未有的惨烈。 夏瑜此时脑中有几分天马行空,就这么抬头看着赵志父,对周围人因赵志父的一句话而哗然,一众士子列国国君议论纷纷之语充耳不闻。 站在夏瑜对面的那个申子离门客此时也听到了赵志父的话,看着夏瑜满是惊疑表情,道:“你……你是……夏瑜?” 晋定公也是一愣,包括那委婉质问晋国的周王室冢宰也是一愣,看着夏瑜,忍不住问道:“燕国亦乃姬姓,如何效此狂言逆行?” 燕国开国君主是周文王之子召公奭,也是姬姓,姬姓现在混得都不是很好,即使是霸主晋国国君权势也是日渐衰微,沦为晋国国内公卿傀儡,这些周王室都看在眼里,但也是毫无办法,此时眼见姬姓内主公然说出“篡逆”之言,这周王室冢宰倒是有几分按耐不住情绪了。 夏瑜没有回答周王室冢宰的话,而是转头看着赵志父,而赵志父也看着夏瑜,看着那副画着天下山川形势的“四海归一图”,喃喃道:“四海归一,当今天下大乱,汝言四海归一,放肆!” 说道最后“放肆”二字时,一直深渊如石的赵志父突然暴怒,眼神中有一股杀意划过,让身侧的晋国大臣都吓了一跳,就是高台之上,因赵志父揭破夏瑜身份而议论纷纷的列国国君与列国公卿一时间都吓得忘了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赵志父虽不是天子,但作为当今实质上的当今天下第一人,一生征战,他的怒气,夹杂着沙场血腥暴戾之气,足令列国国君侧目,令列国公卿战栗。 然而夏瑜却似乎丝毫没为赵志父的怒气杀意所动,道:“执政初出为继承卿位之时,便替天王勤王平乱,执政您告诉我,您打了一辈子的仗,您真的每疑惑过,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有救?” 赵志父的怒气杀意来得突兀,去得也快,一瞬间赵志父又恢复了平静,但此时的平静下面却似乎隐约有几分可见的属于老人才有沧桑与悲凉,道:“汝有何言,直言。” 夏瑜看着赵志父,道:“执政一生征战,辛苦维持晋国霸主地位,在这个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碌的时代,执政是少数还心挂社稷的邦国执政,在下斗胆,不问天下可就否?敢问执政,您为晋国辛劳二十载,您告诉我,晋国可救否?” 此言一出,晋国国君脸色瞬时苍白,一众士子、列国国君已经不是哗然了,因为他们已经接连为夏瑜这石破天惊的言语震慑的没法反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风过他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10:37:45 莉莉120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18:30:14 龅牙妹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22:19:33 楚qing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511:34:13 夜非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00:51:05 暗夜公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07:21:28 八大山人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11:28:42 第158章 世事本就是如此,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往往就是不能直接戳破的,比如晋国此时的境况——公卿把持大权,国君沦为傀儡。 不说破这层关节,晋国仍然是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霸主之国,百余年累计的威势,仍然让天下诸侯心甘情愿的追随,天下人包括周王室与如儒门弟子的士子,都还在期望晋国的存在来匡扶天下秩序,但一旦戳破的这层纸,漏出了晋国实际上危若累卵的现实,就等于戳破了旧的秩序已经如大厦将倾,离彻底的奔溃不远了。 赵志父此时的脸色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明明很是平静,但却让人有一种感觉——此时一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带着这种近乎恐怖的平静,赵志父看着夏瑜,道:“晋国如何不可救?” 夏瑜扫视了一眼晋国的公卿大臣,道:“晋国与晋国满朝公卿,已近冢中枯骨。” 夏瑜自从登上高台开口说话起,一再口出狂言,先是说什么送四海归一图,后是说什么晋国除了赵志父外没有人会打仗,此时又说什么“晋国与晋国满朝公卿,已近冢中枯骨”,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贯好脾气的韩氏家主韩不信都忍耐不住了,拍案而起,喝骂道:“竖子狂妄!我晋国霸主之国,如何为冢中枯骨。” 而就在这韩不信高声怒吼时,夏瑜也猛然提高声音,声慑虒祁台,道:“晋国可以仍是霸主之国,可前提是晋国还是一个团结一致的国家!” 这话一出,韩不信一愣,但能做到晋国公卿之位的人都不会太过愚蠢,韩不信稍微思索了下便明了夏瑜话中意涵,而在韩不信明白了的同时,虒祁台上头脑聪颖的人也大多反因过来了,此时虒祁台上列国国君公卿以及一众士子,神色各异,只有少数耳语之声,许是没反应过来夏瑜的意思,正在悄然询问。 夏瑜看着晋国公卿,看着神色带着危险平静感的赵志父,道:“晋国,处四战之地,北有北狄,西有秦国,东有齐国,难有楚国,当晋国是拧成一股绳的完整国家时,晋国自然是天下霸主,但当晋国不能握紧拳头公卿团结一致时,晋国还能存在多久,我不信执政您没想过?” 晋国国内公卿势力膨胀是几百年来慢慢演变至此的,公卿势力在膨胀君权势力在衰退的同时,晋国国内公卿争权夺利的内斗也是异常惨烈的,晋国原先的十几家卿大夫,到现在只剩四卿,就连赵志父的先祖赵氏家族都险些被灭族。(.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然而晋国国内公卿内斗最为严重一次还是二十几年前范氏、中行氏叛乱那次,以往晋国公卿内斗,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斗自己,毕竟作为霸主之国,当今天下真的没人敢于干涉晋国的内政,但范氏、中行氏的叛乱,是数百年晋国第一次使得齐国、卫国、中山国等等国家的军队侵入了晋国的领土,是第一次其他国家的人在晋国国土上横行,屠杀了晋国的国人,晋国险些陷入被肢解的边缘。 这对百余年的霸主晋国是奇耻大辱! 范氏、中行氏叛乱过去的这二十年来,晋国国内公卿颇为团结,虽然也是因为作为执政的赵志父异常强硬而且才干过人,但不可否认,因为内斗而使得晋国遭遇他国入侵的奇耻大辱使得经历过那场叛乱的韩不信、魏侈都颇受刺激,很是谦让的服从赵志父的领导。 这二十年的平静,赵志父的强人姿态,使得天下人几乎都快忘记了晋国昔日的那惨烈的内斗,忘记了二十年前晋国险些被肢解的厄运。 然而,这份假装的平静,却被夏瑜这直指的话语戳破了,当夏瑜直接质问晋国国内公卿能否团结一致时,虒祁台上所有人瞬时都回想起了范氏、中行氏的那场叛乱。 韩不信的脸色也僵硬了起来,他明白了夏瑜的意思,长久以来作为霸主之国上卿的骄傲让他对夏瑜的话语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但一时间他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脸色顿时被又气又憋涨得通红。 此时只听一声朗笑传来,众人不自禁的朝着笑声方向看去,只见智氏嗣卿智瑶此时朗笑高声道:“不用讳言,我晋国国内公卿向来喜欢打架,但这数百年来不论我晋国公卿关起门来自己如何打架,我晋国依然是霸主之国,我们以前是霸主,现在是霸主,以后也依然会是霸主,晋之霸权,无人可撼!” 这朗笑高声的宣誓,配上智瑶那雄壮之中又有几分贵族文质飘逸的气质,加之此时智瑶气定神闲的态度,顿时让晋国朝臣气势一振,齐声道:“善!晋之霸权,无人可憾!” 晋国是个军事至上的国家,贵族从政都从军旅开始,这也使得晋国的朝臣在行动坐卧之间总有一种整齐划一的节奏,这声“善!晋之霸权,无人可憾!”,朗声一致,震耳欲聋。(.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百余年代霸主晋国,余威犹在,虒祁台上包括列国国君在内的众人,一时震慑无言。 然而面对着这种威势,夏瑜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句:“自欺欺人。” 一直躲在父亲赵志父后面没说话的赵氏嗣卿赵无恤此时也按耐不住了,眼见自己的父亲不说话,赵无恤微微握拳,沉着脸色,对夏瑜道:“这位燕国来客,口出狂言,也太过了些,你辱我晋国,当言之有物,空口狂言,市井无赖乎?你燕国太子尚且在我晋国做客,内主您自己不守为客之礼,难道不怕连累燕国太子一同失礼?” 赵无恤的话七转八转,话中所说“燕国太子在晋国做客””内主您自己不守为客之礼”“连累燕国太子一同失礼”,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自己是内主,你家家夫主燕太子还在我晋国被囚禁着呢,你这么作死不怕我们宰了你夫主吗? 明明有威胁之意,却说得如此十分委婉,夏瑜想,难怪在自己的时空里赵无恤的评价是坚韧隐忍,也正是这份坚毅隐忍,让赵无恤最终干掉了才智远远超过他的智瑶,灭掉了智氏,最后与韩、魏盟誓三家分晋。 夏瑜看着这位赵氏嗣卿赵无恤,又转头去看看此时与赵无恤同样是嗣卿的智瑶,突然觉得很是奇妙——也许这对生死仇人平生第一次携手合作一致对外就是此时在这虒祁台针对自己。 夏瑜笑了,微微歪了头,道:“我不怕,晋国若是嫌自己的霸业滑落的不够快,那就继续留着我主公……我夫主服人在晋国做客吧,晋国若想要灭亡,就杀了我夫主服人。” 夏瑜这话一出,尤其是那“夫主”两字夏瑜口中吐出,所有人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人是燕国太子的内佐,是居家主内的内室人,而一众晋国朝臣此时也反应过来方才一直针锋现对的是一位内主,顿时觉得面上有几分挂不住,颇有灰头土脸之感。 就在此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赵志父开口了,道:“你说我晋国杀了燕太子服人,就是想要灭亡,狂妄了些吧。” 夏瑜看着赵志父,有那么一瞬间,夏瑜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了这位天下第一人的内心,仿佛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志父会在自己老之将至时,召集诸侯会盟,邀天下士子入晋国,夏瑜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种悲哀让夏瑜微微收敛的神色,道:“执政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赵志父抬首望天,良久,道:“齐国大军北上了,已近易水。” 作为霸主国的执政,赵志父自然有自己的消息管道,加之赵氏封地与燕国齐国最近,自然很快就知道田舒大军北上的消息,但此时在晋国会盟的列国国君,许多人的消息却未必这么灵通,是以赵志父此言一出,众人有哗然者,有迷茫者,有了然现出果然意料之中者,神色各异。 后面的话,赵志父没说,夏瑜开口替赵志父补全了,道:“我夫主服人,乃是燕国军中柱石,就是执政你不杀我夫主,只是留他继续在晋国做客,就足以使得燕国国内军心溃散,使得齐国大军北上一马平川,若是燕国被灭,一个国土扩张了将近一倍的齐国,一个国土比晋国还大的齐国,会有足够灭掉晋国的实力。” 魏氏嗣卿魏驹此时冷笑一声,道:“齐国?齐国的兵向来怯战软弱,齐国灭我晋国,内佐你说了一个好大的笑话。” 夏瑜转头看向魏驹,道:“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能打败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兵家之道,在于将领,如果我没记错,就是齐国这些怯战软弱,三年前让入齐灭田的晋国无功而返,还让堂堂晋国执政搭上了一个儿子给逐君叛逆。” 夏瑜这话太打脸了。 三年前,虽然赵氏适庶子予田氏,说到底还是晋国赚了,当时申子离的计策,除了夏瑜,气死了田彪,扶起了田须,打击了田舒,压制了田襄,可能唯一出乎晋国或者说赵氏意料的就是一贯不起眼的田襄,会在自己老父去世时,暴起诛灭田须一夜之间大权集手,但是有识之士都能看出三年前田氏贬斥军中将领入府为从对齐国军心的打击,也能从田襄灭田须的残酷手段看出,田氏这个刚刚兴起立足尚且不稳的家族,内斗已经如此惨烈,这对田氏来讲,绝对不是祥照。 不过这些都是从暗处来说,毕竟从明处讲,晋国还是周王室亲封的伯国,是代天子维持天下秩序的霸主(管家)之国,从道理上将,晋国是该维护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乐秩序的。田氏逐君,晋国作为霸主之国同时策动燕国、越过灭田,就是打着“诛灭背叛君主的乱臣贼子”的旗号,而赵氏适庶子予田氏,虽然是在战场上没淘到便宜后的不得已手段,从暗处讲也确实有效,但从明处看,作为霸主国,不能好好匡扶天下秩序,其国执政还与乱臣贼子联昏,怎能不惹人非议。 今日作为来晋国做客的人,不论是列国国君还是这些士子,都不好意思直接拿这个事情去打晋国的脸,毕竟晋国动了真格儿的试图去平定田氏这个叛逆了,只是没想到当时齐国夏瑜这个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打退晋国军队,火烧越国十万军卒,隔济水与燕国对峙,最后虽然没打赢,也算逼得燕国退兵了。 这种情形,没人在忍心过度苛责,可夏瑜这个间接逼得晋国执政家族适子与田氏的“罪魁祸首”公然的拿这件事打晋国的脸,是的,此时晋国朝臣才真真正正深刻的意识到,眼前这位这燕国太子内佐就是那个让晋国兵败廪丘的家伙,此前虽然知道了夏瑜的身份,但在众人的潜意识里,便是将“内主”与“领兵统帅”两个身份割裂开来看待的,好像夏瑜的身份成了“内主”,那个退晋破越逼燕的就不是他了的感觉。 那个方才冷笑嘲讽齐国军卒的魏驹此时突然有点无措,也是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位长得极为好看的家伙,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让晋国吃了个大瘪的“天纵奇才”,一时间他不知道死该表示对一个出色将领的尊重还是对一个敌人的仇恨或者对一个内主的轻蔑与呵护,这么多种诡异的情绪混杂,让魏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无恤见魏驹说不出话来,微微低头扫了眼晋国朝臣,与自己父亲一辈的韩氏家主韩不信、魏氏家主魏侈,论年纪都足够当夏瑜的父亲了,刚刚众人没怎么反应过来夏瑜的身份,及至刚刚被夏瑜提起三年前的战事,提及赵氏适子与田氏,长辈们再开口,与夏瑜纠缠,那就是在被夏瑜打脸之后再更加上几分丢人了。 想到此处,赵无恤无意中抬头,只见智瑶正好也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间彼此会意。 赵无恤率先开口道:“夏瑜先生,依你前言凿凿,晋国自我父之后没有什么会打仗的,此时有言什么狮子与羊的怪论,你是认为我晋国无人了,你燕国能败我晋国乎?” 夏瑜道:“不是燕国,是齐国,齐国能败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果妈”扔了一个地雷 第159章 夏瑜的目光近乎无礼的扫视高台之上的列国国君,这个年代,这个春秋将尽战国将启的年代,华夏诸侯,列国国君,俱是庸才,如春秋五霸匡扶天下会盟诸侯者,俱往矣,已化为青史尘埃,如战国时,魏文侯重用李悝开变法先河,齐威王邹忌讽而纳谏,秦孝公重用商鞅行法家霸道,尚未出世。 这是一个与前比与后比都不够精彩的时代,因为强者的稀少,才给了赵志父这个唯一的政治强人作为这个时代最耀眼那颗星辰闪耀的环境。 夏瑜看着赵志父,一字一句的道:“有一个人能让齐国能败晋,有一个人能帮齐国灭晋。” 赵志父看着夏瑜没说话,赵无恤心中主意已定,自然而然的代父开口,道:“内佐所言何人?” 夏瑜道:“我。”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阵哗然,哗然之后便是哄笑,那些听见夏瑜此时大言不惭自称能让齐国灭晋国的士子,纷纷指着夏瑜嘲笑,笑讽夏瑜其人不知自谦不顾脸皮,而高台上阶的列国国君也笑了,当然国君的礼节要求总是繁琐些,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士子那么直白的哄笑,可是眼中带着隐秘轻蔑的笑容,也足以说明这些与会国君对夏瑜方才言语的态度了。 一贯脾气不是十分好的魏氏家主之子魏驹此时也冷哼,然后略带轻蔑的道:“大言不惭。” 赵无恤面上倒是神色不显,但也开口道:“内佐您……若是无恤没有记错,您是燕国太子内佐。” 赵无恤还是将一句话的意思表达的七转八转,赵无恤提及夏瑜燕国太子内佐身份,其实话中意涵是指夏瑜此时还是燕国人,还是燕国太子内室人,却说什么能让齐国灭晋国,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身份位置了。 夏瑜自然听出了赵无恤话中所指,一瞬间觉得十分有趣——赵志父这么刚烈的人竟然生出了个隐忍深藏的儿子,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赵志父刚烈,赵无恤才这么隐忍坚毅,话说父亲强硬,儿子也刚硬,硬碰硬,父子两个只怕也相处不下去。 夏瑜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低头,漫步到那“四海归一图”的正中——中原晋国的位置。 因为此时礼仪,召开大的朝会时入殿时要去掉佩剑、脱掉鞋子,只有身份继位尊贵的人才可以剑履上殿,就是佩剑穿鞋子上殿,此时以士子身份上虒祁台的夏瑜自然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尊贵待遇,是以此时只见夏瑜的白袜踩在那清清楚楚详详细细画着天下山川地势的白绢地图上,踩在晋国位置上,道:“齐国大军已经北上,田氏灭燕,不过转瞬之事,若是燕国灭了,我自然只能打包裹跟着田舒回临淄了像以前一样替田氏替齐国效力,一个灭掉燕国的齐国,一个国土人口翻倍的齐国,一个军队人数翻倍齐国,在我的手里,灭晋国,绰绰有余。” 夏瑜这话一出,赵无恤已经微微皱眉,三年前夏瑜带领齐国不多的军队,毁掉了晋国当时赵志父主持的晋、越、燕三国灭田的计划,正是接连与晋国、越过、燕国的交锋使得夏瑜名震天下,不过夏瑜就像一颗流星,横空出世,闪耀非常,但只是一瞬便又消失无痕,从夏瑜适燕起,这个颗受天下瞩目的将星便消失了在了天下人眼中。 以昔日彪悍的战功而论,夏瑜“口出狂言”倒是也不算十分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根据道理的,但以一介适人内主身份“口出狂言”,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有几分别扭。 赵无恤克服了心中的那点别扭,微微带了几分嘲讽语气的道:“内佐要如何灭晋,不妨直言。” 从夏瑜开始“挑衅”晋国开始,晋国朝臣中一直保持平静看似没有半点怒气的就只有赵无恤,而赵无恤终于显露了出几分情绪——嘲讽夏瑜,倒是使得此时一直没说话静静观察的智瑶微微侧目,而作为被嘲讽对象,夏瑜抬头仰望高台上阶,自然也看到了智瑶那一瞬的眼神,忍不住微微挑眉,道:“直言?还要我如何直言?强兵灭国,需要如何直言!” 赵无恤终是按耐不住,起身从虒祁台高阶而下,走至士子所处下阶大殿,同样不着履的白袜擦在那白绢绘制的“四海归一图”之上。 赵无恤走至夏瑜身前,白袜踩在晋国赵氏领地的位置上,与夏瑜相距非常近,呼吸可闻,道:“无恤向内主请教,如何强兵灭国?内主以如何强兵灭晋?晋国朝臣如何便为冢中枯骨?” 赵无恤一字一句,声音几无起伏,但就是这几乎无起伏的声音却透露出一种异常的尖厉,高台上阶之上,赵志父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自己的一贯坚韧隐忍的儿子被激怒,被夏瑜激怒了。 夏瑜眼见赵无恤走至近前,笑了,然后指着赵无恤腰间的一块状若后世如意造型的玉佩,道:“可借此物一用否?” 赵无恤一愣,随即微微皱眉,对夏瑜这突兀的要求有些不解,但还是解下了腰间玉佩递给夏瑜,夏瑜很不客气的接过,随手便当了“指挥棒”向脚下地图上晋国赵氏封地的区域一指,道:“晋国赵氏,乃当今天下霸主之国执政,兵精粮足,因北近北狄,封地之中有大量草场,是以战马尤其多,轻战车杀伤力领先诸侯军队,赵氏骑兵不俗,可快速机动作战,若我为齐国统帅攻晋,一定先拿赵氏开刀,齐国大军出廪丘攻邯郸,敢问嗣卿以何人收邯郸。” 赵无恤脱口而出道:“以孔伟守之。” 夏瑜笑了,道:“孔伟谨慎善守,但邯郸城与晋阳相比,城池不高不深,背靠太行山,兵败则城中军卒百姓无处可退,嗣卿打算给孔伟多少人马守卫邯郸?” 夏瑜说到此处,赵无恤已经明白夏瑜的意思了——夏瑜是要在这高台之上做一场面一场兵事推演,赵无恤被方才夏瑜不断的“挑衅”弄出了怒气,此时弄明白夏瑜的意图,也不躲避,直言道:“我给孔伟一万人,邯郸位于太行山东麓,周围土地平坦肥沃,水源充足,乃是赵氏粮仓,断不容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莱斯利亚扔了一个地雷 宸宸扔了一个地雷 第160章 夏瑜微微一笑,道:“一万人?一万人守邯郸,如是我以一支军卒牵制邯郸守军,以骑兵突进,绕过邯郸突袭赵氏封地内其他城池……” 夏瑜以玉佩为引,做攻守之态,赵无恤开始还用空口应变,但眼见不便,便从身上也解下玉佩腰带充作军队方阵摆在地图上,模拟拒敌应对,到了后面,玉佩不够用了,便随手从比较近的案几上拿了食器,盘子、碗筷、酒器等等都上了。 及至那地图上摆了许多器物,夏瑜九设攻城之机变,赵无恤步步应对步步退却,最后眼见要攻至赵氏大本营晋阳时,夏瑜微微收手,对赵无恤道:“赵氏门客众多,能人辈出,嗣卿何必自己孤军作战,叫几个后援吧。” 当赵无恤与夏瑜开始以这四海归一地图为准,进行攻防模拟演练时,列国国君与一众士子都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扯着脖子看两人推演,及至看到赵无恤节节败退,夏瑜节节进兵,晋国朝臣的脸色都不好看,俱是眉头紧皱,觉得面上无光,有些人心中甚至暗想:这赵无恤不及乃父多矣。 及至夏瑜停手,要赵无恤“叫后援”,这明显便是”你不行,叫你家的一起上,我一个打你一群”的意思,晋国许多公卿真是觉得丢脸之极,看着赵无恤的眼神都有几分异样,而被这上下许多人等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的赵无恤,神色虽然微微有些苍白,但随即便平静了下来,也没强撑着,转头便对孔伟、尹泽道:“劳烦两位先生相助。” 赵无恤开口叫孔伟、尹泽相助,随即又微微沉吟,对魏氏嗣卿魏驹道:“魏氏与我赵氏同与齐国接壤,魏氏武卒强横,若与齐国战,恐需魏氏协助。” 其实晋国尚余的四卿之中,以韩赵的交情最好,韩氏第一代得任上卿的韩厥乃是被赵氏抚养长大,后来赵氏被灭,赵氏孤子也是在韩厥的扶助下重回上卿之位,从此以后,赵氏与韩氏世代交好,就连赵志父初初任事之时,也是多得当时执政韩起的照顾,魏氏,严格说起来与赵氏的交情只能说是泛泛,但此时夏瑜辱及整个晋国,魏驹作为晋国四卿之一的魏氏家主之子,此时自然一致对外。 是以,魏驹听到赵无恤邀自己相助,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魏侈,眼见魏侈点头,魏驹也起身趋行至那四海归一图之侧,眼见夏瑜摆设的齐国军阵已经逼近赵氏封地根基城池晋阳,魏驹咳了下,道:“齐军进攻赵氏,是当我晋国无人吗?若是齐军攻赵氏晋阳,我魏氏武卒,当从此出,进攻齐军后方。” 魏驹一边说,一边随手拿了佩剑在地图上一划,示意魏氏武卒将从那地图上显示的一处山谷进攻围困晋阳的齐军。 夏瑜扫了魏驹划过的那处山谷,道:“你过不去。” 魏驹一愣,疑惑问道:“什么?” 夏瑜道:“你不过去,那处山谷有断崖深涧,你魏氏武卒长翅膀了,能飞过去吗?” 魏驹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地图上标示的那处山谷,半响没说话。 夏瑜见魏驹没说话,摆弄了下手中的玉佩,道:“不信我的话可以问下你晋国主管此处税赋的邑宰,地方官吏总是对当地地势比较了解的。” 夏瑜这么一说,一直紧盯着夏瑜、赵无恤、魏驹几人的晋国朝臣不由自主的都将目光转向了管理那处山谷地方的地方大夫,那地方大夫此时汗流浃背,豆大的汗滴从脸颊滑落,忍之不住的不停用宽大的衣袖擦拭,虽然知道照直说是给晋国丢脸,但这个年代的官吏还是有羞耻心的,众目睽睽之下空口白话满嘴喷粪的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 所以那地方大夫只能战战兢兢的说道:“此处山谷确实多深涧。” 这话一出,等于证实了夏瑜的说法,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而魏驹则是瞬时脸红如血。 魏驹这人可丢大了,方才赵无恤虽然节节败退,但好歹赵无恤对赵氏封地甚至整个晋国的山川形势都了解的很是清楚,对哪个城池粮草充足,哪个城池矮小单薄,哪个城池地势险要都一清二楚,分配守将也是得当,只是夏瑜“屡出奇兵”,才步步败退,而这魏驹倒好,一上来连自家地盘的地势都没弄清楚,还要“敌人”提醒,这可不是丢了大人嘛! 韩不信之子韩虎一看此时情形,也起身行至下阶,这个时候了,就别考虑什么“以多打少”丢人了,要是这“绢上谈兵”输了,那晋国才真是丢人丢大了。 韩虎直接走至赵无恤身侧,对夏瑜道:“我方才见到内佐您三设攻掠之机变,有赖于五色骑兵,耳赵氏骑兵亦是名冠天下,内佐您用连发弩阵压制奇兵,是欺负赵氏没有良弓神射手吗?我韩氏弓弩手方阵,愿与赵氏并肩作战。(.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韩氏历来是晋国公卿里“卖军火”的,韩氏打仗向来有点挫,但是韩氏制作宝剑弓弩的水平确实叫绝,所谓的晋剑其实就可以说是韩剑,韩氏尤其擅长制作弓弩,韩氏的弓弩手方阵,在夏瑜没发明连发弩没在齐国训练连发弩手方阵时,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强悍的远程打击部队”其实是韩氏。 韩虎这一上来助阵,赵氏“沙场”实力顿时提高了一个档次,夏瑜眼见韩虎此时开口,挑眉笑道:“韩氏相助赵氏,那么这一局只怕要重新来过了。” 言毕,夏瑜将此时摆在晋国地图上的那些代表军队的“锅碗瓢盆”统统扯下来,像围棋复位一样重新来过,道:“赵氏嗣卿,您请先。” 有了韩虎代表韩氏的力量相助,赵氏情势立时一变,又有魏驹所代表的魏氏力量在旁策应相助,眼看韩赵魏三方方阵摆的是密不透风,夏瑜在晋齐国边境徘徊,半响没找到进攻的途径。 夏瑜这一犹疑徘徊,晋国朝臣的脸色倒是缓下来了,包括晋国国君在内,都有了一种隐隐的放松,甚至是笑意。 夏瑜徘徊良久,最后索性直接道:“不打了。” 韩虎一听夏瑜这话便笑了,道:“怎么,内佐你认输了?就这点本事还狂言诳语可助齐败晋,助齐灭近,内佐不嫌丢人吗?” 夏瑜看了韩虎一眼,道:“嗣卿您误会了,我说不打了,不是不打了,兵者,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夏瑜顿了一下,接着道:“凡是能用计谋赢得了的战争,就不需要硬碰硬,所以”,夏瑜将手里的玉佩一指,点在晋国与齐国边境之处,道,“齐国可在边境吞驻重兵,使得韩赵魏尽皆屯兵于与齐国交境的晋国东部边境,然后”,夏瑜抬头向列国国君落座的高台上阶看了一眼,道,“然后齐国可派使者练过秦国、楚国、中山国,晋国大军尽皆屯驻在于齐国接壤的边境,那么晋国与秦国、楚国、中山国接壤之处,兵力必然空虚。” 这话一出,赵无恤、韩虎、魏驹脸色尽皆一变,他们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夏瑜的意图,或者说不是敏锐的察觉,而是回忆起了什么,毕竟二十年前晋国作为霸主之国却险些被肢解的记忆太过惨痛了。 夏瑜见韩赵魏这三位嗣卿脸色皆变,便知道这三人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意图,笑了笑,道:“我齐国可与这三国约定,只要灭了晋国,晋国土地三国均分,二十年前齐国景公策动在范氏、中行氏叛乱时,策动天下诸侯肢解晋国,二十年前因为有执政赵志父在铁之战以少胜多,迅速平定晋国国内叛乱,使得齐国景公的打算落空,若是今日再有此变,晋国还有一个赵志父吗?” 赵无恤也好、韩虎也好、魏驹也好,甚至满朝晋国公卿,包括晋国国君在内,脸色都变得很差,甚至不仅仅是差,而是沉重,而被夏瑜点名的秦国国君则是神色有异。 中山国蛮夷之辈,晋国向来以尊王攘夷为旗号,自然不会邀请中山国会盟,楚国与晋国争霸百年,打了百余年,自然楚国国君也不会来。 而秦国,崤山之战晋国杀了秦国最精锐的军队,秦晋从此成了死敌,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国再也没出过如秦穆公般的雄主,国家怂了,服软了,自然与晋国的关系便缓和了,但是平心而论,旧怨深远,若是真有机会肢解晋国,秦国估计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是以秦国国君听得夏瑜的话,倒是眉头一跳,心有所动。 夏瑜看着脸色难看的韩赵魏三位晋国嗣卿,道:“瑜确是口出狂言,但瑜的每一句狂言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是有根有据,晋国处四战之地,晋国强大时,周围的每个国家都会臣服于晋国,但晋国衰弱时,这些国家都会扑上来,像一群饿狼见到肥肉,恨不得分时入腹。” 夏瑜站在这里,站在这虒祁台上,缓缓扫过这些各门各家的士子,再转头去缓缓扫过高台上阶上的列国国君,晋国朝臣,还有最上首的晋国国君,周王室冢宰,最后回到一言不发的赵志父身上。 夏瑜看着赵志父,道:“晋国的强大时晋国百余年用无数鲜血无数胜仗累积下来了,而晋国公卿的骄傲,是建立在晋国强大的实力之上,而今日的晋国公卿,空留满腔骄傲,却忘了没实力支撑的骄傲,什么都不是。我说晋国无救,是因为晋国现在的朝臣,尽是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禄,朝堂社稷,几人关心!?” 夏瑜指了指地图上赵无恤、韩虎、魏驹联合在晋国与齐国边境摆设的韩赵魏联军方阵,道:“别的不说,在下敢问,赵志父死后,还有谁能让韩赵魏保持一致听从指挥一致对外!?若是执政一去,韩赵魏不先自己打起来都是稀奇的,还能一致对外!?我说赵志父之后,晋国后继无人,算说错吗?若晋国不能一致对外,想要吞并晋国,想要灭掉晋国的,岂止齐国一国!晋国公卿,届时难道不是冢中枯骨吗!?” 夏瑜口口声声赵志父,对晋国霸主执政直呼其名,可谓十分无礼,但却没人开口指责,毕竟比起直呼赵志父其名,夏瑜所说的若是赵志父去世,晋国很可能再次陷入内斗,很可能再次给齐国甚至不止齐国一国谋划肢解晋国的机会,更令晋国上下心若有重石,因为这不是空口白话,毕竟这样的事情晋国二十年前就发生过,而也正如夏瑜所说,谁能去赌晋国二十年后还能再出一个收拾江山整合社稷的赵志父。 当论战进行到此处,已经不是列国士子空白白话的学术争论了,而是列国之中真正大权在握的权贵公卿之间的交锋,这些没什么权力搀和庙堂纷争的士子们,自然是插不上话的,只能静静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纷争,几乎没人敢多说什么。 列国国君此时也十分安静,各有心思,尤其秦国国君,面色阴沉,眼神不定,不知心中有何主意。 而也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朗笑传遍虒祁台,道:“晋国后继有人乎?无人乎?内佐当我等后来者。” 众人依声望去,只见智瑶此时也起身,从虒祁台高阶而下,走至夏瑜身前,朗声道:“在下智瑶,愿与内佐于来个绢上谈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十三月扔了一个地雷 123987扔了一个地雷 话说我真是有点,额,前短时间看美国队长1、2,萌盾冬/盾冬,然后一时热血沸腾,灵感勃发,熬了个通宵开了科幻坑码了六千多字,然后就仍在那里了,今天我又看一对cp看的热血上涌灵感勃发开了个武侠坑,又码了几千字写了个开头,仰头望天,我是不是很作死。 第161章 夏瑜看着走至近前的智瑶,看着这位尚是潜龙的晋国最后执政,这位前几日还与自己盟誓结援,今日在这虒祁台当着列国士子与诸侯国君与自己针锋现对却又如国之社稷之臣,夏瑜觉得很是有趣,道:“嗣卿先请。” 智瑶也不客气,看着四海归一图上晋国的位置,看着晋国与齐国边境韩赵魏与齐国分别屯驻的“重兵”,智瑶笑了,道:“晋国韩赵魏四卿所统领的军队都屯驻于晋国东境,与齐国对峙,这个时候若我为执政,当将我智氏大军屯驻在晋西侧,防备秦国,同时当遣人与秦国议和,以兵恫吓为后手,逼迫秦国议和。” 智瑶说到此处,还抬头看了下高台上阶的秦国国君,让秦国国君眉头不由得一跳。 夏瑜低头一边听智瑶叙述自己对齐国进攻的应对方略,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玉佩绕着地图上晋国的位置徘徊,及至走到晋国与秦国交界之处,道:“以晋国四分之一的力量就意图逼迫秦国议和,嗣卿狂妄了些。” 智瑶哈哈大笑,道:“方才内佐不是说,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能打败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吗?昔日执政平定范氏、中行氏叛乱,大搓诸侯联军,也是以少胜多。”说道此处,智瑶顿了一下,看了眼此时静观这“绢上论战”一直一言不发的赵志父,然后也解下腰间佩剑,直指晋国与秦国的交界处,道:“瑶并非狂言无凭,秦国这些年来不牧秦东,这些年来我智氏苦心经营,函谷关实际上已经是秦晋共有,内佐既然能绘制这山川形势图当知函谷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晋国只要函谷关布下一支劲旅,人数不需要太多,就足以抵挡秦国。” 秦国自秦穆公雄起过一阵子,其后历代国君不是昏庸就是平凡,智氏封地与秦国相接,智瑶被立为嗣卿之后,在韩赵魏尤其是赵志父面前装孙子装得那叫一个像那叫一个乖,可是在打理自己封地向外扩张这件事情上,做得也不少,不过好在智氏向秦东晋西的扩张是一二十年间缓慢完成的,速度不算快,倒是也没引起韩赵魏三卿侧目,此时智瑶将经营晋国西的成果拿出来,倒是颇为傲人了。 智瑶见夏瑜微微沉吟,没有立刻对自己的“退秦”方略发表什么反驳意见,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得当,夏瑜没想出破解之法,智瑶微微一笑,道:“至于楚国的威胁,据我所知,现在越国国君勾践病重,他的几位公子挣储日渐激烈,只要我晋国遣使者前去勾连这几位公子,允诺他们只要攻伐楚国,晋国就附送大量金钱、甲士、工匠、奴隶等等,并且许以联昏,支持他争取越国国君之位,我想越国公子会动心的,这样一来楚国与越国边境必然不稳。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瑜不自觉的迈着步子慢慢走到越国与楚国的交界处,听着智瑶的说法,然后微微侧颈,道:“我闻越国国内公子挣储,已经几乎到了割据封地相互攻伐的程度,这个时候他们会愿意浪费兵力攻楚吗?” 智瑶道:“这要看勾践能撑到什么时候……不过也不要紧,我晋国会敲锣打鼓让天下人皆知我晋国派遣使者联合越国,许诺越国公子攻打楚国便有重利。” 智瑶说完这话,便没多说什么,从智瑶从高台上阶上走下来起就没说话的赵无恤、韩虎、魏驹方才一直静静听着夏瑜与智瑶交锋,不是他们不想插嘴,是刚才那一下子被夏瑜将住开不了口,此时智瑶下来结尾,自然不想开口说错做了连累己方的猪队友。 及至智瑶说道“晋国会敲锣打鼓让天下人皆知我晋国派遣使者联合越国”时,韩虎一脸茫然,魏驹眉头微皱,只有赵无恤目露思索,随即便有恍然之色。 夏瑜一直没说话,良久,叹息一声道:“谣言有时十分管用。” 智瑶见夏瑜猜出自己计策的意涵,傲然一笑,道:“谣言很多时候都很管用。” 韩虎听得夏瑜与智瑶只见的对话,仍是一脸茫然,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赵无恤道:“他们什么意思啊?” 魏驹见韩虎开口,没说话,但也看向赵无恤,赵无恤此时站在四海归一图的边侧,正好在智瑶偏右身后,看着智瑶高大的背影,赵无恤的眼神中有了几丝复杂神色,道:“他们的意思是说,不需要越国真正出兵,只要派遣联合越国攻伐楚国的使者沿路大张旗鼓,使得晋国与越国联合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无论最后成与不成,楚国都会警戒越国,自然也就不敢分兵北上,趁着我晋国与齐国大战时趁火打劫。” 智瑶听得赵无恤寡淡的声音,转头打量着这位一直感觉颇为中庸的赵氏嗣卿,目中微微有讶异神色,一直以来与赵无恤的接触,智瑶都认为这位赵氏嗣卿才智平庸,而今日这番话却令智瑶对赵无恤微微侧目,心道:这人以前看着木讷,难道都是藏拙吗? 眼见智瑶三言两语便转变了“战场”形势,一众晋国朝臣包括晋国国君在内神色微缓,而晋国执政赵志父也将目光转向这位智氏嗣卿,智氏家主病重,听闻巫医已经预测不过就是这三五日间事,按照晋国执政六卿轮流担任的制度,下一任执政便应是智氏出任,也就是说在自己去后,智瑶会几人执政。 想起阳虎禀报的消息,赵志父看着智瑶的神情微微有些复杂,但此时正飞扬得意的力挫夏瑜锐气的智瑶没有注意到。 夏瑜听了赵无恤解释了智瑶的做法,微微沉默,随即道:“然后呢?” 智瑶看了夏瑜一眼,道:“然后便是联合燕国……” 夏瑜直接开口打断智瑶,道:“嗣卿您莫非忘了,按照我们这次推演的背景,燕国已经被齐国灭了。” 智瑶傲然道:“我当然知道,不过燕国太子尚且还在我晋国做客,燕太子服人乃是燕国军中柱石,燕国立国日久,齐国即使能攻下燕国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收燕国人心,所以我晋国只要把燕太子服人送回国,燕地必然生乱,齐国大军还能安然与我晋国对峙吗?” 智瑶此言一出,夏瑜沉默,不论士子还是国君亦或列国公卿,不论是不是兵家懂不懂战阵,都明白智瑶此时已经扭转“战局”占据上风了。 就在众人还在期待夏瑜出奇策“战胜”晋国时,夏瑜去说说出了远处众人意料的话,道:“晋国不需要等到齐国灭了燕国再放了太子服人,晋国现在就可以放人。” 智瑶一愣,不仅智瑶,赵无恤、韩虎、魏驹包括这虒祁台的众人都是一愣,但随即又脑袋反应快的人已经想起夏瑜此时的身份——燕国太子内佐,顿时有些人就明白了些什么,而这些明白了些什么的人刹那间有了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智瑶的反应很快,拜前几天与夏瑜私下里的会面所赐,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而想明白了一切后,智瑶便觉得自己以及身后的韩赵魏晋国四位上卿的继承人(嗣卿)这么认真的和夏瑜来了一个“绢上论兵”简直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此时从论兵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赵志父终于开口了,道:“燕太子服人羞辱我赵氏,羞辱我晋国,我们焉能如此轻易许其归国?” 夏瑜道:“燕国国君庶子此时在齐,公子白与齐有勾连,其中内情我想执政您不会不清楚……不过这些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齐国大军已近易水,许是因为与晋国执政之家的联昏,也可能是因为知道晋国此时正有会盟,齐国很是放心,不担心晋国后悔趁着齐国大军北上而伐齐。” 说到了这里,夏瑜看向赵志父,道:“齐国放心执政,执政您放心齐国吗?若让齐国做大,执政不怕二十年前就是重演吗?” 赵志父神色依旧肃肃若坚石,但他突然动了,起身走下高台,并且在从上阶走下的过程中很是自然的抄起一旁的一盏烛台,及至走至四海归一图侧,智瑶、赵无恤、韩虎、魏驹都很自然而然的退后一步给赵志父让路。 赵志父站在那里,看着这幅天下山川形势巨细靡遗的地图,道:“空口论兵,不过虚妄笑谈,你若真能回齐,我子岂令你得活,若想沙场领兵,更是痴心妄想。” 赵志父这话一出,离他最近的几人立刻意识到这话是对夏瑜说的,面对自己的父亲,赵无恤低头不语,智瑶则是微微皱眉,心中思量:赵氏三年前适子与田氏可是颇招非议的,难道那时候赵氏就想借此断夏瑜的退路吗?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夏瑜自然也明白赵志父的意思,也没动怒,只是淡淡道:“若执政去后,晋国四卿还能配合默契一致对外,也差不多是痴心妄想。” 赵志父转头看向夏瑜,半响,道:“你废了半天的力气不就是要告诉我,燕国灭了对晋国不利吗,不就是要我放了你夫主吗,可以,跪下来替燕国道歉,我就放人。” 夏瑜一愣。 赵志父的神色冷硬如石,淡淡道:“这里是晋国,只要我活一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辱及晋国。” 夏瑜沉默下来,半响,单膝跪地执军礼向高台之上晋国国君跪拜,道:“燕国无状,行事不周,见怪于伯国,特此谢罪,祈伯国仁爱宽厚,恕我燕国过失,放我燕国太子归国。” 晋国国君不自觉的看向赵志父一眼,见赵志父微微点头,晋国国君晋定公道:“内佐请起,此事寡人准许了。” 夏瑜再拜起身,而手持烛台的赵志父看着脚下的这幅四海归一图,对夏瑜道:“你刚刚说此图送人?” 夏瑜此事何事谦卑,道:“送敢收之人。” 赵志父道:“那就送给我吧。” 赵无恤一听这话微微皱眉,此时列国国君皆在,周王室冢宰也在,赵志父说要收下这四海归一图的话,很是不妥,因为这等于公然表示有行王事的心思。 然而还没等赵无恤开口,夏瑜已经道:“执政敢收,在下当然便送。” 赵志父点了点头,然后微微退了几步,从地图上走下来,然后突地将手中烛台上的蜡烛火焰掷这地图之上,只见白绢立刻起火,从晋国中原地区开始燃烧,最后向四面蔓延,白绢底下是做底的皮革,此时燃烧不易,是以只有上面那层画了地图的白绢瞬时少的半点不剩了。 眼见白绢烧尽,赵志父高声道:“四海归一者,为王而已。”顿了一下,赵志父看向周王室派来的冢宰,高声道:“为周氏天王矣!” 周王室知道这是赵志父表示推崇周王室的心,等于给他做面子,是以也急忙开口道:“四海归一者,为天王矣。” 一见自己执政和周王室冢宰都开口了,晋国朝臣自然也跟着道:“四海归一者,为天王矣。” 绢上论兵以赵志父这样的总结结束,再次回到自己位置上的赵志父听身侧韩不信抱怨道:“干嘛烧了,留下了给我们晋国自己用多好。” 赵志父淡淡道:“有其实无其名,尤其明者无其实。” 后面的话赵志父没再多说,而是转头对身侧的侍从道:“会盟结束后,叫夏瑜来执政府见我。” 第162章 诸侯会盟结束自然也会是简单的结束,还有一系列的礼仪流程,不过经历过方才天下士子论战、晋国嗣卿与夏瑜绢上谈兵之后,倒是没多少人留心后面的这些流程。[.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及至会盟结束,有赵无恤行至夏瑜身前,亲自领夏瑜下了虒祁台,进了执政府,而一进执政府,便见到赵志父在自家庭院之中负手而立,仰头望着亭中一棵高树,倒是让夏瑜一愣,这个会面不是在厅堂之中,倒是很不正式啊。 不过夏瑜也没多说什么,依旧行礼,道:“燕国太子内佐拜见伯国执政赵伯。” 赵志父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着夏瑜,赵志父老了,一生征战沙场庙堂沉浮,与当世最强悍的雄主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争锋,这样的一个人杀伐之中带着几丝沧桑,沧桑之中有带着几份血腥戾气,就这么看着夏瑜,目光中的重压就瞬时让夏瑜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夏瑜知道此时不能示弱,是以挺直了腰杆不回避的看着赵志父。 赵志父就这么静静的打量夏瑜,良久,道:“你细看更加好看,恩,比我想象中好看很多。” 夏瑜想到赵志父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赵志父没在于夏瑜的反应,而是在这庭院中已经安置了的坐榻上坐下来了,随手从案几上抄了一壶酒,然后对夏瑜道:“坐吧。” 夏瑜面上红潮勉强退却,行礼拜谢,在客座的坐榻上整衣而坐。 眼见夏瑜落座,赵志父没按照寻常礼仪所定以主人的身份敬酒唱和诗文,而是静静的握着酒器饮酒,慢饮慢酌,就在夏瑜都快按耐不住之时,赵志父开口了,道:“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我。” 夏瑜一怔。 赵志父却没在意夏瑜的反应,径自道:“年轻时,我满腔雄心壮志,不仅想匡扶晋国社稷,还有匡扶天下之心,那个时候这种想法我觉得并不遥远,我是晋国上卿啊,晋国是霸主之国,所以匡扶天下,这个目标看上去并不遥远。” 夏瑜没说话。 赵志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道:“你在齐国拜卿位受将兵之权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好像目标离自己很近。” 夏瑜的嘴角颤抖下,抿着嘴,良久道:“我能问赵伯您为什么要在此时召集诸侯会盟,邀请天下士子入晋,文质彬彬,不类晋国。” 与齐国相比,晋国是个军事至上的国家,举国上下都想是一部机器一样紧密咬合运转,晋国人崇尚简朴,所以晋国人办事总是直来直往,总是有几分冷硬,这种性格甚至渗透到了他们的言谈举止治国原则乃至服饰之中,晋国的服装,比之齐国宽衣大袖锦缎五彩斑斓,比之楚国刺绣精致豪奢,晋服可谓单调。 也正因如此,如齐国稷下学宫坐而论道空口争论学术之事,晋国是有几分不屑的,是以应该有不少人都奇怪晋国会突然起意召天下士子入晋争鸣论战,当然更多人的是为此欣喜若狂,毕竟霸主之国意欲采纳在野士子的学术主张治国,对很多人来就讲师很值得兴奋的事情,但在虒祁台,有一瞬间,夏瑜觉得似乎自己摸到了赵志父这么做真实的动机。 听得夏瑜的问话,赵志父也笑了,笑容里又有点落寞有点苍茫,道:“你说呢?” 夏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道:“因为赵伯您想求解。” 赵志父听了夏瑜的话,顿了一下,然后一边拍案一边哈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道:“看着你啊,真像看到了过去的我。” 夏瑜见赵志父此时态度,觉得自己似乎猜准了,忍不住道:“执政您召集天下士子入晋争鸣论战,是因为执政想要求解,执政想要知道自己奋战了一辈子,为何匡扶晋国匡扶天下的梦想却越拉越远,眼见晋国分裂在即,执政去后,只怕内乱又起。” 赵志父撑着自己头,听着夏瑜的话,然后突地的道:“我无篡逆之心。” 这话当真突兀,让夏瑜一时反应不过来,然而还没等夏瑜说什么赵志父已经似乎陷入回忆,自顾自的道:“我年少初出登上卿位,那时候韩起韩伯还是执政,韩赵向来交好,韩伯年纪已长,眼见寿数有限,却对我处处照顾,多得他我才能在父亲早亡之时以十几岁的年纪坐稳卿位,而一坐稳了卿位,与我晋国上卿平起平坐,看东西的眼界就不同了。“ 夏瑜没说话,静静的听着赵志父叙诉自己的过往。 年少岁月,苦也罢乐也罢,总会给人几丝青春的悸动,赵志父脸上显出几丝笑意,道:“那个时候啊,狂傲啊,看着晋国极为上卿,觉得他们才干都不如我,恩,不仅不如,可以说是差远了,后来周王室内乱,有反贼篡逆,我晋国作为霸主之国,怎能坐视周王有难而不顾,那时韩伯遣荀跞主持勤王,荀跞奔波几年,依然动乱。我那是是荀跞副手,说实话我打心眼里看不起荀跞,觉得他无能,所以暗地里悄悄派人向韩伯请求派我去主持“尊王平乱”之事。” 夏瑜知道这段历史,不过在夏瑜的时空里是晋国执政韩起主动任命的赵志父,却原来这背后是赵志父主动请缨吗? 赵志父看着天空,眼中有怀念之色,道:“韩伯那时对我很放心,他说你个娃娃刚多大,这么大的事情你去能行吗?搞不定砸锅可是要在天下诸侯面前给我晋国丢人的。” 说道此处,赵志父转头看向夏瑜,道:“那时年纪,比你在齐国受卿之时大一点,但也大不了多少,现在想来,你老师田彪倒是比我韩伯还有胆色,敢用你为将。” 夏瑜听赵志父提起田彪,想起平阴时自己初出茅庐能受田至重用,也是老师田彪在背后主意,夏瑜笑了,笑容中五味陈杂,在齐国的种种明明只是三年前的事情,夏瑜却又恍如隔世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2k扔了一个地雷 123987扔了一个地雷 123987扔了一个地雷 第163章 夏瑜也给自己倒了尊酒,饮了一口,入口醇厚,喝惯了现代高度数酒,这个没有蒸馏技术的时代的酒,自然是不够过瘾的,但夏瑜此时有点想醉,道:“执政早年经历现在可谓天下皆知,当年夏,执政得当时伯国执政保举,第一次一晋国上卿身份外出晋国主持事物,当时执政在士弥牟与宋乐大心、鲁叔孙昭子、卫北宫喜、郑子大叔,以及曹、邾、滕、薛、小邾共十国代表在晋国的黄父会盟。那是执政第一次代表晋国与天下诸侯国公卿会盟,虽然是第一次,但那次会盟之中,赵伯您说一不二,处事坚硬果决,敢作敢当。 当时赵伯您力主诸侯出兵平定叛逆,一劳永逸,省得夜长梦多,其后赵伯您亲自带领诸侯联军作战,就在黄父之会的第二年,荀跞奔波数年都没能平定的叛乱,便在当时还不过弱冠上下年纪的您手中平定。 那时执政您会盟诸侯代表,要求与会各国都要立即提供粮草支援敬王,拨调军队保护周王,天下赞颂,皆谓赵氏家主贤且礼。” 尊王平乱是赵志父初出登上政治舞台大方光彩的一次行动,与其后更加彪悍的战功相比,那次的小试身手也许并不算多么了不得,但只有那一次,赵志父最是骄傲,因为只有那一次,他做了他认为对的事情,并且成功了,其后的每一次,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他依旧坚定毫不退缩的前进,他渐渐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对的了。 赵志父此时似乎是对夏瑜倾诉,也似乎只是自言自语将自己一生的不解一生的抑郁倾吐出来,道:“尊王平乱后,我声名大噪,那个时候也有几分飘飘然了,恰逢韩伯去世,范鞅接任执政,我那时得意忘形,恰逢家族中有家臣不服管束,范鞅鼓动我铸造铁刑鼎威慑家臣,我竟然傻傻的中计了。” 赵志父铸造铁刑鼎天下皆惊,要知道依照《周礼》所定,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铸鼎,赵志父刚刚协助周王室平定叛乱,转头又干了件只有周天子才能做的事情,简直是打了刚刚称赞过他贤德人的脸。 赵志父一边吊儿郎当的往自己口中倒酒,一边道:“我没有不敬天子的意思,我为晋国是上卿,是晋国的臣子,我晋国百余年来以尊王攘夷为己任,乃天下诸侯之首的伯国,我怎会有那等篡逆心思,我当时打了胜仗,天下赞誉,脑袋昏了,中了范鞅的计,韩伯又去了,转眼间便成了人人喊打的有不臣之心的家伙,处处受制,还逼不得已杀了自己的老师。”说道此处,赵志父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也在灌酒的夏瑜,道,“不过我比你强,即使处处受制备受打压,毕竟我赵氏百余年积累在,封地在,子民在,军队也在,范鞅也好范鞅之后的荀跞再是打击我也不敢逼迫我太过,以免我狗急跳墙,你呢,比较惨了,半路杀出来,根基不足,一个跟头摔了,便没有再在齐国爬起来的本钱了。” 夏瑜没说话,只是喝酒,关于齐国故事,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总结,自己何处做错了也心中明了,此时听赵志父这样随意说将起来,忍不住道:“还要感激执政你在背后谋划推波助澜。” 赵志父没有丝毫惭愧之色,很是坦然的道:“各为其主,晋国与齐国的新仇旧恨数不胜数,你替齐国打仗就该有所防备我晋国会动作。”一说到齐国,赵志父便忍不住动气,道,“齐国昔日支持范氏、中行氏叛乱,齐景公那个老头子,狗屁本事没有,就是命长,熬死了我祖父又熬死了我父亲再又熬死了韩伯,连范鞅都走在了他前面,齐景公忍了一辈子,几十年,知道范鞅走后我与范氏、中行氏的矛盾爆发,终是给了他一个将晋国从霸主之位上拉下了的机会。” 夏瑜对赵志父其实并无怨念,就像赵志付说的,各为其主,邦国利益在前,无关个人恩怨,及至听赵志父讥讽齐景公,忍不住,道:“有时候活得长也是一种胜利。” 赵志父静静思索着这句话,良久点头道:“有道理。”不过过了一会儿,赵志父又有了几分嘲讽式的道,“不过那个老家伙现在估计也在地下郁闷着呢,他走后没多少年,田氏灭了高氏、国氏,驱逐了姜姓国君,那老家伙的儿孙现在都在东海边钓鱼呢,齐景公忍了一辈子想要找机会与我晋国争霸,结果呢,非但没争过我们,连自己的江山都都丢了。” 赵志父本是在嘲讽齐景公,昔日齐景公支持纠结诸侯联军支持范氏、中行氏叛乱,赵志父带着赵氏私兵可以说差不多是以一家之力而抗天下,可最后还给他打赢了,铁之战以少胜多让赵志父真正声名大噪,其后晋国再无人敢撼其威。 作为霸主国上卿,自小便有一众高高在上的骄傲,齐景公这个在晋国面前装了几十年孙子的家伙,联合诸侯险些肢解晋国,分割晋国城池土地,记得那短短一个月内,赵志父扫荡内乱时接连接到的战报,晋国的邢、任、栾、鄗、逆畤、阴人、盂、壶口等城池一一被齐国攻下,并一直打到鲜虞,赵志父永远忘不了自己眼见晋国国土沦丧却只能坐视在晋国国土上纵横,屠杀晋国百姓,却只能咬牙苦忍耐,集中力量扫荡了叛贼回过头来再去打齐国。 那段隐忍的时日,可是把赵志父气得快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赵志父平定了叛乱担任执政后亲自率领晋军主力攻打齐国,并顺利攻占了犁,还把田氏起家的封地高唐拆了个稀巴烂,可以说是把齐国也打得惨得不行,但赵志父还是没忘了这份刻骨的耻辱,所以说起齐景公还是忍不住嘲讽几句。 夏瑜看着赵志父这副神情,却觉得有几分有趣,道:“我听人说过,人对于奈何不得的对手,才会心有不平。” 赵志父听到这话,眉头一瞪,道:“我奈何不得那个老头子,哈,天大的笑话,我只是……齐国,齐国让阿聩背叛了我。” 夏瑜听到“阿聩”两个字有点反应不过来,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脱口而出道:“蒯聩!?卫庄公!?” 赵志父低头摆弄手里的酒尊,没说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瑜一时间觉得头有点晕,那个卫庄公,卫国太子,因为被后母……不对……这里应该是后内父陷害,杀了后内父后投奔晋国,依附赵志父,做了赵志父府上的门客,曾经与赵志父并肩作战十几年。 蒯聩在铁之战里担任赵志父的车右,据说在铁之战中因为赵氏是以寡敌众,为了提振士气,赵志父身先士卒,顶着箭雨往上冲,但面对有齐国支持的诸侯联军攻势也非常猛烈,曾经数次击中赵志父,而蒯聩作为赵志父的车右,每每以身护赵志父,赵志父被击中倒在战车上,蒯聩便用戈将赵志父捞起,撑着赵志父站起来,继续统军冲锋。 蒯聩与赵志父,可以说是实打实过命的交情,也正因如此,赵志父很是信任蒯聩,赵志父当上执政后,曾经那个帮助蒯聩返回卫国夺取卫国国君之位,可是蒯聩继位之后马上掉头投奔齐国,可是打了赵志父一个好大的“耳光”啊。 不过……等等,虽然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从赵志父此时的口气里听来,似乎他与蒯聩不仅仅是过命的兄弟那么简单,难道他们…… 还未待夏瑜进步一深思,赵志父已经证实了夏瑜的猜想,道:“我记得我和阿聩,最开始……那时范氏、中行氏诬我叛乱,围剿我赵氏,我一边带着全族上下苦守晋阳,一边派使者暗中联系韩氏、魏氏让他们替我在国君面前平反,范氏有钱、中行氏善战,两家配合攻打晋阳,我把房子拆了,把我赵氏屋舍的青铜砥柱都融了做箭头,我苦守着晋阳,心中惶恐,却还在下属面前强撑着不能示弱,我知道只要我稍微动摇,士气溃散,我赵氏就完了,就像晋国历史上消失的那些家族——栾氏、先氏、狐氏等等。” 赵志父面上显出几丝甜蜜追忆之色,这种神情在他那张素来坚毅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真是有几分让人觉得惊恐,但是赵志父此时却似乎完全陷入关于昔日“热恋”的回忆之中,根本没去注意夏瑜的脸色,傻笑着道:“就是那时,阿聩陪着我,安慰我,鼓励我,白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晚上我们睡在一个帐篷里,我和阿聩从那以后直至后来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我那时对他说,等到晋国内乱平定了,我会见一个大大的宽敞的房子,要用最好的匠人做一个大大的最舒服的床榻,我们再也不用在行军的间隙在又潮又黑的帐篷里……” 夏瑜无语望苍天,孙子“嫁人”了,晏婴搬家了,然后此时赵志父告诉自己他和卫庄公是情人啦,这个世界太疯狂啦。 赵志父依旧陷在回忆里,道:“为了阿聩,我一直没立正室,我知道他是卫国太子,若非他君父的继室刁难,他早已经是卫国国君了,虽然他彼时依附于我,但真以身份论,他是君我是臣,身份有别,所以他不能作我的正室,而我是霸主国上卿,赵氏家主,更加不可能……我和他的事情赵氏上下都知道,那时我也想开了,这一辈子我就这样守着,就算没名分也罢了,挺好的。” 夏瑜听到此处,心中一动,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您难道没想过蒯聩与您相交其实是别有用心?” 赵志父笑了,笑容中有种别样的傲岸与自信,道:“我的眼睛没糊涂到那份上,别有用心?也许初初投奔我时,阿聩是有点别样心思,但其后十几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我被范鞅打压时憋在封地里动弹不得,那时举世皆非,范氏、中行氏、韩氏、魏氏,哪个不比我更有权势,阿聩没离开;范氏、中行氏意图灭掉我赵氏,我被围困苦守晋阳,不知明日死活,那时阿聩对我表白心意;铁之战,我赵氏以一家之力对抗诸侯联军,以寡敌众,众人皆以为必败,可是阿聩陪着我,与我共赴沙场。” 赵志父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陷入回忆的带着甜蜜有满腹心酸的神情,道:“阿聩陪着我,一直陪着我,不论我处境多么艰难。我们一起经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仗,他每每一身护我,悍不畏死,我还记得那时我与北狄人有战,阿聩为了挡一支射向我的箭被洞穿了左肩,却一直隐忍不说,及至战后下了战车,他昏倒在我怀里,我才发现他战甲里的中衣都被血染红了,他昏迷了三天,巫医说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我守着他,向鬼神祈求,只要阿聩能醒过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 后来铁之战我打赢了,坐上了晋国执政的位置,我知道阿聩一直对卫国社稷忧心忡忡,对卫国国君的位置还没死心,所以虽然知道送阿聩回卫国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日夜相守,我还是送他回国在我晋国的支持下夺取了国君之位,那时我半点没想过他会背叛我。” 赵志父的眼睛红了,看着这位两鬓灰白硬如刚石的霸主执政,此时显露的脆弱,夏瑜心有不忍,劝慰道:“卫国夹杂晋国与齐国之间,从地势上讲,齐国攻打卫国比晋国更容易,所以卫国倒向齐国也是必然。” 赵志父道:“我知道,就像晋国楚国争霸百年,郑国总是左右摇摆不定一样,阿聩只不过以卫国社稷为重,投靠了齐国,选择了一条对卫国来讲最好的路,可是阿聩也应该明白,那是一条背叛我的路。” 夏瑜想起历史上记载的卫庄公似乎是死在戎人手里,道:“他死在让戎人手里,这也算没让你们公然为敌……” 然而夏瑜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赵志父便打断道:“我杀了他,我杀了阿聩。” 夏瑜一愣,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方才赵志父这位政治强人还像个傻瓜一样一脸甜蜜酸楚的回忆自己的恋情,差点把人吓死,可是转瞬间,却言是他自己杀了他的心念之人夏瑜满是讶异的道:“我听说他是死在戎人手里。” 赵志父眼中神色重新变得坚硬,仿佛刚才微红的眼眶,那甜蜜愚蠢的表情从来就没出现过,冷硬的神色再次覆盖在面上,道:“阿聩叛变,等于打了我一个打耳光,我那时刚刚坐稳执政的位置,当然不能容,彼时我领军讨伐报复齐国,一路高歌猛进,其后我又率军亲自攻打卫国,阿聩嘛,打仗是不错,但不如我,况且卫国与晋国国力差了十万八千里,阿聩战败,逃奔齐国,我立了公孙师般做卫国国君。我知道公孙师般无能,比阿聩差远了,但一个无能的卫国国君比像阿聩这样有才干的卫国国君要对晋国有利的多,退一万步讲,就算师般背叛了晋国,一个无能的叛徒总比一个能干的叛徒要强得多。” 夏瑜多少有点猜出来后面的事情了,但是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赵志父叙说那些过往,而赵志父后面的话,也证实了夏瑜的猜测——赵志父又给自己灌了口酒,道:“阿聩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若是一个轻易就被击败的人,也不会跟着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了,我刚立了师般不久,楚国便有异动,我调兵防备楚国,阿聩便趁机向齐国借兵杀回卫国,师般哪里是阿聩的对手,当即便被阿聩打出来卫国,狼狈逃窜,那是越国灭吴国崛起称霸,楚国从被吴国灭国的浩劫中恢复过来,也有异动,我分不出手来调兵攻打卫国,所以我重金收买了卫国境内的戎人,在阿聩出巡时,把阿聩杀了。” 虽然猜到了点儿,但赵志父亲口证实,还是令夏瑜心中一颤。、 赵志父眼神冷若寒冰,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道:“我与阿聩一样,都是以邦国利益为先的人,我不能让他活下来与晋国为敌。” 夏瑜没说话,倒是赵志父笑了出来,道:“我见过燕太子服人,恩,即使是庶弟逃昏这么大的事情,那小子虽然初时有几分慌乱,可其后确实不卑不亢,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看你千里奔波来晋国救他,你们的感情不错吧,恩,像年轻时的我和阿聩。” 听赵志父说道服人,夏瑜一颗心立刻吊到嗓子尖,及至赵志父说道自己与服人像年轻时的他与蒯聩,夏瑜脱口而出道:“我们不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地雷: 123987扔了一个地雷 he6o扔了一个地雷 he6o扔了一个地雷 he6o扔了一个地雷 看到眼熟的亲了,“he6o”你回来了好开心啊。 话说最近被打脸了,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都没在追国产古装剧,最近的古装剧大家都懂的雷点颇多,然后被基友安利《古剑》,因为没玩过游戏,所以瞥了一眼,觉得造型有点于正风,就没想看,但被基友强力安利,加上貌似帅哥蛮多的,就去看了,然后啊啊啊啊啊,萌了大师兄啊,流口水啊。 前段时间基友安利大师兄的文,我还很冷高的说大师兄的文太多了,看着腻,结果萌了陵越大师兄回头就去找大师兄的文来看,看的爽歪歪啊,然后兴冲冲的去和基友分享,被基友拿我冷高说大师兄文太腻的聊天记录打脸了啊。 哎,话说人不能冷高,冷高要被打脸的啊,我觉得我的脸快被基友打肿了啊。 第164章 夏瑜脱口而出道:“我们不像!” 赵志父被夏瑜这话弄得一愣,夏瑜看着赵志父,眼神中有些东西在闪动,然后慢慢变得激烈,道:“我们不像!我和服人的立场是一致的,我们都想要燕国强盛,我们不会像你们!” 赵志父见夏瑜那有些激动的神情,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这么多年沉沉浮浮,对于很多事情,赵志父往往有着一眼洞察的直觉,此时看着夏瑜,赵志父敏锐的察觉了什么,但他没有戳破,而是若有所思,直到夏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了,迅速的将情绪收敛回来,道:“我和服人,已是一体,我们和你们不同。” 赵志父没说话,只是用酒尊敲了敲案几,有几分醉意的样子,道:“你来晋国,是想让我放了服人。” 夏瑜很自然低头微微行礼,道:“是。” 赵志父道:“他辱我赵氏,辱我晋国。” 夏瑜道:“辱赵氏者非燕国,非服人,乃是齐国,乃是田氏。” 赵志父把酒尊放下,道:“齐国大军北上,南部空虚。” 夏瑜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骇莫名,道:“难道执政您想借此机会偷袭齐国?不可能,诸侯会盟,列国齐聚,晋国……不可能。” 赵志父哈哈一笑,道:“是不可能,我老了,难以亲身领军上阵,而晋国其他人,此时还没有统帅大军暗中出袭的威望。”神色微微黯然,赵志父灌了口酒,道,“若是倒回十年前,又或者有个能够让我放心托福后背的同伴,又或者有一个我能够放手将晋国全军托付的同袍,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打垮齐国的机会,怎能就这么错过。” 夏瑜心中微微定下来,方才从赵志父的言谈中猜测,他以为赵志父根本就是有意扣下服人,然后给齐国制造一个燕国空虚的表象,引诱齐国大军北上,然后借机大举进步,挥军灭齐,若是如此,则先前夏瑜猜测晋国应该会顺利释放服人的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不确定,毕竟所谓敌人的敌人才是朋友,因为齐国存在燕国才是晋国的盟友,若是齐国不存在了,那燕国的存在还是否有必要那就要看晋国的心情了。 不过好在从赵志父后面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看来晋国目前没有在此诸侯会盟期间出兵灭齐国的打算,或者说赵志父此时心中未必没有这个想法,毕竟晋国会盟诸侯邀请天下士子入晋国争鸣论战,只怕也正因如此齐国才认定晋国不会在此时出兵,加之田赵联昏,田襄才安心派田舒率领大军北上灭燕,可是就算赵志父心中有趁着齐国国内空虚大军突袭的想法,晋国无人啊。 赵志父的威望足够率军,可是他若是离开晋国,何人坐镇国内,若是赵志父坐镇国内,何人能够同时统帅韩赵魏智大军出击,智瑶吗?此时除了在虒祁台与夏瑜论战的一次亮相,还别无战绩,有时候威望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他与能力无关,只是关乎时间的积累。 想透这几点,夏瑜心内稍安,也反应过来赵志父方才言语只怕有几分消遣敲打自己的意思,道:“执政消遣于我。” 赵志父看着夏瑜,随即再次哈哈大笑,道:“年轻啊,真是好啊,经得起打击,不管有怎样的危难,都仿佛有逾越过去的信心。” 夏瑜此时被方才赵志父敲打的有几分小心,没有说话,赵志父见夏瑜不语,笑了笑,给自己灌了口酒,道:“我会放了燕太子。” 眼见夏瑜虽然神色不变,但是眼神却微微一亮,赵志父心中有些感概,再是有才华的年轻人也还是年轻人,还没修炼到老狐狸的阶段能够让他完全看不透情绪变化,想到这里赵志父又不禁想起了压制了自己十几年动弹不得的老狐狸范鞅,直到今天回想起来,赵志父仍然对这个名字有几分畏惧感,那只老狐狸,才真可谓是喜怒不形于色古井不波,演戏演得名伶都要退让叫好,若非如此,当初铁刑鼎一事,自己怎么会受其蛊惑呢? 也许是接连回忆已故之人造成的这点感慨,赵志父突然开口问道:“夏瑜,如果你早出生二十年,和我兑换,你会如何行事?”赵志父仰头望天,目光悠远,道:“有时我会想,尤其是近来……我有时会想,这一辈子,我为晋国所付出的,我做的这么多事情,到底值得还是不值得。” 夏瑜此时十分谨慎,微微沉吟,道:“执政一生所为,常人难及,瑜以为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后悔即是无益,又何必后悔”,说道此处,夏瑜微微皱眉,终是开口道,“昔日执政您平定范氏、中行氏叛乱后,因为痛恨晋国公卿内斗惨烈,所以主张废掉晋国自文公一来坚持了数百年的六卿制度为四卿,本意是限制公卿权力,抑制公卿内斗,但不知道执政是否想过,如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执政昔年其实可以增加卿位,毕竟若是肉多了,够吃了,也许猎狗抢食就不会那么激烈。” 赵志父一听这话,全身瞬时僵硬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很少,捂脸,我这两天好兴奋,去码苏越同人去了。 第165章 赵志父全身僵硬,半响不语,然后突然的他把面前的案几掀了,案几之上的食器酒器咣当当摔了一地,院落外的侍奉的护卫听到内中响动,以为有异,便冲了进来,一进来看到院中情形,似乎是自己的执政在发作,那护卫统领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便向夏瑜施礼,然后带领护卫退了出去。 而这一系列的变故,赵志父从始至终都没反应,只是在掀了案几后,坐在自己的坐榻上,眼中有很激烈的情绪在沸腾,用似乎是对夏瑜说话又近乎自言自语感觉道:“我知道这样不行,你在虒祁台上说晋国出于四战之地,你没说错啊,我被范鞅压制在封地时,我和阿聩……我带着赵氏家臣向北拓地,我们打北狄人,大大小小数百仗,赵氏已经拓地到了草原边上了,晋国已经无地可拓,晋国周边,北近草原,东有齐国,西有秦国,南有楚国,我知道凭借我的手段强行压制晋国公卿内斗,不过一时之计,一旦我去了……可是,我没办法,我知道晋国公卿一旦分裂,我们迟早都会被周边各国逐步侵吞蚕食,晋国一旦分裂,单独的力量拿出来,哪里有还能撑得起霸主之国的国力,只是……” 赵志父眼中的情绪慢慢的变得更加激烈,渐渐有几分杀意渗出,赵志父常年征战沙场,场场打得都可以说是硬仗,身上的凶戾之气何其重也,这一发怒,瞬时慑人威压,几乎令夏瑜动弹不得。 夏瑜紧紧握着手中酒尊,全身僵硬,一动不动,额上有冷汗直流,瞬时汗湿中衣。 赵志父身上凶戾之气激荡,但慢慢的却像燃尽了的火焰,至余下一点星火的温度,更多的是成为灰烬后枯萎,赵志父喃喃道:“增加卿位……增加卿位……” 夏瑜此时才有几分缓过来,神色也平静了下来,看着赵志父,眼中有几分同情之色,半响,道:“晋国公卿权力做大是数百年慢慢演变的,期间晋国厉公时期也意图振作君权,但和我燕国简公时期一样,非但没成功,反而被权臣公卿反噬,燕国内乱致使我主服人流落民间,十余年后才找回,晋国厉公时集权失败后,最终晋国公卿的权力步步做大,然后三家……,也许即使增加卿位也不能阻止最后的结局,但也许……也许就如同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一样,如果晋国曾经的国君,或者执政者曾经想过增加卿位,将公卿的权力下放到士大夫阶层,让更多的公卿相互制衡,或许能稍稍减缓公卿权力做大的时间。” 夏瑜顿了一下,神情中微微有些犹豫,但最后道:“晋国称霸百年,晋国的公卿太习惯霸主之国的权势威势,可是他们不知道,若是晋国不再,只有几分之一的晋国国力,是不可能继续称霸诸侯的。” 何止不能继续称霸诸侯,最后还会被人分而食之,蚕食并吞,在夏瑜的时空,三家分晋后,韩赵魏开始还能挟着霸主余威轮流振作下,但却是越来越后继无力,而本来在晋国面前真是输的底掉几乎从来没讨到过便宜的秦国,却是在变法后日渐强盛,当挡在秦国进入中原第一防线的三晋被秦国打垮后,大秦帝国的虎狼之师,最终入主中原,横扫天下。 赵志父听着夏瑜的话,半响没有反应,良久,用有些僵硬的声音道:“我累了,内佐您……送客!” 最后送客两个字赵志父声音很重,院外有听到吩咐的护卫自然而然走进来,礼数周到的请夏瑜离开。 夏瑜也没觉得冒犯,相反他觉得有几分愧疚之感,起身离去,将要出了这个院子时,夏瑜微微驻足,转身去看赵志父,只见赵志父一如既往坚硬的像块石头,可是莫名的,夏瑜就是觉得赵志父活不长了,赵志父的余烬将要燃尽。 转身对赵志父行了一个拜礼,拜而稽首的大拜礼,礼毕夏瑜抬头,看着那依旧毫无反应的霸主执政,然后抬头看了看此时依然晴朗的天空,莫名的想起过去听过的一首词: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伯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注:取自明·杨慎《二十一史弹词·西江月》) 赵志父终是要死得,而晋国终是要亡的,一生的坚持,一生的付出,牺牲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最后也不过是前人田地后人收,青史几行名姓匆匆。 夏瑜出了执政府,齐吕、杨之孙与孤竹存阿在在执政府门外焦急等待,及至见到夏瑜出来,孤竹存阿抢先一步走至夏瑜近前,道:“怎么样?赵志父答应放人了吗?” 夏瑜扫了一眼周围,晋国执政府外自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夏瑜见自己一行人已经吸引而来不少人的眼光,便道:“回驿舍再说。” 孤竹存阿只是救服人心切,并非不知执政府外各方势力耳目众多,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耐下焦急,随夏瑜一同返回驿舍,但还没等孤竹存阿开口询问什么,便见有下人来报,道:“太傅,内佐,有魏氏门客求见。” 孤竹存阿与夏瑜俱是一愣,孤竹存阿在晋国国都耗费许久时间都没能和韩赵魏智几家真正搭上线,自然知道这魏氏门客不是来找自己的,便疑惑问夏瑜道:“你与魏氏相熟吗?” 夏瑜也心有疑惑,但没等他回答孤竹存阿的问题,只听一声朗笑传来,道:“夏瑜少保,齐国一别,可是久未相见啊。” 随着话音,只见一不足而立的壮年男子从驿舍院中走出来,站在厅中含笑打量夏瑜。 夏瑜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但一时间有想不起来再哪里见过,及至练习这人方才称他少保,夏瑜心念电闪,道:“你……你是昔日在稷下学宫论战的士子李甲!” 那魏氏门客含笑而拜,道:“惭愧惭愧,内佐还记得区区这一无名之辈。” 夏瑜对在晋国见到昔日“故人”感觉倒是有几分复杂,心中这样感觉,自然也将这种情绪带入了眼神中,看着李甲,夏瑜问道:“你如何会成了魏氏门客?” 李甲含笑道:“我非魏氏门客,我乃是魏氏嗣卿长子门客。” 夏瑜对这话微微皱眉,道:“此言何意?” 李甲笑道:“内佐您是燕臣子?还是只是燕太子服人的臣子?” 李甲这么一打比方,夏瑜立刻便明白了,李甲说自己非魏氏门客,而是魏氏嗣卿长子门客是说他只是认魏氏嗣卿长子为主。” 夏瑜面上有了些许揶揄笑意,道:“还记得昔日先生稷下学宫论战,辩词滔滔,胸中抱负非常,今日……魏氏嗣卿长子,刚多大,还是个娃娃吧,认他为主,先生不想实现昔日抱负了?” 李甲半分没在意夏瑜的揶揄,笑道:“明主难得,何惜年少。”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没双开啊,只是这几天热血沸腾所以在电脑上码点东西自娱自乐,我知道自己的渣速度,双开绝对作死。 额,先要为前几天自己的拖延道歉了,毕竟收到了两篇长评还没更新实在是太过分了,抱头捂脸,不过真的是荷尔蒙上头整个人晕乎乎的像喝醉了的感觉,完全静不下来,好在今天貌似这“瘾”过劲儿了,加上榜单的强制更新要求,所以我觉得能够正常码字了。 啰嗦了,感激亲们的地雷: 12398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519:14:59 he6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520:44:34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617:01:59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622:46:09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2:33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3:53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5:03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6:11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7:18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00:08:19 第166章 夏瑜挑眉道:“明主?” 李甲笑而不语。 夏瑜见状自觉也不便再多言什么,毕竟这是人家自己的选择,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说到底还是不算太熟的,想到这里,夏瑜微微疑惑,道:“先生来此,所谓何事?” 李甲笑道:“怎么,不能只是来叙旧的吗?说起来我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得内佐您一尊水酒相待啊。”言毕扫了眼四周。 夏瑜微微会意,道:“我虽为晋客,但一口酒还是招待的了的。”言毕伸手示意李甲入室,同时纷纷身侧齐吕与孤竹存阿粗备宴席相待。 及至众人落座入席,屏退左右,夏瑜身边只留了杨之孙,而李甲身侧却是留了一个不过十六七年纪的下仆。 夏瑜瞥了眼那低眉善目服侍在李甲身侧的下仆,知道李甲不让此人退出必然如自己信任杨之孙般完全信任,所以也没多说什么,直言道:“虽然与先生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记得先生是个直爽人,有话明言,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先生此来,意欲何为?” 李甲喝了口酒,用食箸一边夹菜一边道:“少保倒是好没耐性,怎么着也要容我喝几口酒,吃几块肉再来谈正事。” 夏瑜心中挂念服人,虽然说赵志父已经明言要放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日没见到服人安好,夏瑜就不能放心,所以此时难免有几分焦躁,道:“我已不是齐国少保,李先生慎言。” 李甲见夏瑜微微有些着恼的神情,便也不再卖关子,道:“少保……不,内佐您有意为魏氏效力吗?” 夏瑜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半响才确认李甲说的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道:“为魏氏效力?先生您……您这笑话说大了。” 李甲挑眉道:“笑话吗?在下不觉得啊,你看吧,我魏氏嘛,乃是霸主之国的上卿,而燕国危若累卵,所谓君子不立围墙之下,不如内佐您来为我魏氏效力吧。[.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夏瑜听到此处微微一笑,道:“好啊。” 李甲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说真的。” 夏瑜道:“真的,不过有一个条件。” 李甲皱眉道:“什么条件?” 夏瑜道:“我主服人贤德宽厚,乃是燕国储君,所谓宁为鸡头不为人后,先生您若是肯来辅佐我主,我也可以收拾包裹作一魏氏门客。” 李甲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少顷便明白了夏瑜话中的意思,失笑,点了点夏瑜,道:“夏瑜啊,你,好生狡猾。” 夏瑜淡淡一笑,道:“我不背主,如君不背魏。” 李甲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十有八九没戏,不过一来主上有托,不便违背,二来,我也想来见见故人。” 夏瑜道:“现在见到了,失望了吗?” 李甲摇头道:“不失望,燕太子幸运。” 夏瑜还想在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孤竹存阿急急奔进来,在夏瑜耳边轻声道:“执政府要我们去接太子。” 夏瑜一惊,没想到赵志父这么快就履行承诺,随即便想起身,但又立刻意识到李甲还在,此时正是招待李甲的宴席未散。 李甲见孤竹存阿急慌慌的在夏瑜耳边说了些什么,夏瑜脸色立变,然后便看向自己,心中自然也知所进退,道:“看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下次再来拜访。” 夏瑜对这位虽然昔日只有一面之缘但还能在碰面的李甲其实蛮有好感,在夏瑜看来这位李甲是个蛮有干才的良吏,若是可能还真像圈回去给服人帮手,但此时情势却不比寻常,没有时间和闲情寒暄,便道:“今日事急,李兄不要见怪。” 李甲哈哈大笑,道:“在当今乱世,我与内佐能相逢两面已经是难得缘分,我欣赏内佐,只是可惜不能共同辅助一位主公,不得同殿为臣。” 夏瑜听李甲说道此处,也有几分触动,但随即又道:“乱世相逢脸面确属难得,所以李兄不介意告诉我你的真是名姓吧。” 李甲一怔,但随即笑了笑,道:“彼时身在齐国,有几分试探之意,所以未曾透露真实姓名,并非有意欺瞒,在下李悝。” 夏瑜一听这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但还没回话,孤竹存阿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为了解救服人在晋国国都苦熬了三个多月,头发不知道抓掉多少,此时眼看执政府已经通知他们去接人,却见夏瑜还在和“无关紧要”的人寒暄,当即一股怒火便冲上头来,重重的冷哼一声。 李甲,不,应该是说李悝听到孤竹存阿的冷哼,笑了笑,施礼道:“在下真的不能再叨扰了,告辞。” 夏瑜起身回礼送客,眼见李悝远去的背影,夏瑜一下子想起来“李悝”这个名字为什么听着耳熟了,魏文侯重用李悝变法,使得魏国成为战国开始后的第一个称霸的强国。 夏瑜有些无奈的苦笑,李悝是宰相之才,理政治国的能手,若是能拐来辅佐服人却是大大的幸事,可惜,就像夏瑜方才所言“我不背主,如君不背魏”,这李悝已经认下魏氏嗣卿的长子为主,怎么可能背主另投。 就在孤竹存阿已经恨不得撤夏瑜袖子去晋国执政府时,在外守卫的齐吕惊慌失措的跑进来,道:“国内传来消息,孙由、秦开兵败,全军覆没,齐军已渡易水,逼近蓟都。” 孤竹存阿吓得傻住了,齐吕也慌了,他的家室都在蓟都,而夏瑜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一皱,喃喃道:“怎么这么快?孙由、秦开不应该这么无能啊。” 李悝离开驿舍,渐渐走远,立刻微微退后,静待那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的下仆近前,而那下仆此时也似乎放松了下来,不复在夏瑜房间内的低眉顺目,道:“先生辛苦了。” 李悝淡淡笑道:“不敢称辛苦,倒是委屈了少主人您了。” 那被李悝叫作少主人的少年笑了笑,道:“不委屈,恩,我听说过夏瑜长得好看,今日一见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 李悝皱眉道:“少主人就只看到了这些吗?” 那少主人笑道:“先生您生气啦,先生不要生气,我这番折腾扮作仆从随先生前去,并非只为了一度这传说中那个的美人的容貌,倒是听家中人说起夏瑜虒祁台上的狂言,所以想与其人交谈几句,倒没想时机却是不巧。” 李悝道:“我方才出门时见到有赵氏马车到驿舍,我猜可能是赵志父要放了燕太子。” 听李悝提到赵志父,那少主人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下来,道:“先生,你觉得夏瑜在虒祁台说的,若是赵志父一去,若我晋国不能团结一致,会重蹈二十年前覆辙,被人肢解鲸吞,会真的发生吗?” 李悝微微叹息一生,道:“少主人,你何必介意这些。” 那少主人神色间有了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苦涩,道:“先生看重于我,愿意认我为主,我真的万分感激,只是……我为晋人,眼见晋国社稷沦陷,却……我没半点志气如赵志父般力挽狂澜,匡扶晋国社稷,我只想保住我魏氏能在这个乱世之中继续存在下去,存活下去。” 李悝道:“晋国处四战之地,北有北狄,难有楚国,东有齐国,西有秦国,晋国若不强大,会被四周环绕的国家蚕食鲸吞,夏瑜这话不算假,可是晋国君权不振,公卿坐大已经是数百年来慢慢形成的局势,不是人力所能挽回,即使强硬如赵志父,也不过是勉强压制使得晋国公卿这二十年来不再惨烈内斗内耗。少主人,有些事情,当放手时需放手,晋国的社稷,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挽救的。” 那少主人沉默片刻,然后道:“我观夏瑜其人,论武可为沙场战将,论理政,听说他在燕国替燕太子治家,也很是出色,先生,难道这的没办法让夏瑜来我魏氏吗?” 李悝道:“夏瑜不能来辅助少主人,如我不能赴燕辅助燕太子。” 夏瑜抬手止住慌乱非常的齐吕与孤竹存阿,面露沉思之色,然后对孤竹存阿道:“执政府派谁来与我们接洽?” 孤竹存阿被刚才孙由、秦开兵败的消息吓到了,此时才反应过来赵志父派了执政府的人通知他们可以去接服人了,孤竹存阿慌慌张张的道:“对了,我……是赵无恤,赵无恤亲自来了……我们赶紧把太子救回去……救回去,不然不然……” 夏瑜面色沉静,道:“太傅,你和齐吕留下来,我去接服人,等服人回来,我们立刻返回燕国。” 孤竹存阿听到夏瑜不让自己去接服人,顿时跳了起来,要反对,却见夏瑜冷眉断喝道:“先把自己静下来来,别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丢我燕国的人!” 一直以来夏瑜对孤竹存阿都颇为尊敬守礼,毕竟孤竹存阿是服人的老师,是燕国的太子太傅,地位摆在这里,所以孤竹存阿被夏瑜这从来没有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夏瑜一个后辈竟然冲着自己呵斥怒吼,正想发怒,却一打眼瞥见夏瑜此时脸色冷硬,眼神冷的简直能冻水成冰,顿时将那点还没出口的怒气给吓回去了。 不过片刻,夏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微微平和下来了,道:“太傅、齐吕,你们留下来等国内的消息,我去与赵无恤接洽,会尽快回来。” 齐吕从方才夏瑜发火起就安静下来了,此时自然乖乖的听从吩咐,孤竹存阿面色不好,但也没多说什么反对的话,像是默认了。 及至夏瑜出门遇到赵无恤,连连施礼,赵无恤回礼,但也没浪费过多的力气在寒暄上,直言道:“家父吩咐,燕国情势有变,我晋国不合适再留燕太子在晋做客,在下来请内佐到燕太子落脚的地方,然后送燕太子与内佐一同归国。” 夏瑜行礼拜谢,道:“有劳嗣卿。” 第167章 夏瑜出门,见到赵无恤,略微寒暄,便直言要见服人,赵无恤也不推诿,直接道:“家父有言,要尽快送燕太子与内佐回燕。” 夏瑜听到这话,淡淡的扫了眼赵无恤,心中已经了几分明了,齐吕已经得到燕国兵败的消息,没有理由赵志父不知道,想来赵志父也没料到燕国会这么快就兵败如山倒,此时急着放了服人也是不想齐国当真重创甚至灭了燕国,是以夏瑜点头道:“有劳嗣卿。” 赵无恤也不多做耽搁,直接请夏瑜上马车主位而坐,自己客座敬陪,及至到了一处层层守卫严密的别院,赵无恤出示令牌给那别院看门人,院门得开,夏瑜与赵无恤两人下车进了院子,到了一处屋室前,屋外亦是守卫重重,那守卫见到赵无恤及其手中令牌,在赵无恤挥手示意下打开了屋门。 屋门开了,只见屋中堂前一个干瘦的背影正坐在堂中。 夏瑜见那背影,焦急上前一步,道:“服人。” 那干瘦的背影似乎有一丝轻微的颤抖,半响,慢慢起身,转过身来,面对夏瑜。 看清那干瘦人影面容的夏瑜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踩到了身后赵无恤的鞋子,赵无恤下意识的伸手去撑,及至夏瑜站稳了,再仔细看去,只见服人短短几个月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像一根松枝一般空空荡荡的撑着身上的衣服。 服人根本就黑,因为幼时民间贫寒经历,整个人棱角也显得有几分粗糙,原本因为常年练武,加之回宫之后身份地位不同,不再忍饥挨饿,所以虽然黑,但身形却很壮实,加之一贯坚定却又宽厚的气质,倒是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此时瘦脱了形,却是显出了几分尖石的坚厉感,让夏瑜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有一一种看到了赵志父的错觉。 服人一贯坚定却带着几分暖意的眼神此时也变了,多了几分夏瑜读不懂的东西,似乎便冷了,变得厉了,在看向夏瑜时,一瞬间有些发亮,那种亮度,莫名的让夏瑜有些害怕。 夏瑜想象过再次面对服人的情形,但眼前的情形却与他想象的任何一种都不太相同,莫名的,眼前的服人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 服人看着夏瑜,眼神瞬时亮得有些发毒,但随即便恢复平静,犹如最坚硬的岩石般不见半分情绪,看了看夏瑜,又看了看赵无恤,行礼道:“不知何事劳烦嗣卿大驾光临,来见我这一介罪人?” 赵无恤面色木讷,道:“燕国太子内佐千里来迎,接自家夫主回燕国,家父有感其诚,也觉得不因该再留太子做客了,当即日送太子与内佐返回燕国。” 服人的眼神一动,但随即又恢复冷硬,向赵无恤行礼,道:“如此在下当多谢伯国恕我燕国无礼之行。” 赵无恤草草回了个礼,便转身示意服人可以出来了,服人自然可看懂了,整了整衣冠,紧了紧腰领,迈步除了这个屋子,而方才迈出的一瞬间,阳光照将下来,服人不自禁的抬手挡在眼前,这让身侧的夏瑜看的一阵心酸,服人这个下意识的行为,分明是很久都没见阳光的表现,这也表示晋国人一直将服人囚禁在这个小小房子里,只怕连院子里都没出来过。 服人走出这个院落时,侧目看了夏瑜一眼,却没多说什么,上了马车也是一路无言,及至到了驿舍门口,眼见孤竹存阿与齐吕都在门口等候,服人方才一下车,孤竹存阿便扑了过来,一见服人清瘦模样,一愣,少顷,突地嚎啕大哭,拉着服人的衣袖,颤颤巍巍的哭泣道:“我……臣无能,让……让太子受苦了。” 一直神色冷硬的服人见到孤竹存阿此状,微微叹息一声,目中终是多了几分暖色,消减了几分尖厉,扶住孤竹存阿,道:“老师无需如此,我知道这段时日老师必是已经尽了全力。” 夏瑜因为来晋国显示参加争鸣论战,其后又赴赵志父的宴饮邀约,再后又宴请李悝,所以衣服一直都是较为繁复的正装礼服,衣服层数多,衣摆也拖得很长,此时下车倒是没有服人那么干脆,而一直沉默不语跟在夏瑜身侧的杨之孙见夏瑜下车,脚踩上马凳时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低头以仆人的姿态举手搀扶,夏瑜抚着杨之孙的手下马,此时正好赶上服人转身,见到这一幕,眼神中有一抹尖锐划过,但转瞬无痕。 夏瑜与服人进了驿舍,确定周围无人,服人也不在掩饰,直言道:“燕国出什么事情了?” 夏瑜没料到服人这么直接,还没等回答,服人已经再开口道:“赵志父对燕过未能送庶子入晋,大怒非常,若非燕国国内有变,只怕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孤竹存阿一听服人开口问,便有几分犹豫,道:“太子,您刚回来,不如歇歇,有些事情不急……” 服人听到这话,没说什么,而是转头去看夏瑜,夏瑜也一直目光未曾稍移的看着服人,只见服人眼中平静无波,也就这么看着夏瑜,目光未曾稍移,终是,夏瑜轻叹一声,道:“齐国执政田襄以田舒为帅率大军北上,孙由、秦开抵挡不成,兵败如山倒,齐国大军已经度过易水,逼近蓟都。” 服人身上方才那一丝丝的暖意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复又变得冷硬起来,看着夏瑜,道:“你为什么没留在国内?” 夏瑜没说话,夏瑜身后的齐吕却有几分按耐不住了,这段时日他是亲眼见证夏瑜从“遇刺”中一苏醒,就为了服人来回奔波,在燕国朝堂与国内公卿宗室权贵争辩,到晋国先拜智瑶后到虒祁台,舌战士子,绢上谈兵,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为了救服人出困,此时服人却语中隐有责备之意,如何能不令齐吕愤怒。 齐吕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但服人此时明显挂心国内情势,一甩衣袖起身,道:“收拾东西,我们回国。” 齐吕一句想替夏瑜抱不平的话被堵在喉中说不出来了,真有一种噎住了的感觉,齐吕忍不住转头去看夏瑜的神情,却见夏瑜神色间又一种愧疚一闪而过,此时的齐吕听不到夏瑜心里的叹息,那声叹息再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服人很是迅速的梳洗换了衣服,同时孤竹存阿、夏瑜等人也迅速整理了随性人员与一些行礼,出了驿舍想守卫通报辞行,赵无恤方才送服人回来时便已经辞行过,也明言不需要在去执政府多礼告辞了,是以一行人轻装简行,立刻启行回燕。 一路上服人都没说话,与服人同乘的夏瑜也没说话,眼见车驾驶出晋国国都,只听一阵快马蹄声,有人高喊道:“夏瑜内佐慢行。” 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这段时日燕国可谓诸事多舛,此时有人追来喊出“慢行”的话,燕国上下一行都以为是晋国变卦又不愿意放人了,立时间,齐吕、杨之孙都下意识的按住腰间宝剑,孤竹存阿面色苍白,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两人神色如故——夏瑜与服人。 服人面色冷硬依旧,不见波澜,夏瑜则是泰然自若,只见那追赶而来的人皆是单骑走马,速度很快,转眼之间便至近前,夏瑜定睛一看,确实智氏嗣卿智瑶。 智瑶追赶上燕国一行人,勒马驻足后没去看服人,只是对夏瑜行礼,道:“内佐您走的好生匆忙,连声告别都没有。” 夏瑜看了服人一眼,眼见服人毫无表情,加之智瑶含笑而立,目光在服人与夏瑜之间扫来扫去,若有所思,夏瑜便站起身来,在马车上回礼,道:“国事有急,不及告别,失礼之处,还请嗣卿见谅。” 智瑶笑了笑,道:“我智氏家主我伯父,去世了。” 夏瑜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智瑶说的是什么,瞬时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这个……智瑶你话题转的这么快,还笑着说自己的伯父去世的消息,画风略诡异啊! 许是察觉到了夏瑜那有点诡异的眼神,智瑶又接着道:“内佐您在虒祁台说晋国霸权不保,瑶此来只是想正告内佐,晋国有我智瑶在,依旧是统领这天下诸侯当之无愧的霸主,赵志父能做到的事情,我智瑶也能做到,我晋国依旧会如日中天!” 随即,智瑶又施礼道:“在下送燕太子与内佐归国,也请内佐拭目以待。”言毕,不带夏瑜多说什么,打马便回,却是又回晋国国都城内去了。 夏瑜站在马车上,看着智瑶一行人返回国都的背影,若有所思,齐吕都是有几分好奇,道:“内佐,这智瑶怎的突然如此狂妄了。” 服人也看了看绝尘而去的智瑶一行人,道:“这智瑶倒是颇有雄心壮志,也许晋国气象能够就此一变?” 夏瑜倒是笑了道:“就此一变?我看智瑶离变成一个死人又近了一步。”说道此处,夏瑜一顿,道,“赵志父可能出事了。” 服人眉头一挑,道:“赵志父?他会出什么事?” 夏瑜道:“你看智瑶完全不顾及晋国执政府眼光,在这晋国国都郊野之地公然与我们接触,他智氏家主方才过世,但他言语间却飞扬得意,只怕……只怕赵志父……寿数将尽了,而智瑶,就快荣登晋国执政的宝座了。” 服人没说话,半响,跳下车来,道:“解开缰绳,卸下几匹马来,驾马车慢悠悠的要走到什么时候,我们单骑走马,尽快回国。” 第168章 夏瑜听到服人的话,也知道服人心急回国,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微微沉吟道:“走哪条路?向北还是向东?” 服人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夏瑜的意思,但想起夏瑜向他汇报的军情――田舒率齐军大败孙由、秦开,已经度过易水,逼近蓟都,若是情势已经若此,那晋国与燕国的交境处,此时必然已经被齐国军队控制,若是依照当初自己入晋的路线返回,即从晋国东部进入晋国与燕国的交境处,肯定是不行的了,夏瑜询问“走哪条路?”,就是因为这个。 想到此处,服人微微晃动了一下,知道燕国兵败形势危急时一会儿是,然而此时这么清晰的感知到数月之前还在燕国手中的国土此时已经被齐国占领控制,这种直观的冲击却是让服人真真的心痛欲裂。 微微握紧了拳头,服人整个人感觉更加尖厉了,像是用什么东西正在从内而外的改变着,服人慢慢的将所有情绪收敛,道:“向东只怕齐国军队已经再严加防守边境了,齐国与晋国联昏,赵氏庶子已经归为晋国执政内佐,我想赵氏庶子在晋国执政府内应该有一二眼线,如我所料不差,晋国放我归国的消息只怕在我们离开起就有人向齐国报信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瑜点头道:“赵氏庶子,颇有才干,若他不在晋国留一二耳目通风报信,倒是稀奇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日夜兼程赶在那报信之人送信回齐国前赶到齐燕边境,只怕也很难顺利穿越齐军掌控的地方,返回蓟都,齐国与晋国争锋日久,就算此时齐晋联昏,齐国大军北上之际也不会完全不防备晋国,在齐军掌控的地方,与晋国的交界处,一定会派人日夜巡查,严加防备。” 服人目光深沉,道:“是啊,田舒不是庸将,不会连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夏瑜听到服人提到田舒时,眉头不由一跳,但随即低头,也微微收敛了情绪,道:“向东的话太过危险,不若向北,绕道回燕。” 服人微微皱眉道:“向北?从中山取道?不行,中山与齐国是盟友,取道中山太过危险。” 夏瑜也微微沉吟,道:“中山国未必与齐国就是不是一条心,不过若是燕国尚且与齐国拉锯,中山国也许会两边观望,此时我燕国战败,只怕中山国会趁机落井先生,趁机侵吞我燕国国土,取道中山确实不妥,所以,向北的话,只能绕过中山再向北,取道北狄。” 一直静静的听着夏瑜与服人讨论的孤竹存阿此时插嘴道:“戎狄人野蛮凶残,这……从北狄走,也太过危险了。” 夏瑜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服人,而服人站在那里,仰头望了眼这苍茫天地,他入晋时还是盛夏,此时已经是秋日,草木已经有了几分枯黄之意,满盈萧索悲凉,服人深吸了口气,道:“从北狄走,若天不绝燕,我们能顺利回国,若天要绝燕……”后面的话服人没说。 半月后。 阿玛是部落里负责跑商的头领,在隗氏与潞氏两大部族之中都很有威望,因为这草原之上的部族在二十年前中原那些的家伙向草原扩张时,都有很多人口损失,又因为南边的那些叫做晋的人的严厉打击,很多部族都不能再从南人手里买货物了,别的不说,盐这不论是什么人都不能缺的东西,就很难再从南人手里买到。 阿玛是跑商队的头领,在晋人与各大部族之间来回穿梭,知道怎么把盐巴从齐国贩运回草原,所以虽然隗氏与潞氏不合,但是没人会拒绝阿玛的跑商队。 阿玛本来一直如鱼得水,但最近阿玛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因为南边齐国与燕国打起来了,本来阿玛贩运盐巴回草原一直是从齐国穿越过燕国再过中山回草原,这条路是回草原的最短路程,可是却并不顺遂。 中山虽然也被那些南人归为与阿玛部族的同类,但就如同隗氏与潞氏不合一样,中山昔年背信弃义的记忆,草原人都没有忘记,草原人不喜欢中山人,中山人也不喜欢草原人,他们斥草原人为蛮夷,觉得已经和草原人早就不同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草原的商队阿玛的商队每次从中山回草原,都被收很重的税,被扣很多很多的钱,所以这样贩运回草原的盐巴都会很贵,除了阿玛的商队。 没有人知道阿玛是怎么做到的,他总是能顺利的穿过道道难关,并且不用向中山国的官吏交很多的钱财就能带着盐巴返回草原,所以他的盐巴宗室很便宜,自然也就受到所有部族的欢迎。 然而,阿玛最近遇到了麻烦,因为齐国与燕国打仗了,贩盐巴回草原的路上,中山国倒是不是问题,但齐军控制的燕地却是穿不过去了,无法,阿玛值得用重金贿赂了晋国赵氏的官员,从晋国这个草原人最大的敌人的国土中穿越过去,一路心惊胆战,还好有阿玛重金贿赂得到的赵氏通行令牌,不然还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眼见出了晋国边境,靠近草原了,阿玛带着的商队在一处水源地饮水处歇息,商队里一部分人带着马儿去饮水,另一部分开始架帐篷起火堆准备烧水做饭,商队的护卫将正在忙碌的人圈起来,正围绕着营地警戒着有马贼偷袭。 阿玛此时拿了奶酥饼,还有烤熟的羊腿,走出自己的帐篷,看着远处的落日,叹息一声,草原此时已经很是寒冷了,眼见晋国齐国还是秋天,但在草原,已经是快要下雪的时候了,往日里这是阿玛已经回了自家的帐篷,围绕着火炉喝着马奶酒,但今年,因为燕国与齐国的战争,他被拖累了回程,在路上耽搁了。 阿玛正感慨时,却猛然听到商队护卫一声口哨,示意有陌生人靠近,阿玛心中一惊,以为是马贼,老急忙招呼身侧的人都拿起刀剑防备起来。 第169章 此时天空灰暗,乌云密布,有闪电划过天际,雷鸣阵阵。(.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阿玛一众人紧紧的盯着那队靠近的陌生人,眼见对方靠得越来越近,阿玛一抬手,身边的商队护卫箭在弦上,对着那靠近的陌生人,只等阿玛一声令下。 阿玛紧紧盯着那队人马,只见对方在离自己营地不远的地方,全员勒马驻足,然后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双手高举,草原上狄人常用的语言道:“我们不是马贼!” 阿玛眼见对方此态,抬手微微制止身侧的商队护卫,用狄人常用的语言大喊道:“哪路子的?” 对方道:“逃难的,从晋国出来,知道这里有水源,不知道已经有先来人占了,我们只是求口水喝,没他意。” 此时那队人马勒马驻足的地方较近了,加之天际此时一个闪电照亮四野,阿玛也看清了来人这队人马人数不少,并且弓矢剑弩配备,只怕真起了冲突,自家商队并非对手,而且听得对方说自己是从晋国逃难的,阿玛心中便有些异样,说实话只要是草原人,没有人不很把草原人打得一退再退的晋人视为仇人的,此时眼前人说是从晋国逃难出来的,阿玛下意识的便觉得许是“自己人”? 是以阿玛微微沉吟,心中思量:这水源地很多常走的人都知道,自己此时若是太过霸道不让人家饮水似乎也不妥,便开口道:“百步相对,各不相干。” 那对面的人也道:“安。” 若此,两方人马算是各自相安,阿玛眼见对面那队人马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物,马上抱着一个人,那人头戴席帽,布纱裹着全身,阿玛心知这带着席帽的人多半是“内室人”,心中觉得奇怪,要知道草原素来有抢亲的传统,所以很多不够强壮的人都不敢离开部落落单,已经成家的内室人更加不可能离开部落出来四处乱跑,不过联想道方才刚才的喊话过程,对方说是逃难的,便有几分理解。 阿玛再大眼看去,眼见那带着席帽的人在那领头人怀里撞死瘫软,莫非是病了?想到这里,阿玛摇摇头,心道:自家事情还没得了结,这么关心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这些人何等来头,关自己何事。 服人一行人的营地刚刚扎好,只见一声雷鸣作响,大雨倾泻,服人的帐篷自然是一众人中最好的,许知要是平常,服人向来是与自己的部下同甘共苦,平时行军打仗,帐篷也是和普通军卒差不太多的,只是今日却是有几分不同,只因为服人帐篷中此时多一个病号。 用刚打来的水湿润了帕子,服人伸手想给此时躺在毛毯上的夏瑜擦擦脸,但随即又觉得这帕子太过冰凉,便用手捂着,直到捂到温热了,才给昏睡的夏瑜将脸上的尘土擦净,擦干净了脸又握着夏瑜的手擦拭指尖的泥土。 夏瑜这三年一直没间断的练习剑术与马术,一双如玉雕琢的手不再如昔日细腻,掌心略有薄茧,服人满是厚茧的双手抚摸着夏瑜掌中薄茧,从被晋国放出起就一直冷硬的神色此时融化了,依稀如往昔的温柔宽厚,看着夏瑜,长叹一声,道:“你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一把火能烧了几万越人,在武阳能一口气宰了我全部的隶宰,竟然怕打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想起路上天色开始半阴,远处开始有雷电闪烁时,夏瑜便十分僵硬,及至漫天乌云雷鸣电闪,竟然直至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若非服人跳下马来死死抱住,夏瑜那吓得脸色苍白的,差点要尖叫的模样,几乎是要崩溃的样子。 因为实在不放心,加之夏瑜身份特殊,在服人在场的情况下,其他人都不好太过亲近,最后眼看大雨将至,服人只得将他抱在怀里,同乘一骑,及至到了这处水源地。 给夏瑜擦拭完,服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了几分忧虑之色,伸手去摸了摸夏瑜的额头,感觉似乎没有发热,才微微放下心来。 就在此时,只听帐篷外孤竹存阿的声音传来,道:“太子,方便老夫进来吗?” 服人将夏瑜的手放回毛毯内,又替夏瑜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毛毯,道:“进来吧。” 孤竹存阿撩开帘子进来,因为外面正在下雨,孤竹存阿披了蓑衣,进了帐篷就卸了下来,看了眼正在昏睡的夏瑜,道:“内佐无事吗?” 服人道:“没发热,这倒还好,可能只是一路奔波累到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孤竹存阿有些忧虑的道:“眼见这雨一下,这天气倒是潮湿的不行,我听我们找得那个带路的说,草原的向来落雪很早,这场大雨只怕是最后一场秋雨,若是内佐身体一直不好……” 服人似乎猜到了孤竹存阿的意思,直接打断道:“老师,阿瑜是我的内室,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他。” 孤竹存阿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如果说服人与夏瑜刚成亲那会儿他尚且有疑虑,那这几年下来,他也早已将夏瑜当做自己人了,只是眼下情形,从燕国国内传来的流言越来越多,让人心里越来越没底,难免希望作为主心骨的服人不要有任何意外变故,尽快回国。 孤竹存阿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也有些话也想对太子说,我……我见太子您这段时日对内佐的态度似乎有些……,按理说这话不该我来讲,只是我想说其实燕国国内之事也怪不得内佐,太子您将临近中山边境的军队交到内佐手中,打中山那仗,说实话,赢得快得都让我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后来内佐遇刺,朝堂上,哎,太子您也知道的,情势急转直下,内佐方才伤愈不久就爬起来,四处奔波,就是为了救太子您出困……” “我知道。”服人道。 突地听到服人开口,将孤竹存阿弄得有点反应不及。 服人也没去看孤竹存阿,而是低头看着夏瑜,目光中有些太古深沉复杂的东西,道:“我知道,我出困快半个月了,燕国国内这几个月发生了事情,我自然要弄清楚的,老师勿怪,我知道您一直在晋国为我奔波,国内之事只怕未必全然清楚,所以我去问了齐吕。” 孤竹存阿静静的听着服人的叙说,他有种感觉,服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会让他记上一辈子。 服人目光中有些什么东西在涌动,道:“我被囚禁在晋国的时候,就知道田舒率军北上了,是晋国两个看守我的人半夜里以为我睡了闲聊时说到的。听到这消息,我五内俱焚,却又不能表现出来,那个时候,我日夜煎熬,总是不由自主的再想,这么多年来我的坚持是不是都错了?如果一开始我便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大兄,竭力退让,如果我在军中立足已稳时就对大兄发难,夺得权柄,阻止公父伐齐,如果我在公父立我为储君时就除掉大兄,而不是一时心软听内父的话只逐大兄去守陵,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的当断不断,我的心软,是不是害了燕国?” 孤竹存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其实很多次他都为服人的过于宽厚过于愚孝而着急生气,可是当服人今天亲口说出他觉得自己过往太过“心软”时,孤竹存阿却又觉得有很是难受,也许包括很多孤竹存阿在内的很多燕国人忠心耿耿的追随服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服人那有时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仁厚”。 第170章 服人与孤竹存阿相对无言,而就在此时帐篷外突然有异动,齐吕在外面喊了一嗓子示意,然后不等服人核准便急急冲了进来,道:“太……主上,有异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队人马。(.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孤竹存阿惊道:“难道晋人追来了?” 服人倒是很是平静沉稳,问齐吕道:“对面营地那队商队什么反应,跑了吗?” 齐吕倒是没怎么注意对面,此时听服人有问,想了想,道:“没有,看着也没太惊慌。” 服人微微皱眉思索,而齐吕此时不自禁的将眼神移到毛毯上昏睡的夏瑜,刚想小心翼翼的探问下“内佐如何?”,还没等开口,便听服人开口道:“齐吕,你叫杨之孙过来这里看护阿瑜,我随我出去应付。” 齐吕听服人下令,道了声:“诺。”退身去通知杨之孙。 服人撩开帐篷的帘幕,走出去,本来有几分人心惶惶的队伍一见服人,便镇定了几分,服人轻按腰间宝剑,远远观望,心中默默估计那队突然冒出来的人马的数量,常年征战沙场,使得服人虽然难以口述说明,却对准确判断敌军数目这点上练就了几分近乎本能的技能,是以虽然天色已经全黑,又暴雨淋漓,但服人还是大概估出对面那队人马不过数十骑。 此时已经处理毕方才服人吩咐的事情的齐吕静静的跟随至服人身后,服人也低声吩咐齐吕,一众人收缩排布,看似动作不多,但是将服人身后夏瑜此时身处的那个帐篷防卫严密。 服人这队人马在动作的同时,对面那队突然冒出的人马也在动作,在阿玛的营地转了一圈后,调转马头朝着服人这一行人的营地而来,瞬时,包括齐吕在内周围一众人都紧张起来了,只有服人平静如故。 许是对面那队人马也发现服人营地之中防备严密,是以在数十步外边齐齐勒马驻足,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打马微微靠近,大喊了句什么。 服人没听懂,倒是临进草原前找的引路人凑上前来,将那人说得话转述道:“这是狄人的土语,他说让我们的头领出来交代。” 服人看了看不远处披发左衽的北狄人,摸了摸腰间的宝剑,不顾孤竹存阿的阻止,上前几步,与那北狄人两对数步,面色如山不动,就这么看着那个北狄人。 这上前的北狄人显然也是个头领级别的人物,身上有几分像头狼样的凌冽,一对眉毛好似刀锋,凝固着眉头看着服人,服人站在那里,像块石头,也想座孤山,冷硬坚定,同样坚硬的还有服人的眼神,就这么与这北狄人对视着,一动不动。 良久,那北狄人挑了挑眉,开口道:“你是晋人吗?” 这话是用晋语说的,服人倒是听懂了,但是一愣,草原狄人会晋语? 那狄人一见服人神色有微变,脸色也立刻一变,当即一握腰间弯刀,拔刀半出鞘,这动作让服人身后的一众人瞬时紧张起来,齐吕按剑在手,紧绷着随时准备一声令下动武的样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服人神色也隐隐的变得更加坚硬,看着这北狄,不言不语,就这么像一个块生根的山石,看着这个北狄人。 那北狄人握着刀柄,看着服人,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终是慢慢的将弯刀塞回鞘内,道:“你听懂晋语。” 服人也用晋语道:“听得懂晋语的未必是晋人,你也听得懂晋语。” 那北狄人打量着服人,道:“你不是晋人。” 服人稍微顿了一下,但最后实话实说,道:“我是燕人。” 那北狄人一挑眉,道:“燕人?燕国现在很乱,很多人逃难,你们是逃来草原的?” 服人听到这北狄人说到很多燕人逃难的话,心中一痛,但转瞬间压下心中情绪,道:“我们回燕。” 那北狄人略奇道:“燕国此时战乱,你们却要回燕?” 服人看着这北狄人,道:“若是你的部族有危难,难道你要逃跑吗?” 北狄人眉毛一凛,道:“真正的勇士,会和部族共存亡。”随即,这北狄人似乎明白了服人的意思,笑了,哈哈大笑道,“你,勇士。” 服人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换,倒是那北狄人笑毕,道:“我,花喇术,你叫什么。” 服人没说话,这惹得北狄人很是不快,道:“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却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们中原人都是这么假模假样的。” 服人沉默半响,道:“我是燕太子。” 那北狄人一愣,上下打量服人,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个中原人,不愿意说名字就算了,编这等瞎话!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中原人的贵人,一个大夫都是白净细嫩的样子,你个糙汉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太子,行了,不愿意告诉我名姓也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总是你记住我叫花喇术就行了。” 就在这自称花喇术说道此处时,他身后的一位北狄人悄悄策马至花喇术身侧,低声在花喇术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花喇术点头,然后对着服人道:“中原人,我今天有事情,不和你废话了,你挺有意思的,今天遇见你算我是件开心的事情。” 言毕,打马变回,与自己的那一队北狄人马像来时那么快的飞速离去了,当真来去如风。 此时一直在服人身后没说话的引路人,从花喇术介绍自己的名字,神色微微异样,服人转身时看见,不由问道:“怎么了?” 那引路人道:“我知道花喇术这个人,似乎是北狄赤狄中最大部族潞氏首领的儿子。” 服人微微皱眉,道:“潞氏这个北狄部族很大?” 那引路人本是晋人,常年居住在边境,倒是对北狄部族过往颇为了解,道:“这北狄部族呢,原本就分为白狄与赤狄,白狄一脉多年前便迁居中原了,就是现在的中山国,赤狄呢,与白狄不和已久,赤狄内部又有少部族,但是被晋国包括中行氏与赵氏的轮番打击,现在只剩下隗氏与潞氏两支,其中潞氏的部族最为强大。” 服人静静的听着这引路人的话,喃喃自语道:“北狄……赤狄,白狄。” 一夜过后,暴雨终止,天色清亮。 夏瑜睁开眼睛时,眼见射入帐篷内的天光,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微微恼恨自己的莽撞。 从进入草原起,因为听引路人说起这草原抢劫掠人的事情有如家常便饭,部族间经常相互劫掠,夏瑜满是忧心,便时时刻刻开着系统,一直“看着”自己一行人一路上四周的动静,哪知赶上草原暴雨,雷电交加,夏瑜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关了系统,却只见一道耀眼电闪,随即雷声震天,夏瑜只觉得意识仿佛被雷击中般,瞬时失去知觉。 心中提醒自己日后不可在如此鲁莽时,夏瑜便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人整个拥在怀中,夏瑜转头,映入眼帘的是服人那张熟悉的黝黑的脸孔,不同往常和那个男子太过靠近就立刻推开保持距离,夏瑜看着服人还在沉睡的脸,良久,叹息一声,喃喃道:“对不起。” 夏瑜又静静的在这个厚毯子上躺了一会儿,良久,夏瑜再也躺不下去了,轻轻推开服人,从服人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穿了外衫,撩开帐篷帘幕出去了,而方才一直“沉睡”的服人却睁开了眼,支起身子,盯着帐篷的帘幕,仿佛要通过帘幕看穿夏瑜背影。 服人心中一丝异常的情绪划过,轻轻叹息一声,服人喃喃自语道:“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进入一个大转折,有些难写,正抓头中。 第171章 服人一行人取道北狄人控制的草原,绕过中山国返回燕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大半个月,方才入境燕国境内。 燕国北部与草原接壤边境人烟稀少,燕国修筑了一条长城防备草原狄人入境劫掠,只是中山与燕国交境的边境却是没有长城,而是城高池深的边防大城,毕竟中山国虽是白狄蛮夷,但是在中原华夏诸侯文明的影响下,已经多是农耕,制度也与中原诸侯相仿,所以比起只是劫掠的狄人,燕国其实对中山的防备是更加的重视。 然而,此时,服人一行人从中山国与燕国交境入燕,沿途却见,城池残败,空无一人,昔日边境大城,尽成一片焦土,沿途村邑,多是洗劫过后的情形,残破屋室,多有尸骸曝于途,正式如后世有诗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服人久在边关,多与戎狄人打交道,怎会看不出这是大军破城洗劫的后果,此处并非齐国与燕国的交境处,却有如此惨况,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中山国落井下石,洗劫了燕国边境。 服人紧紧的握着马缰,一路不语,就这么静静的御马,踏过那处处伏尸焦土,面色犹若解冻,周身寒若结冰,让一众人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夏瑜眼见服人若此,心中酸涩,却是什么都没说,及至又策马行了半日,夏瑜突地眉头一皱,策马上前勒住服人马头,道:“不能再走了,绕路。” 服人被夏瑜勒住马头,转头看向夏瑜,眼神中的冰冷锐利让夏瑜心头一跳,竟是忍不住想要退后一步,但随即夏瑜咬着牙死死的握住服人坐骑的马缰,道:“必须绕道,你看不出这里纵火的痕迹很新吗?只怕劫掠者就在附近,我们人数太少了,不能与敌军正面冲突。” 服人的脸像冰冻了一样,可是在这层“冰”下却似乎有什么激烈的东西在波动,服人的脸颊肌肉在颤抖,服人的拳头在颤抖,服人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然而夏瑜分明感觉到这座“石像”内里有什么正在崩裂。 就夏瑜与服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声哀嚎声传来,一处已经坍塌的茅屋里,一个衣不蔽体满身泥土的人钻了出来,怀中抱着什么,一边哀嚎一边从那坍塌的茅屋中向外爬。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破服人与夏瑜之间的僵持状态,服人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般,从马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到那茅屋前,去搀扶那蹒跚挣扎的人。 只见那人哀嚎着哭叫道:“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服人听到这话,低头去看那人怀里抱着那个被包,打开背包,服人瞬时僵住了,那满是补丁破旧的粗麻被子里包裹的,赫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只是脖子已经被砍断,只有一点皮肉还粘连着,眼见已经是没有命了。 看着这个已经发紫僵硬的孩童尸体,服人颤抖的抬头去看这抱着孩子的哀嚎,显然是这孩子父亲的人,只见对方衣不蔽体,粗布衣衫之下的皮肤满是青紫,眼中满是疯癫之色。 服人并非不晓人事的稚子,在边关防备山戎时,也多次见过这种情形,瞬时便已经明了――这人并非是躲藏小心避过洗劫,而是被……,他因此逃得一命,他的儿子却是没这么幸运,早已经被杀了,只是此人眼下已近疯癫,是以还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活着。 服人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可是没有任何一次,服人觉得自己这么心痛,这么……承受不住。 看着这疯狂哀嚎为子求救的男子,服人颤抖着将那包裹着孩童尸首的麻布被子盖上,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被掐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时一直“看着”周围区域的夏瑜似乎看到了什么,看着服人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忍,却仍是上前一步,咬牙开口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听到夏瑜的话,服人的本来还在颤抖发红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一般,看着那疯癫男子,柔声道:“你的孩子病了,我们带他去看巫医,你跟我们走吧,我们会治好你的孩子的。” 服人说了半响,那疯癫男子呆呆傻傻,只有在服人说最后一句“我们会治好你的孩子的”时一亮,然后乖乖的点了点头,道:“救我儿子,我跟你走。” 夏瑜眼见此时情形,一瞬间有太多剧烈而复杂的情绪在眼中划过,最后尽化成痛楚,又瞬时吞咽回眼底,转头看向跟随在后面的齐吕。 不用明说,跟随在后的齐吕已经明了夏瑜眼中意涵,上前几步,对服人道:“太子,交给我吧。” 服人看了眼齐吕,放开自己搀扶的这疯男子,交到了齐吕手中,齐吕身材高大,搀扶着这抱着自己孩子尸首的男子,出声哄慰着,道:“我们救你的孩子,我们带你的孩子去见巫医。” 那男子疯癫痴傻,听得此话,便欢欢喜喜的跟着齐吕的引导走了。 眼见齐吕哄走了那疯癫男子去安置,夏瑜微微闭了眼,将那些眼底那些意欲涌出的情绪压了回去,然后睁眼看着服人,道:“此地不宜久留。” 服人点头,站在那里看着这被纵火烧成焦土的村邑,看着那零零落落暴露的尸首,不断的点着头,然后,突地,服人跪了下来,跪在了地上,狂吼着道:“这是我的国土!这是我的子民!” 撕心裂肺,状若疯癫,服人举手想天泣血狂嚎,道:“这是我的国土!!!!这是我的子民!!!!这是我的国土!!!!这是我的子民!!!!” 嘶吼到最后,服人哭了,眼泪顺着粗糙黝黑的脸颊留下来,终于,有什么崩裂开来,有什么让这个一直沉稳若山石的男人崩溃了,服人留着眼泪嚎叫着,像一头受伤的狮子,疯狂着,嚎叫着,用自己的拳头疯狂的捶打着地面,知道皮肉在被地面的砂石磨破磨掉,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 最终,服人蜷缩地上,哭泣着,咬着牙齿道:“这是我的国土,我的子民。” 夏瑜站在那里,看着服人,那勉强压制回去的许多东西再次喷涌而出,夏瑜微微握拳,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夏瑜有些不安的抓着双手,然后终是深吸一口气,走至服人身侧,跪了下来,伸手抱住服人,道:“我知道……我知道此时我燕国已近生死存亡之境,我知道你不忍见百姓遭战祸荼毒,但是……但是我们现在只有尽快返回蓟都,才能有所作为,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服人喘着粗气,双手鲜血淋漓,疯狂过后,状若虚脱,狼狈若狗,然而一双眼睛在疯狂过后亮得有几分诡异,此时听得夏瑜的话,服人抬起头来,看着夏瑜,突地用那双鲜血淋漓的双手抱住夏瑜,死死的抱住,劲道大得将夏瑜的肋骨勒得发疼。 服人的眼睛此时很亮,亮得有些发毒,而服人此时就用这对亮得有些发毒的眼睛看着夏瑜,夏瑜忍不住有些颤抖,然而无论身子是不是在发抖夏瑜的眼睛都一动不动的坚定的回视着服人。 然后,最终,服人慢慢平静了下来,神色再次变得坚硬,像块尖厉的石头,锐利的棱角有一种会划伤人的错觉。 服人放开夏瑜,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许是因为服人刚才抱得太紧,以致夏瑜有几分喘不过气来,此时一松手,夏瑜忍不住猛地一吸气,这一窒息一吸气间,忍不住有几分头晕脑胀,差点跌倒,夏瑜下意识的用手撑住地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而此时一直像个影子一样跟随在夏瑜身侧的杨之孙立刻伸手搀扶,在搀扶夏瑜时,不自觉的看向服人的背影,杨之孙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抹阴狠。 一队中山人马洗劫了这处燕国村邑后,正沿着来路返回,一位领军的将领略有不安的对他们的主将道:“我们这么干,妥当吗?君上还有首辅大臣公孙启不是严命我们不许骚扰燕国边境吗?” 那领军的主将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道:“君上初初继位,哪里知道这边境的事情,公孙启一个只知道故弄玄虚的家伙,满口礼仪道德,学那群中原人作态,哪里还有我们祖上半点的英武!你看看这燕国,听说齐国都要打到他们都城了,眼看燕国就要亡国了,我们难道眼看着肥肉就在嘴边还不吃吗?” 那领军主将说着,用手里握着的鞭子点了点这队中山国士兵后面压着的以一众被像捆粽子一样一串串捆着的燕国青壮,道:“要是我们不快点动手,这些都要被齐国人抢去嘞,快半年前,我们在燕国手里丢了五万人,国内种田都缺人,此时正好用燕国奴隶补上。” 那进言的副将见主将如此说,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此时这一队中山国的军士将领却是不知,若是他们再早上片刻进过此地,就能够拦截下燕国太子回蓟,若是如此,以后有很多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这个时空的历史也会变得很不一样。 第172章 服人与夏瑜一行人日夜兼程向蓟都赶回,一路策马狂奔,及至蓟都城墙之下,眼见处处燕国旗帜招展,却仍是燕国守军守卫着,让众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眼见蓟都城门紧闭,守军对这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马严阵以待,城墙上已经有弓箭手待命,似乎一发现是敌人就立马来一个箭雨倾泻,孤竹存阿见状策马上前,对着城门守军大喊道:“太子回城啦!还不速开城门!” 这一句话顿时在守军中引起巨大反响,那守城的将领扯着脖子向城门下望,眼见确实是服人与孤竹存阿,差点直接蹦起来,一溜烟的小跑到城门口吩咐守门士卒开了城门,然后从城里小跑着出来,远远见到服人,一把扑倒服人马前,嚎啕大哭,道:“太子,您总算回来了。” 服人下马,扶起那下跪的守军将领,道:“快起来,军情如何?” 那守军将领一边哭一边道:“太子,这……您先回宫吧,军情……哎,朝中宫中乱成一团了,公室中有人宗亲要逼着国俌退位呢!” 服人的眉毛陡然一利,目光瞬时变得锋锐,将那守军将领吓了一跳。 服人摸了摸腰间的宝剑,一言不发良久,然后转身对也下马行至近前的夏瑜道:“阿瑜,拜托你件事情。” 夏瑜听得服人有事吩咐自己,微愣,但随即立刻道:“什么事情?” 服人示意夏瑜靠近,然后伏在夏瑜耳侧轻声吩咐着种种。 燕国朝堂之上,国君此时不知在何处,坐在国君身侧位置的便是燕国国俌狄氏,此时面色灰白发青,看着朝下的一众宗室公卿,僵直着一言不发,然而那些在下面议论纷纷的朝臣们却并没有因为燕国国俌的一言不发而放过攻讦的机会。 此时只见燕国工正秦弼脸色铁青,宗室长者公伯厚一言不发,在这朝臣乱糟糟的议论纷纷中,姬缶当仁不让的越众而出,对燕国国俌狄氏道:“国俌当国众人,任命孙由、秦开领军,此时大败亏输,孙由、秦开几乎是只身逃回,这……既然当初的任命是国俌您下的,这……现今国俌您是不是也有几分失策之责。” 这一连几日的闹腾,燕国国俌狄氏早已明了这姬缶的用心,正是要逼迫自己放手交权,狄氏咬牙切齿,虽然知道自己此时状况强撑下去也是无意,但是一想到还未归来的服人,狄氏便咬紧牙关,心中坚定无论如何不能再此时交权。 还没等狄氏开口,秦弼却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对姬缶怒喝道:“邦国危难,公子您贵为公室宗亲,却不思为国尽忠分忧,反而来发难为难国俌,是何道理!?” 那姬缶却冷笑一声道:“你儿子打了败仗,我燕国精锐全军覆没,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指责起我来了!” 秦弼双眼充血,指着姬缶道:“我儿兵败,我无话可说,但我儿之所以兵败,难道只是我儿之过吗!?” 姬缶眉头一跳,道:“你这是什么话!?” 秦弼死死盯着姬缶,道:“我的意思是说,燕国有内奸!我儿粮草不济,更有易水之侧的公卿宗室给齐军通风报信!” 这话一出,姬缶几乎蹦起来,道:“你个秦弼,不过是个秦人,竟然在这里血口喷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给齐军通风报信吗?你说我们这朝堂之中的公卿给齐军通风报信吗?我是乃燕国公室,国君亲弟,姬姓宗亲,我会背叛燕国而向齐国吗?” 秦弼一说燕国有内奸,这朝堂之上立刻炸过了,有不少大臣纷纷变色,一听姬缶开口反击,也纷纷指责秦弼血口喷人,姬缶见有不少人声援自己,底气也足了,指着秦弼道:“我燕国满朝上下,只有你们秦家不是世代居于燕国的燕人,就是有内奸,也必是你这个秦国人!” 秦弼略略扫了一眼,见对自己指责叫嚣最厉害的,恰恰就是他听到风声有和田舒接触的人,又听姬缶口口声声自己是秦人是内奸,而这朝堂之上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却是一个也无,只觉得心寒无比,秦弼想起自己家族已经数代居于燕国,却还是被燕人视为外人,反而这些公室宗亲倒是把叛国之事做得正大光明,还能得到国君的新人,眼见邦国危难至此还在信口雌黄,还有什么能说的。 秦弼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而一旁一直没言语的燕国司徒眼见姬缶等人对秦弼的围攻,觉得有几分看不过眼,出声道:“眼下齐国大军只怕指日便要兵临城下,我们还是尽快想想对策要紧。” 姬缶冷笑一声,道:“我燕国精锐被秦开、孙由败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守卫能够抵挡齐军。” 燕国司徒皱眉,道:“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此时一直不言不语的姬淼叹了口气,道:“若是实在无法,我们……我们求和吧。” 姬缶听得姬淼此话,眼珠子转了一下,道:“若是此时求和,只怕齐国不允,这……再说若是求和,总要有点诚意,要我说就如先前所言,将太子内佐送回齐国作为求和……” 姬缶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声低沉嗓音如断石削铁,传入殿中,道:“你要送谁回齐国求和啊?” 这个熟悉的嗓音如惊雷乍响,直直将所有人都轰得呆愣了,姬缶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但随即一个熟悉的黑瘦身影缓缓踱进了殿中,缓缓走至大殿正中,目光沉厚却犹如泰山压顶,看着姬缶,道:“你要送谁给齐国人啊。” 姬缶看着整个瘦了一大圈的服人,明明还是熟悉的面容,此时也是轻声细语,却莫名的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咽了下口水,姬缶强笑,道:“这,服人,你回来啦。” 服人笑了,道:“我活着回来了,怎么,庶叔你不高兴?” 姬缶强笑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不高兴,我当然高兴啊!我燕国危难至此,服人你回来了,大家便都有主心骨了。” 还未等服人回应,高坐正位的国俌狄氏从服人踏入大殿起边一直不可置信的盯着服人,直到此时,方才回神,颤声道:“服人,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服人听得狄氏颤声的呼喊,目光一颤,但随即平复,很是符合礼仪的跪了下来,道:“儿臣不孝,让内父挂心了,儿臣安然无事。” 狄氏颤抖着道:“起来……过来,让我看看。” 服人起身,但没依照狄氏的话近前,而是道:“内父明鉴,此时邦国为难,朝政要紧。” 狄氏一愣,神色一黯,少顷点头道:“我儿说的对,齐国大军压境,我燕国危难,我儿可有退敌之法?” 服人听得狄氏此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扫了眼这朝堂上的众人,然后目光定在姬缶身上,道:“内父所言不错,不过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刚刚庶叔说我燕国有内奸,服人觉得应当顺应庶叔之言,先抓内奸。” 姬缶此时只觉得像被一支噬血的独狼盯住的感觉,全身忍不住的打颤,心中满满的都是震惊与疑问,心道:这是服人吗?怎么短短数月间变得如此让人胆战? 心中虽然作此想,但联想过往服人“憨厚愚蠢”的种种,姬缶还是强打精神挺起腰来,道:“太子说的是,依我看来,这内奸最有可能的就是秦家人。” 姬缶话音才落,就有朝臣附和,尤其是服人的几个庶叔,纷纷点头称是。 服人没有说话,而就在此时,一个寺人从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不好啦不好啦,太子内佐带兵入宫啦!” 一直一言不发的老宗正此时神色终于有变,转眼向服人看去,只见服人神色悠然未变,瞬间便明了了什么,指着服人道:“太子,你这是作甚?” 服人还没回答,只听的一阵脚步声传来,殿中一众燕国朝臣定眼看去,只见夏瑜腰携宝剑,身后跟了一众人各个身着甲胄,佩剑执弩,杨之孙、杞熏、吴豹赫然在列。 夏瑜入殿,扫视朝臣,最后目光定在服人身上,上前一步,对服人道:“我把公子启与齐吕留在太子府内看家了。” 服人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要的人呢?” 夏瑜会意,拍了拍手,道:“把人带上来。” 吴豹应命而下,少顷,压着一众五花大绑的人进了大殿,直直将姬淼、姬缶在内的不少公卿都吓了一个大惊失色——这些被压上来的人都是这些人的家室家老。 服人看着姬淼、姬缶在内的几个庶叔,眼神若冰,道:“几位庶叔,我们是不是可以来算一算旧账,为何当日中山国会突然偷袭我燕国边境!?” 第173章 姬淼此时脸色铁青,咬着牙一言不发,而姬缶则是一直发抖停不下来,半响才开口道:“服人你此言何意?” 服人按着腰间宝剑,目光扫过这殿中众臣,曾经他畏惧这些公卿贵戚如鼠见猫,曾经因他努力融入这些贵族之中不得而懊恼沮丧,曾经他因为这些贵戚对自己的打压排挤而愤怒,但现在,服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半清醒过,服人清楚的意识到这群风度翩翩满口诗书礼乐的贵族们,其实不如自己,其实狗屁都不是。 许是服人太过平静冰冷的目光让这些燕国公卿有些承受不住,许多人在服人看过来时忍不住微微闪躲,不敢与服人对视。 服人的目光最后凝聚在自己的几个庶叔身上,尤其是姬缶,服人看着他,神色如古井不见喜怒,道:“我言何意?我敢问庶叔,三月之前,你与几位庶叔应庶长叔之邀前往其封地打猎是也不是。” 姬缶强咽了下口水,勉强镇定自己,道:“是。” 服人听得姬缶的回答,转身走至夏瑜身侧,在夏瑜耳边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夏瑜点头,示意吴豹,吴豹会意,大步上前从那一众押解上来的犯人中拎出一个人来,道:“你出来!” 被吴豹拎出来的家伙年近四十,乃是姬缶府上的心腹家老,此时被吴豹一把提起来,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服人淡淡扫了眼这瑟瑟发抖的姬缶家老,道:“那日几位庶叔去打猎之事,你可是随身服侍?到底经过如何?“ 那家老看看吴豹看看夏瑜与服人,再看看姬缶,最后哇的一声扑倒在地,连声求饶,却是将那日情形一五一十的全都倒了出来,先是姬淼如何喝醉了酒,再是姬淼任命的甲士如何侵扰中山边境屠杀中山士卒,再到后来姬淼、姬缶几人如何湮灭证据逃回封城等等。[.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众朝臣大哗,要知道彼时燕国与中山冲突,这几个服人庶叔国君庶弟信誓旦旦为燕国“着想”的谏言可是言犹在耳,哪知这次冲突,原来根本就是这几个草包醉酒闯祸惹下来的。 尤其是公族大夫身为宗正的公伯厚,此时已经是气得全身颤抖,用同样颤抖的手指指着姬淼、姬缶,道:“庶子……不肖子孙误国啊!” 这段时日因为儿子秦开兵败被冷嘲热讽的又被姬缶打压的秦开,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冷笑一声道:“口口声声为邦国社稷着想,却原来自己就是败坏邦国社稷的那个!” 言及于此,秦开双手执笏板施礼,道:“启禀国俌,在下早在齐国大军逼近易水之时,便有听闻那田舒联络易水两岸我燕国公卿贵戚,承诺若是易水得下,可抱其封地依旧归属原来的封君,在下听闻,姬淼、姬缶几位宗室庶叔因此多与齐军通风报信,才致使我军大败。” 秦开当然知道与田舒暗通款曲的可不止姬淼、姬缶这几个宗室庶叔,可以说眼见燕国危殆,为了自己家族日后着想,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地,易水两岸的燕国贵戚只怕没几个不与田舒暗中往来的,但秦开也知道真要照直说了,只怕就是会逼得别的这满朝公卿立时反叛,所以秦开只是直指姬淼、姬缶几人,其实也是“落井下石”,因为即使这叛国通齐的罪名落实不了,这几人与中山冲突的事情却已经证据确实了。 姬缶一听秦开的话,立时蹦了起来,道:“秦开,你血口喷人,分明是在为你儿子兵败辱国开拓借口!” 姬缶一开口,那几个庶叔也纷纷开口咒骂,抵死不认自己与田舒暗通款曲,毕竟中山事还可以说是他们醉酒闹事,只是愚蠢而已,若是易水与齐军通风报信之事坐实,那就是通敌叛国,其罪当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服人站在这里,看着姬缶、姬淼几个庶叔对着秦开咒骂,秦开也横眉冷对,句句诛心回击,服人面寒似冰,一言不发。 也就在这殿中相互咒骂一众人闹得不可开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是一队人马闯进殿中,为首的正是秦开,身侧乃是孙由,不过月余光景,秦开却是从一个颇有风度的贵族将军变得胡子拉碴,多了几分沉郁坚厚,而孙由则是褪去了几分过往的飞扬,整个人瘦了也尖锐了,这两人身侧还有一个此时流着眼泪咋咋呼呼的寺人桥,一进大殿看到服人,立时扑了上来,道:“太子啊,您……您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瑜看到秦开、孙由出现在殿中,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服人,要知道彼时齐军逼近易水,夏瑜身在晋国时密令杞熏从方城撤军,将方城内的人员、财物、军械来了个大搬家,统统搬回了蓟都太子府,所以服人方才进城吩咐他带人进宫他才毫不犹豫,毕竟严格来说这太子府中他夏瑜一系的人马并未受此次燕军兵败而有所损失,但是夏瑜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服人回府调兵时,服人也调了秦开与孙由。 也就在夏瑜微微发愣的时候,有外面的哨探悄悄进了殿中,俯身在杞熏耳中悄声说了些什么,杞熏听得这哨探的回报,悄然走至夏瑜身侧,低声道:“太子遣人去了工正府与宗政府,遣秦开、孙由去接收城防军。” 后面的话不用杞熏多说,夏瑜就已经明了了,以服人在军中的威望势力,很多时候不需要虎符将令,只需他服人的私人印信只怕就能够调动城防军,就如同他们一行人方才到了蓟都城门外,那城门守军二话不说的开城让他们入内一般,服人暗中调遣秦开、孙由接管城防,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不同于寺人桥纯粹的欣喜,秦开、孙由此时的表情却颇有几分风霜之感,齐军北上,二人大败亏输,几乎将燕国精锐折损了干净,虽然此中并非全然是二人过失,也有燕国国内诸多势力拖后腿的缘故,但是眼见一起浴血奋战多年的子弟兵在自己为将率领下,战败之后,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这如何能不令这二人自责。 一向飞扬自得的孙由此时满是悲愤之气萦绕周身,一向颇有几分风度翩翩的秦开此时满是沉郁压抑之感,二人看着服人,一瞬间齐齐流下泪来,跪了下来,哭泣道:“我等有负太子所托,败军之将,自请责罚。” 服人看着二人,目中有一瞬间的柔软,上前去将跪拜的二人托起,道:“你们起来,今日这朝堂之上,有罪论罪,有罚论罚,该获罪的逃不掉,无辜的也当西青污名。” 这话说出来,落地有声,听得姬淼、姬缶等人直直的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615:14:13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618:25:46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809:03:07 拟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103:10:57 拟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103:15:00 这么多天都没更新,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一位妈妈那边的长辈确诊了绝症,很严重,这位长辈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很好,还正当壮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段时间家里一团乱,妈妈上火得厉害,我一个多星期都睡不好了,睡着了都是很不好的梦。 这段时间很感慨,也很害怕,突然觉得只要家人都平平安安的,能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比什么都幸福。 可能身边有和父母平辈的亲人这种突然的状况会让人觉得原来自己已经长大了,父母已经老了,这段时间很恍惚,突然想了一些以前没想过的事情:我自己一直很喜欢脑洞大开,在自己的本子上勾勒许多大纲,很多就是想着爽好玩的,然后我数了数,如果我能够坚持写文,以我的速度,也许我的很多脑洞都没机会变成真正的文,假如我能坚持下去,以我的速度,最多又能出多少本作品呢?这些作品的质量又如何呢?以前总觉得人生还很长,很多点子想着好玩以后总有机会动笔的,可是这几天的事情让我想了很多,人生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我的很多点子只能永远都是笔记本上的大纲,突然觉得很不甘心。 哈哈,啰嗦了,就是有点感慨,主要想说的是,销假回归了,这章还是很短,倒不是时间不足,只是这段时间很难静心码字,后面我会慢慢调整的。 第174章 服人话音落地,殿中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夏瑜神色喜怒不显,只是看着服人,心中思量服人意图。(.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时倒是一向沉稳温和的秦开忍之不住率先开口炮轰,道:“太子,我等败兵辱国,本是罪无可恕,也不该再所说什么,但此次与齐国一战,却有下情不得不言,不然若是再次交战,我们也是非输不可!太子,彼时我等与田舒有战,有国中贵戚……” 秦开方才开口,夏瑜神色一变,踏上前去一步,打断秦开道:“方才中山事尚未水落石出,事有先后,当以中山事为先吧。” 夏瑜知道秦开与孙由战败之事,燕国国内贵戚通风报信的只怕不在少数,只是现在要抖了出来,却是不合适,夏瑜与秦弼的顾虑相似,都是担心将事情掀开会逼得满朝燕国贵戚一下子全都反了。 夏瑜这话一出,服人看了眼夏瑜,神色微微凛然,最后服人对着寺人桥招了招手,寺人桥有些迷惑的走近,服人俯身轻声在寺人桥耳边细语了一会儿,寺人桥双眼突地睁大,转头等着服人仿佛不认识这个从小服侍到大的人一般。 服人吩咐完了,寺人桥沉默片刻,最终静静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大殿。 夏瑜微微疑惑的看着服人与寺人桥的行为,但在这大殿之中也不便公然打断去询问,便偷偷动了动手指,悄悄“看着”寺人桥退出大殿一路狂奔着出了燕宫了。 而这个小动作做完,服人转头来扫视大殿中一众公卿贵戚,最后眼神还是落在姬缶、姬淼身上,服人淡淡道:“不知几位庶叔对这家老招人之事如何说法?” 姬缶一抖,毕竟方才和盘托出的是他的家老,加之他在服人踏入这大殿之前他对国俌狄氏的态度,自然是万分胆寒的。 姬缶不说话,几个宗室庶叔面面相觑,也都不敢说话了。 服人见几个庶叔都不说话,转头对公族大夫公伯厚,道:“公伯祖,论私您是族中宗正,族中弟子有事您当有所主持,论公,您乃公族大夫,公室宗亲赏罚之事,您也当做主,不知道服人这几位庶叔论罪当以何罚?” 公伯厚对着这几个宗室庶叔也是恨极了,他一生自诩忠凛为国,这几个月眼见燕国好不容易从与齐国的大战中微微恢复喘了口气,可转眼间却几近于亡国边缘,简直痛心疾首,加之也是从小受礼乐熏陶,公伯厚本就对庶出得以封君得地一直颇为诟病,眼前这几个宗室庶叔胡闹的情势更是加深他这种看法,公伯厚在朝中素来德高望重,一直备受尊重,加之年纪已老,对生死之事便看得淡了些,也不怕得罪人,此时听得服人有问,用手指点了点姬缶等人,道:“叛国之罪,论罪当斩!” 姬缶等人一惊,正待开口辩解,却听服人一拍掌,叫了声:“好!公伯祖您乃宗室长者,您所言不差,叛国当斩!于邦国于宗室,皆当如是!” 服人这话倒是让姬缶几人彻底惊呆了,姬缶颤抖着指着服人道:“你……你敢动我们,大兄饶了你的!” 服人神色冷凛,还没等服人说话,孙由已经站了起来,一声令下将姬缶等人连同家眷全部捆绑起来。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服人本拟要下令将姬缶等人连同家眷都押起来,但眼见孙由竟是比自己吩咐的先动手了,微有讶异,看向孙由,却在对上孙由那褪去冲动稚嫩微带沧桑的眼神中愣住,然后随即明白了些什么,在心中叹息一声,道:“全部拖出去。” 此时燕宫大殿的大门已开,这么多人一起被拖出去到了大殿前的空旷廷中,一众人老弱青壮都有,哀哀嚎叫求饶,而孙由却面不改色,指挥手下人动手或是拖或是架或是直接压着出去了。 眼见一众人跪在空旷露天之下,服人踏步出殿,一众朝臣眼见这个阵势,都有些吓着了,在服人身后彼此面面相觑。 服人站在殿前丹陛上,看着下面跪着的几个庶叔和他们的家眷,道:“醉酒闹事,挑起边境事端,此乃一罪也;隐瞒事端,引发国战,此乃二罪也;不知自省,做贼抓贼,反攻倒算,意图谋逆,此乃三罪也;叛国同敌,泄密燕国军情予齐军,此四罪也。” 服人站在那里,仰头望了望天,眉间一身瞬间划过几丝过于深沉复杂的情绪,然却终究化为一份凛然,道:“数罪并罚,其罪当诛!” 孙由听得服人这话,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太子,那这些家眷?” 服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化成一块尖厉的山石,良久,道:“叛国之罪,当以族诛,念其乃是公室宗亲,仅诛家眷,杀,无,赦。” 最后的三个字服人几乎是一个一个从嘴里挤出来的,孙由看了眼服人,转身便执行命令去了,此时跟着孙由进殿的几乎都是从与田舒大战里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自然都知道要不是姬缶几人通风报信,自己的同袍不会死伤殆尽,对着几人连同他们的家眷,简直是恨极了,加之又素来是沙场老卒,杀惯了人了,一听命令,手起刀落,一声声惨叫响彻廷宇。 眼见一颗颗人头落地,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卿贵戚见了那喷洒的鲜血一泼一泼的,把地面都染了个血红,几个宗室庶叔算上家眷,差不多两百余口,这脑袋一颗颗的咕噜下来,早已有人尖叫一声昏了过去,也有人吐了的,也有人腿软瘫了的,竟是还有尿裤子的。 夏瑜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没说话,夏瑜没说话,他身后的杞熏、吴豹、杨之孙自然也不会说话,俱是沉默着看着这一幕。 及至杀到了姬缶几个庶叔这里,毕竟身份特殊,下手的人看了眼孙由又看了眼服人,眼见服人与孙由俱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那动手的士卒也不犹豫,手起刀落,那正在不断哀嚎求饶的姬缶便人头落地分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拟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9-1420:19:02 拟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420:19:45 莱斯利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422:13:43 第175章 及至那军卒提剑行至姬淼面前,与姬缶等人不同,姬淼一直面沉似水,却也算是镇定,并没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成样子,眼见军卒宝剑及颈,姬淼一伸手止住对方,道了声:“慢!” 姬淼这声不高,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服人在内的人听清了,那军卒眼见姬淼和那些或是求饶或是吓得瘫软的贵戚不同,也是一愣,手下的屠刀便慢了下来。 姬淼眼见军卒停手,转眼看向站在高高的殿前丹陛上的服人,眼神沉寂,道:“我为宗室庶长叔,临死之前,有些话相对我的侄子说,不行吗?” 那提剑军卒转头看向孙由,孙由看向面色冷然的服人,只见服人看着姬淼,双眉一凛道:“庶叔想说什么?” 姬淼仰天哈哈大笑,道:“我为宗室庶长叔,本不当得封君有封地,然大兄厚爱,不用别入他家服侍旁姓,偷的半生富贵逍遥,却因为一夕醉酒,家眷尽失,我该死,事到如今,我也不惧死了,但是,我告诉你服人,毁燕国者,非我等宗室庶叔,是你燕太子服人!”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不少人都心道这个姬淼莫非被吓傻了吗?一直在服人身后静静旁观的夏瑜此时眉头微皱,而服人则是依旧面色冷然没有半点表情,眼见服人没开口下命令,孙由对姬淼的话很是愤怒却也不好动作,孙由不下令,那些军卒自然也不会冒然动手。 姬淼此时面色狰狞起来,指着服人破口大骂道:“服人,就算是你我大兄的血脉,你也就是一个贱民!你从骨子里就是一个贱民!你以为你自己仁厚爱民!?你以为你心系百姓!?我告你,你就是一个笑话!燕国会毁在你的手里! 服人!你给我回头看看!看看你身后的公卿贵戚,看看你身后的宗室封君!你以为他们当真多么忠君为国?以为他们真的会在乎邦国利益? 服人!只有你这个贱民才会满脑子都是那些笑死人的蠢想法!你爷爷我君父在位时,脑袋发昏搞什么裁撤清缴封君,结果燕国政变内乱,我姬姓险些失国! 服人!你别犯蠢了!这是一个乱世,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你折腾那些没用的,只会燕国折腾到亡国! 服人!燕国会毁在你手上!我等着自诩爱民的你眼见这燕国百姓民不聊生!我等着自诩为国的你眼见燕国亡国!” 这声声叫嚣,真真将众人都吓傻了,半响都反应不了。 孙由一开始也被姬淼的喝骂吓到了,随即一腔愤怒升起,孙由想起了一起同袍多年的许多燕军军官,许多阵亡在这次与田舒与齐军的大战中,那些忠于国家的人战死了,这个背叛国家致使燕国战败的始作俑者,怎么有资格有脸面在这里疯狂叫嚣。 不等服人命令,孙由拔剑在手,抢上几步,手起剑落,而疯狂狰狞叫嚣的姬淼,也就随着这一剑,住了口了,毕竟一个脑袋都搬家了的人,是没办法再开口说话的。 姬淼的叫嚣一停,那边奉命“杀无数”的军卒也将这两百余人杀敌差不多干净了,一直不绝于耳的惨叫和求饶声也没有了,瞬时,这燕宫大殿廷宇,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针落可闻。 满殿燕国朝臣,俱成瑟缩葫芦,半句话都不敢说,就连方才攻击姬淼几人的秦弼此时也有点被这大阵仗的屠杀吓到了,没开口说话了。 也就在此时,有事一阵簌簌脚步声,只见寺人桥在侧伴着公子启匆匆而来,那公子启见到服人,热泪盈眶,但确实没有痛哭出来,只是默默将眼泪吞咽回去,然后施礼道:“太子,城中公室宗亲,朝臣贵戚的家眷,我们俱已接到太子府中安置。”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殿中朝臣纷纷慌乱不已,相互对望,有愤怒的有战栗的,有吞口水的有面色惨白呆然的,而同一时间听到这话的夏瑜眉头一挑,瞬时明了的许多事情。 服人看着姬淼那已经无头的士绅,微微有几分出神,然而不过片刻,他便回神,将身前施礼的公子启扶起,然后转头扫视了眼殿中燕国朝臣,淡淡道:“此时城中不宁,我担心各位国之忠臣的家眷被齐国奸细误伤,所以接到府中照顾,各位有意见吗?” 许是因为方才那场满是血色的屠杀,这些朝臣竟是不敢上前去对服人说出半个不字。 服人见状,点头道:“诸位没意见就好,那就退了吧,诸位格尽职守,好好准备如何抵抗即将攻至蓟都的齐军是眼下第一要紧。” 一众朝臣一听家眷被看管,多是五内俱焚,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齐齐答了声:“诺。”然后齐齐退出殿内了。 眼见朝臣慢慢走了干净,服人的神色似乎微微缓和,转头看着孙由,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是要你来作着刽子手,你倒是为何向前凑。” 孙由微微沉默,良久,才微带哽咽的道:“兄弟们……兄弟们,好多都是死在我手里,我得活命,苟且于世,不过赎罪而已,还有什么好怕的。” 服人长叹一声,没在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只听一人从远处踉踉跄跄向着大殿奔来,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军报!!!军报!!!!” 这时,殿中尚余孙由、秦开与服人的部卒,还有夏瑜与杨之孙、吴豹、杞熏等夏瑜的人马,众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眼见那人越跑越近,孙由认出是他手底下的斥候,心中顿感不妙,奔上前几步,一把拽住那满头大汗的斥候,道:“出什么事情了?” 那斥候气喘吁吁的道:“齐国大军出现在蓟都数百里之外,看那架势,是要攻城。” 石破天惊,众人皆愕然,只有夏瑜与服人算是平静,服人问那斥候道:“齐军进军速度如何,先锋为谁,主将为谁,人数多少?” 那斥候道:“进军神速,以此速度,三日后将至蓟都,先锋为五色骑兵统领江夺,主将田舒,大军共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这个数字,把所有人都惊到了,要知道蓟都内现在满打满算能有两万守军就算不错了。 服人默默的听着那斥候的汇报,没说话。 第176章 夏瑜一听这军报,眉头微皱,还没等说什么,只听殿内寺人一声尖厉惊叫道:“国俌!国俌!” 众人俱是一惊,夏瑜转头,却见殿中首座之上,国俌狄氏确实脸色青白,已经昏倒在案几之后,一位狄氏贴身的寺人此时颤抖着抱扶着狄氏,正惊叫连连。 夏瑜还没等说什么,只见服人从他身侧大步快速迈步至大殿君座之上,急道:“阿父!阿父!” 好在狄氏似乎只是片刻昏迷,此时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服人满面焦急的神情,倒是目色微暖,甚至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没事没事,我儿勿忧,为父只是这段时日实在太过疲累,我儿即使回朝,这朝中政事也当交予我儿。” 狄氏言毕,对身侧心腹寺人低语了几句,那心腹寺人闻言知意,扶起狄氏踉跄站起,服人见状也上前一步扶住狄氏,狄氏见服人如此,目中有慰然之色,道:“我儿随我来。” 殿中一行人见服人与狄氏父子相叙,显然有话私密话要说,自然不便多说什么,倒是吴豹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在夏瑜耳边轻声道:“主,我们怎么办?” 夏瑜淡淡道:“等。” 吴豹傻眼,道:“等?” 夏瑜道:“等太子。” 服人扶着狄氏进了国俌正室内堂,狄氏挥手斥退服侍的寺人,服人便扶着狄氏在平时小憩的踏上坐了下来,眼见狄氏惨白的脸色,服人不放心,道:“阿父,还是叫巫医来看看吧。” 狄氏摆手,道:“不用。” 言毕,狄氏用微带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服人,指着内室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道:“服人,打开那个柜子。” 服人接过钥匙,微带疑惑,但是听从狄氏的吩咐打开了柜子,只见里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漆盒,服人转头看向狄氏,狄氏道:“就是这个,拿过来。” 服人听从吩咐将漆盒抱至案几之上,狄氏打开漆盒,只见里面是由大到小依次排列的虎符,服人心中忍不住一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昔日被贬斥边关,军中征战多年,服人自然也是用过虎符的,但是他至多也只有能够调动部分军队的虎符,回朝之后也多是上缴回君父手中,虽然今时今日,以他在军中的威望,燕国朝堂震荡,君主也好贵戚也好皆是不得人心,所以有时不赖虎符服人亦可调动军队,便如今日殿中故事,但只要是军中将领,看见虎符,还是稍有不激动的。 服人看着这大大小小的虎符,再抬头看向狄氏,目中有疑问之色。 狄氏没有回应服人的疑问,而是从那装着虎符的箱子里又摸出一个较小的双掌大小的盒子,打开来,服人一愣,有些惊住了。 狄氏将盒子中的那方印绶拿出来,道:“这是燕君之印。” 服人呆滞了片刻才回神,道:“这……这怎么没在公父那里?” 狄氏道:“你公父自从立你为太子后,就把燕君之印与虎符全部都交给了我。” 服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来,虽然自从长狄之战后,燕君姬范他的公父就变了很多,但是服人从没想到往昔最是紧握权力不松手的公父,竟然会是早已将代表一国之君身份的印玺与虎符都交给国俌他的内父狄氏。 狄氏似乎也看出了服人的讶异,叹了一口气,道:“你公父……不论过往如何,他始终记得自己是燕君,是燕国的一国之君。” 狄氏顿了一下,然后将燕君之印收好放回那个装虎符的盒子,然后连同那个装虎符的盒子一起推给服人,道:“服人,你拿着。” 服人又是一愣,看着那个漆盒,再看看狄氏,说不出话来。 狄氏脸色青白,气息不匀,微微喘息了下,然后道:“服人,此时齐国大军压境,我燕国有亡国之危,这满朝上下,只怕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力挽狂澜,我虽知以你在军中威望,也许根本用不着虎符,不过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些你拿着,救燕国,救社稷。” 服人看着那个漆盒,半响没说话,最后服人退后两步,整袖长拜施大礼稽首,然后接过那个漆盒。 狄氏见此,目中含泪,握着服人的手将服人拉近,捧着服人的脸,颤声道:“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儿,我从来没能好好看看我儿,我儿瘦了。” 二十余载了,在服人心中,他一直将那个在茅草屋里又黑又瘦总是满口粗言的养父与养兄弟当做亲人,而自从他回宫,本当是他血浓于水的公父与生身内父,给予他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痛苦与羞辱,他尽孝道,不过是遵从老师孤竹存阿的教导尽人子之责,若论亲情,服人以为他已经在自己养父与养兄弟饿死的那年冬天,就已经埋葬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自己的生身内父脸色苍白喘息含泪,看着他说出这句“我儿瘦了”,服人却第一次觉得,狄氏确实是自己的内父,服人目中一热,终是一股热泪涌出,颤声道:“阿父。” 狄氏似乎也从服人的眼泪中感受到了什么,哭了,然后又笑了,道:“我儿,我儿服人,你是我儿,我唯一的儿子服人。” 可能是情绪有些激动,狄氏马上又开始咳嗽,把服人吓了一跳,急忙扶住狄氏手足无措的给狄氏顺气,道:“阿父,我去叫巫医吧,必须要看巫医。” 狄氏拉住服人,道:“等一会儿,等我把话说完我会让医匠来看看,现在有其他的事情要紧。” 稍微咳了一下,狄氏也缓过来了,脸色也没那么差了,服人见状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值得听狄氏的,道:“阿父有事一定要现在说?” 狄氏神色微动,良久,才开口道:“我儿,你的那正室内佐夏瑜,你很信任吗?” 这话一出,服人几乎立刻就知道狄氏要说什么,服人沉默半响,最后道:“我信阿瑜,我和阿瑜,与其他人不一样。” 狄氏目中神色一动,良久,道:“你喜欢他?还是信任他?” 服人再次沉默,然后,抬头看着狄氏,目中有他一贯的坚定,道:“吾爱之,吾信之。” 狄氏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服人话已至此,狄氏也知再言语也没用了。 正在狄氏与服人这相对沉默之时,只听室内一处帘幕竹简书架后一声响动,二人同时一惊,狄氏将燕君印玺和虎符交给服人,这本是不能有外人在场关系燕国社稷的要害之事,却难道一直被别人听去看去了? 服人也是立时紧绷起来,向墙壁上挂着的宝剑一瞥,立时上前拔尖在手,奔到那书架处,只待若见是个奸细便立时斩了。 服人气势汹汹一掀帘幕,不见人影儿,再仔细看去却见书架脚蜷缩一个幼小孩童,此时正哆哆嗦嗦的看着服人,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哽咽着道:“父亲。” 服人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他的儿子——公孙谦啊。 服人眨了眨眼睛,他真的许久想起过自己的儿子了,其实严格来讲他一直不太愿意想起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他被陷害的标记,但不管过去如何,公孙谦终是他的儿子,所以服人的神色缓和下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你怎么在这里?” 公孙谦哆哆嗦嗦的道:“我……我听说内祖父病了,我来看内祖父,然后就睡着了。” 说到这里公孙谦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来干嘛了,啊了一声,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跑出去,然后一把扑进狄氏怀里,道:“内祖父,你病了吗?” 狄氏抱着公孙谦,轻轻拍着公孙谦的背,道:“内祖父没事,没事的。” 服人看着狄氏抱着公孙谦,那轻轻哄慰的样子,心中突然一痛,但为什么会痛,却又说不清楚。 就在此时,殿外有寺人的声音,道:“国俌尊上,太子殿下,前殿军情。” 狄氏抱着哄慰公孙谦,然后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那个装着虎符与燕君印绶的漆盒,对服人道:“把这拿走,军情要紧,去吧。” 服人看着狄氏,半响,行礼接过那代表整个燕国君主社稷之权的盒子,退出离去。 眼见服人离去,埋首在狄氏怀里的公孙谦抬头文狄氏道:“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狄氏一愣,道:“阿谦怎么会这么说。” 公孙谦嘟嘴,道:“父亲看到我都不笑的。” 狄氏笑了,道:“你父亲天生就是一张木脸,不会笑的,再说你父亲是一国储君,要有储君的威仪,自然笑得少。” 公孙谦却似乎没被这样的解释说服,很是稚嫩的脸上有了几丝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忧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听那些寺人说,父亲有了内佐了,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那时候父亲是不是更不喜欢我了。” 狄氏眉头一挑,眼中一股杀意一闪而过,道:“哪个寺人乱嚼舌根。” 公孙谦扯着狄氏的衣袖用稚嫩的声音道:“内祖父,别生气,他们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守夜悄悄说的。” 狄氏微微皱眉,道:“别听那些胡说,你父亲是喜欢你的,他只是忙,没空常来看你。” 公孙谦不说话了,只是埋首在狄氏怀中,小孩子到底身体挺不住,慢慢的就睡着了。 此时自由狄氏的心腹寺人进来把公孙谦抱出去,哄了公孙谦半响,狄氏也累得够呛,脸色又一片青白,直直喘息不止,有跟随了狄氏多年的寺人扶着狄氏,眼中含泪,道:“国俌,为何不告诉太子,您这么撑着,就不怕……。” 狄氏叹息一声,道:“我自己作孽自己承,这个时候,我不想给服人添乱了。” 第177章 服人从内室出来,回到燕宫正殿,却见夏瑜以及杨之孙、杞熏、吴豹,孙由、秦开、公子启、寺人桥,都还在殿中,但是那些军卒却已经被遣走,离殿百步之外,而大殿之中正扑了一张巨大的地图,服人大略扫了一眼,却见是一张巨细靡遗的天下诸侯的地图。 服人一路上自然也听孤竹存阿讲过夏瑜在晋国虒祁台上如何舌战群雄,自然有听过夏瑜亮出来的那张震慑诸侯的“四海归一图”,此时亲眼在这殿中见到这张绘制了天下山川形势的地图,服人也有点明白当日虒祁台,为何众人包括那些平日身处高位手握天下权柄的诸侯们为何被震撼。 因为当这样一副巨大的详尽的地图摆在眼前,仿佛整个天下都被收入囊中踩在脚下。 夏瑜眼见服人步入大殿,仍是低头看着那副巨大的地图,道:“那些军卒我遣其百步之外护守,我等着也无聊,就找了点事情做,已经画过一遍了,再来一遍就用不了多少时间了。” 服人看着这副地图,静静的踱步绕着地图查看,没说话。 夏瑜伸出一指点在燕国蓟都外数百里处,道:“我猜田舒此时差不多到这里了。” 服人道:“蓟都前还有一些小的城池村邑,而且地势也并非一马平川,田舒应该知道要攻陷蓟都是场硬仗,他不会那么草率进兵,多半会在路上减缓进军速度,整军备战。” 服人这话音才落,有斥候急急举军报一路狂喊进报,道:“报!!!军报!!!” 孙由抢上前去接过军报,看了眼,转头对服人道:“如太子所料,田舒放缓了进兵速度,已经再安营扎在,同时也在清剿蓟都周围的一些矮小城池村邑。” 服人与夏瑜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夏瑜看着地图,沉吟片刻,转头对公子启道:“中山国呢?” 服人听到夏瑜的话脸色微沉,也道:“中山国与齐国确定联手了吗?” 夏瑜见服人脸色,已经猜到自己提起中山,只怕服人是想起了燕国与中山边境燕国百姓被洗劫的惨状,不过公子启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服人是询问中山事,便道:“月前,内佐去晋国迎太子回国,国俌也立时派了使节前去中山国,意图在齐国大军北上之际稳住中山,中山国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私下里,中山首辅重臣公孙启曾经允诺,中山不会掺合进来,最起码在燕国与齐国胜负未分之时,不会。” 公子启说这话时神色微带轻松之意,毕竟此时燕国情势危急,能少一个敌人或者说少一个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对手,都是好的,但是这话并没有让服人的神色变得轻松,反而让他的神色更加阴沉。 夏瑜此时却无视了服人阴沉的脸色,直接道:“即使中山不动,我们也打不赢。” 孙由听到夏瑜这话眉头一挑,一股愤怒神色从眼中划过,但随即,似乎是想到什么,孙由的神色又微微暗淡下来,微微收敛了怒色。 一贯暴脾气的孙由没说话,倒是以前向外温和的秦开忍不住冷笑开口,道:“内佐也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还是说因为统兵的是田舒,内佐您便格外的觉得齐军强劲?” 秦开这话有几分诛心,夏瑜眼神一瞬间微微变得锐利,看了秦开一眼,但还没等开口,服人却已经开口,道:“你们先退下吧,阿瑜留下。” 服人开口,加之服人此时的脸色严肃还有些阴沉,自然没有人敢在这时候有所违逆,众人都施礼依次退出大殿,只留下服人与夏瑜两人。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服人低头看着那张地图,一边似乎沉入在思绪之中一边踱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夏瑜此时算是半跪坐在那副地图上,手指在蓟都附近轻划着,道:“他们迟早要知道。” 服人道:“是,但是能晚不宜早,军中士卒战心,全来中层军官的士气维系,若是这些军官的士气散了,那全军的士气也就散了。” 夏瑜却是有些明了服人话中的意思了,道:“你怕孙由、秦开他们撑不住?” 服人道:“前段大败,军中军官阵亡非少,孙由、秦开皆是久经沙场之人,不是吃不得败仗的,但此次大败,却尽皆锐气尽失,却是这几年来接连大战阵亡的军官将领实在太多,军中已近无人可用,这不止他们,整个燕军低迷,这样下去我怕整个蓟都守军都会撑不住,未战士气先泄。” 夏瑜明白服人心中忧虑,道:“这还不是眼下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粮草,眼见已近入冬,再过不久燕地只怕就是要飘雪的时候了,其他的不说,三个多月的雪封北地,粮食就是个要命的事情。” 服人来回踱步,道:“接连大战,府库已空,粮草见底,军械支援难济……”说道这里服人想到了些什么,驻足,转头对夏瑜道,“你不是把方城的粮草军械都搬回来了吗?如何?” 夏瑜摇了摇头,道:“很难,方城产粮丰厚,武阳才是军械产地,齐国大军逼近,我让杞熏把方城也好武阳也好全搬空了,先不谈粮草,只说军械,武阳的高炉拆了,工匠虽然都待会蓟都了,但再建一个高炉没那么容易,在这蓟都附近也没有大的矿山,没有原料,工匠技艺再精也是无济于事。再说方城粮草,短时间内支撑军队还算可以,但是谁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再者,蓟都还有十几万的百姓呢。” 夏瑜这话一出,服人神色便更见沉重,这天下的诸侯国不少,燕国在其中只能算是一个弱国,蓟都作为都城的人口与那些强国比是少了太多了,如齐国临淄不算来往商客,只算本地户籍人丁也有几十万人,但即便人丁少些,也十几万张嘴,日日开口要吃饭的,所需粮草数目何其巨大。 自东周已降,天下诸侯几乎无日不有战,以此时邦国征战论,只有攻占下都城擒获国君,才算真正灭掉一个国家,灭国战中,围城战几乎也是必然的,而在这样的围城战中,许多老百姓是首先被饿死的,毕竟国库的粮草必然要先保障军队供应。 燕国是弱国,这个弱不是指燕国的国土狭小,严格来讲,燕国与齐国国土相差无几,但是燕国是弱国,这个弱某种程度可以说是“穷”,人口相对少,人穷国家府库也穷,而这种“穷”在这接连的消耗战中就体现的更明显了:齐国也是接连大战,但此时拿出二十万人的军队和补给北上灭燕,和玩儿一样,但燕国就已经快被榨干见底了。 许是因为此时情势实在太过凶险,也许是因为此时殿中就剩服人与夏瑜两人,一贯作为主将要镇定坚强的服人此时微微允许自己显露几分软弱,他坐了下来,很是没形象的坐在那张四海归一图上,道:“若是围城的话,我们打不了持久战,粮草、军械都不足以支撑。” 服人带着点微微疲惫的神色坐在燕宫大殿的地上,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道:“你觉得晋国就真的会眼看着齐国灭亡燕国,然后让田氏坐拥几乎两倍于晋国的国土吗?” 也就在此时,一阵高声划破寂静,只听有斥候大声道:“报!!!!军报!!!” 服人与夏瑜对视一眼,都立即起身,服人将方才的那点软弱疲惫瞬时收敛了干净,与夏瑜一起出了大殿,只见孙由脸色煞白的奔到殿前,递给服人一章帛书,颤声道:“数万赤狄从北大举入侵,血洗我燕国边境。” 这个军报宛如晴天霹雳,要知道此时南方齐国二十万大军正步步紧逼眼见就要围困蓟都,若非如此,此时赤狄洗劫边境,分明是来趁火打劫来了,若是往昔,即使危急也不算难以应付,毕竟燕军在服人带领下也是常年与蛮夷如山戎有战,但此时燕国情形,却当真是经不得再多一个敌人了。 服人面色沉郁,但仍是如往昔的厚重坚定,不见半分动摇怯懦,相反的服人的眼睛似乎更加亮了,亮得发毒,虽是一言不发,却隐隐让人有几分畏惧之感。 而也就在此时,吴豹匆匆本来,在夏瑜身侧耳语了几句,夏瑜听得吴豹的耳语,眉头一挑,转头对服人道:“赵志父死了。” 服人微微皱眉,看向夏瑜,似乎在求证这消息的确实性。 夏瑜点头,道:“赵志父离世,智瑶已经确定接任晋国执政之位。” 在孙由身侧的秦开也微微皱眉,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赵志父一去,那与赵氏联昏的田氏可能便少了几分助力,但是晋国执政之位变动,少不得要做些政事上的调整,只怕分不出手去对付齐国了。” 夏瑜听到秦开这话,倒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智瑶这个人很有能力,且野心勃勃,也许他不会坐视齐国如此迅速做大。” 服人目中有深色之色,口中喃喃道:“晋国,晋国。” 第178章 七日前,晋国。[.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自从赵志父病倒,整个执政府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处处弥漫着一股惶恐的气息,更有甚者,可以说整个晋国都弥漫着一股惶恐的气息。 赵志父这个独撑晋国二十载的政治强人要走了,就连那些一贯痛恨他的人,此时都禁不住惶惶然,因为即使是痛恨赵志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一生骨头不会打弯的强硬派的存在,是使得晋国这二十年政局相对平稳的柱石,眼下这个人要走了,那么晋国会不会再一次迎来一阵公卿内斗的血雨腥风?会不会重蹈二十年前险些被列国肢解的覆辙? 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有答案。 难以预测的未来,让所有人都开始忐忑不安。 赵无恤自从赵志父病倒后就日夜守护在侧,短短时日也是憔悴不好,不过也许终是父子相承,赵无恤虽然比其父少了几分耀眼才干,却不乏其父的坚韧,这段时日执政府中人化尽皆惶然,赵氏一族人心浮动,可赵无恤却镇静自若,里里外外一把撑持,将种种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倒是让往昔都觉得这个赵氏嗣卿才干略显平庸的对其另眼相看了。 这日,赵无恤守在赵志父寝殿外的小厅里,与尹泽、孔伟几位赵氏家臣一起处理了赵氏族内事物完毕,便急着回赵志父床前守着,也正在此时,有侍从进来禀报,道:“禀嗣卿,阳虎求见执政。” 赵无恤一愣,阳虎的年纪比赵志父还要大,也是缠绵病榻多时,据赵无恤所知其人已是时日无多,虽然有几分无情,但是老实讲在得知阳虎病重的消息时,赵无恤确实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毕竟面对阳虎这种有屡屡反叛主公历史却真的太过能干的能臣干臣,加之又是长辈人物,赵无恤毕竟不是赵志父,自有一种难以驾驭的感觉。 是以,此时赵无恤听得病重多时的阳虎求见的消息,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尹泽也微微皱眉,想要开口说什么,但也就在此时内寝有侍从急急趋步出来,禀报赵无恤,道:“执政醒了。” 赵无恤惊喜道:“父亲醒了?” 那侍从微有焦急神色,道:“执政醒了,执政直接让阳虎进寝殿了。” 赵无恤一愣,道:“父亲先见阳虎了?” 尹泽、孔伟都是一愣。 执政府主室内寝,赵志父此时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坐起,看着同样在随从搀扶下才勉强走至近前颤颤巍巍坐下的阳虎,心中一声叹息,一世主臣,俱是要强不服输的人,现在却也齐齐都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一世沧桑,一世风云,一世离乱。 俱是满手血腥,俱是踏着累累白骨前行。 而今,都赋予一派苍老,眼见将要风流云散去了。 阳虎勉强坐定,然后与赵志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都挥手让身侧的侍从离开。 眼见随从退尽了,寝中只余赵志父与阳虎两人,阳虎才开口,用气息不足的声音道:“执政,智瑶此人,不能留。” 赵志父微微闭着眼睛,道:“你是在说中山事与齐国事。” 阳虎微愣,道:“执政知道?” 赵志父笑了,道:“智瑶其人,能力是有,行事也算是周密,可还没到能完全做得密不透风一点风声都到不了我耳中的程度。” 阳虎点头,道:“智瑶此人,野性勃勃,而且其性,谲而不正,若是不除,只怕于赵氏有害。” 赵志父神色微沉,半响,道:“于赵氏有害,于晋国呢?” 阳虎又是一愣,道:“于晋国?” 赵志父道:“齐国打到哪里了?” 赵志父昏迷了许久,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自然是不知晓,但是赵志父却没糊涂,阳虎提及智瑶之事,赵志父开口便问齐国打到哪里,阳虎一听便有几分明了,道:“执政……齐国已经快打到蓟都了。” 赵志父长叹一声道:“若我们此时动智瑶,那么便打破了晋国既有的执政顺序轮位制度,势必再次掀起公卿之间的惨烈内斗,等彼时内斗平息了,只怕齐国都把燕国消耗干净了。” 赵志父抬眼看了下阳虎,道:“齐国要是真的并吞了燕国,齐国的国土几乎可说是翻了一倍,到时我们不用担心赵氏了,我们要担心包括赵氏在内的晋国上下是否会被齐所灭了。” 阳虎没说话,一生奔波,几度易主,忠诚这两字,似乎很难套到他身上,对赵志父这个用他也压制了几乎整个后半生的主公对晋国那点愚忠之情,以前阳虎多少有点不屑,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眼见寿数将近,阳虎却突然觉得也许这份“愚忠”是有几分值得尊敬的。 长叹一声,阳虎也不再言语。 赵志父最后淡淡道:“我为晋国执政二十载,也不算是个没私心的人,现在赵氏的封地之广居四卿之首,财货累积亦居四卿之首,家臣之中,人才济济,我给无恤留下的东西,是可以凭仗的,若是如此无恤都受不住赵氏,那也是赵氏当灭,无所怨也。” 赵志父淡淡的一席话,却是让因为心中不安而在外窗之侧“听墙角”的赵无恤,转眼间泪流满面。 五日前,晋国魏氏封地。 一条河流,一介轻舟,远客尚未及岸已经在长笑作揖而拜,道:“劳烦李先生亲自迎接,在下何德何能,不胜惶恐啊。” 李悝在岸边拜而回礼,道:“申先生才震朝野,区区一介家臣,恭迎先生分数应当,申先生何必惶恐。” 申子离所乘的小舟已经靠岸,自然也早有侍从铺好踏板,使得申子离能够顺利下船而不湿鞋袜,申子离顺势下船,笑着对李悝道:“在下的才干是小才,如何能与李先生的大才相提并论。” 李悝笑道:“先生也太过自谦了,也罢,你我也不比在此相互吹捧了,主公已经等候多时了,你我还是先去见主公吧。” 李悝伸手示意引导,申子离也含笑道“请”,跟随其后,二人行至一处亭子,只见一少年负手而立,仰头望天。 申子离大略扫了眼这少年的服饰,就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道:“不知道魏氏少孙在看什么。” 那少年依旧仰头望天,道:“我在看天。” 申子离微奇,道:“少孙觉得天好看?” 少年人道:“晋国要变天了,我第一次看到头顶这片天空改换天地,难道不应该好好看看吗?” 申子离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神色一颤,道:“执政……执政他……” 少年人转过头来,看着申子离道:“赵志父,去了。” 申子离瞬时眼睛发红,半仙,终是眼泪滚滚而落,然后对着晋国都城的方向,跪下来,拜而及地,三叩首,哭泣道:“主公,主公。” 魏斯与申子离的见面,是以祭奠赵志父为开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我说过我的一位长辈亲戚被确诊了绝症,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乱,这两天本来消息都是说已经平稳了,所以我都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情去刷cp了,结果今天早晨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那位亲戚长辈去世了,就在昨天晚上,一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者就这么离开了,说不出什么感觉,明天要出殡去送行,可能会有些忙。 另,感谢亲们的霸王: 拟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113:58:44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11:50:24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11:56:39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12:03:48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2612:06:46 谢谢瓜瓜亲,连扔了四个地雷,对比我的更新速度,很是惭愧。 第179章 赵志父贵为霸主国执政,他的葬礼依照礼节,自然是繁琐浩大的,从招魂、报丧、沐浴、饭含、袭尸、小敛、大殓、设奠等等,俱是繁复,更别说还有晋国国君亲身吊唁,晋国朝臣、诸侯使节来吊唁的也不知凡几。(.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此大事,自然不可能只是赵无恤甚至只是赵氏一族奔忙,依照《周礼》所定,这丧礼中有很多地方是要家臣来协助完成,比如洗身,就是赵氏家臣要在太祝的指导下进行的,包括小敛、大殓入棺,都要有亲信家臣的参与。 若论赵氏家臣第一位者,当然非尹泽莫属,在尹泽之前,赵氏家臣之首当属董安于,但是彼时赵氏与范氏政争,赵志父被范鞅打压,范鞅知道董安于是理政干才,逼迫赵志父杀掉董安于,赵志父当时初初继承家主之位,根基薄弱,加之向来庇护于他的韩氏老族长韩起病故,无力庇护董安于,眼睁睁看着董安于被逼自尽。 自董安于后,尹泽理所应当成为了赵氏家臣之首,虽然其后有阳虎分权,但是比之阳虎这个屡次反叛自家主公的反骨之臣,赵氏上下当然更加信任一贯稳健的尹泽。 这操持葬礼之事,千头万绪,赵无恤忙得□乏术,自是不可能全部包揽,许多事情,也是交给尹泽这个赵氏两代家主俱是十分信任的家臣处理。 大殓之时,一队日夜兼程的人马赶到,将一个带着泥土的包裹交给尹泽,而这个包裹就经尹泽之手,与赵志父一同入殓进棺。 尹泽并没有特意避开很多人,一同送葬的孔伟眼见这一幕,若有所思,但没有多说什么。 及至送葬之后,回程之时,孔伟与尹泽得空闲相谈,孔伟问及尹泽道:“那……那是执政的意思?” 尹泽半响不语,最后长叹一声,回想那日赵志父昏迷许久才清醒,在见了阳虎之后,便召集家臣,郑重将赵无恤托付给赵氏家臣,乃是托孤之意,等到这些都做完,最后的最后,赵志父遣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尹泽。 尹泽永远记得,已经神智溃散的赵志父拉着他的手,死死的用劲,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从口中挤出两个字:“阿……聩。” 尹泽为赵氏家臣几十载,赵志父的事情,他大多知晓,自然也知道赵志父与剻聩之间的种种,眼见赵志父寿数将近,却硬撑着一口气不愿撒手,尹泽如何能不知其心中所愿。 最后尹泽轻声道:“我会把他接回来,与执政同葬。” 赵志父听得尹泽此言,长舒一口气,合目长逝。 尹泽回想起赵志父得自己诺言后,最后凝固在嘴角的笑意,一辈子硬得像个石头的赵志父,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尹泽眼中有几分酸涩,回答孔伟道:“主公……自然是主公的意思,生不得相守,死而得同穴。” 孔伟也是为赵氏家臣近二十载了,也曾与剻聩并肩作战,此时听得尹泽之言,长叹一声,道:“何必,何苦。” 尹泽苦笑,道:“人生在世,若是看得破,若是解的了何必何苦这两问,有岂会有那种种缺憾,人生于世,又有几人能活的没有缺憾。” 听得尹泽此话,孔伟亦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赵志父葬礼过后,赵无恤正式继任家主之位不过数日,智瑶便亲自上门,此时的智瑶已经依照晋国百年传统得国君亲赐执政之位,身份不同往昔。 赵无恤此时虽是守孝之身,但是一来春秋之时守孝本就不是十分严格遵循所谓的三年之期,尤其是在晋国,每一个公卿的离去,都意味着卿位的变动,也意味着一场新的权力斗争的开始,在这种稍有行差踏差便举族尽灭的惨烈威压下,人总是会比较变通的,对每一个晋国公卿去世时,他的家族首先忙碌的是继承人如何顺利继承家族权力与朝堂权位,因为这些才是使得一个家族尽快正常无缝接轨正常运行下去的保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以,赵无恤并没有因为居丧而拒绝见智瑶,毕竟作为此时的晋国执政亲自上门,赵无恤断然拒绝,也确实有些过分了。 智瑶其人,从来也不是一个虚应故事的人物,此时拜访赵无恤倒也不兜兜转转,现实依礼对赵志父的去世表示哀痛,赵无恤回礼感谢来客的关心,智瑶再追思了下赵志父对晋国的功绩,赵无恤自谦一下,表示都是赵氏一族应该做的。 走完这个基本的礼节流程,智瑶直接开口道:“赤狄南下,燕国要挺不住了。” 赵氏封地靠近北部草原,赤狄南下的洗劫燕国的消息赵无恤也有耳闻,此时一听智瑶提到此事也不惊诧,道:“无恤略有耳闻。” 智瑶道:“若仅仅是齐国,燕国可能还有一守的气力,加上赤狄,燕国绝对撑不住。” 赵无恤微微沉默,然后道:“执政其意?” 智瑶看着赵无恤,半响,开口道:“夏瑜在虒祁台上说,赵简子一去,晋国霸业必然倾颓,甚至会再次被肢解分裂,要我说,那夏瑜是太小看我晋国后辈了,晋国是百年霸主,在前执政手中晋国是霸主,在握智瑶手中,晋国依然是霸主。” 智瑶这话是有些狂妄了,此时他虽然是执政,已经是晋国实际上的掌权人,但毕竟仍是晋国国君的臣子,说什么晋国在他手中如何如何,俨然把自己当作晋国的主人,却是不是狂妄是什么。 不过赵无恤没对智瑶这略带狂妄的态度多说任何一句话。 倒是智瑶,此时眼神锐利,看着赵无恤,道:“我们不能坐看齐国屯兵燕国,若是齐国当真吞并燕国,国土扩张一倍有余,我晋国危矣。” 赵无恤依旧有些木然的脸,看着智瑶道:“执政何意?” 智瑶道:“我们要即刻发兵,攻打卫国。” 赵无恤一愣,他父亲赵志父对于卫国,可说是铭记心头,时时刻刻都想把卫国打下来了,使其彻底依附于晋,毕竟只有打下了卫国,才算是与齐国的争锋中占据上风,但是一生征战沙场的赵志父到最后也没能彻底的征服卫国,而此时赵无恤听智瑶再次提起攻打卫国,一时间到真是愣住了,然后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先打齐国?” 这话一出,赵无恤自觉失言,眼神中微露懊恼之色,倒是让智瑶哈哈大笑了起来,等到智瑶笑完了,却是长叹一声,道:“打齐国?谁去?你?我?还是魏氏韩氏?” 赵无恤方才失言已经让智瑶看破他并非完全居丧而不理朝堂之事,倒也索性不再假装了,直接道:“执政所言何意,不妨直言。” 智瑶一拍案几,道:“好,我有话直说,齐国大军北上,但田襄也不糊涂,日前我探得消息,田襄在齐国与晋国的边境也调动部属了不少人马,防备我晋国趁齐国内空虚偷袭。” 赵无恤微微皱眉,道:“廪丘不再我们手里,以齐晋边境地势论,廪丘不在我们手里,太吃亏了,若是廪丘当真驻守重军,我们直接攻打齐国,只怕要损失不小。” 智瑶道:“确实如此,本来若是我晋国能够出动最起码两卿或者三卿的力量出击,即使廪丘有重兵守卫,倒也不是拿不下来,只是我瑶初出继任执政,一则威信不足,只怕很难驾驭三卿与敌战,二则,国内留守之事也是复杂难言,不易决断。” 赵无恤听智瑶其言,虽未直言,但也明了其言下之意,说到底还是晋国四卿之间互相不信任,一起出门打仗吧,智瑶虽为执政,但刚刚继任,威信不足,难以统御,而留在国内看家的晋国上卿人选也是难定,出征的其他几个晋国上卿只怕也害怕其人在国内使绊子。 赵无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执政有话不妨直说。” 智瑶叹了口气,道:“你居丧已尽,回朝领军,不论是打齐国还是打卫国,我们都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决定,然后即刻起兵。” 赵无恤道:“我还在为父守丧……” 智瑶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道:“别说这些虚的了,我晋国居丧向来未必一定要那么长的时日,多有夺情处置,我已经禀明国君,不日国君当下令要你回朝。” 赵无恤听得此话,最后禀手施礼,道:“诺,无恤谨遵国君命。” “晋国很快就会进入赵氏与智氏相争并强的时代了。”申子离含笑向魏斯剖析晋国此时政局,道,“赵志父为执政二十余载,赵氏在他手中扩张极为迅速,其封地之广乃居晋国四卿之首,而智瑶其人野心勃勃,赵志父一去,压在他头顶的泰山便被搬走了,他必然会为智氏扩张极尽所能,一个是前任执政的家族,一个是现任执政的家族,一个山中的两头老虎,如何能够不相争并斗。” 申子离侃侃而谈,魏斯目露深思,静静的听着,然后道:“那我魏氏当如何自处?” 申子离微微一笑,道:“躲开。” 魏斯微微皱眉,道:“何意?” 申子离笑道:“两只巨兽打架,实力不足的人应该做什么?自然当避之,以免无辜祸及,由的他们去打,最后两败俱伤,方乃魏氏之幸。” 魏斯与申子离谈论良久,及至天色将暗,申子离告退时,看着申子离由家仆下人牵引着退下,良久,魏斯对一直旁观的李悝道:“老师,我不喜欢这个申子离。” 李悝很是平静的道:“你不需要喜欢他,你只需要知道他有用,申子离这样的人,对您有用,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激瓜瓜亲的地雷。 第180章 夏瑜巡查过一边蓟都城防,整个蓟都都已经动员起来,征丁入伍,分配军械发配粮草等等琐事,俱要夏瑜配合,毕竟此时燕国国库已空,蓟都守军所需种种多是太子府库支撑。 服人昨日刚刚巡查过营地,今日夏瑜查看后勤补给是否充足,算是又巡查了一遍,查看过并无什么疏漏后,夏瑜回了燕宫。 为了方便政令军令传达,已经接手了燕国实权的服人此时已经住进了燕宫,虽然只是依据礼法太子当居的东室,但对燕国朝堂上下,也足以意味着许多事情。 有不少家眷被服人控制的朝臣许多都在暗中希望燕君姬范会对服人这种已近大权独揽令出东宫的做法会表示不满,但令人费解的是,从始至终,燕君姬范就一直没踏出过他的寝殿,没对此时燕国的朝局多说任何一句话,若非总是有姬范酒后咒骂寺人的声音从国君正殿内传出,几乎有不少燕国朝臣都怀疑姬范是否身遇不测。 夏瑜踏入东宫正殿时,殿中并无人在其中候命服侍,只有服人一人,正跪趴在那张“四海归一图”上,正在一寸一寸的圈看蓟都周围的地势,手旁有些用来军队的模具摆设,正在地图上来回铺排推演着。 夏瑜见此情形,也不便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的脱了披风放置在一旁,然后行至服人身侧,也跪坐下来,看着服人静静推演,良久,道:“晋国可有消息传回?” 服人在地图上来来回划执推演的手微微一顿,然后道:“哪有那么快,这会儿只怕还没到晋国呢。” 夏瑜点头,然后道:“看守那些公卿宗室家眷的人手……” 服人知道夏瑜的意思,道:“公卿宗室,毕竟根基深厚,公子启……我已经把他扯下来了,换了孙由,同时调了些你的陪送人马,两重保险,应该暂时不会出问题。” 公子启是宗室,虽然家人安分并未搀和到这次的政争之中未受波及,但毕竟服人将满朝公卿家眷都囚禁起来的手段玩得太大,公子启作为协助太子府兵控制整个蓟都的服人党,也是备受人情压力,服人将他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也有保全之意,而同时宗亲,孙由因为亲自动手杀姬缶及几个宗室庶叔的事情,已经算是彻底站队在服人这边了,夏瑜的人马大多来自齐国,与燕国贵戚牵扯不深,所以服人才用这两队人马替换了公子启。 这其中内情,服人不多说夏瑜也明白,稍微顿了下,夏瑜道:“我听说田舒大军北上,沿途秋毫无犯,并且还强迫易水两岸燕国封君减税减赋,使易水之畔几不见有难民逃窜。” 服人在地图上来回推演的手一顿,然后声音里面有几分不辨喜怒,道:“田舒堪称良将,如此做派,倒不愧是你昔日的好部将好兄弟,不过,这种做法,若是没有易水两岸的燕国贵族配合,只怕也是艰难,我燕国贵戚,好啊,好啊……” 最后两个好字,服人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稍微沉默了下,任由服人平复情绪,最终的最终,夏瑜终是开口,道:“晋国之事,尚在未知,而我们的时间却是不多了,我上次的提议,太子您……” 服人原本还带着愤怒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但随即又有了几分压制不住的痛楚从那冷硬的壳子的缝隙渗出,道:“还没到时候。” 夏瑜看着服人,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愧疚似是心痛,但太快了,一直没有回头的服人并没有看到。 终是,夏瑜看着这张四海归一图,道:“齐军尚未围城,若是齐军围城,就来不及了。” 服人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怒气,一甩袖将自己摆放的推演模具打乱,道:“蓟都有十几万的百姓!蓟都是燕国历代君主宗庙所在!” 夏瑜眼见服人发怒,却是神色如冰,毫不退缩,面无表情的道:“现在不走,死得就不止十几万的百姓,至于燕君历代宗庙,祖宗的江山还在,祖宗的后人还在,祖宗的祭祀就不会绝,今日我燕国当真为齐国所灭,那么燕国历代国君才真是是断了祭祀,将不血食。” 服人听了这话,沉默不语,良久,声音嘶哑得道:“难道燕国的立国旧都要在我的手丢掉吗?燕国……燕国会亡在我手里吗?” 服人一贯坚硬的背脊开始颤抖摇晃,夏瑜看着那清瘦的身影,心痛、愧疚、难过,一瞬间,心中有太过复杂的情绪涌动,看着服人的背影,夏瑜隐约有种错觉,似乎此时此刻服人像一棵已经不堪重压的松柏,终是要这今冬这惨烈的风雪之下折断,所以夏瑜本能的上前一步,用双臂环住服人。 服人的后辈贴在夏瑜胸口的那一刻,夏瑜感受到了服人的身躯不自禁的一颤,夏瑜慢慢的收紧双臂,紧紧的拥抱住服人,除此之外,夏瑜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服人继续支撑下去, 本来有些微颤抖的服人,就这么安静的被夏瑜拥抱着,慢慢的,似乎情绪平复了下来,不再颤抖,然后,最终,他回身,张开双臂把夏瑜抱在怀中。 原本有些不习惯被人拥在怀中的夏瑜想要挣扎,但微微犹豫了下,终是没有个挣开服人的怀抱。 就这样,在这个许久无人居住以至于显得有些荒芜的燕国东宫,夏瑜与服人两人静静的无言拥抱着,分享着这段时间以来逼人欲狂的重压。 自这一刻起,夏瑜知道再也无法将服人单纯的看作一个值得辅助的君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人渐渐平静下来,拥着夏瑜,道:“再等等,再等等,若是我们能够守住蓟都,等到晋国动作,那时齐国一定会撤兵,我们重整社稷,回击赤狄,还不到那个地步。” 夏瑜紧紧抱着服人,在心中长叹一声,他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他已经“看到”所以知道晋国人是分不出手来打齐国了,因为秦国人动了。 齐军大营。 田舒静静的看着帐外,神色有些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帐内则是田襄新派来的使者,正在兴高采烈的拍田舒的马屁,道:“将军功绩,当真满朝皆赞,将军进兵神速,短短时日大败燕军,兵锋直指燕国都城,执政当着满朝公卿的面,对将军大家赞扬,临淄城内,无人不知将军神勇,尤其将军下易水,而易水无逃民,这可是连稷下学宫那些书呆子都不得不称将军一声‘仁义’……” “你说秦国人兵出函谷关了?”对着使者的赞誉田舒脸色未尝有半分波澜,直接开口询问秦军动向,打断了临淄来使的滔滔不绝。 那使者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也知道田舒是现在齐国执政田襄还在收田须打压时就交情很好的死党,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传令使得罪的起的,是以即使被打断了说话,使者仍然很是好脾气的笑了笑,道:“确实如此,其实执政听从内佐建议,早已经派人联络了秦国,只是彼时赵志父仍然在位,秦君尚在从晋国的诸侯会盟回秦的路上,所以难下决断,及至秦君返回秦国,刚好听闻赵志父的死讯,秦君当即决定兵出函谷关。” 田舒没说话,半响,才道:“阿瑜……夏瑜在虒祁台上与晋国几位嗣卿论兵之事,你可有耳闻?” 那使者道:“颇有耳闻。” 田舒道:“绢上论兵,今日却成事实,赵志父一去,天下形势立时一变,只看晋国如何应付吧。” 晋国执政府,智瑶摔了手里的酒尊,一双黑亮的眼睛此时满是怒火,而此时依照智瑶邀请已经不再居于封地守丧重新担任晋国上卿之位的赵无恤,此时默默无语,只是静坐着看智瑶发火。 及至智瑶发泄完毕,赵无恤淡淡道:“此时发火也没用,几日前执政邀我整军预备攻齐或是攻卫,我已经令赵氏家臣有所准备,倒也不是仓促不及,正可应付秦军来犯。” 智瑶听得赵无恤一席话,倒也冷静下来,敲了敲案几,道:“我听南面边关回报,楚军也有异动,这天下诸侯,当真是觉得我晋国无人了吗?” 赵无恤道:“不过是见我晋国先执政新丧,有投机之意,这些都不是要紧,秦军与我晋国自崤山之后,一直仇恨未消,楚国更是与我们争霸百年,眼下秦国国力哪里能与秦穆公时候相比,只要即刻动员,挫败秦军不过时间问题而已,我倒是不担心这些,我真的担心的倒是燕国。” 赵无恤这一说,智瑶立刻明白过来,道:“只怕秦国、楚国异动,都脱不了齐国干洗,齐国目的只怕……他们实在意图拖住我晋国,是我等不得为助燕国而转过头来攻打齐国,毕竟此时齐国大军北上,国内空虚。” 赵无恤叹了口气,道:“只怕其中内情正是如此,这个齐国新继任的执政田襄,厉害啊。” 有些话赵无恤没说,这个田襄种种手法,赵无恤隐约也从中看到了几丝他弟弟手段的影子。 第181章 齐国,临淄,夜色已深,一轮玉盘当空如洗,月色清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田襄仰首望天,看着那一轮圆月,目中神色悠远,有回忆之色,良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浮出一丝怀念的微笑。 “听说执政理政直至深夜,我叫庖厨做了点吃食给执政宵夜。” 一声颇为柔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田襄的回忆,田襄回头,只见他的内佐身后有下人捧着一叠食盒随侍的田赵氏悄然进了屋室。 田襄微微皱眉,但随即看到田赵氏微微苍白的脸色,想到初初接到赵志父病逝的消息,田赵氏当即昏厥之事,心中一软,道:“夜深了,你还没睡?” 田赵氏苦笑,道:“哪里睡得着。” 眼见下人将食盒里的吃食摆置在侧榻的案几上,加之田襄也觉得是有点饿了,也便没有制止下人,算是给田赵氏面子,道:“你们都下去了,内佐不妨与我一起,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显然田襄前一句话是对下人说的,后一句是对田赵氏说。 田赵氏听得田襄的话,眼睛一亮,看着田襄的眼神里有些情绪在涌动,随即施礼回谢,道:“诺,遵命。” 田襄道:“你我夫夫,不必如此多礼。” 言毕田襄落座,一看这摆置上来,俱是小菜,分量都不重,田赵氏一边给执食箸给田襄布菜,道:“我想也是入夜了,吃的太重不易消食,所以吩咐庖厨做了几样小菜,宵夜果腹有不会吃得太撑。” 田襄这段时日与田赵氏相处久了,没什么拘谨的了,以铜箸夹菜用食,道:“秦军兵出函谷关了。” 田赵氏布菜的手一顿,道:“秦军倒是迅雷不及掩耳,楚国呢?” 田襄嘴角挂起一个微带嘲讽的笑,道:“想那楚国先祖,毕路褴褛以启山林,昔日楚庄王一鸣惊人,问鼎中原,却不想传到今日楚人手中,竟是成了这等模样,被吴国一度攻破国都不说,此时千载难逢的契机,竟然除了在楚地边关加紧探查巡视外,不敢稍有异动。” 田赵氏听得此话,微微皱眉,道:“我们联络赤狄,许诺其燕国的土地、人口,联络秦国、楚国是为了拖住晋国,使得晋国不会趁我齐国大军北上之时趁机攻打我齐国,现在楚国没动,只有秦国动了,这秦军扛得住晋国的进攻吗?” 田襄道:“赵志父新丧,晋国政局变动,这往后的事情就要看智瑶的了,若是他能反应过来,只怕我齐国未必能在晋军挫败秦军之前吞下燕国这块肥肉。” 田赵氏听得田襄提及赵志父,脸色更见苍白,但神色倒还算平静,道:“执政料定晋军能败秦军?” 田襄并没有错过田赵氏在听到赵志父三个字时脸色一瞬间的苍白,心中微微有些疼惜之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与田赵氏成亲是父亲田常的安排,但这段时日相处,田赵氏试试以他为先,又于齐国政事上多有相助,田襄如何能够不感念这番心意。 握住田赵氏的手,道:“逝者已矣,不要难太过了。” 与田襄三载夫夫,这是第一次田襄有这种安慰疼惜的举动,田赵氏看着田襄握着自己的手,愣住了,再抬眼见田襄眼中微微的疼惜,田赵氏突然就哭了,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滴滴滑落。 也许人都是如此,许是怨恨父亲不公,同是庶子赵无恤得以继承赵氏家业,自己却要别出他姓,但连田赵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只要父亲还在,只要在心中那个永远腰杆不大弯的父亲还在,自己就永远像个有靠山的孩子。 当那个一直挡在自己头顶的大树倒了,如何能不惶惑? 而此时,田襄握着他的手说带着疼惜的神色说“不要难太过了”。 田赵氏止不住的不流泪,有难过,亦有些情绪在心中涌动,让他觉得也许以后的日子是可以期待的。 田赵氏擦了擦眼泪,道:“让执政费心了,我……我,执政,吃菜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田襄也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过,意会言传便可,也不再多说,再次拿起铜箸夹菜进食,田赵氏在一边看着田襄吃东西,然后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方才进来时,我见执政在笑,执政笑什么呢?” 田襄一愣,方才他见月中月正圆,赏月之时不禁想起以前和夏瑜、田舒在临淄老酒馆喝酒吃老鹿肉的往事,回忆起他一幕幕,他竟是笑了吗? 田赵氏见田襄走神,微微咬了下唇。 田襄不过发愣片刻,然后便回神,神色间多了点淡漠,道:“不过是些少年轻狂过往,早就过去了。” 站在蓟都那不算宏伟的城墙上,看着已经进入有几分冬日寒意一片荒芜萧索的大地,服人神色里有太过浓厚的沉郁,不言不语。 夏瑜从下人那里知道服人夜半巡城不归,心中挂念,便出来寻找,及至在这蓟都城墙上找到了服人,只见服人衣着单薄,站在城墙上,此时正仰首望天。 夏瑜从身后菏泽手中接过羊皮披风,静静上前给服人披起。 服人有所察觉,转头,见到身后的夏瑜,没有说话。 夏瑜看着服人眼中化不开的沉郁,眉头一缕忧色浮现,但给服人披着披风的手没停,道:“天寒,不要受冻,此时情势,若太子您患病,会动摇军心。” 服人听夏瑜这话,知道现在他确实是病不得病不起,也顺从的任由夏瑜转至身前给他系上披风的带子。 看着夏瑜近在咫尺的脸孔,夜色之下,美得惊心动魄,服人竟是有些看得痴了,这一瞬间,服人觉得天地都仿佛静默了。 一点冰凉飘过,洒在服人颈项间,惊醒了沉静。 服人仰首看天,只见一片墨色,月色半为乌云染,只透出几缕薄光,映着这挥挥洒洒飘落的雪花。 燕地的第一场雪,终是落了。 服人抬头看着这场雪,就这么看着,良久,开口道:“我记得三年前,临淄城下,也是一场好大的雪。” 夏瑜听服人提及三年前的临淄,明明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却又恍如隔世之感。 服人却没注意夏瑜的神色,只是看着这飘落的雪花,道:“阿瑜,你知道吗,我是通过临淄的那一战,才知道你记住你敬佩你,你知道你那一把大火不仅仅烧了越人十万儿郎,更让越国这个正当鼎盛的国家突然陷入沙场大败而起的庙堂动乱,让齐国从灭亡边缘走回来了转危为安,一兴一衰,不过一场大战。” 夏瑜没说话,只是静静听服人说话。 服人站在蓟都城墙上,看着渐渐被雪花覆盖染白的萧索大地,道:“我燕国派到晋国的使者传讯来,晋国执政智瑶,率领赵氏,领上军出战秦军,韩氏、魏氏留守晋国国都,看来短时间内,晋国抽不出手来帮我们了。” 夏瑜仍是不语。 服人也没等夏瑜回答,接着道:“军中斥候来报,赤狄血洗我燕国北地边关,几不留活口,我燕国……我燕国百姓,被屠戮之状……宛若猪狗,以赤狄的进军速度,不过三五日,就到蓟都了,而田舒的大军,这几日也也在整军备战,观齐军大营情状,田舒正在囤积过冬的物资,看来是想趁着大雪冰封北地,围困蓟都,与我们打一场持久的围城战。“ 夏瑜还是没说话。 最后的最后,服人静静立在这风雪交加的蓟都城墙上,长叹一声,道:“阿瑜……听你的,我们……迁都迁国。” 听到服人这句话,夏瑜抬头,看着服人,道:“太子你决定了?” 服人微微握紧了拳头,目中神色再次变得坚硬,道:“决定了,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了。” 夏瑜道:“国中贵戚不会那么容易答应。” 服人道:“他们的家眷都在我们的控制中,由不得他们不答应。” 夏瑜道:“他们会与怨恨,甚至可能有谋逆之心,效昔日简公事,就算他们因为家眷聚在太子手中而有所畏惧,愿意随我们迁国迁都,长途奔波,总会有空隙,若是他们途中跑了,或是里通外敌,给齐国人通风报信,那我们带着他们会更加危险。” 听懂这里,服人有点弄明白夏瑜的意思了,道:“你不想带着这些公卿贵戚,难道要把他们留下来?那他们只怕就会为齐国所用,田舒下易水,而易水两岸无逃民,这其中就有易水两岸的燕国封君官吏相助之力。” 夏瑜微微静默了会儿,道:“把他们留给齐国人,这些熟悉燕国国情的封君贵族就会成为帮助齐国统治燕地的助力,所以我们不能把他们留给齐人,我们……把他们留给赤狄。” 夏瑜这话一出口,服人几乎立刻就理解了夏瑜话中的含义――赤狄是几乎从来不留俘虏的,他们只知道屠杀,如果把那些燕国贵戚留给赤狄,就等于判了这些人的死刑。 满朝贵戚,多是公室宗亲,多是服人的血缘亲族,而夏瑜此时却等于是要服人把这些服人的血亲都“杀光”了,服人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冽锐利坚硬,看着夏瑜,隐隐有慑人之感。 而夏瑜看着服人的眼神却平静,可是正是这份平静,却似乎隐隐代表着一种并不妥协的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拟歌亲的地雷。 第182章 服人看着夏瑜,夏瑜也毫不回避的看着服人,良久,服人的目光渐渐收敛了凌厉,微微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道:“国内公卿……都杀光了,朝中就没有能用的人了。” 夏瑜微微垂下的眸子掩盖了目中的神色,道:“自然是要有些筛选的,有些人要带走,有些人要留下。” 服人再次沉默良久,然后道:“若是做得不妥当,会寒了朝臣的心。” 夏瑜神色静谧,道:“若是存着背弃邦国出卖祖宗社稷的心,举国危难不得不迁都自避之时,有人执意不肯离去,意欲背投齐国,结果没等到齐国人,却被先行一步的赤狄屠戮,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既不会寒了朝臣的心,相反还让那些忠于太子忠于燕国的臣子知道,忠君忠于太子才得会得祖宗庇佑,得活性命。” 簌簌白雪仍然在飘荡,服人黝黑色的脸上,不见半分喜怒。 齐军大营。 田舒将手中的军报细细读毕,转手递给在旁的江夺。 江夺接过军报,看完,皱眉,道:“赤狄也有些太过……” 后面的话没说,但田舒已经知道江夺的意思了,冷笑一声,道:“蛮夷猪狗虎狼之辈,你见过有虎狼不残忍噬血的吗?” 江夺目中有担忧神色,道:“若是按照赤狄南下的速度,只怕会在我攻打蓟都时正好也到了,这……会不会出问题啊,若是我们和燕人打起来的时候,赤狄正好赶到,这……将军,您比怪我多嘴,虽然这联络赤狄是执政内佐的注意,咱们也使了不少劲,但是我还是觉得……觉得蛮夷之辈,不可轻信。” 田舒微微皱眉,对江夺道:“你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江夺也算是跟着夏瑜与田舒起家的老班底,老部下了,说起话来也不是那么避讳,直言道:“我担心这赤狄人嗜血成性,贪得无厌,等我们和燕人打的要死要活时,不分敌我,把我们和燕人一起一锅端了。” 田舒听得江夺的话,神色微微肃然,目露沉思之色,良久,有些犹豫的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对于赤狄,我们还是要有所防备,只是我担心若是我们放任赤狄攻打蓟都,以燕国目前的兵力,未见得能守得住,若是赤狄先行破城,我担心……我担心阿瑜……” 田舒的话没说完,但江夺已经明白田舒的意思了,江夺心中暗暗叹息,思索了下,终是将心中考虑良久的想法向田舒吐露道:“江夺斗胆进言,少保……将军若是挂心少保,何不试着暗中与少保联系,接少保回齐,这即是执政首肯的,且当初情形将军亦知,少保入燕,并非自愿,若是有机会得以回齐,想来少保也不会拒绝。” 田舒听到江夺的话,眉头一动,静默良久,然后道:“给阿瑜送信的人选要仔细斟酌。” 田舒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同意了江夺的建议,江夺自是十分高兴,笑道:“少保陪送入燕之人多是太师府旧人,有些还有旧友在军中,挑一个合适人选入燕传信,不难。” 田舒点头,还想在吩咐几句时,就听到大帐外有喧嚣声,田舒眉头微皱,还未等开口询问,只见一人不顾卫兵拦阻,闯入大帐中,看着田舒,道:“将军,敢问我等何时进攻蓟城?” 那阻拦来人不成的卫兵都快急哭了,看着田舒直接跪下请罪。 田舒看见来人,也知道以此人身份卫兵是拦之不住的,摆了摆手,道:“不用请罪了,退下吧。” 那卫兵眼见田舒不怪罪,行了军礼便急急退了出去,而那闯进来的人此时冷哼一声,道:“将军,在下敢问我们何时攻城,我来军前是打仗的不是来过家家的!” 江夺见来人态度太过嚣张,怒道:“赵仪放肆,你这是对主将说话的态度吗!?” 那被江夺称为赵仪的人,在被江夺怒斥后,态度更是嚣张,冷哼一声,对江夺道:“我官职在你之上,这是你对上官讲话的态度吗?” 江夺听赵仪这话,更怒,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田舒抬手制止,田舒看着赵仪,道:“赵司马既然急着建功立业,那好啊,蓟都就在前面,你可率本部去攻城,在下就在这里静候赵司马的得胜佳音。” 这赵仪乃是齐国国府新任命的军中司马,所以田舒称其官职为“赵司马”。 赵仪听得田舒此话,一时语塞,虽然他怀着一腔建功立业的心赶到前线却被逼得在营中不得出战,憋得够呛,但再急于求战立功,赵仪也知道攻城战不好打,人数少了就是去送死,若他真是按照田舒所说带着本部去攻城,估计去了就直接把命送在那里回不来了。 田舒以激将之语僵住了赵仪,赵仪无法反驳,心中郁闷,瞪着田舒,半响一跺脚,甩袖而去。 江夺见状,心中愤恨,对田舒道:“将军,这……这家伙太不像话了!太没有个尊卑了!” 田舒面色冷然,道:“赵仪是田赵氏的陪送家将,就算我不给他面子,也多少要给执政内佐几分薄面,枕头风这种东西,有时是不得不小心应付的。” 江夺虽然仍是愤恨难平,但知道田舒顾虑,也知道赵仪身份特殊,恨恨咬牙半响却还是只能隐忍下来。 燕国蓟都,太庙之中,供奉燕国历代国君的地方,此时公室宗亲、朝臣亲贵聚集,正在进行着一场攸关燕国社稷前途的祭祀大典。 主持这场祭祀大典正是德高望重的公族大夫宗正公伯厚。 在公伯厚的唱礼之下,雅乐鸣奏相伴,太子服人率领公室朝臣依照礼节跪拜祭祀历代国君。 祭祀之后,服人起身面对公室朝臣,目光扫过众人,道:“今日我燕国社稷危殆,邦国将倾,我姬服人今日意欲迁都迁国以保祖宗社稷,诸公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公室愕然,皆惶惶然不敢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宗亲长者踏出一步,道:“老朽惭愧,老朽内室儿孙尽在太子亲信看护之下,不知若是我等不随太子迁都迁国,我等家眷会被如何处置啊?” 服人看着这位老者,目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只是太过迅速了,几乎无人察觉,服人黝黑的面色仍是一贯的沉厚坚韧,扫视众人,良久,道:“俗语有言,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勉强各位,若是诸位实在不想跟着服人迁国以保社稷,我可以放还各位家眷。” 此言一出,一众燕国朝臣面面相觑,有不少人已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打起了鬼主意了。 服人眼看着一众燕国宗室朝臣神色各异,神色不见喜怒,只是有些坚硬冷然,站在那里,道:“这样吧,愿意跟随我迁都迁国的人,站在我右手边,不愿意随我离去的人站在我左手边。” 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良久,最后,那个方才想服人发问的宗室老者率先踏出一步,走到了服人左手侧站定。 一旦第一个人站出来了,后面的人自然也就壮了胆也纷纷选定位置站队了。 服人眼看着这一众燕国宗亲贵戚慢慢分成两队,许多在朝中位高权重在易水两岸最肥美的土地上拥有封地的封君,大多都慢慢踱步到了服人的左手侧,除此以外还有不少朝臣都在犹豫不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服人沉默的看着这些公室朝臣,而主持祭礼的公伯厚也沉默的看着这些公室朝臣,看着那些已经选定服人左手侧决定不跟随迁都迁国的人数越来越多,已经满头银发的公伯厚终是忍耐不住,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服人下首右手侧。 服人看到公伯厚的也走下来选了边站,而且是选了右手侧表明愿意跟随他迁都迁国,微愣。 公伯厚站定之后,看着众人,一杵拐杖,道:“老夫虽老,但不是国之叛臣!” 此话一出,不少选择了左侧的公室宗亲脸都开始发红了,低头羞愧不语,而此时一直犹豫不决的国府工正秦弼犹豫良久,终是向右侧迈步,表明了愿意服人迁都的立场。 燕国司徒,司徒奇的父亲司徒冶也站出来选择了右侧的位置,并高声道:“我儿为国战死,我若背国,何颜面对我死去的儿子。” 自从服人求取了夏瑜为内室后,司徒家就与太子府若即若离,此时司徒冶出来表态支持他,倒真是令服人颇感意外。 同时,协助作为公伯厚指挥乐官奏雅乐的公子启看着选择了太子左手侧的父亲与兄长,站出来向自己的父亲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选择了右侧站定。 有这几个人带头,许多人也渐渐站出来选择了右侧的位置。 终是,一众宗室朝臣慢慢分成了两队,而服人看着这两队人,发现左侧大多是在易水两岸有封地的封君,而除去公伯厚、公子启、秦弼、司徒冶,右手侧多是宗室偏枝贫寒子弟,又或者是国府偏于中下层官吏或者军官。 此时此刻,服人很想转身去质问燕国历代国君,质问列祖列宗:你们看到没有?在燕国最享尽荣华的贵戚,却是最率先背弃燕国的!你们看到了吗!? 然而不管心中多少情绪翻滚,服人都将其压回心底,面无表情的道:“不愿意随我迁国的人,可以离开太庙了,我已经吩咐孙由,你们可以去与你们的家眷汇合,只是短时间内还不可以离开府邸,目前蓟都全城戒严,不可擅自随意走动。” 服人这话说完,早已领命等待的在外的孙由踏进太庙,对那些选择不跟随服人迁国的宗室朝臣道:“诸位,请吧。” 那些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听从吩咐跟着孙由出了太庙。 而这些人一出去,秦弼马上进言,道:“太子,此举不智。” 服人看了眼秦弼,道:“何意?” 秦弼有些急了,道:“一则不妥者,朝中公卿首鼠两端,与田舒暗通款曲的虽然不少,但太子何必逼着这些人选择立场,我燕国此时情势危急,正当争取人心之时,太子此举是将我燕国臣民向外推啊!二则不妥者,乃是仓促迁都,动摇人心,虽然我燕国此时两面受敌,但未见得就一定要迁都迁国,毕竟眼见入冬,若是我们能够坚持一段时间,未必没有转机啊,此时迁国,可能便是亡国啊。” 秦弼所言颇有道理,即使现在选择支持服人的朝臣也有些犹豫,相互议论耳语,而也就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道:“工正此言差矣。” 秦弼听到这个声音一愣,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夏瑜从侧室走进来,身后跟着杞熏、吴豹还有一众甲胄弓弩佩剑在身的护卫。 秦弼一见这一队人马,再联想孙由领军在太庙外护卫的情形,顿时冷汗直流,心道:太子埋伏了刀斧手在后啊!若是有人作乱只怕就是命丧当场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ww扔了一个地雷 夜非文扔了一个地雷 第183章 夏瑜从侧堂走出来,这让还留在太庙中的燕国朝臣都是一愣。 要知道虽然太庙是历代燕国国君灵位祭祀供奉的地方,但除了燕国宗室的家祭外,有关社稷例如国战献俘之事,都是燕君带领朝臣在太庙祭祀,内主内室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的,所以,夏瑜此时出现在太庙,倒是让众人都颇为意外。 夏瑜自然也见到众朝臣此时的神情,不过无视此时众人脸上的诧异神色,缓缓扫视众人,神色平和,道:“工正所言乃是忧心我燕国社稷,拳拳之心可赞可叹,但兵法有言,兵贵在精不在多,这点也适用于庙堂,燕国朝臣不在于多而在于忠心与否,若朝臣不忠于燕国社稷,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过蛀虫而已,一个国家,蛀虫太多,不过会让其加速灭亡而已。” 秦弼听了夏瑜的话,有些不认同,但又不敢明确反驳,说实话,秦弼心中有几分惧怕夏瑜,在他心里夏瑜其人比其一贯宽厚的服人要可惧的多,是以值得岔开话题,道:“庙堂之事,秦弼愚钝,难断其中利害,只是眼下赤狄南下,齐军北上,我燕国两面受敌,如何退敌才是一等要务。” 夏瑜听得秦弼的话,微微仰头,眼神悠远,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良久,道:“敢问工正,您觉得我燕国数年间屡逢危难,兵源不足,府库消耗殆尽,坐拥与齐国相差仿佛的国土,国力却衰弱非常,根由为何?” 秦弼听得夏瑜的问话,微微皱眉,齐强燕弱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个时候夏瑜突然挑了整个话题问自己却是为何,秦弼一时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值得将燕国贵戚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拿来搪塞道:“我燕国与齐国不同,地处偏北苦寒,作物不丰,自然难以与齐国抗衡。“ 夏瑜听到秦弼这话,笑了,道:“所以若是我燕国出产粮食有过齐国,我们便能比齐国强大吗?” 秦弼一时语塞,其实齐国之强始于管仲辅佐桓公称霸,此点天下诸侯皆知,几乎每一个国君做梦都想求得一位像管仲那样的贤臣,但这等一人兴一国的人才,可遇不可得,国之兴亡其根本在于人才,又哪里是土地出产多少粮食决定的。 眼见秦弼被夏瑜将住了,与夏瑜有杀子之仇的司徒冶有些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这等时候,内佐有空针对工正,不若好好想想如何退敌吧。” 司徒冶的态度明显有些无礼,但夏瑜神色丝毫不为所动,而是拍了拍手示意,身后的吴豹见夏瑜示意便按照先前的吩咐搬出两个盒子,放置在太庙众朝臣之前。 众人都看着这个两个盒子,吴豹听从夏瑜的吩咐打开,只见一个盒子里是稻米,另一个盒子里是切人造的武阳钢剑。 秦弼眼见这两个盒子,目中有疑惑之色,看向夏瑜,对这位太子内佐此时行为有些不解。 夏瑜不去理会众人的疑惑之色,伸手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稻米,然后慢慢放手,让那稻米一粒粒从掌中滑落会那成米的盒子里,道:“这是我从南方楚国搜罗回来的谷种,细心培育三年,已经使得方城的粮食产量翻了差不多一倍。” 夏瑜又转身拿起另一个盒子里的武阳钢剑,拔尖出鞘,只见剑锋寒光凛冽,夏瑜握着宝剑舞动了下,突然剑锋直指司徒冶,看着司徒冶,道:“武阳钢剑的锋利,大家都知道了,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 司徒冶看着那指着自己的钢剑,目光中有了狠戾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慢慢收敛,道:“武阳钢剑的锋利大家都知道,要不是有这等锋利的宝剑,宗室庶长叔也不会挑起中山事,只是武阳现在已经被齐国攻下了,武阳钢剑只怕也是绝响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听到司徒冶这话,夏瑜笑了,收剑回鞘,道:“我能造出武阳钢剑,就能再造出其他的钢剑,我能让方城成为燕国的粮仓,我也能让其他地方成为燕国的粮仓。” 司徒冶听到这话,瞬时有了几分按耐不住的愤怒,道:“国事如此,内佐炫耀自家本事,不你觉得羞耻吗?” 夏瑜用手中长剑信手杵地,低头看着眼前的稻米和钢剑,然后看着司徒冶,道:“你觉得我在炫耀自己本事吗?” 司徒冶听到夏瑜的问话,皱了眉头,但还没等他说话,夏瑜已经再次开口,站在太庙燕国历代国君牌位前,扫视一众朝臣,道:“就像白菜萝卜这样的东西在普通的人手做菜会很难吃,而在大厨手里却能化腐朽为神奇,今日燕国之兴盛在贤君在贤臣,在太子也在诸位忠于燕国社稷的忠臣,国虽多难,但只要人心不散,燕国处处可为方城,处处可谓武阳。” 说道这里,夏瑜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服人,道:“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三千越甲可吞吴,越人能做到的,难道我们燕人做不到吗?” 听到这话,服人抬头看向夏瑜,与夏瑜对视良久,最后,服人看着一众朝臣,道:“国虽多难,但只要我燕国还有忠臣,还有百姓,亦能兴邦,越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燕人也能做到。” 秦弼这个时候已经有几分明白夏瑜说这么多话的意图了,不过是为了坚定这些选择跟随服人迁国迁都的朝臣的信心,不让士气溃散,秦弼也是聪明人,当下马上高声道:“太子所言甚是,国虽多难,亦能兴邦!” 一直没说话的公子启此时也反应过来,道:“国虽多难,亦能兴邦!” 有秦弼、公子启领头,这些选择跟随服人的朝臣纷纷齐声道:“国虽多难,亦能兴邦!” 服人看着这些选择跟随自己的人,眼睛微微湿润,良久,服人深吸一口气,禀手施礼,向众人深深一拜,道:“服人感谢诸位忠臣在此邦国危难之际,不弃燕国,不弃社稷。” 公子启见服人像朝臣施礼,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回礼,道:“太子不可,太子怎么可如此大礼拜朝臣,岂非尊卑错乱。” 服人摇头,抬手止住公子启的回礼,道:“诸位当得起服人的大礼,不仅诸位当得起,此时燕国危难之际为燕国尽忠的人,服人都当大礼以拜,我的尊卑不再这个上面,向为燕国尽忠者施礼,也不丢我的面子。” 因为这段时间的奔忙,服人消瘦了许多,加之一直都颇为粗糙黝黑的皮肤,此时站在这里想一块粗粝的岩石,但是那份像石头一样的坚硬,还有那诚恳的言辞,还有眼中好不掩饰感动,让众朝臣也动容了,纷纷长拜回礼,道:“我等愿追随太子,生死无悔!” 当太庙中的朝臣都退去之后,眼见没有外人了,夏瑜直接对服人道:“从蓟都向东撤退的事情要抓紧,赤狄已经越来越近了,必须尽快撤退,我已经命人在城内散步齐军要屠城的消息,百姓畏惧齐军,在动员撤退时会方便些。” 服人神色不动的听着夏瑜的话,当听到夏瑜说在城内散步齐军要屠城的消息时,眉头微微皱了下,但随即又恢复不见喜怒的神色,道:“动员百姓之事粮草之事要准备万全,粮草准备如何了?” 夏瑜道:“打围城战粮草不足,但若只是东迁,支撑到明年春天耕作还是够的。” 服人点头,道:“这几日你入宫坐镇,蓟都令虽然是我内父心腹,但蓟都十几万人,我不亲自把关我放心不下。”说道此处服人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历代燕国国君灵位,喃喃道:“我燕国不会亡,我不会让燕国在我手中亡国。” 从太庙出来回燕宫时,方才到了宫门口,夏瑜就见齐吕一副急的来回踱步的样子,一见夏瑜的车驾,急急冲了过来,道:“主,你可回来了,我有急事啊!” 夏瑜见齐吕的样子,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情?” 齐吕听得此问,打量了下夏瑜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夏瑜见齐吕的样子就知道他要说的话只怕不宜让外人听到,便对身侧的侍从道:“百步之内不许有人。” 那些侍从护卫听夏瑜号令退下及至百步,齐吕见状方才凑上前去,对夏瑜道:“主,田舒田将军遣人传讯入府。” 夏瑜一愣,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齐吕没发觉夏瑜在发愣,而是进一步解释道:“我今天刚出太子府,路过一个酒馆,有一个酒客冲出来撒了我一身的酒,我本来想发火,但一看却是我在平阴城里的同袍,他抓着我的衣袖给我使眼色,我当时一时心软就把他拽进了我的一处宅子,一细聊才知道他是田舒将军派来给主您送信的。” 夏瑜似乎有些发愣发呆,半响才反应过来齐吕说的是什么,道:“阿舒……田舒有什么消息要传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瓜瓜的地雷 第184章 齐吕看了看左右,虽然没人,但齐吕还是抱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凑到夏瑜近前,悄声将田舒遣人传来的讯息告知夏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瑜侧耳倾听,然后沉默良久,道:“阿舒要见我?” 齐吕微微叹息,道:“是。” 夏瑜的目光看向天际,有些惘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又似乎迷失在了什么情绪里,良久,道:“你去通知吴豹与杨之孙,代五百骑兵,三百弓弩手随我出城。” 齐吕听得吩咐,目中有几丝忧虑之色,但齐吕是军旅出身,此时见夏瑜下令,自然要以遵循命令为先,所以施军礼道:“诺。” 燕国蓟都城门,太子府内佐要出城门,还是带着足足八百人出城,这自然不是一个城门守军敢于做主放行的。 此时负责南城门的乃是太子心腹孙由,自从孙由作为燕国宗室子弟亲自动手斩杀了宗室庶叔后,可以算是后路都绝了,彻底的站队在服人这边了,自然也就得到了服人的完全信任,这放手蓟都南城门,直面齐军攻势的重任,是以城门令急急通知了孙由。 孙由正在巡查城防,接到南城门令的回报,赶到南门,眼见夏瑜带领一队人意图出城,眉头微皱,对夏瑜道:“内佐何事出城?” 夏瑜看着孙由,很平和,道:“我出城查探敌情。” 孙由哈了一声,道:“我燕国的斥候军士死光了吗?要内主内佐您亲自出城查探敌情?您带着这么大队人马要怎么查探敌情?” 夏瑜似乎没看到孙由那略带嘲讽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道:“我要如何查探敌情需要报之将军你吗?将军不知上下尊卑有别吗?” 夏瑜身后是吴豹与杨之孙,各领骑兵与弓弩手,这两人是夏瑜心腹,可以说只听夏瑜号令,眼见孙由有阻拦之意,俱是按剑在腰。 孙由见此情势,眉头皱的更紧,神色冷峻,这领头之人有了隐隐对峙之态,下属自然也紧张起来,一时间令这蓟都南城门处有了几分肃杀剑拔弩张之感。 良久,孙由哈哈哈大笑,道:“内佐说哪里话,你要出城,在下岂敢阻拦。” 孙由这一笑化解了几分紧张气氛,接着孙由对身侧的城门护卫道:“来人,开城门,让内佐出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夏瑜看着孙由动作,面色如常,最后微微点头道:“多谢将军。” 夏瑜言毕,带着这八百护卫便出了城门。 一直眼望着夏瑜一行人出了城门,直到背影渐消,孙由身后南城城门令破为担忧的对孙由道:“将军,现在我燕国情势危急,大战一触即发,整个时候你放太子内佐出城,这……内佐又是齐人,你不怕内佐他跑了,叛逃了吗?” 孙由冷笑道:“他若真有叛心,跑了不过是除了我们的一个内患而已,不是更好吗?燕国的未来终究要靠燕人自己。” 蓟都城百里外荒郊,田舒带了几个护卫在一处开阔地方等候约定的来人。 田舒心中满是焦虑,但是这几年为军中主将的经历,早已经将他的性格磨练的十分沉稳,所以即使心中宛如期待和紧张交加,但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原地,神色如常。 田舒这份装出来的镇定,在见到远方有几人单骑走马渐渐靠近时,却是有几分撑持不住了,眼见那远方来人渐渐飞驰临近,直至田舒身前两丈远处,翻身下马,慢慢走进,田舒忍不住向前急走了两步。 一别三载,来人风采依旧慑人,只是……田舒细细打量,犹记在平阴城初见时,眼前人还是少年模样,个子矮了他足足一头,三年前送他离去时,少年已经已经开始拔个子了,初初有了成人轮廓,而现在,田舒已经不称呼眼前人是少年了,眼前人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 兰芝雍容,皎皎如玉树临风,气度逼人,但眉宇间的冷然依旧带着几分杀伐之气,一对眸子慑如古井深不见底,幽寒内敛,如果说以前的少年是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雏鸟,现在眼前人已经如浴火凤凰,翔于九天,风姿华贵,使人止息。 一瞬间,田舒目中隐隐有热意涌出,用微带颤抖的声音喊出了来人的名字,道:“阿瑜……阿瑜……你来啦。” 夏瑜看着田舒,一别三载,以前还带着几分皮猴气的公子哥儿,此时厚重沉稳,自有几分为帅为将的威严,当真脱胎换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夏瑜叹息一声,听得田舒开口叫自己,回应道:“阿舒,你……你这几年还好吗?” 田舒扑哧一笑了出来,然而笑中隐隐含泪,心中也隐隐有些哭笑不得之感:他与夏瑜有过命的交情,分别三载,第一次见面开口询问,竟是这么无聊的寒暄。 田舒深吸一口气,微微稳定了下情绪,回答夏瑜道:“我……还好,阿襄当政,田须也被我们除掉了,现在朝中安稳很多,办事情也不像以前缚手缚脚。” 夏瑜听田舒说到此处,眼中有些微复杂情绪划过,当时若非田须也许他一直会在齐国,也许现在率领大军北上伐燕的主将会是自己,若他能熬到田襄当政,也许……微微叹了口气,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也许,往事已矣,不可追也。 夏瑜收敛了情绪,道:“我知道,齐国朝局变化,我虽在燕国,亦是时时关注,齐国乃当世强国,国中变化,牵动天下,诸侯尽皆举目。” 许是夏瑜话中有几分旁观者的淡然,也许是说道这朝局形势让田舒从久别重逢的激动终中回神,忆起了现在两者的身份,田舒的神色也复杂了起来,看着夏瑜,道:“阿瑜,和我回去吧。” 听到田舒这话,夏瑜一愣,随即失笑,道:“你说什么?” 田舒见夏瑜神色,禁不住微微皱眉,道:“阿瑜,燕国亡国在即,蓟都眼看就要守不住了,即刻便将成为兵危险地,你再留在蓟都我不放心,你和我回去吧。” 夏瑜没说话,良久,没看田舒,目视远方,道:“我回去?回去做什么?” 田舒见夏瑜似乎对自己话无动于衷,微微焦急起来,道:“阿瑜,你担心什么?你不用担心,眼下阿襄当政,再也没有人会为难我们了。” 夏瑜见田舒满是担忧焦急的看着自己,神色间的诚挚关心依旧似就是跟随自己在齐国征战时的样子,夏瑜心中叹息,有些微不忍,但最后仍是开口道:“阿舒,我认服人为主,今日你我乃是敌对阵营,我不会回去,我是燕臣,你是齐将,今日一叙,不过尽过往情谊,今日过后,你我当沙场相见。” 听到夏瑜的话,田舒有些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夏瑜话里的意思,半响,田舒才有些呆滞的道:“阿瑜,你……燕太子……你忘记我们为什么会遭殃啦!?如果不是在长狄那个燕太子服人……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会获罪!?阿瑜,你怎么……那是我们敌人……” 夏瑜径自高声打断田舒的话道:“燕太子现在乃是我主!” 田舒被夏瑜高声断喝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瑜,此时此刻,田舒才有些明白过来夏瑜的意思。 夏瑜不忍再看田舒神色,微微转目,道:“阿舒,你我各为其主,已经……已经回不去了,你也该醒醒了。” 田舒微微退后了两步,神色有些惶然,然后竟是流泪了,喃喃道:“这几天我总是做梦,梦见我接你回临淄了,然后你、我还有阿襄,我们又去老酒馆喝酒吃烤鹿肉,好开心快意,梦里我都笑醒。” 夏瑜听到田舒的话,心中酸涩难耐,目中也有了几分热意,夏瑜急忙抬头望天,将眼中的热意压回眼底,道:“梦总会醒的,我们都该向前看了。” 说完这话,夏瑜不想在和田舒多说什么了,因为夏瑜隐隐有种感觉,田舒的存在竟是能挑起他心中已经埋藏的软弱,此时夏瑜已经将整个天下为棋盘,诸侯为棋子,翻手覆手皆为心中计算,又怎能允许自己退缩软弱! 转身上马,夏瑜意欲离去,而见到夏瑜上马的田舒微微焦急,道:“阿瑜,你……你别走。” 夏瑜勒住马缰,看着田舒,突然开口问道:“你的随性护卫带了多少人?埋伏在哪里?” 田舒一愣,他确实带了两千护卫,埋伏在数十里外的树林里,但却不是他愿意的,而是江夺坚持的。 江夺当时的原话是:“将军意欲与少保会面,这在下也是欣喜,只是少保身处燕地,身边皆为燕人,万一被燕人所挟身不由己借由会面为害将军,若将军有事,我大军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将军,你还是带护卫吧,若是无事自然好,若是有事也可防备一二。” 江夺说的在理,田舒知道他身为主将身系全军,便也没有强扭江夺的安排,但不知为何,此时听夏瑜提到此处,田舒竟然觉得有几分愧疚之感。 其实不用田舒神色证明,其实夏瑜早已经“看到”田舒那埋伏的那两千人马,夏瑜叹息一声道:“我也带了八百精锐,在北面山谷潜伏。” 这一瞬间田舒便明白了,其实田舒并非愚钝之辈,甚至可说是极为聪明,乃当世良将,只是所谓关心则乱,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变得有些愚笨的,田舒在事涉夏瑜的事情上,反应总是慢上许多,又或者是他知道事实真相感情却不愿正视。 然后不论多不愿正视,田舒此时也终是懂了,明白夏瑜是不可能跟他回临淄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真是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田舒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最后却一个字都没出来,而夏瑜则是更加从容些,看着田舒道了声:“阿舒,保重。”然后转身打马离去。 田舒站在那里,看着夏瑜单骑走马离去的背影,及至再也见不到一丝人影,就这样久久的站着,及至身侧等人山前提醒,田舒才慢慢回神,最后转身离去,将一段少年轻狂满心爱恋留在了身后。 田舒刚刚返回齐军大营,就见留守在大营的江夺急急奔上前来,向他汇报道:“将军,您与少保会面的消息泄露了,赵仪带人去追击少保了!” 田舒一听这话,立时紧张了起来,道:“他几时出营的?带了多少人?” 江夺道:“我尽力阻拦但是没拦住,他半刻前出营,带了本部三千人。” 听到这话,田舒神色缓和了下来,而江夺仍旧焦急道:“将军,要不要派人去追?” 田舒道:“不用了,赵仪这会儿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只怕已经成了一个死人了,我们去追也不过是给他收尸而已。” 江夺没听懂田舒的意思,满面疑惑的道:“这……将军此言何意?赵仪……将军是说赵仪会全军覆没?” 田舒有些懒洋洋的道:“阿瑜用兵向来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赵仪,哈,阿瑜要是能让他用三千人就拿下,那田舒两个字该倒过来写了。” 话音方落,只听外面有卫兵急急奔进帐中,高喊道:“报!!赵司马追击途中经过一处山谷时遇到伏击,全军覆没,赵司马被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莱斯利亚扔了一个地雷 第185章 赵仪是从田舒军营里的一个庖厨那里知道田舒暗中出营的动静的。 要知道田舒从开始上战场起就跟着夏瑜,亦步亦趋,夏瑜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刚来这个世界的夏瑜,要他在没有网络时空里总呆在一个军帐里还不如杀了他,所以夏瑜总是以安定军心和探查敌情的借口或是去巡营或是出营溜达,田舒跟在夏瑜身后,自然也继承了整个的特点,只不过田舒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安定军心或者探查敌情。 所以如果不是田舒帐中的庖厨暗中提醒,赵仪根本就没能发觉这次调集三千精锐出营的田舒并不是为了探查敌情,及至暗中跟随田舒发现田舒似乎在与某个神秘人会面时,赵仪简直如同打了鸡血。 赵仪不笨,远远的看着来人似乎身着燕军军服,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前后因由:燕人里能让田舒谋划良久私下只怕只有夏瑜一人。 猜透这点让赵仪很兴奋,要知道夏瑜乃是燕太子服人内佐,而剧探子回报燕太子服人已经掌握燕国国政,若是能捉到夏瑜,一则能威胁燕太子,二则于他赵仪而言也是大功一件,可以帮助他在齐国朝堂立足。 赵仪当即便想要动作,又估量自己的人待得不够,当即命令心腹回去自己本部三千人来援,但还未等人马赶到,田舒和夏瑜的会面已经快要结束,赵仪见夏瑜只待了几个护卫出现,当即便想要冒险冲出,已经但夏瑜和田舒两人选定的会面地点乃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只要有人出现便立时可以发觉,赵仪又有几分惜命,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及至田舒夏瑜会面结束,赵仪本部三千人马赶到,赵仪如同打了鸡血般带着人便开始追,但这隔一段时间才开始追击的赵仪随即发现,原来不止田舒带了三千人,夏瑜也带了八百人随行而不止只是会面时的那几个护卫,这倒是让赵仪有几分犹豫,但衡量一下,赵仪还是决定咬咬牙追上去。 在赵仪看来,夏瑜随性八百人,自己本部三千人,足足是对方三倍的人马,无论如何也能在对方回城前吃掉这支人马了。 于是事态便演变为赵仪催促本部三千人在后面追,夏瑜八百人在前面跑。 自从五色骑兵在临淄城下大展神威后,亲眼见证过临淄城下破越之战的田襄自然力主扩大骑兵规模,同时五色骑兵的五色旗帜指挥系统也被列为齐军最高机密,不得外传,自然赵仪整个赵氏陪送的家臣时候没资格染指的,所以赵仪带的三千本部,基本上是骑兵和步兵混杂的。 不是赵仪不想带全骑兵,而是齐国本身不若赵国直接与北方草原胡人接壤,是以优良的战马有限,自然是马屁优先供给田舒旗下的五色骑兵,赵仪整个外来人哪有那么多战马供他使用。 当赵仪通知自己本部在齐军大营的三千人迅速来援时,为了节省时间许多步兵是与骑兵两人一骑飞速赶来,此时赵仪命令全速追击夏瑜一行人,自然不可能再是步兵与骑兵两人一骑,这三千人便自然分成了两骑兵与步兵两部分,而更自然而然的是在追击途中,骑兵比步兵跑得快,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而且相互的距离越拉越大。(.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赵仪骑在马上,带领一种本部骑兵拼命向前冲,眼见与前方夏瑜一行人越来越近,万分兴奋,大喊道:“冲过去!冲过去!快快!!!” 盲目追击的赵仪没看到,就在他拼命追击的过程里,前方的八百燕人,除了中间的夏瑜率领的越三百人左右的弓弩手,左右由杨之孙和吴豹率领的各两百五十人左右的两翼慢慢减缓速度,慢慢落后,变成与赵仪一行人并列前行,又慢慢被赵仪一行人逐步甩在后面。 赵仪眼见最前方那个衣着纹饰与众不同凸显身份高贵的夏瑜,其所率的本部人数越来越小,以为是在追击过程中对方的阵营跑散了,那些落后的燕人是被自己甩下去了,更是兴奋的全力催马,连声呼和部属追击。 而就在赵仪追得越来越兴奋时,只见前方人马有旗帜变换,同时有号角声响起,赵仪微微皱眉,旗帜变换和号角声相互配合是五色骑兵的指挥方法,同在齐营,即使田舒江夺防备非常,这点基本的五色骑兵信息也是会透露出来的,是以赵仪清楚这似乎意味着眼前这八百人要有阵型变换了。 还没等赵仪想明白,就听得身后阵阵惨叫传来,急忙回头,顿时大惊。 吴豹与杨之孙听从号令渐渐变速从追击部队的两侧向后变阵时都有犹豫,毕竟让夏瑜做诱饵吸引敌人主力两人都有些胆颤,但夏瑜治军向来严格,吴豹与杨之孙也没胆子违背夏瑜的军令,是以值得依令行事。 吴豹与杨之孙各率领两百五十人配备武阳钢剑的骑兵,慢慢绕道赵仪身后,插入赵仪所率骑兵与步兵在奔跑之中自然形成的缝隙之中,然后开始针对这部分落后的齐国步兵开始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没错,就是屠杀,想想一群跑乱了阵型连近身搏击武器都未必配备齐全的步兵,对上配备极为锋利的钢剑的骑兵,结果只能是一面倒的屠杀。 吴豹与杨之孙率领骑兵在迅速的收割赵仪本部的步兵,赵仪转头一见此种情势,顿时惊呆,本来三千人追击八百人处处占优的局势,瞬时变成被分割成两队被宰割的局势了。 赵仪是赵氏出身,虽然算不得一等一的良将,但最起码的战场判断还是有的,眼见如此情形,赵仪立刻明白,如果任由燕人骑兵宰割了自己后阵的步兵,他所率的骑兵立刻就会变成被前后夹击的瓮中之鳖,是以赵仪立刻下令自己说率的骑兵调转马头,不再追击,回援后阵骑兵。 赵仪的判断没错,只是可惜他遇到的是夏瑜,这个时空绝无仅有的类似于变态的存在,这个“变态”不仅仅在他刚开始尾随时就“看到”了他踪迹,从容布置战术,而且脑袋里还有这远超于这个时代庞大知识网络。 所谓骑兵战术,不是人骑在了马上就是骑兵了,还要包括一系列的配套措施,其中之一便是骑兵的指挥系统,赵仪所率的虽是骑兵,可是没有五色旗指挥系统,依然依靠传统的传令兵来指挥,自然反应就缓慢,是以当赵仪刚刚来回穿梭勉强将追疯了的人马拉住调转时,夏瑜已经通过旗语与号角将身边的三百余人马从容回身,并且弓弩手上箭,开始了第一轮的连射。 钢制连发弩的威力何其了得,何况赵仪这一队人马与夏瑜一行人的距离并不远,简直分分钟被灭掉的节奏。 事实上,赵仪这队人马也确实就是分分钟被灭掉了。 当夏瑜所率的三百弓弩手再上第三发弩箭时,赵仪连同赵仪所率领骑兵,已经几乎全部变成了刺猬,人和马,若是变成了刺猬还能是活的吗? 自然是不能了,只能在这已经有几分被白雪覆盖的燕国大地上开出一个一个血花,尸横遍野。 几乎在同时,吴豹与杨之孙已经收割完毕赵仪后阵的步兵。 收军回阵,略微清扫战场,赵仪已经万箭穿心而亡,夏瑜看着那具被下属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的尸首,淡淡道:“行了,不用理会这个跳梁小丑,我们回军。” 这一场小小的冲突,前后不过一刻钟左右,齐军赵仪三千人全军覆没,夏瑜所率八百燕军,死十五人,马匹损耗十匹,伤二十三人。 于此同时,燕军迅速回撤蓟都,而齐军探子在探查了那燕军留下的战场后,回报田舒,田舒淡淡的吩咐下属书吏,道:“上表给执政,就说赵仪不尊军令,擅自出营,误中埋伏,被敌军全歼。” 那书吏道:“诺。” 第186章 蓟都,北城门,夏瑜带着明显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八百人回城,并且还有一众作为战利品的齐军头颅,令一直士气低迷蓟都守军士气立时一振。 回城时顺带巡查了下城防后,夏瑜即刻便回燕宫,要知道此时蓟都已经全城动员准备东撤,简直兵荒马乱,服人不放心蓟都令主持蓟都百姓撤退,要亲自去主持,夏瑜又如何放心得了只让燕宫中寺人和国府官吏们主持燕宫府库与国府府库的搬运和组织人员撤离,是以一回宫便立刻清理府库同时清查人口,宫里夏瑜把寺人桥拽来帮忙了,府库里把公子启找来盯梢,但还在忙碌之中,便见又寺人慌慌张张奔过来道:“内佐!!内佐!!你快去看看,国君……国君……君上他去太庙,说是要殉国!!” 夏瑜眉头一皱,心中恼怒,心道这个姬范又搞什么鬼,以前就很不靠谱,现在更是整日沉迷酒乡,燕国都快亡国了,都城都快丢了,他却整日就在自己宫中足不出户,饮酒作乐,基本上整个燕国朝堂都快当这个国君透明人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心惊胆战忙着东撤,整个国君又跑到太庙说什么殉国,又作什么事情!? 就在夏瑜皱眉思量的时候,那寺人已经急的道:“太子与內俌已经赶过去了,内佐您与快去看看吧。” 虽然心中不耐,虽然自春秋已降尤其在诸侯公室之中,儿子造反杀老子已经是屡见不鲜,但是毕竟经过礼乐文明数百年的渲染,夏瑜作为姬范的儿佐,却是不能在这种时候无动于衷,是以夏瑜只得叹了口气,吩咐寺人桥与公子启盯紧手下人的动作,自己立刻动身朝着太庙赶去。 燕国宗室太庙之中,姬范在国君祭祀的尊位上向燕国列祖列宗的灵位跪拜,行大礼,三拜九叩。 也就在姬范行礼完毕祭祀国燕国国君的时候,服人与燕国国俌狄氏已经赶到,进了太庙,姬范听得脚步声,战转过身看向来人,眼中竟是微微带了几分笑意,道:“呦,我的内主和儿子都来啦。(.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一进了台面见到姬范,服人作为姬范的儿子,便行了一个拜君父之礼,礼毕听得姬范这似乎有几分讥讽的话,眉头微皱,道:“公父,现下乃我燕国社稷存亡之紧要时刻,还请公父立刻回宫,主持朝政。” 姬范没说话,就这么看着服人,神色平静,良久,甚至微微叹了口气,道:“乖儿子,你这个时候一定再想,我这个老爹有闹什么?你让我回宫主持朝城是假,让我回去好好呆着不要闹事才是真吧。” 服人一愣,他没想到一贯要面子的姬范突然说了这么明白的话。 所谓明白话,其实就是大实话,服人一贯都喜欢说实话,而他的这位老爹姬范却一贯子喜欢那些贵族之间弯弯道道的虚礼唱和,如今燕国朝政已经不在姬范掌控之中,这等没面子的实情,怎么会从姬范的口中吐来。 看到服人的神情,姬范叹了口气,道:“服人啊,我儿啊,你的太子位是我立的,虎符与国玺,是我给你内父的。” 姬范的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通透,就这样看着服人,眼神之中满是豁然,即不见往昔那种用不屑厌恶掩饰的隐隐恐惧,也不像长狄兵败初初被救回时的万念俱灰的颓然,只有平静,只剩平静。 服人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怔然,看着姬范,道:“公父,你……” 姬范笑了,微微叹息,道:“服人啊,我是燕国国君啊,我是燕国国君啊,燕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能就这么丢下祖宗丢下我燕国的江山,跑了吗?” 这样带着近乎叹息的语气平静的说着这番话,姬范笑着流泪,哭了。 服人愣住了,然后便有一阵异常剧烈的羞愧击中了他,让他几乎再难以直视姬范的眼睛。 一个人最难以面对岂非就是辜负长辈对自己的期望,而服人呢,即使姬范再是如何,可最终都是立他做了太子,将燕国交到了他服人的手中,而在姬范手中虽然衰落却没有灭亡的燕国,在自己的手中,也许…… 服人直觉的从骨子里开始向外冒寒气,他开始觉得害怕,突地,他想到了姬淼那个前不久才被他宰了的庶长叔临死前近乎诅咒的怒号——姬淼说燕国会亡在他服人的手上。 服人死死的握紧拳头,太过用力以至于全身都开始颤抖,而此时站在服人身前的燕国国俌狄氏却没有去注意服人的神情,而是看着姬范,看着这个自己同床异梦几十年载的夫主,久久不言,最后长叹一声,道:“君上,您到底想做什么?” 姬范也看着狄氏,昔年燕国边境难安,狄氏所在部族乃是狄人的一支,在与其他部族争斗中落败,不得已狼狈向东南方的燕国国境内逃窜,当时燕国无力剿灭这支狄人的部族,便有朝臣建议联昏,而狄氏所在的部族也面临被赤狄吞噬的危险,无奈答应了燕国联昏的提议,狄氏别从适当时还是太子的姬范为燕国太子内佐,借此以保全部族。 姬范昏庸懦弱,侍宠众多,草原出身的狄氏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琴瑟和谐”? 一辈子,数十载,有姬范为太子时燕国内部贵族封君势大,风雨飘摇,两人勉强携手共历朝堂沉浮,历经燕国宫廷政变,先君死,两人唯一的儿子在兵变里失踪,也有姬范登上君位后的日渐疏离,同床异梦,狄氏势力做大,姬范的防备猜疑。 然后,苦也好,乐也罢,终是一辈子,数十载,走到了今天,突然间,狄氏觉得似乎过去种种,皆是无谓,无所谓了,何必计较,这本就不同于沙场争斗,何人能谓输?何人能谓赢? 狄氏平静的看着姬范,道:“君上,您到底想做什么?” 姬范也看着狄氏,这个自己一辈子都在防备甚至戒备的正室,突然的,也似乎是想开了,笑了,道:“我,我不走了,我不能这样走,丢了祖宗的江山这样走,我留在这里,留在蓟都,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姬范虽然没有本事活着守国,但还不惧以死殉国。” 姬范这句“以死殉国”一说出来,如惊雷乍响,让服人当场僵住了,而狄氏的神色却颇为沉静,良久,这份沉静里终于浮现出了隐隐的哀伤。 狄氏转身对服人道:“你出吧。” 服人还沉浸在刚刚姬范说要以死殉国的震惊中,此时狄氏对他说让他出去,服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狄氏对服人道:“你出去,我……我和公父聊聊。” 听到这话,服人以为狄氏要劝阻公父,微微默然后,向狄氏施礼而退。 服人刚刚退出太庙不久,听到消息的公伯厚便赶了过来,公伯厚一见服人便一杵拐杖,道:“太子,君上他又是闹哪样!?” 还不带服人回答,只见有太庙守卫急急奔来,道:“禀报太子,蓟都令来报,城东街有百姓不愿东撤,暴动了。” 一听这话,服人神色一变,迁国东撤,这是何等大事,服人从来没想过会一帆风水半点波澜都不出,但他领着蓟都令亲自主持百姓的撤退安抚事宜,刚刚不过心急公父姬范离开片刻,将城东街事交给蓟都令主持,就发生了暴动,可见这蓟都令的无能。 公伯厚在服人身侧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暴动的消息,急道:“服人,你快去处理,这个时候城里人心惶惶,百姓暴动难保不会一传十十传百,真闹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啊!” 服人哪里能不知道公伯厚的话是在理的,只是公父姬范方才还说要“以死殉国”,内父狄氏在太庙之中不知道在和公父聊些什么,服人哪里放心就这么离开? 时间紧迫,服人眉头一动,对那来报信的太庙守卫道:“你马上遣人入宫,把这里的情形告知内佐,着起速速来太庙。” 那太庙守卫道了声“诺”,领命离去。 服人又转头对公伯厚施礼,道:“麻烦公伯祖在此看护,暴乱非同小可,服人必须……” 还没等服人的话说完,公伯厚已经急声道:“快去吧!快去吧!这里我看着!” 服人也心忧那暴乱情形,也不多礼了,向公伯厚施礼完毕便转身离去。 太庙之中,狄氏走至姬范身前,坐了下来,道:“你真想死?儿子走了,不用说那些假话了,说实话。” 姬范看着自己这位坐的极为没形象的正室国俌,这种没仪态本来是很招他厌恶的,但此时姬范却觉得什么所谓了,若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能够让他说真话,能够听他说真话,那么也只有眼前这个和他并肩而立的国俌了。 姬范沉默了下,然后道:“服人需要权柄,而我只要在一天,只要我还是国君,服人还是太子,那他永远都名不正言不顺,燕国快亡了,若是这燕国宗室里还有一个人能够有可能力挽狂澜,就只能是服人,我不想增加他负担,我给服人让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第187章 姬范这番颇为动人的表白却惹得狄氏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就只为这个?不是怕东迁吃苦?” 姬范苦笑了下,道:“也是怕吃苦,我老了,不想再在去承受那份迁国之苦,长路遥遥,背国离乡,更何况还有迁国之后的种种……我还是留在蓟都,陪着列祖列宗,给这燕国百姓给燕国朝臣一个交代。请加经|典|书友新群9494-7767” 狄氏就这么听着姬范说话,静静的听着,然后开口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道:“你打算怎么死?“ 姬范微微皱眉,在他看来虽然与狄氏不算和睦,可是当此之时他都不打算活了,狄氏却直言开口询问他打算怎么死,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不过转念一想,左右自己也不打算活了,又何必计较这些,是以姬范从身侧的漆盒里拿出一壶美酒,道:“上好的美酒,配上巫医配的剧毒药方,这一壶的分量,够毒死三头牛了。” 狄氏看着姬范手里的酒壶,眼神中里有种挥之不去悲伤,最后叹息一声,道:“我陪你。” 这句“我陪你”一出口,姬范有些反应不过来,如果他没理解错,狄氏所说的是要陪他一起…… 仿佛看出了姬范的不可置信,狄氏长叹一声,扯开层层衣襟,露出裹了白布的胸口,及至狄氏在把那抱着的白布解开,姬范瞬时满是骇然瞪大了眼睛——狄氏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发紫,翻卷着血肉,极为可怖。 姬范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弄得?” 狄氏苦笑了下,道:“还记得服人入晋被扣,白意图叛逃的事吗?我带人去堵,把他抓了个正着……我当时……当时想杀了他,可是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下不了手,我想和他聊聊,不料……他在身上藏了带毒的匕首,刺伤了我。” 其实一看这伤口姬范就猜出来只怕是沾染了剧毒才会这样可怖,姬范颤抖着问,道:“这……最后多久了?要命……要紧吗?命巫医看过了吗?”姬范本来想说“要命吗”,结果临到出口却胆怯了,变成了“要紧吗” 狄氏苦笑,道:“早看过了,剧毒,沾染血腥便会使得伤口不能愈合,流血不止。” 姬范的胡须白发都在随着脸上的肌肉颤抖,依照狄氏说所,从手上时间来算这伤口已经三个多月了,日日流血不止,岂非…… 狄氏叹息一声,道:“所以我才说要陪着你这个老混蛋一起走,我……本来的日子就不长了,不想再受苦了,咱们啊,一辈子啦,黄泉路上让你老混蛋一个人去,也太过孤单了,一起吧。” 听狄氏说道此处,姬范终是忍不住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嚎啕大哭,真的是嚎啕大哭,涕泪横流,沾满了面颊胡须,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我……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服人,我……” 姬范在哭,狄氏确实笑了,笑着笑着也哭了,留着眼泪道:“现在这个时候,这多年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狄氏嘴上这么说着,可是眼见这个一辈子都好面子的君主此时哭的如此狼狈,像个孩子,终究是心软了,伸手将姬搂入怀中,两个年过半百须发都斑白的人,抱在一起,许是这一辈子,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如此敞开心怀,交心交怀。 夏瑜赶到太庙时,公伯厚早已经守了不短的时候,徘徊在供奉列代国君灵位的大殿外,公伯厚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忍之不住的走来走去,及至见到夏瑜走近,急急招了招手让夏瑜近前。 夏瑜一路爬上那陡峭的台阶,走至公伯厚近前施礼,却被公伯厚一挥手打断,道:“行了,什么时候还拽这些虚礼,宫里如何?” 还没等夏瑜回答,就听得太庙正殿中传来一声哭号之声,公伯厚听得一惊,不知道内中出了什么变故,心惊胆战,在殿外徘徊良久,终是一跺脚,冲了进去。 夏瑜眼见公伯厚都冲进去了,也就跟在后面进了去。 待得公伯厚后冲进太庙正殿之中,只见姬范与狄氏两人相对而坐,姬范手执酒爵,看着狄氏,道:“我先行一步,你缓些来。”言毕一举酒爵,一饮而尽。 狄氏坐在那里,看着姬范饮尽杯中酒,而方才冲进殿中的公伯厚有些搞不清楚此中状况,看看姬范又看看狄氏,满是疑惑,但这种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及至姬范一口鲜血喷出,倒在狄氏怀里,公伯厚终于有点搞明白了状况了——那酒尊里的很可能是毒酒! 公伯厚大惊,不顾礼节,一把上前抓住看着气息奄奄的姬范的衣袖,怒道:“你……你这个……国君,你这是闹哪样!” 姬范喘息着,艰难道:“公伯……我……君王死社稷,燕国如此,我当死祭,公伯……服人,宗室……交给你了。” 公伯厚瞪着眼睛,满目震惊,他万万没想到一贯养尊处优的姬范真的能做出以死殉国之事,心中慌乱异常,急急看向狄氏,似是希望狄氏能表示这一切都是玩笑,不是真的,那想却见狄氏也也端起面前的酒爵,也抬手一饮而尽,而公伯厚因为心绪惊乱,竟然没反应过来要去阻止。 公伯厚呆呆的看着狄氏,虽然一贯对这个狄人部落出身的国俌有几分防备,但是即使公伯厚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属于草原人特有的那种彪悍,让狄氏成为了燕国朝堂中比姬范还要坚硬的一块柱石,而如今姬范作为国君眼见将崩,而狄氏竟然也追随其后,燕国朝堂最为尊贵的两人,今日竟是要一起崩猝在此吗? 公伯厚慌了,他喘息着看着此时已经阖目的姬范,看着已经再咳血的狄氏,颤声道:“这……这……” 狄氏看着公伯厚,喘息着咳血,道:“公伯,燕国宗室交给你了……我儿服人托你照拂……” 本来已经被眼前种种震惊到呆滞的公伯厚一听狄氏提到服人,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急急道:“服人……对,服人,还有太子……太子,去找太子,我去找太子,找服人。” 言毕踉跄起身,已经一把年岁的公伯厚勉强用拐杖杵着自己向外踉跄而去。 一直站在边上没出声的夏瑜看着这一幕,眼见公伯厚明显心神已乱离去时也没出声,而此时还有几分精神的狄氏也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夏瑜。 夏瑜见狄氏的眼神定在了自己身上,微微敛眸,似乎有些犹豫,然而最后还是迈步走至狄氏身前,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担心我吗?放得下服人和你的孙子吗?” 夏瑜提到“你的孙子”时,狄氏眼神一动,没说话,只是咳了一下,咳出了一口血沫。 夏瑜跪坐了下来,坐在狄氏身前,良久,道:“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却无人可倾诉,我快憋死了,我……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秘密,我……国俌你还记得我遇刺重伤痊愈后自请去晋国救服人的事情吗?我……如果我告诉你一开始我就知道服人会被晋国扣住你信吗?” 狄氏瞬时瞪大了眼睛。 夏瑜看着狄氏的神情,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一开始我就知道服人会出事。我……我在燕国三年了,三年前在齐国的教训他过惨痛,所以我这次很小心,非常小心,我非常用心的打理服人的几块封地,整理太子府库,一边培蓄人才,一边仔细观察燕国朝局,很快我就了解到燕国的贫弱与燕国内部封君势力过大同时制度陈旧有关,想一想,一个国家,封君掌握这超过七成以上的沃土,上可窜君,下则虐民,君权旁落,民生凋敝,国家如何能不贫弱。 我想过很多法子,很多方案,想我该怎么办怎么着手,我可以如商鞅变法使霹雳手段依靠服人强势推行变法,这样见效最快,用时也会最短,可是这有问题:其一,服人还不是国君,一国太子主持变法名不正言不顺,而姬范的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等服人继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其二,国中封君势力盘根错节,别的不说,如孙由、秦开都是服人心腹,我……我若是对封君动手,服人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吗?以服人的宽厚仁慈,他能狠得下心吗?我不想去也不敢去试验。 我也想过要用慢一点的法子,如管仲强齐国,用一辈子的时间,陪着服人,慢慢来,慢慢减除一些不肖贵族,或者如公子白羽翼贵族,然后将他们的封地收为君主直属,慢慢改革然后简便式的改变燕国,可是那要好久好久,我也许要花费四五十年的时间,还未必能够成功,也许只能勉强让燕国从接连大战的消耗里恢复过来而已。 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服人对我很好,可是四五十年的时间陪着他做一场不知道输赢的豪赌,我害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齐国来攻晋国赵氏邀燕联昏的消息,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有些人我下不了手杀,或者说顾及服人不能下手的,我可以借刀杀人,我可以逼迫服人,让他看到若不快刀斩乱麻行霹雳手段,一个国家可以被欺辱成什么样,这样服人就会站在我这边了。” 狄氏看着夏瑜,满目震惊,服人曾经无数次的和他说过,夏瑜其人才华盖世,诚然狄氏承认夏瑜为服人内主后确实颇有理财治家的手段,但离才华盖世整个评语只怕还是差点,一直以来狄氏都以为服人是爱之为了求取之才夸赞夏瑜,可是眼前夏瑜吐露出的“真相”,虽然其中有些话语如“商鞅变法”之类他听不懂,但也大概明白夏瑜这将天下为棋盘众人我棋子的狂妄和可惧,这人……眼前这个叫做夏瑜的家伙,岂止服人所说才华盖世,这人是一个妖孽!? 夏瑜没有去注意狄氏的神色,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自言自语的道:“我下不了决定,下不了决心,直到我知道田赵氏派刺客入燕来杀我,我和自己打了个赌,和老天爷打了个赌——我不特意去拦,如果我能平安躲过行刺,我就陪着服人,陪着他,一辈子,慢慢来,用一种不让服人伤心的方式慢慢来,即使完不成任务,我也认了,而如果我躲不过行刺,那我就放手一搏,放任服人被晋国扣押,然后来一个不破不立,借外敌的手除掉燕国内患,也让服人醒一醒,让服人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 最后夏瑜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道:“我没躲过行刺,那天下雨打雷,系统出问题,我僵住了。” 至此,狄氏总算是听明白了夏瑜的话,瞬时狄氏已经渐渐无神的双眼突地涌入了一股怒火,愤怒在其中灼烧,支撑着已经命在顷刻的狄氏向夏瑜扑来,嘶哑喘息道:“你把燕国当什么了!你把服人当什么了!你的掌中玩偶吗!?” 狄氏向夏瑜扑过来,但早已经毒入五脏的身体有如何能够支撑的住他此时的动作。 只见狄氏方才一动,还没近到夏瑜的身,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扑倒在地,毙命当下。 鲜血喷洒了夏瑜的脸颊上,夏瑜抬手轻轻抹了下脸颊,只见指尖一抹血色,衬着他如玉的手指,白的更白,红的更红,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 看着倒在地上的狄氏,夏瑜忽地哭了,眼泪决堤而下,冲刷着脸颊边的血色,夏瑜用颤抖的手微微推了推狄氏的身体,哭着道:“我不是有意要和你说这些,我……可是我能和谁说?我能向谁说?我能怎样选择?我该怎么选择?你别走,你听我说完,其实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从晋国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服人的样子,我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 夏瑜哭泣着扶起狄氏的身体,对已经没有气息的狄氏哭着道:“你别走,你听我说完,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而就在此时,太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瑜下意识的转头,却见服人从外急急迈步入殿。 方才处理完城东暴乱的服人接到公伯厚的消息,呆滞当场,反应过来后上马便往太庙奔来,一进大殿,看到的确实自己内父毫无生息的身体在夏瑜怀中。 服人呆住了,踉踉跄跄的上前,一把扯开夏瑜,抱住狄氏。 服人久经沙场,哪里分辨不出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只是这时他却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拼命的摇着狄氏,道:“阿父,醒醒!阿父醒醒!” 服人扯开夏瑜的力气很大,夏瑜差点在地上打了个滚,但顾及不到其他,夏瑜爬起来上前两步想要劝阻服人,去见服人一把抱起狄氏,道:“阿父,你撑着点,我们回宫!我们……对了,巫医,找巫医!” 服人刚一抱起狄氏,便是一个踉跄,这段时间现实被晋人囚禁,心焦燕国国内,昼夜难安,一路奔波回燕,又处理宫廷政变,再来便是赤狄南下齐军北上,不得不迁都以避,桩桩件件,那件不是极耗精神,此时又逢巨变,服人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了。 服人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满目的苍白,全是白色。 服人支起身子,还没清醒的脑袋微带疑惑的扫视周围熟悉的东宫布置,却见帷幕帘帐俱是一片白色,然后服人僵住了,他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太子,您醒了,太好了!” 服人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守在他床榻侧的菏泽满脸惊喜的看着他,道:“太子,您醒了,太好了,我……我去通知主,他知道您醒了一定很高兴,您都睡了两天了!” 服人愣愣的没动,菏泽则是兴奋的奔了出去。 少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夏瑜奔进了殿中,看见坐在床榻上的服人,惊喜莫名,直直冲到服人床榻边,一把拉住服人的手,道:“你醒了啊!” 服人极为缓慢的将那僵硬的情绪收敛起来,面上再也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一对方才还有些呆滞神色的眸子此时变得很黑,很深沉,流转间带着几分莫测,服人淡淡的问道:“公父与阿父的身后事,如何?” 夏瑜听到服人提到此处,一愣,以为服人不会这么快提起此事,但看着服人有些莫测的眸子,夏瑜莫名的觉得此时应该如常回答,道:“都……我代你依礼收敛的,此时仓促,无法下葬,我想带棺东撤。” 服人沉默了下,又问道:“其他的呢?” 夏瑜道:“宫中府中都整理妥当,百姓已经都动员起来,第一批老弱已经离城了。” 服人点头,道:“妥当,强壮与军士断后,可放有人趁机偷袭。” 服人神色如常,但就是太正常了才让人觉得不正常,夏瑜犹豫了下,缓缓抱住服人,道:“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服人也缓缓抱住夏瑜,可是服人没哭,双臂却越收越紧,紧的夏瑜觉得有几分不适,然后突地,服人一翻身,将夏瑜摁倒,然后…… 在侧侍奉的菏泽吓了一跳,急急从殿中退出,并且吩咐殿外护卫都退出百步不得靠近。 菏泽守在殿外,一直到殿中喧嚣止息都不敢离开一步,然而在此守着的菏泽心中却颇为疑惑:国君与国俌方才崩世,一向最重孝道仁厚的太子怎么会在孝期…… 殿中,事毕,夏瑜抱着服人,在服人耳边用近乎明誓的声音道:“我会还你一个强大的燕国,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强大的燕国。” 声声入耳。 燕国国君姬范三十四年,谥号惠公,燕太子服人继位元年,燕国举国东迁,启程时蓟都上下扶老携幼近二十万人,沿途不断有人逃走,意图逃回旧都投奔齐国,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随后追赶而至从赤狄屠杀。 孙由、秦开、吴豹、齐吕、杞熏各率一队骑兵以钢臂连发弩狙击赤狄,赤狄损伤惨重不敢再追击燕人,转而冲向防卫空虚的蓟都,将留在蓟都不肯撤走的齐国贵戚公亲屠杀殆尽,抢掠一空后一把火少了个精光。 赤狄攻破蓟都的消息传入齐军营,田舒立时升帐点兵,直扑蓟都,将抢劫过后意图撤退的赤狄堵了个正着,以压倒性的人数击溃赤狄,赤狄大败,田舒先下济水后破蓟都,声名大振,天下侧目。 彼时已是冬日,大雪纷纷,大地染白,服人策马西望,眼见蓟都方向火光冲天,忽地下马,跪在雪地之上,拔剑在手,划破手掌,鲜血飞剑,低落白雪之上,服人指天立血誓道:“我姬服人在此以血立誓,有生之年必还于旧都,夺回我燕国失地。” 这个时候的服人眼中仿佛有一股黑色的火焰在烧,看着远处的冲天烟火,服人面色如铁,吼道:“我燕国失去的,我都会多回来!我一定会要他们血债血偿!!!” 大半个月后,蓟都近二十万人扶老携幼,一路或是冻饿而死,或是意图向南躲开赤狄投奔齐人的燕人不计其数,及至田舒收拾了赤狄起兵来追时,已翻过燕山抵达燕国东部无终城的燕人已近不足十万。 田舒追之不及,愿望东北方,久久不语,最后一声叹息回军撤退。 燕国篇完。 敬请期待《图霸篇》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磨合蜕变然后一直被人压着打的看得诸位亲都很别缺的燕国篇完了,下一章开始就是爽歪歪一路高歌猛进的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图霸篇了。 第188章 四年后,燕国最东部与山戎接壤的边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服人领军一万五千人,驻扎此处边境。 大帐之中,服人正与孙由、杞熏正在对着地图研究着作战方案,就听外面有守卫道:“报!” 服人低着头看着地图,眉头紧皱,听得通报随口道:“进来。” 那守卫进来禀报道:“君上,外有军士鼓噪意图求见君上。” 这话一出让帐中人都是一愣,孙由目光瞬时变得狠戾,道:“未经军令,军士擅自聚集鼓噪,难道意图叛乱!?” 杞熏也是微微皱眉,道:“他们何事鼓噪?” 那守卫道:“他们……他们想求见君上,询问去年国府公布的军功爵法令是真是假。” 孙由听得此话,怒道:“国府法令,自然是真的,这群家伙竟然质疑国府,质疑君上亲自颁布的法令!?” 与孙由不同,杞熏听到这话眉头倒是舒展了,道:“其实这也难怪,这是军功爵法令颁布以来我军第一次出征,普天之下,哪有任何一个国家给庶民爵位的,这些军士不信也是难怪,这次出征前我他就听到过传闻,说国府这次带出来的人都要留在边境守城,不让回家,所以才编出什么军功爵来蒙骗军士。” 服人听了杞熏的话,神色不动如山,一对黑得发亮深沉莫测的眸子,微微能见几分沉思之色,然后服人将手中的指划地图的竹尺一放,道:“随我出账。” 孙由、杞熏跟随服人出了大帐一看,却见其实只有几个中层军官在,并不如那个守卫所说的那么严重,想来是惧怕军法惩处,要知道燕军军法森严并不许擅自串联,服人虽向来与军士共甘共苦,衣食都如一般士卒,但治军却也一向严厉,这些军官尚自聚集求见某种程度就已经是触犯军法了。 服人见到这几个军官,倒是没发火没责问,只是很平和的询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要求见我?” 那几个军官都有点畏惧,但此时已经都豁出来求见了,就是已经触犯了军法,要是什么都不说不是白来这一趟了,便有人壮着胆子询问道:“君上,这……其实是军中士卒人心不安,不信此次若是真是战胜得灭屠何,可以得爵封地,所以我们……” 听到这话,服人微微沉默,神情坚硬肃然,让开口发问的军官更加忐忑,然后,忽地服人抬头看向众人,眼神坚肃逼人,缓缓开口道:“擂军鼓,召集全军。” 无终城。 原本作为无终城主官署的所在,如今已经是燕国宫室所在。 官署狭小,本来容纳不了多少人,不过好在现在的燕国公室宗亲其实也剩不下多少了,依照礼法有资格住在宫中的,也就那么几个,迁国沿途寺人也好庖厨也好也跑了不少,所以虽然狭小,也住得下。 此时无终城燕宫国俌正室,许多朝臣聚集奏事,可是竟不是在正室内殿,而是在国俌正室的小厨房。 说起来这还是件颇为好笑的事情,当初燕国举国想东北迁国,到达无终城,无终城令乃是国君直属下臣,因为燕国东北苦寒,远不如易水两岸土地肥沃,是以燕国国中贵族都不愿意要这里的封地,所以这燕国东北广大土地都是历来都是国君直属封地,姬范无正子只有服人一人,其余皆是庶子,也就是说姬范死后国君的直属封地依照礼法应该由服人直接继承。 无终城令自然也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从姬范变为现在的燕太子……不是燕国君服人了,有些讨好,便提出要扩建无终城官署也就是现在的燕宫,却被服人拒绝。 服人直言:“邦国不幸,社稷倾颓,丢城失地,我服人初初继位,又何颜面大兴土木,只为自家享乐。(.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此言一出,自然这燕宫就扩建不成了,保持了原来的样子,然后便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地方不够大。 就以国俌所居的正室为例,燕国国俌向来为内主理朝治政的,尤其是国君出征在外时,朝臣都要去正室殿中汇报国政,但是以无终城内燕宫的狭小,这正室正殿竟然容纳不下太多人! 前面有国君的命令不准扩建宫室,后面这个地方不够用却是十分现实的问题,这可怎么解决呢? 燕国这位新国俌内主大手一挥,命令工匠把正室正殿和隔壁的厨房打通了,再然后,这朝臣小朝会回报国政,就都在“厨房”里了。 说起这燕国内主,还有一样让人咂舌的,就是他喜欢亲自下厨,然后请朝臣吃饭。 起先还有人质疑这种做法不顾尊卑,主上为臣下下厨烹饪,有违礼法,这个人就是孤竹存阿。 四年前,孤竹存阿以使节的身份留在晋国意图说服晋国援燕国,但还未成功就传来燕国国都赤狄攻破的消息,孤竹存阿当即便奔溃了,只想以死殉国,但随即又传来消息,服人带领燕国国人迁国无终城,孤竹存阿立即动身,经历千辛万苦到达无终城。 起先到国俌正室向夏瑜回报晋国情形时,还很不习惯那个和厨房打通的正殿,不过也不知道夏瑜说使用了什么法子,据说是夏瑜亲自发明一种叫做火炕火墙配合炉灶,使得室内点火烟火直接从墙内走出,不会烟熏火燎。 孤竹存阿参加过昔日太子府的宴饮,知道夏瑜其人好吃,但夏瑜对研究菜色甚至与亲自下厨这么有兴趣倒颇令其惊讶,及至夏瑜为臣下洗手作菜,就遭到了孤竹存阿的强烈反对,认为此举尊卑倒置,但没几次,再长了夏瑜的手艺后,孤竹存阿便被收买了。 原因无他,因为真的太好吃了。 孤竹存阿真的不想承认,国府朝臣官员向国俌内主汇报政事那么积极,就是因为这里的小厨房做菜太好吃。 此时,小厨房里正在炖着一种叫做”红烧肉”的菜色,为了这种菜色,夏瑜还特意发明了铁锅,还有十几种香料来配菜,比如一种用豆子酿造的黑色的液体,一种从南方商人手里买回的植物产出的带甜味的白色颗粒等等。 在这小火慢炖的“红烧肉”的香气里,众人在汇报朝政。 “国府整改民居普及火墙火炕的事宜进展顺利,国俌您教导的百工散入割地邑里,教导百姓砌火墙筑火炕,今冬以来,各地官署上报,冻毙的百姓比之去年又大幅减少,冻死牲畜也变少了,百姓见到这火墙火炕的利处,纷纷效仿,推广日渐顺利。” 秦弼一边汇报国政,一边忍不住吸着鼻子,嗅那“红烧肉”的香气,忍者肚里的馋虫,道,“今年入我燕国的商人数量大幅增加,据商事的官员回报,这些商人所购买的大宗品相多是燕锦和我燕国的海盐,有赖于国俌教导百工的炼盐法和织造法,列国商人皆赞我国燕锦比吴越国丝绸还要华美细腻,我燕国的海盐比齐国的海盐、晋国的井盐要细腻洁白,我燕国燕锦和海盐在各国都供不应求。 去岁我燕国与狄人有战,紧随国君亲征山戎,国库消耗巨大,有鉴于此态,臣下建议提升提升燕锦和海盐的价格,充实国库。” 夏瑜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堆堆的臣下上奏的竹简,夏瑜一边在批示竹简上的东西,一边听着朝臣的汇奏,听到秦弼关于燕锦与海燕的提价的建议,道:“燕锦升价,海盐降价。” 秦弼不解,问道:“盐巴一直都是列国官卖之物,我燕国海盐又十分紧俏,为何不升价反而减价? 夏瑜放下手里的竹简,又拿起另一卷奏报竹简,一边阅读批示一边道:“我们不降盐价,列国商人会去和齐国买。” 一句话秦弼就明白了,昔日管仲将盐列为官卖之物,控制食盐买卖,险些将列国国库掏空,只有晋国因为境内有几块大的井盐池而不受其辖制,夏瑜苦心教导培养盐工,开辟盐场,花费很多精力心思,这一两年来开始产出食盐,此时不升价却降价,就是想分化齐国对食盐的控制权。 秦弼又问道:“海盐降价,那燕锦为何要升价?” 夏瑜批示完毕,又换了一卷竹简,道:“盐巴是每个人每天都要吃的,而丝绸锦缎则是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有钱人最大特点是什么,无非虚荣炫耀,对于列国诸侯,公卿贵戚,巨富商贾来说,能有人所不能有的东西,才是尊贵的体现,燕锦越是贵,他们越是会趋之若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霸王: 9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619:51:26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16:36:00 yuan00ke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17:56:34 yuan00ke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17:56:55 yuan00ke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17:57:08 yuan00ke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17:57:40 其实我今天不止码了这么多,可是系统崩溃了,我细心苦苦写的这一章,没了一半,简直吐血。 第189章 秦弼听到此处,已经明了夏瑜的意思,道了声:“诺。”表示领命。 已经升任司农兼长史的公子启出列汇禀道:“启禀国俌,去岁国府颁布法令,重划国君直属封地,改邑里为县,设县丞、县尉、县法官,如今各县职属已定,今岁国府法令,推广稻米,并兴农爵之制,纳稻米大户可以得爵,其他地方倒还好说,只是孤竹县、令支两县,百姓颇有不从。 听到这话,司徒冶倒是笑了,看着孤竹存阿调笑道:“哟,太傅老家啊,您的乡亲可是挺不给你面子。” 孤竹存阿有几分尴尬,摸摸鼻子没说话,孤竹存阿的家族祖上出身就是在孤竹,只是早已在蓟都生活几代了,司徒冶调侃孤竹存阿,其实也有几分言之偏颇。 要说这孤竹与令支,往上追的话都是山戎的分支,但是当年山戎以屠何人为首袭击燕国,包围了燕国的国都,险些灭亡燕国,还是当时的霸主齐桓公率军救援才得以保全,齐桓公当时帮助燕国退敌,顺手就把离得比较近的山戎的部族孤竹和令支给灭了,从此这两个地方就成了燕国的国土。 但虽说是并入了燕国,但毕竟这两个地方还是有些山戎遗民的,风俗习气与中原诸侯礼乐文明大是不同,虽然是被打怕了没胆子造反,但因为这两地苦寒燕国素来也没花多少心思经营,就难免这两处的百姓不生出些别样心思,对有些燕国国府的法令并不是那么遵循,以往因为燕国国君对这两处地方不是十分上心,也就罢了,但现在却是不行了,因为现在国府主政的是夏瑜。 孤竹、令支两县在滦河两侧,土地肥沃,只要改进耕种之法和耕种器具,不再用刀耕火种之法,这两个地方就可以变为燕国的暂时的粮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说是暂时乃是因为夏瑜心中有更大谋划,就是并吞整个东北,要知道作为后世的粮仓,东北地区多是平原,黑土肥沃,三江源水源丰沛,可谓得天独厚,几乎可说说这个北方唯一适合种植稻米的地区,而众所周知,稻米的亩产要比小麦高上不少。 当然,这个过程不易,别说现在盘踞在此的东胡与山戎,就是那浓密的原始森林山川就够这个生产力极为低下时代的人喝一壶的了,不过这些在手握庞大资料库在这个时代可谓变态存在的夏瑜眼里,却不是什么问题。 在燕国迁国之后的第一年,整理国政,安顿百姓,忙过这些种种后,第二年夏瑜便开始划分改革国君直属封地,划邑为县,并且任命自己的心腹,同时成立工农学宫,任命齐椽为学宫令,培养百工,有修习农桑的、织造的、制盐的、筑造的、铸兵的等等,然后着新任命的县丞推广。 这些县丞初初被任命,自然急于表现,加之夏瑜所授的种种又确实能使百姓受惠,自然推广迅速。 夏瑜初入燕国时,曾经派遣手下人潜入各国经商,这些人有许多在列国慢慢有小成,虽然只能说算是富足商户算不得大商贾,但也算是一股势力,这些人的家眷都握在夏瑜手中,不敢不从,夏瑜命令这些人向列国推广燕国特产,如新研制出来的燕锦与海盐便是其一。 如此种种,使得府库迅速渐渐充盈。 同一时间,服人亲自主持国府强军练兵,改革兵制,兴骑兵、步兵,消减战车数量。 夏瑜也颁布法令,强制百姓分家,鼓励生育,生育人口多着有奖,不肯分家不育子嗣者重罚,以增加人口。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如此种种,若非此时燕国国中大贵族几乎不存,封君尽灭,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了封君掣肘,国府底层士人官吏没有封君依附,只能给国君“打工”,政令推行异常顺畅。 第三载,服人亲自率军扫灭侵扰燕国北部的残余赤狄与北狄,劫掠战战马人口无数。 国府尽显霹雳手段,上行下效,燕国一日千里,短短三载,便稳固了从迁国之后的动荡的人心,国力恢复迅速。 第四载,也就是现在,服人与夏瑜都下定决心开始推行军农爵制,彻底改变整个燕国的奖励机制,使得庶民可以得爵位封土,土。 在外,服人兴兵意欲攻灭早就被他打怕了的屠何,将这块土地拿下来犒赏军士,实践军功爵制度,让燕国的庶民亲眼见证一个事实——只要打胜仗,庶民也可以封土得爵。 在内,夏瑜进一步推广稻种,实施农爵制,百姓纳粮超过官府规定标准,按量授爵位。 这等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燕国能否强盛起来,吞并东北,收复失地,夏瑜怎会容得孤竹、令支这两个小地方闹将起来坏了整个燕国的大计 是以夏瑜一遍批示手中竹简奏折,一边道:“吴豹。” 吴豹出列道:“在!” 夏瑜道:“上次工农学宫拨给你试用的破城锥演练的如何啦?” 吴豹直言道:“不顺利,破城锥要演练总要有城池可破才行。” 燕国丢了大半的国土,总共也没剩几座像样的城池,吴豹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合适的地方练手。 夏瑜道:“这样啊,我听说孤竹县边上有一座以前他们部落废弃的城池,你去那里练练手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头冷汗,这个意思分明就是用军威震慑孤竹人,给新到任的县丞撑腰啊。 言及于此,夏瑜也处理完了案几上那堆积如山的竹简,然后一边揉着发痛的手腕一边心道:真是要快把纸这种东西弄出来,这样想着,转头对在小厨房里忙碌的菏泽道:“摆饭吧。” 服人擂鼓着急全军,旌旗招展,一万多人依照职属而列,当真人山人海,壮观非常,军队杀伐之气胜,胆小的人若是站在此处只怕要腿软的。 服人自然不是胆小的人,这种常年带兵对这种宣誓的场面也习惯了的。 擂鼓声毕,看着下面的燕国士卒,服人道:“今日着急全军,我想诸位也心中有数,近日国府颁布军功爵法令,军中多有传言,说到底是大家不相信国府真的会给庶民爵位。” 说道此处,服人顿了一下,看着所有人,不仅仅是军官,然后他拔出腰间宝剑,抬手削冠断发,以掌中发髻为誓,道:“今日我姬服人以国君之尊断发立誓,若此次破敌之后,若我军不按照法令行赏授爵封土,我姬姓服人必然毙命于夷狄乱军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身体发肤不可损伤,何况这个时空里发髻也是身份的一个重要象征,爵位高的带什么冠是有讲究的,还代表了内外之别,服人以国君之尊,断发立下毒誓,那些士卒一片惊吓哗然,而一直在侧的孙由则是激动的道:“君上,您是一国之君啊!您怎么能如此自伤!” 服人淡淡道:“我是国君又如何?世间有没有百姓的国君?我承诺军功授爵而众人不信也,这证明我服人为国君则德行不足,不能使百姓相信,为治军者则赏罚失当,使军士不信我的封赏之诺,是我之过也。” 服人作为自继位国君以来,一直十分谦和,也不称孤道寡,但他毕竟是国君,一国之君削发立誓,还是毒誓,并且自谦是自己德行不足让下属不能信任,全军集结之处乃是空旷地面,加之服人所处的高台是上风口,声随风动,众士卒都听到了服人的话,包括军官在内的许多士卒感动非常,纷纷行军礼半跪道:“敢不用命!” 也有许多士卒齐道:“我等信任国君!” 此起彼伏的嘈嚷着,但好在众人都是齐齐表达忠于服人信任服人的态度。 杞熏扫了一眼那些台下的士卒,心道:虽然方法不同,但国君真不愧是和自己主上打成过平手的战将,这鼓舞聚集人心的法子也有自己的一套。 全军训示完毕,众人回营地各司职守,服人会帐,却马上就听有守卫回报道:“报!齐吕将军送粮草来了。” 服人听得回报神色不动,低头看着那推演了一半的地图上的进攻屠何人的方略,道:“让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822:22:01 桑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822:24:01 ylyzfi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1900:46:16 第190章 齐吕进账行礼,道:“君上,四百车粮草如数送到,另,国俌添加了过冬的羊绒冬衣与一批新研制的钢剑。(.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服人听到这话,抬头,道:“羊绒的冬衣,就是以前阿瑜研制的那种可以当箭的那种短襟剑袖服,不是去年被朝臣以华夏衣冠不可毁为由拦下来了吗?” 齐吕笑了,道:“国俌知道国中老臣都反对……啊,国俌说叫做什么‘胡服骑射’,国俌说所谓“华夏华夏,中原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有华服之美,谓之华’,所以胡服骑射不仅仅是在改变服饰,更是在改变一种文化,要改变文化很艰难,不过好在这只是贵族们的事情,对于普通百姓来使,只要把羊绒的衣服做得比葛麻保暖,上战场还能挡箭头,老百姓不会在乎衣服的样式的。所以对于有些不能从上层着手的事情,就从下面来,从下而上,等到事实一定,国中朝臣在反对也是无用了。” 齐吕此时意气风发,以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卒,勉强算得上是个小军官,此时却成了一国国府要臣,燕国上下都知道他是夏瑜心腹,加之迁国之时他领军断后阻挡赤狄,所以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都对他礼敬有加。 服人静静听着此时意气风发的齐吕啰啰嗦嗦了许多与运粮无关的事情,也没打断,就这么听着,然后服人道:“阿瑜怎么样?” 齐吕一愣,没料到服人会问这个问题,但马上反应过来,道:“启禀君上,国俌勤于国政,今岁国库大增,推广新种的田丰收,百姓安乐,朝臣同心协力,国俌施政顺遂。” 服人有些不耐道:“我没问你这个,我说阿瑜是不是还每日忙到深夜,是不是还一忙起来就不管不顾,菏泽有没有提醒他注意吃东西。” 服人问起夏瑜这么生活细琐的事情,倒是让齐吕惊讶的长大嘴,不国他与菏泽同时从齐入燕国的夏瑜的陪衬臣,平时自然比别人走的近些,倒是知道很多外臣不知道的事情,是以对怎么回答服人有了些犹豫。 服人见齐吕神色,一挑眉,坚硬的眉角一缕冰冷划过,道:“怎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齐吕一见服人神色冷下来,瞬时有点慌张,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从这位以前很是宽厚的太子继位为国君后却是越来越威严了,齐吕不敢欺瞒,道:“在下岂敢欺瞒君上,只是君上问道国俌饮食之事,我听内室总管菏泽说,国俌吃东西上倒是依旧,食不厌精,只是常常彻夜理政,不眠不休,状若疯狂。(.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服人一听,眉头立时一皱,神色间也似乎突地涌现出了一股怒意,喝骂道:“他不知休息,你们不知道提醒吗?” 齐吕眼见服人怒了,急道:“冤枉啊,君上,自古以来身为臣属,只有努力劝谏主上的份儿,主上不听,我等又能如何?” 服人微微收敛了怒气,也知道齐吕说的是实情,微微叹了口气,对齐吕说:“你去把粮草军械交接了,还有告诉军需官,把那羊绒战衣和钢剑留出来不要入库,我要着人演练。” 齐吕道:“诺。” 服人继位国君第四载,亲率大军讨伐山戎屠何人,早已经被服人三番四次的讨伐下打怕了的屠何人握在城中不出,此时燕地已经是天寒地冻,服人命士兵堆雪为山,在屠何城外堆出数个比城墙还高的雪堆。 服人久在北地,知道冰雪习性,命令士兵一边堆积积雪时,一边洒水,冰雪相加成就的“山峰”结实异常,上载弓弩手以钢臂连发弩压制屠何城墙上的弓箭手,在连续几天几天也箭矢倾泻后,屠何的城墙上几乎看不到活人,死的自然是死了,活人也早已被吓破了胆子不敢露头了。 燕国士兵搭起云梯登上城墙,清剿了还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屠何人,然后开了城门。 燕国经过迁国之后,人口大损,所以不论是服人还是夏瑜都十分爱惜人口,服人领燕军入城,也是让身着羊绒制的新军服配薄盾牌和钢剑的先入城,结果也多亏服人谨慎,方才入城,只见屠何城城中空空,几乎没什么人影,而就在燕军行进在这个两侧大多是十分简陋矮小的茅草房的街道上时,突然窜出来许多手执兵刃的刀斧手,嚎叫着向燕军冲过来。 这些刀斧手手中兵刃大多是青铜兵刃,还有些竟然是树枝动物骨头做成的武器。 要知道街道埋伏巷战虽然向来都是弱者袭强的一个没法子的法子,但无奈何燕军的装备实在比屠何人强上太多倍了,羊绒军衣和包裹的严实头盔使得让许多躲在略远处的屠何弓弩手射的箭矢,要么是无法命中,要么是命中了剪头也很难扎人燕军的身体里,因为细密的羊绒对箭矢穿透的阻力实在太强,加之燕军手中的混合金的薄盾牌,轻薄不沉重,防御性又近乎变态的好,手中钢剑锋锐无比,双方兵刃一交手,顿时就是将对方连人带剑都劈成两半的结果。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这一场装备与统帅都差距太远的战斗,所以结果早已预知。 很快的,这只屠何人的部队就被燕军彻底歼灭,主帅被抓获压至服人面前。 服人看着跪在那里的肴骨,围着此人缓慢踱步,然后用山戎人的语言道:“肴骨,我们也算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了。” 肴骨此时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看着服人,冷哼一声,道:“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服人站在那里,此时屠何城的地面俱是已经被踩实了的冰雪,很滑,服人很是小心的迈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肴骨道:“我带领屠何人三番四次找你们燕国麻烦,你不杀我,留我给你下崽吗?” 说道此处肴骨神色大变,道“你……你不会真想……” 服人忍之不住的喷笑出来,道:“我内室是谁你不知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再想想我家里那位的样貌,你说这话也不知熬害臊吗?” 肴骨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随即神色又消沉下去,看着这片城池,道:“我肴骨没用,明知道自己没本事还要去招惹,屠何败了,亡了,我也没脸在活下去了。” 许是因为常打交道的缘故,服人的山戎语说的很好,道:“你不想活,你部族人也不想活吗?我可以让你不必死,也可以让你的家族免予死亡和被变卖为奴的命运。” 肴骨眨了眨眼,明白过来服人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能饶过我的家族?” 服人看着肴骨,突地拔出腰间宝剑,一把横在肴骨的脖子上,眼神冷厉,道:“我能饶过你的家族,我也随时能杀了他们。” 肴骨一个哆嗦,看着服人全身颤抖,然后慢慢的跪了下来,道:“小人向天神发誓,从此忠于燕国国君,若有翻盘,天神降罚,死则横尸,不得安眠与大地。” 肴骨与服人打过很多次仗,尤其最近这几次交手,其实早就被打怕了,只是山戎人中的风俗处置战败的部族,虽然不比赤狄,多少还有点人性如中原诸侯礼仪,就是全部收为奴隶,这也不是肴骨能够接受的,所以才有了率领本部死战的决定,而此时知道包括在自己在内的家族都不用死也不用变为奴隶时,眼见屠何已经注定灭亡了,那还干净投降求个生存。 蛮夷之辈,向来以力为尊,对于真正打败他们的人,会有本能的畏惧和敬服,真是所谓的畏危而不怀德。 服人攻占屠何之后,兑现诺言,将在战斗中杀敌打到军功爵标准的士卒亲自授爵,将屠何人的土地瓜分作为封赏地赐予有了军爵的士卒,瞬时燕军士气大振,那些没有够到杀敌标准的燕军士卒很多嫉妒的眼都红了,纷纷咬牙启齿,立誓要在下次善战场时杀敌立功得爵。 而那些被俘的屠何人除了如肴骨般幸运保全的,多是沦为奴隶,绝大多数被服人带着回无终城,一部分就地变卖,因为许多燕军士卒授爵得土,需要劳力帮手耕田,这些屠何人立刻便被燕军买回去做了田里的耕夫,那些屠何人中长得好看…… 服人进军神速,短短时日灭掉屠何,俘虏一万余人,在留下杞熏率领一部分燕军镇守屠何后,服人回军反朝。 至此,山戎屠何人,整个曾经强盛到带领山戎围攻燕国国都,差点使得燕国灭亡的强盛部族,真是迈入历史尘埃之中,成为华夏大地上又一个消失的民族。 和上前方的军报,夏瑜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毛笔在一片竹简上划了几笔,然后又涂掉,再次划了几笔,眉头才舒展开来,这次这一仗,燕国获利颇丰,尤其是俘获的屠何人俘虏,可以填充燕国劳动力不足的问题,想到这里,夏瑜又想起什么,从一堆竹简里面翻出一卷竹简,展开来,计算起燕国各地国君直属封地的耕作率,以及这次补充劳力后耕作率有可能的上升程度。 一直默默侍奉在夏瑜身侧递水递笔递竹简的菏泽,见到门外有负责小厨房的寺人送宵夜到殿外,悄悄的起身去接了过来,摆设食盘在侧案,道:“主,吃点东西吧。” 听到菏泽的话,夏瑜抬头,微微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菏泽道:“快要亥时了。” 夏瑜放下手中的毛笔,默默肚子,感觉也确实有点饿了,放下笔墨,道:“摆上来吧。” 这句话一出,自然有寺人将案几清理了,菏泽则是负责摆食器。 虽然夏瑜好吃,但毕竟是宵夜,小厨房呈上的东西也都是以清淡为主的,一些爽口的小菜和肉粥而已,夏瑜一边吃一边还在考虑即将要推行的农爵制度的种种细节,难免就有点心不在焉,也自然就没注意到菏泽有些为难的神情。 菏泽犹豫良久,终是咬牙开口道:“主,最近许多中心于主的人都有些忧虑。” 夏瑜听到菏泽开口,转头看着菏泽,微有疑惑,道:“什么忧虑?” 菏泽道:“关于公子谦。” 夏瑜的神色微微阴沉起来,微微转着手中的漆碗,道:“关于公子谦有什么忧虑?” 既然已经开这个口了,菏泽也知道没有没有退步的余地了,咬咬牙,道:“属下们都担心,公子谦现在再公伯厚府上教养,而孙由又是素来与主上您不睦,主上您要是有个正子也就罢了,可这都已经四年了,主上……” 夏瑜猛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瞬时冰冷的面色,让菏泽顿时住口了,没敢接着往下说,但已经冒险开了这个口,若是说不动夏瑜,他们这些跟随夏瑜的心腹,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所以菏泽低首,低声道:“菏泽知道主上一心系燕国社稷,但是国君的家事有时就是国事,公伯厚虽然德重宽厚,可说句不敬的话,其人才智只能说是平庸,而孙由激烈偏激,任由公子谦在公伯厚府上教养,主上您就不怕再养出一个如国君大兄公子白一般的人物吗?” 菏泽跟随夏瑜日久,知道什么话夏瑜能听进去,什么话夏瑜听不进去。 果然,菏泽一说起公子谦可能得不到很好的培养的事情,夏瑜的神色由刚才的冰冷,慢慢变得缓和,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传我的内命,嘱孤竹存阿明日到公伯厚府上接公子谦回宫。” 菏泽面露喜色,应了一声“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篇文还有很长才会完结,但是今天翻大纲,却发现已经进入大纲的最后一部分了,不知不觉好像几个月就过去了,哈哈,看着大纲快要进入尾声,也有一种高这篇文快结束了错觉。 想要问问亲们,下一篇想要看什么题材的东东,我手里有几个点子,都是打大纲打了个开头,中间和结尾还没完善,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要写哪个,所以来问问亲们的意见。 第191章 公子谦身形长高长大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活泼模样,不笑、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行礼,然后安安安静的低着头不说话。(.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夏瑜看着公子谦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彼时先国俌狄氏去世,服人昏迷,赤狄逼近都城,燕国上下慌乱不堪,夏瑜回宫整理人手准备撤离时,犹记得退开狄氏正室大门,那个眼睛红肿满脸泪痕的公子谦,蜷缩在角落之中,若非孙由冲入宫中,险些被夏瑜遗忘。 对于公子谦来说,失去内祖父狄氏,就如同失去了庇护他大树,让尚未长成的他便不得不挺身去迎接残酷的风雨,这也是为什么眼前的孩子看起来安静懂事了不少的缘故吧。 夏瑜心中叹息,道:“从今以后你就留在宫里,我会给你安排老师。” 公子谦点头,然后施拜礼,道:“拜谢内父。” 夏瑜一瞬间觉得有些囧,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被人称为“父”的一天,微微皱眉,但抬眼便见公子谦很是忐忑不安的望着自己,心中顿时一软,温和道:“起来吧,不用如此拘礼。” 公子谦很是乖巧的点头。 夏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有寺人在外禀报道:“禀国俌殿上,国君大胜还朝,驿宰来报,大军已近城外十里。” 听到自己的父亲回朝的消息,公子谦眼睛一亮,但一看到夏瑜看向自己,又立时低头。 夏瑜失笑,温言对公子谦道:“想见你父亲?” 公子谦脸色有些发白,似是有些胆怯,但咬着唇,良久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期待,点了点头,道:“我……我能去见父亲吗?” 夏瑜看着公子谦,目中神色微微复杂,良久,起身,向公子谦招手,道:“和我一起去迎接你父亲吧。” 公子谦的眼睛瞬时高兴的发亮了,开心的笑了,奔到夏瑜身边,握住夏瑜伸出来的手,和夏瑜一起信步出门,而两人身后默默跟随夏瑜与公子谦,看着二人背影的菏泽,神色间却显出几分忧虑。 夏瑜拉着公子谦同乘一车,途中眼见公子谦衣衫单薄,又命菏泽去取了羊皮裘给公子谦裹了,这在现代社会里不过是爱护孩子基本行为,落在那在城外一同等候迎接国君的臣子眼中,便有了几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朝臣相互交头接耳,有人暗暗道:“国俌一直没有子嗣,眼下将公子谦接回宫中,又如此善待,莫非有收为正子的打算?” 也有朝臣心中忧虑:这公子谦毕竟是庶子,庶长子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何况现在燕国国俌并无正子,此时情形如当年服人与大公子白故事,若是处理不善,只怕又掀朝堂波澜。 正当朝臣们暗中议论之时,服人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正是俘虏了屠何人的燕军主力回朝了,众人立时收了耳语,依礼恭迎。 带领大军的服人现行在部队前面,先行抵达,见到夏瑜带领百官迎候并不意外,但看到夏瑜身边的公子谦时,却是一愣,微有讶异,但服人此时已经继位四载,几番历练,早已能够收敛情绪,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所以虽然惊讶,但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国君战胜回朝,百官迎候是有一定礼节的,有司唱和,巫祝祭祀,向太庙献祭等等,不论国君还是夏瑜还是朝臣百官,俱是行礼如仪。 礼毕,夏瑜迎服人回宫,两人一乘,公子谦也自然同乘。 国君与国俌的马车,依照礼节是四驾的大马车,原本这个时代的马车是“开放式”的,但夏瑜觉得大冬天的坐“开放式”没有四壁的马车,纯粹找抽,所以大笔一挥,画了一幅图纸,交给齐椽命他令工农学宫百工造出来,然后便有现在这家极为宽敞舒服内嵌小炭炉的“豪华马车”。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此时服人、夏瑜、公子谦同乘,公子谦即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看着服人,那副怯怯的模样看的服人心中也是一软,忍不住咳了一下,道:“你……在公伯祖府上都读了什么书?” 公子谦见父亲和自己说话,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道:“公伯曾祖教导谦修读《尚书》。” 服人读的书其实不多,他回宫时已经长成,启蒙也晚,虽说粗通诗书,读书写字没问题,但太过精深的学问就谈不来了,第一句开口问自己的儿子读书事情,后面就有几分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看着服人那副尴尬的样子,与公子谦没话找话的为难神情,夏瑜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然后在服人的吹胡子瞪眼神情下,咳了一下,道:“阿谦,你喜欢吃什么,晚膳我好叫小厨房做。” 许是与夏瑜有几分熟稔,公子谦倒是有几分放松了,犹犹豫豫半响,然后小声道:“羊肉。” 夏瑜笑了,一拍大腿,道:“好主意,冬天嘛,就该吃羊肉,我馋火锅了,咱们吃涮羊肉。” 眼见服人又有点瞪眼的神情,夏瑜脸色一板,道:“怎么?你不同意?不同意你别吃!” 服人咳了一下,有点没面子的摸了摸鼻子,话说相处时间越久服人便越是认定齐国以前的传言不虚,夏瑜应该出身不凡,不然不会养成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行动坐卧所使用器具的标准都超出常人,有很高的要求,不过即使如此,一贯提倡简朴节省的服人也不好对夏瑜的享受习惯多说什么,因为夏瑜实在太会赚钱啦。 以前燕国有些朝臣内主享受奢华,卖官鬻爵,败坏朝政,而夏瑜却不是如此,虽然爱享受但不仅会赚钱,还能很低成本的享受,炒菜用的铁锅是研制大规模低成本生产钢剑的副产品,大笔一挥画了图纸研制出的马车,马上在列国暗中开设车行,销售这种奢华的马车,喜欢舒适的衣服,便能研制出燕锦,遍销列国,增加府库收入。 服人不止一次怀疑,夏瑜是否是管仲的后代,据说昔日管仲提高价格购买鹿皮,楚国多鹿,百姓就纷纷去捕鹿,将鹿皮卖给齐国商人,在管仲一直高价收购鹿皮的鼓动下,楚国百姓渐渐不再种粮,都去捕鹿卖鹿皮了,但就在此时,管仲突然宣布停止收购鹿皮,同时提高销售给楚国粮食的价格,楚国此时已经缺粮了,府库粮食不足,无法值得高价向齐国买粮,不仅将以前赚银子都花了,还大出血了一把,府库空空,国力消弱,一时间无法和齐国争霸。 服人觉得夏瑜有几分昔日管仲富国敛财的手段,虽是“奢华享乐”,但不伤国反而富国,再者,服人虽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夏瑜小厨房做得菜色实在太好吃,别的不说,就那一道用牛油做锅底的配料“涮羊肉”,真是让人恨不得吃的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回宫后,服人卸甲沐浴,而那边菏泽领着国俌正室的寺人也在小厨房忙碌着,等服人换了常服出来,夏瑜也把一些零碎的奏章批完,菏泽带人摆了炭火炉子,加上锅子,配菜羊肉之类的上来,公子谦是从未见过这等吃法的,闻着阵阵羊肉香气,馋的直流口水,及至羊肉烫熟了,配上酱料,简直诱人犯罪,所以没多久,公子谦就顾不上礼仪,吃的万分欢快加没形象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夏瑜在侧,是不是的递水递酱料,有时不时的敲打公子谦急急夹羊肉的食箸,道:“慢点,烫。” 其实夏瑜并非刻意,只是他生长于21世纪,这个年代的孩子多么宝贝,简直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核心,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孩子转,所以夏瑜很自然的用他成长环境对待孩子的习惯来对待公子谦,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却是有几分近于溺爱了,而一旁自己吃自己的服人,竟然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妒忌,那边自己内室和儿子互动的不亦乐乎,都没空理会自己,只有菏泽在旁恭敬的帮忙布菜,服人莫名的觉得有点委屈了。 但是看着夏瑜与儿子谦相处欢快,有点小小的委屈的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暖意,也许对于服人来讲,自从他的养父与养兄弟过世,他却是许久没有体会到一个家是什么感觉,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是什么感觉了。 用完晚膳,夏瑜遣人送公子谦去早已安排好的住处,菏泽领寺人收拾食器,又端了盆子服侍夏瑜与服人净手。 服人看着夏瑜像玉琢一般的手指,心里恍惚有几分疑惑:到底是多少天地间的灵秀才铸成了这样一个如宝玉如兰芝一样的人,要知道人之为人在,总有些缺陷的,人的长相也是如此,但夏瑜却似乎是得天独厚,老天不知道赋予多少钟爱给他,竟是仿佛一个没有缺陷的完人。 服人看着夏瑜用一种工农学宫研制的叫做“香皂”的东西洗手,又寺人持细麻布上前欲给夏瑜擦拭水珠,却被服人接过,握住夏瑜的手,细细擦拭了起来。 夏瑜一愣,抬头看向服人,只见烛光之下,服人的目光灼灼,似有火焰在烧,夏瑜心中明了,便任由服人帮忙擦拭双手。 公子谦身形长高长大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活泼模样,不笑、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的行礼,然后安安安静的低着头不说话。 夏瑜看着公子谦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彼时先国俌狄氏去世,服人昏迷,赤狄逼近都城,燕国上下慌乱不堪,夏瑜回宫整理人手准备撤离时,犹记得退开狄氏正室大门,那个眼睛红肿满脸泪痕的公子谦,蜷缩在角落之中,若非孙由冲入宫中,险些被夏瑜遗忘。 对于公子谦来说,失去内祖父狄氏,就如同失去了庇护他大树,让尚未长成的他便不得不挺身去迎接残酷的风雨,这也是为什么眼前的孩子看起来安静懂事了不少的缘故吧。 夏瑜心中叹息,道:“从今以后你就留在宫里,我会给你安排老师。” 公子谦点头,然后施拜礼,道:“拜谢内父。” 夏瑜一瞬间觉得有些囧,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被人称为“父”的一天,微微皱眉,但抬眼便见公子谦很是忐忑不安的望着自己,心中顿时一软,温和道:“起来吧,不用如此拘礼。” 公子谦很是乖巧的点头。 夏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有寺人在外禀报道:“禀国俌殿上,国君大胜还朝,驿宰来报,大军已近城外十里。” 听到自己的父亲回朝的消息,公子谦眼睛一亮,但一看到夏瑜看向自己,又立时低头。 夏瑜失笑,温言对公子谦道:“想见你父亲?” 公子谦脸色有些发白,似是有些胆怯,但咬着唇,良久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期待,点了点头,道:“我……我能去见父亲吗?” 夏瑜看着公子谦,目中神色微微复杂,良久,起身,向公子谦招手,道:“和我一起去迎接你父亲吧。” 公子谦的眼睛瞬时高兴的发亮了,开心的笑了,奔到夏瑜身边,握住夏瑜伸出来的手,和夏瑜一起信步出门,而两人身后默默跟随夏瑜与公子谦,看着二人背影的菏泽,神色间却显出几分忧虑。 夏瑜拉着公子谦同乘一车,途中眼见公子谦衣衫单薄,又命菏泽去取了羊皮裘给公子谦裹了,这在现代社会里不过是爱护孩子基本行为,落在那在城外一同等候迎接国君的臣子眼中,便有了几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朝臣相互交头接耳,有人暗暗道:“国俌一直没有子嗣,眼下将公子谦接回宫中,又如此善待,莫非有收为正子的打算?” 也有朝臣心中忧虑:这公子谦毕竟是庶子,庶长子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何况现在燕国国俌并无正子,此时情形如当年服人与大公子白故事,若是处理不善,只怕又掀朝堂波澜。 正当朝臣们暗中议论之时,服人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正是俘虏了屠何人的燕军主力回朝了,众人立时收了耳语,依礼恭迎。 带领大军的服人现行在部队前面,先行抵达,见到夏瑜带领百官迎候并不意外,但看到夏瑜身边的公子谦时,却是一愣,微有讶异,但服人此时已经继位四载,几番历练,早已能够收敛情绪,有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所以虽然惊讶,但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国君战胜回朝,百官迎候是有一定礼节的,有司唱和,巫祝祭祀,向太庙献祭等等,不论国君还是夏瑜还是朝臣百官,俱是行礼如仪。 礼毕,夏瑜迎服人回宫,两人一乘,公子谦也自然同乘。 国君与国俌的马车,依照礼节是四驾的大马车,原本这个时代的马车是“开放式”的,但夏瑜觉得大冬天的坐“开放式”没有四壁的马车,纯粹找抽,所以大笔一挥,画了一幅图纸,交给齐椽命他令工农学宫百工造出来,然后便有现在这家极为宽敞舒服内嵌小炭炉的“豪华马车”。 此时服人、夏瑜、公子谦同乘,公子谦即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看着服人,那副怯怯的模样看的服人心中也是一软,忍不住咳了一下,道:“你……在公伯祖府上都读了什么书?” 公子谦见父亲和自己说话,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道:“公伯曾祖教导谦修读《尚书》。” 服人读的书其实不多,他回宫时已经长成,启蒙也晚,虽说粗通诗书,读书写字没问题,但太过精深的学问就谈不来了,第一句开口问自己的儿子读书事情,后面就有几分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看着服人那副尴尬的样子,与公子谦没话找话的为难神情,夏瑜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然后在服人的吹胡子瞪眼神情下,咳了一下,道:“阿谦,你喜欢吃什么,晚膳我好叫小厨房做。” 许是与夏瑜有几分熟稔,公子谦倒是有几分放松了,犹犹豫豫半响,然后小声道:“羊肉。” 夏瑜笑了,一拍大腿,道:“好主意,冬天嘛,就该吃羊肉,我馋火锅了,咱们吃涮羊肉。” 眼见服人又有点瞪眼的神情,夏瑜脸色一板,道:“怎么?你不同意?不同意你别吃!” 服人咳了一下,有点没面子的摸了摸鼻子,话说相处时间越久服人便越是认定齐国以前的传言不虚,夏瑜应该出身不凡,不然不会养成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行动坐卧所使用器具的标准都超出常人,有很高的要求,不过即使如此,一贯提倡简朴节省的服人也不好对夏瑜的享受习惯多说什么,因为夏瑜实在太会赚钱啦。 以前燕国有些朝臣内主享受奢华,卖官鬻爵,败坏朝政,而夏瑜却不是如此,虽然爱享受但不仅会赚钱,还能很低成本的享受,炒菜用的铁锅是研制大规模低成本生产钢剑的副产品,大笔一挥画了图纸研制出的马车,马上在列国暗中开设车行,销售这种奢华的马车,喜欢舒适的衣服,便能研制出燕锦,遍销列国,增加府库收入。 服人不止一次怀疑,夏瑜是否是管仲的后代,据说昔日管仲提高价格购买鹿皮,楚国多鹿,百姓就纷纷去捕鹿,将鹿皮卖给齐国商人,在管仲一直高价收购鹿皮的鼓动下,楚国百姓渐渐不再种粮,都去捕鹿卖鹿皮了,但就在此时,管仲突然宣布停止收购鹿皮,同时提高销售给楚国粮食的价格,楚国此时已经缺粮了,府库粮食不足,无法值得高价向齐国买粮,不仅将以前赚银子都花了,还大出血了一把,府库空空,国力消弱,一时间无法和齐国争霸。 服人觉得夏瑜有几分昔日管仲富国敛财的手段,虽是“奢华享乐”,但不伤国反而富国,再者,服人虽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夏瑜小厨房做得菜色实在太好吃,别的不说,就那一道用牛油做锅底的配料“涮羊肉”,真是让人恨不得吃的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回宫后,服人卸甲沐浴,而那边菏泽领着国俌正室的寺人也在小厨房忙碌着,等服人换了常服出来,夏瑜也把一些零碎的奏章批完,菏泽带人摆了炭火炉子,加上锅子,配菜羊肉之类的上来,公子谦是从未见过这等吃法的,闻着阵阵羊肉香气,馋的直流口水,及至羊肉烫熟了,配上酱料,简直诱人犯罪,所以没多久,公子谦就顾不上礼仪,吃的万分欢快加没形象了。 夏瑜在侧,是不是的递水递酱料,有时不时的敲打公子谦急急夹羊肉的食箸,道:“慢点,烫。” 其实夏瑜并非刻意,只是他生长于21世纪,这个年代的孩子多么宝贝,简直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核心,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孩子转,所以夏瑜很自然的用他成长环境对待孩子的习惯来对待公子谦,这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却是有几分近于溺爱了,而一旁自己吃自己的服人,竟然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妒忌,那边自己内室和儿子互动的不亦乐乎,都没空理会自己,只有菏泽在旁恭敬的帮忙布菜,服人莫名的觉得有点委屈了。 但是看着夏瑜与儿子谦相处欢快,有点小小的委屈的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暖意,也许对于服人来讲,自从他的养父与养兄弟过世,他却是许久没有体会到一个家是什么感觉,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是什么感觉了。 用完晚膳,夏瑜遣人送公子谦去早已安排好的住处,菏泽领寺人收拾食器,又端了盆子服侍夏瑜与服人净手。 服人看着夏瑜像玉琢一般的手指,心里恍惚有几分疑惑:到底是多少天地间的灵秀才铸成了这样一个如宝玉如兰芝一样的人,要知道人之为人在,总有些缺陷的,人的长相也是如此,但夏瑜却似乎是得天独厚,老天不知道赋予多少钟爱给他,竟是仿佛一个没有缺陷的完人。 服人看着夏瑜用一种工农学宫研制的叫做“香皂”的东西洗手,又寺人持细麻布上前欲给夏瑜擦拭水珠,却被服人接过,握住夏瑜的手,细细擦拭了起来。 夏瑜一愣,抬头看向服人,只见烛光之下,服人的目光灼灼,似有火焰在烧,夏瑜心中明了,便任由服人帮忙擦拭双手。 以下省略五百字,大家懂的,详情请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省略五百字,去微博上看就一切都明白了,微博地址在文案。 第192章 一驾马车行驶于田间,左右百人佩剑带弓的护卫随行,人数虽然不多,但也颇引人侧目,有田间农人看到虽然微微侧目,但也没有太多议论,燕国这几年商事兴旺,列国商人有不少都到燕国来采买货物,商旅携带财物奔波,最惧盗贼,所以往往雇佣大量护卫随行,这一队车架人马人数虽然不少,可以并不算不常见,是以农人们倒是也不觉得十分稀奇,打量了几眼就又忙各自的农活去了。 此时就见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下来一位身着细麻布衣物的男子,皮肤黝黑,身形挺拔,这男子下了马车,很自然的回身去扶后下马车的一位身着丝绸锦缎的头戴帷帽的男子,有农人看到了,便明了,这是哪家人携内主出游了,只怕还是个规矩森严的贵族,这年头除了比较老派的贵族,哪有内主还遮面的。 服人下了马车,在路边信步而行,看着那些农人指指点点的,但都不靠前,长叹一声,道:“这副做派,还探访什么民情啊,是人都看得出来咱们算是贵戚之家,谁还会和我们说实话。” 服人的长相太有欺骗性——怎么看都不想贵族,以前习惯轻装简从的时候,老百姓很多时候都不拿他当外人,会和他倒很多掏心窝子的话,许久为此曾出宫出游,服人这次想要往外跑,却被夏瑜阻拦下来,死活一定好带足护卫,而带足护卫的结果就是根本没有老百姓敢往身边靠。 帷帽纱幕后面,夏瑜闷闷的声音传来,道:“君上一人身系社稷,白龙鱼服,若是有个万一,置燕国社稷于何地?”说到这里,夏瑜有几分愤愤的声音从帷帽纱幕后面传来,道,“为什么我要带这么个鬼东西!?” 服人斜了眼夏瑜,道:“你带这么个东西难受,那就该明白我身边跟着这么一堆人也难受了。” 出宫时服人与夏瑜两相争执,服人当时咬死夏瑜说“你手里遮面我就带护卫”,夏瑜一咬牙答应了,结果就变成这么副不伦不类的情形了,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夏瑜愤愤的声音道:“那不一样!君上乃是一国之君,安危要紧,谨慎些本就是必要,可我带这么个不透风的东西根本就没必要。” 服人很是深沉的道:“寡人看来,很有必要,你不戴帽子,我怕会引起道路堵塞。”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喧嚣,一队人马从远方靠近,服人与夏瑜随行的护卫立刻紧张了,纷纷按剑在腰,隐隐戒备起来。 那一队人马渐渐靠近,为首一人在离夏瑜一行人数十米外止步,为首一人靠近施礼问道:“敢问前面可是燕人?我等乃是过往商旅,并无恶意,只是大雪迷路,想问个路而已。” 服人远远打量了下来人,微微挥了手,让护卫让开一条路,那来人也很懂行,只带了一两个护卫近前,然后向服人施礼问路道:“请问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可是燕国无终城?” 服人道:“正是。” 那人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没走错”,言毕左右打量了下道旁的农田,道,“哈,我就说这地界一定是燕国了,只有燕国的农夫才在冬日里乃在忙农活,人家别的国家冬日里都歇着了,燕国的农夫一到冬日里就加大量的喂养牲畜,看看这两边的畜蓬就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得,母马、母羊冬日产崽,那崽子竟然冻不死,还都能养活,稀奇,列国之中,这燕国的肉价倒是便宜,别的国家这么大量的养牲畜,别说粮食够不够牲畜吃,就是牲畜杀了吃肉,吃不了也要坏了,可是燕国呢?燕盐真是好,也便宜,把肉腌了,一年半载都不坏。” 这人啰啰嗦嗦说了半响,服人也没说话打断,等到这人说完了,才开口问道:“无终城不难寻,你们怎么还迷路了?” 此时这人身边的副手,道:“这位贵人您有所不知,齐国边境最近不太平,舒将军回军临淄了,他一走,那赤狄北狄的就活泛了,经常抢劫商旅,我们为了图个安稳,就绕了个大圈子进来,这不,就迷路了。”这人见服人一行人随从众多,开口便尊称了声贵人。 服人听到这话,眉头一跳,来问路的那主事之人虽然有点啰嗦,但眼力还有几分,眼见服人气度非常,身边跟随的护卫装备精良,想来身份非凡,主事者不想多惹麻烦,便道:“既然知道无终城在前,我等就不多叨扰了,多谢之路,这相告辞了。” 服人微微点头算是回礼,道:“客气了。” 目送这对商旅向无终城的方向远去,服人道:“田舒撤军了。” 带着帷帽的夏瑜终是摘下帽子,道:“中原有探报传来,晋国集中兵力意欲攻打卫国。” 服人道:“卫国是齐国的门户,打卫国就是在试探齐国。” 夏瑜微微转了转手中的帷帽,道:“齐国这几年的扩张,让晋国也不敢直接对撼其锋,打卫国是试探,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又不至于直接与齐国撕破脸的对上。” 服人目光深沉,道:“赵志父在时,晋国几次攻打卫国都没有成效,这次晋国攻卫,能有成果?” 夏瑜微微冷笑,道:“若晋国四卿同心,许是会有,若是不同心,不过空耗国力而已。” 服人眼神微动,道:“这是个机会,若是晋国与齐国两败俱伤?” 夏瑜道:“难,晋国盯着卫国打,只怕就是不想正面冲突,也许还未等我们动作,这仗就打完了。” 服人微微沉吟,道:“派人加紧探查,同时整军备战,若是晋国只打卫国,明年我们伐东胡,如果晋国与齐国由大战,我们就趁机拿回失地。” 夏瑜心中一叹,知道服人无时无刻不想拿回蓟都,但也知道想趁此次机会拿回失地是不可能的,但夏瑜没多说什么,仍是倒了声:“诺。” 历史的有趣便在于很多事情让人们忍不住去设想如果,但所谓的历史又是没有如果的。 并吞了一半燕国国土的齐国已经强大到让晋国不敢直撼其锋的地步,作为百年霸主的晋国如何能够忍受一直被自己压着打的齐国突然几乎能够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在夏瑜的时空里,原本的晋国伐卫会因为晋国四卿的相互猜忌都不肯出力而失败,而这一次却有了几分不同,因为齐国已经变得太强大了,当敌人强大时,有些恩怨,反而能够先放到后面些。 晋国执政府。 智瑶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苍寒景色,与燕国千里冰封雪地不同,晋国略片南方的位置,加之春秋战国这还属于地球温度相对温暖的时期,长江上下游还有犀牛大象等热带动物的踪影,晋国的冬日只是偶尔飘雪,所以没有什么雪景可看,只是一片光秃秃的苍寒。 智瑶目中神色有几分深沉,四年霸主国执政的位置足够他变得更加深沉,智瑶看着窗外的景色,道:“我刚刚继任执政时曾近对彼时燕国太子内佐夏瑜说过,会让晋国的霸业再创辉煌,而今日……” 智瑶的身后赵无恤淡淡的道:“田襄已经派使者去朝见周王室了,只怕又替自己求爵正名的意思。” 智瑶神色倒没什么波澜,道:“周王室不会给他正名,就算王室再破落,也不至于给一个逐君篡国的逆贼正名,齐国当年毕竟还是周王室封给姜姓的。” 赵无恤道:“难说,周王室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对我晋国不满的也不适没有。” 智瑶冷笑,道:“若非我晋国撑持,周王哪里还能稳坐王位,这周王室倒还看不清!” 赵无恤道:“只要齐国日渐强大,国力足以挑战我晋国霸主之位,这看不清的人会有越来越多的。” 与赵无恤一起同在中军相互配合,与秦军缠斗记载,智瑶与赵无恤倒是有了几分熟稔,对赵无恤其人的才能也有了几分佩服加忌惮,韩赵魏虽然亲近,但韩氏、魏氏现在的家主乃至嗣卿都是平庸之才,不若赵无恤多矣。 忌惮赵无恤,但此时晋国的情势却已经逼得智瑶必须放下心中芥蒂,与赵无恤同心合作,道:“此次攻卫,我愿与君同列,智氏私兵愿与赵氏同战。” 赵无恤一愣。 要知道晋国因为公卿内斗,很多时候空有强大的国力,可是打仗时都不会死命出力,原因很简单,因为自己的力量要是在打国战时损耗了,回头公卿内斗时就是被吞并的份儿,齐国联络秦国兵出函谷关,晋国打这么一个贫困衰弱了近百年的秦国,战前智瑶还找赵无恤“谈了心”,可是却耗了几年才把秦军完全击退,原因无他,相互扯皮都不肯出力。 还亏的智瑶临发兵前和赵无恤“谈了心”,赵氏还算不错,最起码智氏、赵氏这次配合中没出现相互扯后腿的情形,可比韩、魏强上不少了,赵志父积威勉强压制下的公卿内斗争端,又隐隐有了浮现的趋势。 在夏瑜的时空里,此时本应该是智瑶开始变得跋扈嚣张的时候,可是这里的智瑶却因为形势不乐,不得不收起骨子里的张狂伍德,放下骄傲与赵无恤亲近交心,本应该在攻卫时浮现的智氏与赵氏的争端,却变成智瑶亲自开口承诺愿意与赵氏同生共死。 是的,就是同生共死,智瑶说出与君同列,私兵同战的话,就表明这次攻卫,智氏的兵卒会与赵氏的兵卒一起担任先锋,有点类似后世的混编,不会有那个趋势那个先做先锋损耗兵力的说法。 赵无恤心中微微感动,道:“执政如此,无恤敢不用命。” 次年春,晋国举兵伐卫,齐国并未正面迎战,乃是暗中援助卫国,晋国执政智瑶身先士卒,与赵氏家主赵无恤一同率领晋国中军为先锋,硬仗冲在前方,却将比较不难攻克的城池留给其他军队,此举使得晋国士气大振,晋军大破卫国,齐军未动。 得胜归来的智瑶志得意满,在分配战利品时除了自家智氏拿了大头,给赵氏的战利品也颇丰外,韩氏、魏氏都所获不丰,贪婪本事智瑶一贯本性,但本次大战的分配晋国上下却都称赞智瑶算是公道,毕竟大战硬仗本来就是智氏与赵氏打下来了的,韩氏、魏氏是跟在后面捡便宜而已。 同年春,燕国国君服人再次领军,继灭屠何后,向东北出兵讨伐东胡,大败东胡数个部族,拓地千余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霸王: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第193章 昔日太师府,今日却已经变成了田舒的上将军府,接连大胜,尤其是吞并燕国近半国土,将易水两岸沃土收入囊中,使得田舒声望日隆,不仅在齐国备受赞誉尊崇,列国之中也谓之为良将。 大胜回军授爵封地,田舒多有推拒,将田襄赏赐的许多财物土地分给了下属,但是却和田襄开口要了昔日的太师府做府邸,齐国朝中对此举多有侧目,议论纷纷,要知道昔年田彪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权势之盛,甚至犹过于当时的田氏家主齐国执政田常,现在田舒开口讨要太师府,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更令齐国朝堂侧目的是,作为执政的田襄竟然应允了田舒的请求,将太师府赐给了田舒,同时赐田舒爵为上将军,几乎算是齐国朝堂仅次于田襄的高爵了,但爵位虽然升了,实权却消减了,田襄接连任命了几位田赵氏的陪臣,又从田氏年轻子弟里挑选了几位比较成器的委以军职,虽然职位都不高,却隐隐又分走田舒手中兵权的态势,又是令齐国朝臣私下里颇多揣测。 晋国攻卫,其本意在于试探齐国,列国诸侯都在揣测齐国会如何应对,彼时田襄将田舒从北地调回,很多人都以为是为了应对晋国做准备,但结果齐国只是给钱给物支援军械,等等,并未当真派将领军援助,如此田舒回朝,竟是有几分闲赋在家的意味了。 一时间,包括齐国朝臣在内,列国诸侯公卿都猜测许是昔年夏瑜之事重演,田舒是否功高震主,已经开始被田襄猜疑忌惮了。 各种谣言熙熙攘攘,不过身处谣言中心的田舒却很闲适,甚至似乎和享受自己这段清闲时光。 此时田舒就正坐在太师府内一处垂柳下,很是悠闲的钓鱼。 要知道作为三朝元老田彪昔日的府邸,太师府占地广大,府内不仅有跑马场,还有一处引水而成的内湖,其中有鱼无数,被样的各个肥大非常。 田舒在这内湖垂柳之下,放置了一个军中常用的矮凳,手中执钓竿,就这么看着水面,等着肥鱼上钩。 年纪渐长,几番征战,又历朝堂种种,此时的田舒更见沉郁厚重,静坐垂钓,也有几分为上位者的威重气度,远远听到有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声,也没回头,道:“这么快便散席了。” 经常跑田舒府上也很是自来熟的江夺将北上的披风扔给在侧伺立服侍的下人,道:“还没散,人多的要死,我不耐烦看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就先走了。” 田舒忍不住调侃道:“执政正子满四岁的生日宴,你就这么走了,不怕得罪田赵氏?” 江夺一瞪眼,道:“鸟!我本来就不招田赵氏待见,赵仪那件事,只怕田赵氏早就记恨上我了,反正都得罪了,还怕得罪的更深些吗!?” 田舒神色淡淡的道:“田赵氏嫉恨你倒说不上,记恨我倒是多些。” 江夺挠了挠头,来回踱步,道:“我听好多在北地派官的旧识说,国府最近撤换了很多北地易水两岸的官员,这个……现在北北地人心不稳,许多狄人又有侵扰的趋势。” 田舒看着湖面漂浮着的鱼漂,神色漠然,道:“易水两岸土地平坦宜于耕种,是燕国最肥美的土地,四年多前我们攻打燕国时,为了分化燕国国内公卿,答应保住这些燕国贵戚易水两岸的封地仍旧归他们所有,后来赤狄破蓟都,燕国贵戚被杀掠殆尽,这易水两岸的土地虽然直接收为国府直属的领地,但为了稳定人心,就是燕国贵戚的属官邑宰,我都没动,一则是守我当日诺言,二则也避免新下的城池土地因为贸然更换属官而生乱。这几年过去了,眼见这块肥肉似乎是好好吞进肚了,只怕朝中有人就要眼馋想要伸手了。” 江夺有些愤怒,道:“这些个狗屁事都不知的肥膏粱,真只当北地是块肥肉!?易水两岸土地是肥,可是边上挨着中山、赤狄、北狄,燕人又有许多不是那么真心臣服,只看着地肥,不看上面有着火炭烫手呢!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是要出乱子的!” 田舒没说什么,只是依旧盯着水面,看着那游鱼来回来去围着自己的饵料转悠,可就是不上钩,微微叹了口气,道:“该说的我都已经和执政说过了,想来国府自有安排,也轮不到你我操心。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江夺有心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住口了,江夺心中明白,田舒未必不对齐国国府此时的处置有些不认同,不然也不会在今日执政府为田赵氏所生的正子摆四周岁宴时托病不出,只是田舒虽然军中良将,但从小跟随其父田至长成,到底是多了几分温和淡漠,并不是昔日老太师田彪那火爆执拗的脾气,有些事情说过了,主上不听,也就罢了。 江夺替田舒不忿的时候,田舒倒是有几分出神,竟是有些自嘲的想,自己有朝一日竟是回落到与以前阿瑜相像的境地——功高震主,惹人猜忌,不过还好,自己姓田,还好,田襄即使有些忌惮自己,可骨子里还是信任他的。 微微仰头望天,田舒长叹一声,突然觉得,人生于世,功名之事,不过过眼云烟,了然无趣,与这争名夺利相比,也许得一心人相守,就像昔日的老太师和太师内佐一样,一生相伴,白头到老,那才是更应该向往的吧。 燕国,无终城。 夏瑜正在算账,不仅仅是自己在算账,还在教一班国府官吏算账。 比夏瑜死命的督导折腾,齐椽终于把夏瑜要求的那种叫做“纸”的东西弄出来了,这东西一弄出来,夏瑜立刻要求国府官吏全员转换记账方式,将竹简上的张目在誊抄一份按照比较现代表格式的方法来记账,以此来减少官员贪墨的可能。 不过这些都要一步步来,首先就要夏瑜先培养一批“会计”型的官吏,是以这段时间夏瑜可算是即当“领导”又当“老师”,亲自挑选了一批有计算头脑的官员亲自辛苦教导,然后再领着这批勉强堪用的官吏亲自整理账目。 这查账嘛,自然都能查出不少猫腻来,不过夏瑜将查出来东西一律留底不发,这就让有些有贪墨“黑历史”的国府官吏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这些“黑历史”被夏瑜拿出来清算。 因为被人握了把柄,这国府官吏,可是比以前更加听话了,要知道燕国举国迁到无终城,无终城原本的许多官吏,包括燕国东北部如孤竹、令支的许多城守邑宰,有些能干的虽然升官了,但也不少被这些迁国而来的国君与国俌的心腹替换了,有些被惩治了,有些原本天高君王远当地作威作福的现在被人压着一头,不满不忿也是有的,只是他们的这点不满不忿,被这手段太过厉害的国俌夏瑜恩威并施,胡萝卜加棒子的一同收拾,可是彻底烟消云散,服气了。 此时服人大败东胡,又是俘虏几万,战报传回来,又有无数燕军士卒封爵赐土,地方划县,国府派官,哪样不是极耗心力的,这边厢夏瑜带着一众官吏算账,批奏章,边上公子谦自己一处案几,身边几个夏瑜挑选的伴读,正是在默写夏瑜交给的功课。 不一会儿,公子谦将功课默完了,便交给夏瑜来检查,夏瑜忙的晕头转向,都快趴下了,随手接过公子谦的默文,一看,一愣,道:“这么一会儿,你就全背下来了?” 公子谦的脸微红,点头,道:“内父您吩咐要用心的。” 夏瑜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累了没?和你的伴当们去玩一会儿吧。” 公子谦看了眼室内忙的昏头胀脑的一众国府官吏,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我想来留下来帮内父,我也学了算账的。” 夏瑜听得此话,有些欣慰的笑了,道:“你有心了,只是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不急,出去玩一会儿吧,所谓劳逸结合,才是学道正当。” 公子谦早熟,加之身世缘故,乖巧敏感,但是他的那些伴读却都还是孩子心性,此时听得可以出去玩,都按捺不住,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夏瑜见状,吩咐在旁的寺人桥,道:“带他们去跑马吧,我燕国男儿,不可不习御马之术。” 公子谦自从带入宫中起,夏瑜就将他交由寺人桥看护服侍,毕竟寺人桥是将服人服侍长大的寺人,人品也好忠心也好,都是可信的。 寺人桥年纪渐老,老人嘛即使是寺人宦官对于孩子也是喜欢的,倒是真心爱护公子谦这个乖巧聪明的孩子,服侍很是尽心,此时听得夏瑜的吩咐,道了声“诺”,便领着公子谦为首的一群孩子除了国俌夏瑜的正室。 所谓查账记账,作为司农兼另主管钱粮的长史之位的公子启自然不会不在,就算公子启想要偷懒,已经快累趴下了的夏瑜也不可能放过他清闲逍遥的,此时公子启在夏瑜的下首位上,也是一个案几,上面的张目堆积如山,也是算账累得快吐血了,而眼见方才这夏瑜教导公子谦的一幕,头也不抬的道:“内父对公子谦很用心?” 夏瑜也没多想,道:“他是君上唯一的子嗣,自然应当用心,况且,谦也很是聪慧。” 迁国之时,公子启的父兄选择留在蓟都,其后被赤狄所杀,得到消息时,公子启吐血晕倒,虽然后来因为燕国情势危急,国府急需用人,公子启顾不得悲伤就爬起来接着干活了,但这家族惨剧在公子启心中刻骨铭心,作为服人的伴读,经历过服人回宫后与大公子白挣储的过往,公子启从心底认为燕国之所以会有这次迁国之难,根本原因就在于内斗内耗,是以此时眼见夏瑜用心教养作为庶长子的公子谦,忍不住道:“昔日大公子白也很是聪慧。” 此话一出,夏瑜正在翻张目的手一顿,然后淡淡道:“何意?” 公子启知道作为臣子,有些话不当说,但他实在忍不住,道:“国俌不怕重蹈昔日国君与大公子白之事,燕国再次祸起萧墙吗?” 夏瑜的神色恢复了平和,很是自然的道:“卿放心,不会,因为……” 因为我与服人不会有子嗣,燕国不会有正子,所以所谓昔日服人与大公子白之事不会重演,这话夏瑜没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3007:31:44 yuan00ke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3017:54:35 第194章 公子启见夏瑜没有将话说尽,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最近朝中对君上子嗣不丰之事多有议论,国俌您……若是……”,期期艾艾半天,公子启咬咬牙挑明了,道,“有人议论君上当纳侧室延绵后嗣。” 夏瑜正整理账目的手一顿,握着毛笔却半个字都没落下,然后这一顿过后,夏瑜随即又神色如常,继续誊抄计算着,声音很是平和的道:“长史你操心的还真是多啊。” 公子启也知道这等国君的家务事还是少搀和几分为妙,话已经说完,当然点到即止,闭口不言,也继续低头算账去了。 一众长史吏员忙了一整天,到了下午时分才准许归家,不过这不是因为帐算完了,而是因为“下班”了,哎,没办法,没日没夜的忙,难道还不许人家回家吃饭洗澡顺便和内室内从人温存温存吗?整日整夜的耗在国俌正室里算账,那还不把人累死! 不过这边厢吏员连同公子启都“下班”回家休息了,夏瑜却是没得休息的,又将一套已经拟好的法令搬出来,仔细检查,而也就在此时,室外有寺人禀报有人执令牌求见,却是夏瑜布置在城中的哨探细作。 要知道自从迁国以后,夏瑜便开始利用往昔入燕时派遣出去的商人和自己配送的心腹在燕国内外乃至诸侯列国中安排下无数暗探细作,虽说只要夏瑜愿意,他可以“看到”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任何事,但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夏瑜没办法时时刻刻的盯着所有人,所以细作哨探就成了十分重要的情报补充的来源。 从菏泽手中接过那哨探呈上的密报,夏瑜打开密封的竹筒,只见里面是一张薄纸——自从纸张被夏瑜折腾出来后,密报都改用纸张,毕竟帛书比纸张要贵的多,当家作主的夏瑜可是心疼府库的支出。 将用数字排列的密码对应文字,读毕,夏瑜微微叹了口气,一旁服侍在侧的菏泽见夏瑜面色有忧虑之色,小心问道:“主,出什么事了?” 夏瑜将那张写满密报的纸烧了,有些自嘲有些无奈的道:“其实我还是喜欢打仗,若是情势允许,我真相和君上缓换换,留他守国,我出去冲锋陷阵。” 菏泽眨了眨眼睛,不解夏瑜话中之意。 夏瑜没再多说什么,忽地转了话题,对菏泽道:“你明天去挑两个人,要身家清白的,样貌端正,明日君上巡查军营回来,给君上送过去,。” 菏泽微怔,半响才明白夏瑜这个命令的意涵,微微长大了嘴,眼中满是讶异,半响说不出话来,菏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有些事情,以菏泽的身份,就算再不同意,也是没资格开口劝阻的,作为仆从,主上有令,只能遵从,菏泽默然良久,最后道了声:“诺。” 第二天早上,睡眼朦胧的公子谦起床后不久就被夏瑜拎起来了。 夏瑜向来觉得小孩子要睡饱才好,所以从来不强迫公子谦早起,今日却是一大早就把公子谦叫起来,梳洗着装过后,便带着同乘一车出宫去了。 寺人桥被夏瑜调去照看公子谦,眼见这一大早晨的便出宫去了,寺人桥年纪大了,不便跟随,忙着指挥寺人给公子谦收拾,及至恭送夏瑜带着公子谦离宫,看着远去的马车才微微皱了眉,暗道:国俌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么大早的出宫去,还要带上孩子。 不过虽然心中疑问,但寺人桥却也不敢多问,这几年间夏瑜总揽国政,去弊兴利,强国富民,种种作为,在朝在野,声望极高,加之国君宠敬,国俌殿中事,但有所请,无有不从,使得夏瑜的权势日盛,朝堂上下无人敢搓其锋。 即使如寺人桥这等从小服侍服人长大的寺人,在夏瑜初初入燕时还敢有几分不给眼色,现在却也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违逆了。 公子谦在马车上问夏瑜道:“阿父,我们去哪儿啊?” 马车颠簸,夏瑜怕公子谦坐不稳当跌跤,搂着公子谦的肩膀,道:“去你公伯曾祖府上。” 公子谦一听,立时拍手道:“太好了,我很想公伯曾祖。” 狄氏去前,曾经有托公伯厚照顾公子谦,迁国之初,夏瑜忙于国事,没去注意公子谦的事情,也就有得孙由将公子谦接到了公伯厚府上,一住就是四载,公子谦自然对公伯厚府上众人都相处出了感情,对那位很是慈爱的公伯曾祖,也是十分亲近,入宫一段时间,跟随在夏瑜身侧,虽然也习惯了,但对很是疼爱自己的公伯曾祖,怎能不想念。 夏瑜见公子谦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中微微叹息。 带着公子谦到了公伯厚的宗政府,此时公伯厚居住的府邸十分狭小,门庭也颇为寒酸,但就是如此,也比无终城内绝大多数公卿朝臣的府邸宽敞气派多了,说是仅次于皇宫也不为过,要知道迁国以后,燕国贵族在在都节衣缩食,比之以往富贵景象,那都是“贫寒”了不少。 那守门的小家老见到远远的一驾四驾马车驶来,在仔细看马车的纹饰,知道是夏瑜的车驾,便急急遣了下仆进去通禀,自己则是一边恭敬上前行礼一边吩咐下人摆了下马凳。 夏瑜引了公子谦下了马车,公子谦见了那恭迎的小家老,开心的道:“阿莒,今天你值守啊。” 那被称作阿莒的小家老见了公子谦,满是讶异,但还没等他回答公子谦的话,府中便有人急急而出,却原来是公伯厚的长子孙由的父亲,对夏瑜行礼,道:“国俌,老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不能亲迎国俌,着区区前来恭迎国俌入内,老父已经在静室等候。” 夏瑜点头回礼道:“有劳下大夫了。” 孙由的父亲没什么实职,有个虚爵同下大夫,所以夏瑜这么称呼。 就着孙由父亲的引领,夏瑜进了公伯厚的府邸,及至到了静室,眼见公伯厚怀里抱着个拐杖,正在案几旁坐了,身侧的下仆正在给他热酒,公伯厚似乎也很有兴致,一边饮酒一边静静观赏庭中景色,眼见夏瑜来了也不起身不行礼,直直把孙由的父亲急的够呛,正待代老父向夏瑜道歉,却见夏瑜摆了摆手,道:“下大夫暂且退下吧,我有话和公伯祖说。” 孙由的父亲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夏瑜,心中一百个不放心,但既然夏瑜开口了,也只能无奈道了声:“诺”,便退下了。 孙由的父亲退下后,公伯厚也没甚反应,继续在那里饮酒,间或还拍着大腿起歌唱《诗》,而夏瑜也不做声,这么听着。 公子谦年纪还小,不解此时情景,看看夏瑜又看看公伯厚,不明白为什么阿父和公伯曾祖为什么都这么干站着。 就在此时,夏瑜轻轻推了一下公子谦的后辈,道:“还不去和公伯曾祖打招呼。” 公子谦得到准许,点点头,扑到公伯厚怀里道:“曾祖,我好想你。” 人的年纪越是大,就越是喜欢小孩子,许是好孩子身上的勃勃生机能够驱散几分属于老者的沧桑暮气,公子谦在府里住了四年多,公伯厚对其喜爱非常,现在眼见公子谦扑倒自己怀里,长叹一声,抱住这个自幼失去内父的孩子,半是宠溺半是训斥的道:“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礼仪规矩都学去什地方了!?” 公子谦也知道公伯厚宠爱自己,训斥也不当一会事,只是直直的想公伯厚怀里钻,小闹道:“曾祖,曾祖,阿谦好想你。” 笑闹了一会儿,公伯厚看着还站在廊下的夏瑜,拍了拍公子谦的背,道:“你的寸兄都很想你,去找他们玩吧,我有事情和你阿父说。” 公子谦看看公伯厚又看看夏瑜,见夏瑜也道:“去玩吧,走时我叫你。” 公子谦自幼便没了内父,本就比一般孩子多几分敏感,虽然年幼,也是会看人眼色的,见阿父与公伯曾祖同时开口,便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诺。” 眼见下人引了公子谦出去找公伯厚的孙子们玩耍去了,公伯厚的神色也冷淡起来,道:“国俌好手段,只怕这无终城上下,有人家里夫夫内室里的耳语都逃不过国俌的耳目,我昨日不过在府中有了几分牢骚,今日国俌便亲自上门了,老夫何德何能,让国俌这样卑躬屈膝,一国内主,竟在廊下效下臣静立待礼。” 夏瑜此时自顾自得走上堂中,坐在了公伯厚的对面,也没为公伯厚这冷嘲热讽的言语而生气,很是平淡的道:“论公,我为国俌,乃是主上,但论私,我是服人内室,是您的后生晚辈,还要教您一声公伯祖呢,晚辈恭敬长辈,廊下待礼,不丢人。” 公伯厚冷哼一声,“当”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道:“老夫可当不起这一声公伯祖,国俌也休要来这等恭维,你带了谦来,无非就是想要软化老夫,让老夫过几日朝会上不要反对你新颁布的两条法令。” 夏瑜微微叹了口气,道:“方才公伯祖您说府中偶有耳语,我便要亲自上门来,这话确实错了,若公伯祖您只是府中耳语,我又何必亲自上门。” 公伯厚怒目圆睁,道:“夏瑜,你不用如此作态,我告诉你,三日后小朝会上,那两条法令老夫我是反对到底啦!” 夏瑜看着公伯厚,目中神色复杂,对于这位老者,他其实心里一直都是尊敬的,因为无论如何,这位老者总是秉持着一颗为国之心,为人也忠厚仁德,若非必要,他是在是不想和这位可敬的老者起冲突。 叹了口气,夏瑜道:“公伯祖,改制军服和常备新军,都是于燕国有利的。” 公伯厚目中满是怒气,握起怀里抱着的拐杖,用劲的敲着地面,将铺地的隔板敲的当当响,道:“改制军服?你好意思出口,你那是改制军服吗?你那是改华夏衣冠为胡服!我燕国乃是周公之后,姬姓血脉,今日要毁华夏衣冠,披发左衽,效蛮夷之态,还假什么改制军服之名,这等背祖之事,老夫绝不能答应!” 公伯厚这厢对夏瑜发怒,那两个在侧热酒的下人吓得瑟瑟发抖,要知道公伯厚现在可是对着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俌发怒啊,公伯厚德高望重是不怕的,可是这旁观的奴仆,却是都有几分害怕遭了池鱼之殃。 面对公伯厚带着怒气的质问,夏瑜倒是很平静,道:“公伯祖,我燕国现在处境,您不是不知,我们北面是东胡北狄,西边是赤狄还有,西南边是中山国,正南边隔着燕山是夺我燕国大半国土的齐国,我燕国四面环敌,我们必须强军,才能在此危急之地立身保国。君上几次领兵征战的战况您也看见了,我燕国骑兵威力您也应该从战报上知晓了,如今的战场上,战车机动性不足,远不如骑兵轻快,进退迅速,君上曾与我商议,要进一步扩大骑兵的建制……” 还没等夏瑜说完,公伯厚已经打断道:“推广骑兵我不反对,但我反对着胡服!” 夏瑜对于被打断说话也没生气,而是端起案几上的酒尊,饮了口酒,道:“灭屠何时,还有今春打东胡时,战报中我已经详细整理了着羊绒军服的部属的军卒损失和着常服 的军卒的人员损失,足足相差三倍!公伯祖,我燕国自迁国之后,人口本就大为减少,现今又年年有战,我们没有那么多青壮可以去送死!能少死人才是最重要的!” 公伯厚被夏瑜反驳的一时语塞,却是更加生气了,道:“中原有华服之美为之华,中原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若是只为了烧死几个人就挥舞华夏衣冠,那我们燕人还与蛮夷有何异?你们这般胡闹,不仅要改制衣冠,还要给蛮夷爵位,你们任用那什么肴骨,就不怕其后反噬?你们这般行径,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夏瑜此时也微微有了几分怒气,说实话,似乎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人敢这么像训孙子式的训斥他了,强自压抑,勉强维持平静,夏瑜道:“肴骨是个小人,可是这次征伐东胡,他出的主意很管用,改制军服,不仅是适应骑兵战法,减少伤亡,更是使得我燕国能够兵不血刃而收服周边蛮夷。这次君上能够大破东胡,除了一开始战场上的一连串胜仗外,肴骨提出让全军改制军服,从着装上改制,让包括东胡在内的蛮夷觉得我们不是外人,这次很多东胡部族见我燕国军士着装与他们相类,便不愿与我们这个比他们强大太多倍的敌人再打下去,主动归顺臣服,肴骨立此大功,不能封爵,岂非赏罚不公?” 公伯厚一把掀了案几,指着夏瑜大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燕国庙堂满是蛮夷猪狗之辈,这还是姬姓的燕国吗?这还是我华夏的燕国吗?夏瑜,你这是在侮辱祖宗!” 夏瑜此时面寒若铁,一言不发的看着公伯厚,静室内的氛围仿佛结冰,那两个温酒的下仆已经都匍匐跪拜在地,瑟瑟发抖。 夏瑜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公伯厚,缓缓的道:“公伯祖,我一直很敬重您,但是不论我多敬重您,在这里我也要告诉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燕国复兴,没有任何人可以拦在燕国走向强大的路上,我要燕国强大,我要燕国复兴,我要燕国比迁国之前还要强大还要富强,我要还给服人一个强大百倍千倍的燕国,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包括您在内。” 静静的向公伯厚施了一个礼,缓缓起身,然后夏瑜就这么看着公伯厚,淡淡的吩咐那温酒的下人,道:“去叫谦,我们该走了。” 那温酒下人瑟瑟发抖,看了看公伯厚,又看了看夏瑜,最后还是受不住室内这吓人的气氛,借口遵从夏瑜的吩咐,道了声:“诺”,便退了出去。 此时公伯厚脸色铁青的看着夏瑜,夏瑜面无表情,一对眸子如古井不波,幽寒不见底,少顷,公子谦被下人领过来,夏瑜领着公子谦甩袖而去。 夏瑜方才离去,孙由的父亲,公伯厚的长子,急急奔进来,道:“父亲,我观国俌面色不善,您老人家说什么了!?惹得国俌如此不快!” 公伯厚一把摔了手中的酒杯,道:“我骂他了!怎么啦!” 公伯厚的长子一听这话就急了,道:“父亲,国俌殿下此时在我燕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君上爱之重之,从君上还是太子时算起,两人成亲都七八年了,到现在君上别说侧室,连给内从内侍都没有,这几年来,国俌但有所请,君上无所不从,您这会儿竟然喝骂国俌,这……” 公伯厚用拐杖指着自己的长子,道:“我就是骂他了怎么了?昔日我连姬范都能骂,我还骂不得一个内室了?” 公伯厚的长子听得此话,连连跺脚,道:“我的老父亲啊,您骂先君可以,甚至您骂君上都行,您乃宗室长者宗正,公族大夫,论理您管教先君都不算违礼,先君去后,君上继位,君上的性子,向来都是宽仁厚重,敬老尊贤,不太把得罪他自己的人当一会事儿,况且父亲也也算是看着君上长大的,情分在这里,但是君上归君上,国俌归国俌啊!国俌这个人,厉害啊!你看看他这几年主政,杀伐决断,可曾皱过半分眉头!那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角色!和您又没什么情分,您要是真把他得罪尽了……” 公伯厚厉声道:“他能怎样!?他还敢杀了我吗!?老夫一把年纪了,怕他吗!?” 公伯厚的长子,此时一脸苦色,道:“老父亲啊,您也好,阿由也好,这到底为什么啊?都和国俌犯冲。以前阿由何国俌不睦,您还劝来着,说什么君是君臣是臣,夏瑜一天是国俌就一天是主,为人臣者不可逆主,怎么这会儿您把您自己的话都给忘到脑后了?是,您是不怕,夏瑜也不敢真的拿您怎样,可是您儿子我没那份脸面啊!夏瑜他动不了您老人家,回头来找我麻烦,我哪里受得住!” 公伯厚一听这话,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气得双手直打哆嗦,指着自己的长子,道:“你……你……你是燕国宗室,是国府朝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不思报国,不思祖宗社稷,就像你自己的那点算计,你……” 公伯厚本来要用手里的拐杖去打自己的儿子,但是方才与夏瑜争论已经动气,此时听到长子一番话,气上加气,加之年纪已长,这几年尤其是燕国迁国前后,又劳苦耗心非常,身体便不是十分好,此时方要站起,却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公伯厚长子本来只是唠叨几句,一见自己老夫气晕过去,吓傻了,急急扑过去,叫道:“父亲!父亲!”叫了几声叫不醒,便急急向下人怒吼,道,“叫医匠来!快!” 因为大败东胡,又兼有许多东湖部族来降,这军中的士卒一下子变得混杂,所以自从回军无终城厚,服人几乎日日泡在军中整改训练军队,意图用最快的时间将吞掉的东湖人消化掉。 这日服人巡营过后,回宫歇息,跟随服人一起巡营的孙由自然也是回宗政府,但是还未进门就发现府中下人来回乱窜,一个一个神色慌张非常,孙由皱眉,一把抓住守门的小家老,道:“阿莒,出什么事情了?” 小家老阿莒道:“主……主,晕过去了,巫医说,恐怕不好。” 孙由半响才反应过来小家老的意思,一反应过来小家老说的是爷爷公伯厚病倒了,并且眼见不好,孙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瞬时就懵了,然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立时软倒,若非小家老阿莒反应的快,一把搀住孙由,孙由就要摔倒在地了。 及至被小家老搀扶住,孙由全身都发抖,半响,一把推开小家老的搀扶,快步奔进室公伯厚平时居住的正屋中,一见到倒在床上人事不知脸色蜡黄的公伯厚,孙由差点又扑倒在地。 勉强站定后,孙由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巫医给公伯厚诊治,此时孙由的父亲却是很是焦急的来回踱步,与孙由硬冷如铁相比,真真的团团乱转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及至巫医诊断完毕,转头来看着孙由与其父,纷纷摇头,道:“我等无能,救不了老宗正。” 这话一出,孙由的父亲都快奔溃了,差点瘫倒在地,却是孙由此时硬冷的像把刀子,一把抓住自己父亲的衣襟,道:“我早晨出府时祖父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天的功夫会病的这么重!?” 孙由的父亲此时看着自己的儿子,颤颤巍巍,没有半点为长为父的威严,颤抖着道:“今天……今天……国俌来过,与父亲有……有些争执……” 一听到这话,孙由握着腰间宝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一瞬间眼中迸发的杀意看得他父亲胆寒心颤,孙由的眼神充血,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夏瑜!” 字字凝血,满含欲狂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3121:45:41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109:04:39 scarlett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213:27:44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222:43:15 第195章 服人巡营回宫时,很是疲惫,便没直接去夏瑜的正室,而是在国君的燕寝稍微梳洗了下,正泡在浴桶中闭目养神,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放松时候,一边又忍不住思索:这次大败东胡,俘虏的不算,这么多的投降部落要如何处置,依夏瑜的意思是不能入军职的,服人也思量,肴骨在军中任职并且得爵已经很是惹人非议,这些投降的东湖部族人数太多,若是当真补入军中,实在让人太不放心。 这样想着,只听有些微响动,服人也没动,以为是惯常服侍的寺人送浴巾和换洗的常服进来了,累了一天的服人肌肉酸痛,便闭着眼睛道:“替我揉揉肩。” 那送衣物进来的人很是安静,听得服人的吩咐便静静遵从服人的命令,趋行到服人身后,静静的替服人揉捏起肩膀来。 那双手一碰触到服人的肩膀,那陌生的触感让服人一怔,然后作为军人的本能立时抓住还在自己肩上揉捏的手,腕上用上劲力,猛地转身,一把将身后那人擒住,眼见被擒之人眉清目秀,双十的年纪,确实极为陌生的面目,服人一竖,厉声呵道:“你是谁!? 许是听到了室内的响动,平素服侍服人的寺人急急奔了进来,眼见被服人擒在手中的男子,又见服人眼中杀意蔓延,立时跪了下来,道:“禀君上,这人是国俌吩咐送来,是新人,所以……” 服人听到是夏瑜送来的人,一愣,看看被自己擒住瑟瑟发抖的家伙,微微皱眉,放开了手,道:“你是阿瑜送来的?” 方才被服人这么一动作弄得全身都发抖的家伙,此时勉强镇定下来,依照昨日菏泽教导的大概礼仪跪了下来,道:“小人方木,是遵从国俌室内管事菏泽吩咐来服侍君上的。” 服人看着这自称方木的男子,神色倒是温和了几分,道:“你是新晋的寺人?” 方木有些胆怯的看了眼服人,道:“不是。” 服人又是一愣,微带疑惑的看向惯常服侍自己的寺人射,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寺人射看了眼方木,低头恭敬的回答道:“这方木是……国俌吩咐了,是给君上您新进的内从人。” 服人半响才反应过来寺人射口中话语的意涵,而当他明白过来了,低头看看跪在那里一动不都不敢动的被送来做自己内从人的方木,服人的脸色渐渐冷硬起来,眼神里一片冰寒,缓缓对寺人射道:“替我更衣。” 寺人射不敢多说什么,匆忙起身替服人更衣梳洗,那跪在地上的方木见此情形,不知所措,值得侍立一旁,看着寺人们忙碌,及至服人更衣束发完,一甩袖朝国俌正室去了,那寺人射跟着忙碌完,见到在一旁站着的方木,叹了口气,道:“你也不用担心,无论如何你是国俌送来的人,君上不会拿你怎么样,退一万步讲,就是君上这里不谐,国俌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我们这位国俌,外面虽然都说厉害,其实在宫里的时间久了都知道咱们这位内主赏罚分明,只要犯了忌讳,都会安排的妥当,不会没个结果的。” 那方木听得此话,从方才被国君斥责的惶恐中微微缓了过来,心中却又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委屈感,只觉得自己本来是正经人家的庶子,祖上起就是老燕人,虽说家境贫寒些,但双亲也未曾委屈过自己,一朝莫名其妙被选入宫中,周围尽是不熟悉的人,今日还见了高高在上的国君,被国君斥责,满是惶惑,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胆怯又害怕,这种日子,可是怎生过下去啊。 服人径直向夏瑜的国俌正室走去,带着几分硬冷几分怒气,无视门口寺人的通传,直直冲进室内,还在清算账目的夏瑜听到响动,抬头,见到穿着常服的服人冲进殿中,微微诧异,道:“君上?” 服人看着夏瑜,半响,不言不语,就这么看着夏瑜,眼见夏瑜满是疑惑不解的会看着急,服人突然觉得有几分无力,苦笑一下,捂住有几分酸涩的眼睛,心道: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又能生生气?只怕依照礼法,自己还要夸赞夏瑜识大体,做的对呢。 夏瑜见到服人似乎是有几分伤感的神情,微微皱眉,起身走至近前,微带试探的道:“君……服人?你怎么了?” 服人把手放下,看着夏瑜微带小心的看着自己的神情,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扫了眼夏瑜案几上高高的奏册,道,“还没睡?在忙什么?” 夏瑜道:“过往府库的账册,这次大败东胡,那几个投降的部族,不能封军职,不能给地,我琢磨着在不若雇为国君直属领地的租户,这几年国府拓地日广,即使算上俘虏的奴隶,人手也还是短缺,这样既可以避免生乱子,也不会让国中老燕人对国府因为太过善待‘蛮夷’而心生不满。” 服人听得夏瑜的话,思索了下,然后道:“这样也妥当,不过雇佣的时日要长些,很快国府要训练一只常备新军,以老燕人为主,加之军爵与农爵之制,老燕人得爵的会日渐增多,即使不得爵的,配以租庸之制,燕人的劳役也会减轻很多,将东湖人的雇佣时间家常,其后许其购买土地,补农爵,这样也妥当些。” 夏瑜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殿外有寺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通报道:“报!报!” 服人微微皱眉,正想训斥这寺人没规矩时,却被那寺人通报的消息震得忘了要训斥的话,只听那寺人扑倒在地,禀报道:“报,宗政府来报,老宗正,公族大夫,去了。” 服人呆住了,夏瑜也愣了。 服人继位第四载,公族大夫宗室长者宗正公伯厚去世,服人嘱以诸侯之礼归葬,罢朝致哀,月余后,燕国国府颁布改制军服与常备新军法令,因为力主反对的公伯厚的骤然去世,两条法令得以顺利推行。 草原的春天总是来的比较晚,即使中原已经是春意冉冉,草原中还需要穿着厚厚的皮袄,在帐篷里围坐着烤着火炉,帐篷外依旧的寒冷。 花喇术围坐在火炉旁,静静的听着来使对自己父亲的哭诉。 那东胡部族逃难而来的首领哭着道:“燕人将我们的家人牛马全部都抢走了,做了奴隶,其中还包括我的几个侧室和比较小的儿子,好多部族眼看燕国势大,不能抵挡,都投降啦,那些投降的就不会沦为奴隶,而是做了燕君直属领地的租户,有的给燕君养马,有的给燕君种地,许多剩下的部族见到,都不愿意再抵抗,直接投降了,我们那些英勇作战捍卫家园的勇士,却沦为奴隶,被人欺凌……” 说道此处,那东胡部族首领呜呜哭泣起来,惹得花喇术一阵皱眉。 此时坐在首位上花喇术的父亲,赤狄潞氏的部族首窝则阔勿开口了,道:“你来我们部族,想要做什么?” 那东胡首领擦了擦眼泪,道:“伟大的潞氏单于,我的内主是您的异父弟弟,我的儿子是您的外侄,我放弃勇士的尊严来恳求您,帮助我的部族复仇。” 花喇术的父亲,潞氏部族的首领,窝泽阔勿皱了眉头,道:“亲爱的外弟,您是我弟弟的丈夫,您的儿子也流淌着我们潞氏的血脉,我们是永久的兄弟部族,您的部族的遭遇我深表遗憾,远来辛苦非常,亲爱的外弟,您去休息一下,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到我的外侄,您的儿子连同外弟您都休息够了,我们再讨论。” 那东胡部族首领流着泪行礼退却了,而他方才出了帐篷不久,窝泽阔勿就开口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道:“你们怎么看?” 几个儿子都没说话,纷纷将目光注视向花喇术,花喇术很平和的道:“我们不能帮忙。” 此时花喇术的其中一个弟弟开口道:“这……当年晋国中行氏出兵攻打我们,为了能够得到东胡人的援助,叔叔自愿前往东胡联昏,虽说叔叔已经去世了,我们就不管外弟的死活,这样叔叔在长生天上的灵魂也不能安然。” 花喇术叹了口气,道:“叔叔对部族的付出,部族上下都应该铭记,外弟们以后在我潞氏生活,我们好好照顾就是了,只是燕国……我们在草原上一直与隗氏对峙,五年前,隗氏听了齐国人的话,去打了燕国的国都,整个部族大部分的勇士都去了,回来的没剩下几个。” 赤狄中的隗氏与齐国联合南下攻陷了蓟都,但是却在后来贪心不足意图独自并吞蓟都,被田舒击溃,死伤大半,剩下的部族青壮逃回草原,却是没过多久就被一直对峙的潞氏并吞了,现在花喇术的帐篷里还有几个隗氏的美人侍奉呢。 这件事情潞氏众人都知道,花喇术的哥哥也好弟弟也好,都不解为何花喇术此时又提起这段故事。 花喇术叹息一声,道:“隗氏当初是受到齐国人的联络鼓动,才南下的,但最后却是在齐国与燕国的联手打击下溃败,这些中原人视我们草原人为蛮夷,不管他们自己内部怎么争斗,但对待我们草原人的态度上,却都是一致的,我们与燕国打仗,可不仅仅是与燕国打仗,我听说燕人与晋人的关系很是不错,如果我们为东胡外弟复仇,只怕会引得燕人与晋人联手来打我们。” 又有花喇术的一个异内父的哥哥皱眉,道:“这几年燕国扩张的太快了,今日他们打东胡,难保明日不会打我们。” 花喇术道:“不会,中原人不会到草原来,他们来了草原也不可能在草原呆的下去,我们长在马上,我们的根在草原,而中原人是长在稻谷中,他们的根在农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霸王: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307:38:29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0410:40:24 第196章 风吹麦浪,秋日已近,正是收割谷物的时节,这个时候不论是哪一个诸侯国,都在祈祷一个大的丰收,因为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候收成的好坏,往往决定冬季包括下一年百姓乃至整个国家能否平安度过到下一个收获季节。 走过一片黄色的田地,看着农地里满是忙碌的农户,微微吸了吸鼻子,鼻尖的稻麦香气由衷愉悦了服人的嗅觉,神色间带了几分欣慰,服人道:“今年会是个好年景。” 公子启跟随在服人身后,脸上的神色也很是轻松快意,道:“是啊,这几年连连大丰,加之这几年入我燕国的商旅日增,府库粮草财货是日渐丰盈,就算明年还有战事,也足以支撑。” 服人笑道:“明年不会有战事了,东胡属地广阔,这块地方吞下来,可是够我们消化几年了。” 公子启点头道:“东胡属地确实是地广人稀,而且肥沃异常,听说那里的黑土洒下麦谷,不用怎么耕种,产量就能比别的地方翻倍,以前在这群蛮夷手里,真是浪费了。” 服人点头道:“东胡属地是肥,不过也怪不得那群蛮夷不懂的耕作,那片地方自古就颇为荒芜,树木太过茂盛,冬日又太过寒冷,胡人连骨器都少有,还用石木耕作,哪里能奈何那荒山老林。” 公子启笑了,道:“胡人奈何不得,我们燕人奈何得啊,哈哈,我燕国的火炕使我燕民不畏严寒,我燕国的钢制农具使我燕农不惧荒山老林。” 服人听得公子启这很是字的的话,也笑了,道:“阿瑜这次去东胡旧地巡视,就是想将已经吞进肚里的土地好好规划下,看看能不能移民屯兵,尽快将那些荒地开垦出来,这不,他走了我就得留下来看家了,所以明年是没得仗打了。” 公子启听到这话,倒是微微收敛了几分笑意,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国俌出视东胡属地……这是不是说近日就要移民屯兵啊,这个是不是太快了些,我……听到些传闻。” 服人微奇,道:“什么传闻?” 公子启看了服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了,道:“我半月前曾经和国俌提过此事,这……我国收拢的蛮夷也是有些太多了,虽说拜改制军服所赐,多有不战而降的胡人来归,但这些胡人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些,虽说不是战败被俘之徒,不能以奴畜待之,但现在这样,好吃好喝的雇为租户,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别的不说,咱们初初迁国那段时间,这些胡人可没少在边境地方找麻烦,现在如此待之,很多老燕人不服啊。” 服人听着公子启的话,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公子启也有几分心虚,夏瑜离开无终城前,他曾经提过这事,但彼时夏瑜心焦东胡属地的开拓耕作,嘱咐等他返回在再做定夺,然而还未等夏瑜返回,公子启却直接将这本来应该是夏瑜负责的内政之事在夏瑜还没作出回应前就捅到服人这里了,有点背后告状的嫌疑,公子启心里觉得自己似乎有几分不厚道,但另一方面,城里最近的一些情况却又让公子启十分担忧。 要知道服人这几年都扑在军中,几乎年年有战的情势,使得服人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不在无终城,对于内政许多细节之处,并不若十分了解,而公子启这几年主理府库,协助夏瑜理政,虽不说对燕国事事都了解,也是差不了太多的,也正因如此,最近有些不对气味的事情,让公子启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安,道:“这月余来,正是秋收时节,有些东胡人家,与老燕人因为争抢农具之事,时有争执。” 服人听公子启说到这里,眉头竟是慢慢皱了起来,道:“争执的情况多吗?仅仅是因为争抢农具?” 公子启叹了口气道:“争抢农具还是表象,这几年我燕国年年有战,有兼颁赐军爵农爵,我燕国老人得爵位的家户不少,但也有许多没得爵位的,这些没的爵位的许多也是国君直属领地的租户,本来嘛,这几年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即使没绝爵位也没私家的田地,这些租户也没什么不满,自租用制实施以来,这些租户都有不少粮食能剩下,我听不少老燕人都说,国府训练新军都要送一个儿子去参军,然后家里的儿子就好好种地,等到家底赞够了,就想办法买地,或是在城里买个铺子,卖家里织就的燕锦,日子好过,大家都是越来越有盼头,只是自从这些东胡人来了,就不太平了。” 服人皱眉问道:“怎么不太平了?” 公子启有些苦恼的道:“东胡人都是说胡语的,我们燕人根本就听不懂,也难与他们交流,所以平素里界限分明,这些胡人的风俗我们燕人有太大的不同,这……举了个例子,老燕人有户人家,因为父亲得了疾病去了,临时需要一笔装殓的急财,对坊的东胡人一家小头领富户,为了求取内室就答应给一大笔钱财要这户老燕人的小儿子做内主,这小儿子为了家中不借债压身就答应了,结果这亲没结多久,小儿子就跑回本家,哭诉要回家。” 服人追问道:“为何?后来呢?” 说道这里公子启顿了一下,有些别扭的神色间也颇为尴尬,道:“这……胡人风俗与我们大不相同,这东胡部族竟是有兄弟不分家就共内的传统,那别出适胡的小儿子实在觉得羞耻,又受之不住,就向当地县法官诉状,请县法官判决离合,那县法官也觉得胡人的风俗太过骇人,加之小儿子又是为了孝道才别出的,其情可悯,就判了离合,可是胡人那边就不干了,觉得县法官偏袒,小儿子家里砸锅卖铁凑足了聘金想要还给那胡人一家,可是胡人不要钱,就是要人,这下周围的邻里很多燕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事情就越闹越大,那坊里的燕人和胡人就经常械斗,县法官每每带人去弹压,有时还要劳动县尉。” 最后公子启叹了口气,道:“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尤其最近秋收,君上知道的,国府工农学宫研制了钢制的农具,比以往石木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国府有法令,那些买不起钢制农具的,可以在本地县府那里租借,这几年倒是还好,燕人之中虽也有不少纠纷,但都是相互礼让,有农具不足的时候,就先轮日子,大家先帮那接到农具的,回头再帮后面的,这胡人一来,就乱套了,平素里本来就有矛盾,大家互不相让,时有斗殴。” 听到此处,服人不禁问道:“这事儿阿瑜没处置吗?” 公子启苦笑道:“国俌重新修订了法条,把事涉这方面的县法官重新训练了一遍,不过我猜国俌对这件事情也有几分束手无策,国俌出视东胡属地,有意移民屯兵,就是想要把胡人和燕人错开,可是我是觉得,这样做后患太大,把东胡迁回过去的属地,怕他们叛变,把燕人迁过去,留下这么多胡人在我燕国腹地,终是难以安心啊。哎,说到底,都是我们燕人人口少闹得,要不是要迁国途中死伤太多,何至于打下大片的土地,却在吞下肚的时候闹问题的。” 聊到此处,服人看看这一片金黄色农地,似乎也没了方才的好心情,直接一挥袖道:“回城。” 离无终城几百里外,在前往新规划的东胡四郡的路上,天色渐暮,夏瑜一行人在驿站停驻,那驿宰诚惶诚恐,里外奔忙,虽说早有准备,但与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俌落脚在自己管束的方寸之地,还是惶恐非常,忙碌不知多久,才算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夜深时,菏泽服侍夏瑜梳洗过后,夏瑜裹着披风坐在案几前,翻看着最近无终城中的密报,良久叹息一声。 菏泽正在给夏瑜研墨,见此这段时间夏瑜似乎一直难有安色,便忍住不住道:“国俌还在为胡人之事烦恼?” 夏瑜将手中毛笔慢慢旋转,良久,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这些小事,倒算不得什么,老百姓嘛,都是要过日子的,胡人也罢,燕人也罢,只要日子一天天的好过起来,再有争执,慢慢也会平息,我所虑者,不再这些表象,而在朝堂。” 菏泽有些小心的道:“那几个县法官?” 夏瑜看了眼菏泽,微有笑意也微带叹息,道:“你看出来了?满朝公卿看出来的没几个。” 菏泽低首道:“菏泽愚笨,哪能与庙堂诸公论处,菏泽之所以能够猜测出几分,是因为日夜服侍在国俌身侧,对国俌心意更了解几分而已,菏泽猜测那几个县法官中只怕有人让国俌不得安心。” 夏瑜敲了敲案几,道:“我将胡燕混编几个县坊的法官全部抽调训示,其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令朝臣察觉其中端倪,也希望有人能够得到警醒,自己退却了。” 听到此处,菏泽却是有几分忍之不住,道:“县法官中有不少也是军中出身,和孙由将军有些过从,也是自然,孙由将军,还不至于作出危害邦国社稷的事情吧。” 夏瑜的神色微冷,道:“希望不至于,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孙由其人,偏激太过,我已经一忍再忍,他却日渐激进,这个人就好像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人寝食难安。” 菏泽微微皱眉,道:“国俌此次出巡……” 夏瑜拿起案几上的密报,道:“自然是为了这东胡属地,这片土地可是日后我们燕国进取中原的根基,是我们日后最重要的粮仓,若是规划不得宜,不知道要误上多少事情,再者,我若在城中,有些人就算想要动作,只怕也只会按捺,我离开才能让那些怀有异心的人露出破绽,若是此番他没有动作,也就当是我冤枉了他,日后也自然会尽力处置公平,若是他有危害邦国社稷的举动,那也不别怪我不念他们家族往日的功劳,有所惩处了。” 菏泽听到此处,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国俌……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瑜微微诧异,自从菏泽跟随他以来,一直十分小心谨慎,此次这样吞吞吐吐的,显然是有什么为难话要说,便道:“你也跟我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菏泽立即大礼跪拜稽首,跪伏在地道:“国俌才华韬略,这几年菏泽亲眼见证,佩服之情,五体投地,但请国俌明鉴之,世间事千变万化,国俌就是能料中其中九成事物,但仍有一事只怕是莫测非常,那就是人心之变,国俌此番虽有引蛇出洞之意,但若是后果不若国俌猜想,又当如何?国俌杀伐决断,从来未曾有半点犹豫,可这世间只怕有一人是国俌投鼠忌器不能以韬略处之的,若……孙由将军乃是君上心腹,若是事涉君上,菏泽怕国俌反而自伤啊。” 其实这几年菏泽看得清楚,夏瑜其人,论才华举世无双,御人之术也别有一番领悟,但唯有对国君服人,常常有进退失措之举动,两人相处,在外人看来似乎亲密无间,但在侧服侍多年的菏泽冷眼旁观,只觉夏瑜与服人之间,总是有些外人难道难言的间隙存在,而也就是这点外人难明的间隙,让菏泽对夏瑜此番离开无终城的举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夏瑜微微沉默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对菏泽道:“你先起来。” 菏泽仍旧大礼匍匐在地,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夏瑜,道:“国俌,菏泽只有一问,敢问国俌,若是此次当真能够引蛇出洞,抓到了那有搅乱邦国社稷的乱臣,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处置吗?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站在国俌这边吗?” 夏瑜哑然,茫然失措,不知该做何表态。 晋国执政府,围着一个巨大的地图,智瑶与赵无恤正苦心斟酌着什么。 智瑶叹了口气,道:“打齐国,风险还是太大。” 赵无恤也皱眉,其实很多时候,战争胜败不再战场战力,而在庙堂,赵无恤知道智瑶所说的风险太大不仅仅是指晋国战败对晋国霸主之位的影响,而是若是派韩魏联军去打齐国,以眼下齐国国势,又未见得能打赢。 若是往昔,晋国公卿内斗惨烈,让一些家族领兵去打国仗,然后有些损失,只怕也是其他家族所乐见,但是现在晋国与齐国之间的形势却是容不得晋国一败的,因为微妙仿佛的国力差距,使得在晋国与齐国之间观望的诸侯小国,只怕都会根据两国之间战场的胜败来决定他们追随的对象。 因此,韩魏联军派不得,而若是智氏与赵氏联军,若万一战败,两家损耗太过,回国后又如何面对晋国国内形势呢? 智瑶所说风险太大,便在于此。 赵无恤在心中微微叹息,也有些伤感,昔日称霸天下百年之久的晋国,如今政出私门,竟是被一直压着打的齐国逼到这般境,叹了口气,赵无恤道:“现在田舒虽然高爵虚位,但齐国若是有事,田襄也不会放置田舒不用的,若真是起兵伐齐,风险确实太大。” 智瑶围着齐国与晋国的边境缓慢踱步,转了两圈,忽地轻点中山国处,道:“不打齐国,打中山。” 赵无恤看着中山国处,心中一动,然后道:“若是齐国仍旧如我们伐卫时,不动呢?” 智瑶道:“不动最好,不动我们就吞了中山国。” 赵无恤思索良久,却是摇了摇头,道:“难,中山国,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吞的。” 智瑶道:“一口吞一个胖子是难,但吞些肥肉也还是可能的,中山国附近有不少狄人的部族,还有些小的属国,中山国一口吞不下来,这些周边的肥肉还吞不得吗?” 赵无恤听得此话,觉得有理,便指着地图上中山国的位置,与智瑶细细分析起这周边的形势起来。 两人谈论许久,直到下人提醒该用膳了,智瑶顺理成章的留赵无恤用饭,赵无恤也自然而然的答应了。 执政府的饭食,即使不是大型的宴饮,也不会太过寒酸,自然也是有酒有肉的,赵无恤与智瑶商谈许久,口中干涩,很是饥渴,这酒水上来,拎起便是一阵狂饮,而上首座的智瑶,看着赵无恤一贯平凡刻板的脸孔,因为一气狂饮而被酒气熏染出几分红晕,竟是有了几分胭脂染颊的风情,霎时心中一动,有些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霸王: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第197章 服人与公子启在返回无终城的途中,只见齐椽急急的打马出城,对着城门令大喊道:“君上出城几何了?” 方才喊完,便远远见到服人与公子启一行人,齐椽此时已经快急坏了,五内俱焚,乍然见到“救星”,顾不得所谓的礼节,直直打马狂奔到服人近前,哐当一声,近乎摔下马的扑倒服人马前,道:“君上!快回城!出事了!” 服人见到齐椽这个模样,微微皱眉,自从夏瑜设置工农学宫后,齐椽就一直干着差不多算是后世三省六部里“工部”的伙计,就是说纯粹的一个技术官僚,此时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服人不禁发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齐椽气喘吁吁的拉着服人的马,道:“君上……君上,快回城,胡人和燕人混坊里闹械斗了,司徒冶未经准许就带司徒府的人去弹压了,君上,司徒冶的性子您也知道啊,这一个弄不好会出大事的,我……我先去找了太傅,孤竹先生已经先赶去劝阻了,不过孤竹先生一介文士,我怕他拦不住啊。” 服人听到这话,面色一寒,也不停齐椽再多说什么,一打马便飞纵进城了,身边的护卫也急着纷纷打马跟上,齐椽只觉身边只觉身边飞马嗖嗖而过,俱是马蹄扬起的呼啸风尘,把齐椽呛得够阵阵咳嗽,晕头转向,正在眩晕间,却见公子启一把抓住他衣领。 公子启狠狠扇了齐椽两个耳光,把起齐椽扇得稍微清醒了些,才急急道:“你等会儿再犯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胡人和燕人怎么会突然械斗起来!” 齐椽晃了晃脑袋,稍微清醒了些,咽了下口水,喘息着道:“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好像是争农具,还有些不清不清楚的案子,在县法官那里争讼,后来县法官判下来,胡人不服,然后就有燕人原诉无缘无故被打了一顿,断了骨头,这两边就闹起来了,然后就开始械斗,县尉府人手不足,就报到司徒府,司徒主理剿寇平乱,立刻点了人马去弹压了。” 公子启听得直跺脚,道:“这群胡人,闹个狗屁的事情,要我说当初就不该受降,就该都折做奴隶了,人口不足也不能拿胡人来补,这不,这事情闹得麻烦了吧,为了那点面子事情,要是闹出□□来,朝堂可有的搅了!” 孤竹存阿乘着府里那辆颇为华丽实则跑得却不怎么快的马车向混坊奔时,不自禁在心里大骂自己图个狗屁礼仪,弄得这么华而不实的马车,要是直接改成轻车,倒不会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还跑不快。[.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一边奔跑一边忍不住抠手指的孤竹存阿五内俱焚,脑中极速运转思索着现在的朝局。 自从迁国以后,孤竹存阿身为太子太傅,位爵高,也受朝臣尊重,于朝中日渐开始主理司礼事物兼与列国外交,与后世的外交不同,这个年代的外交其实是很肥的,使臣往来携带的钱财器物,可都是大头,虽然现在燕国偏居东北,卧薪尝胆装孙子呢,但司礼也不能算虚位,还是颇为重要的,只是于燕国国内朝局,能插手的地方少了些。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太搀和国内朝局的位置,反而让孤竹存阿有了几分旁观者清的感觉,对于有些事情也比一般身处其中的燕国贵戚更有几分敏锐洞察,比如很多人都没意识到的内外朝之争。 说白了就是服人的心腹干臣和夏瑜的心腹干臣,并不全是一条心。 别的不说,孙由和夏瑜的关系是什么样子,只怕燕国上下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以至于作为燕君的服人出征时都要带着孙由,根本不敢把他和夏瑜单独放在一起,其他的如秦开父子这等较为温和的,与夏瑜带入燕国的那些陪臣,虽说能够共事,可也不是交心的。 眼下内衬外臣还没爆发出太过严重的冲突,甚至能够平和共事协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服人与夏瑜感情不错,彼此和睦,不说如胶似膝但也是颇为恩爱的,头头没问题,下面的人有问题也闹不起。 然而孤竹存阿一直有一种隐约的担忧,害怕这份看似坚固的基础出现变故,害怕内臣外臣的冲突公开化激烈化,那对于眼下方才有了复兴之态的燕国,绝对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改制军服,本来就颇为惹人非议,但夏瑜一力主导推行,其后大败东胡,加之东胡数个部落不战而降为这份惹人非议的法令提供了现实的支持,证明改制军服是有效的,成功的,可若是此次胡人与燕人的冲突加剧演变成□□,当然,胡人的人数少,即使叛乱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损失,孤竹存阿担心,会成为朝中政争激烈化的导火索。(.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孤竹存阿尤其害怕的便是,孙由会以此为借口向夏瑜发难,那时秦弼、秦开父子,司徒冶,公子启,甚至包括自己,恐怕都不得不表态选边站队了。 坐在马车上拼命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向械斗处狂奔的孤竹存阿,心里正求爷爷告奶奶的道:司徒冶啊,千万收敛下你那暴脾气啊,别上手就砍人啊,当然,砍人也行,只要砍人能把事情压下来那就砍人,只要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能小事化无就小事化无,千万别闹大啊! 可惜,孤竹存阿这份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老天爷是没听到,等到孤竹存阿一路狂奔将屁股都快颠散了的情况下赶到械斗处,司徒府兵正在收尸呢,收什么人的尸? 孤竹存阿大概扫了一眼,差点吐血——全都是胡人的尸首,燕人的尸首没见一个。 要知道虽然改制军服,但是日常的穿着,燕人和胡人却是大为不同的。 孤竹存阿急了,冲进就在不远处的县府官署,正见到那县里坊间的燕人里正流着眼泪对司徒冶道:“司徒上官,这次若不是您来了,我们可要遭殃了!?那些胡人不像话啊,平日里的就不讲道理,有时候路过上碰上了,对着我们燕人好人家的孩子都不清不楚的言语,闹得乡里怨声载道,这次告官争讼输了,还不服,把一个个好好的娃娃的腿都打断了,乡亲们实在是受不住才要去讨说法,那胡人还无赖我们,说县法官对他们不公平,要打我们,那些胡人狠啊,打人往死里弄啊,但我们乡里,就有十几个乡亲死伤,不是您来得及时,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遭殃啊。” 那司徒冶看着这老里正帮着带血白布的胳膊,叹了口气,道:“你也是迁国时跟着到无终城的?” 那老里正道:“是,我以前是国君领地里的邑宰吏,后来国俌改制,就改了名字,嗨,干的还是相同的伙计,就是改名叫里正了,我们一家几代人都服侍国君,这不迁国就跟着走了,家里死了两个小的,我老伴也没挺过来,死在路上了,好在老大、老二、老三都还健壮,迁国后的日子也好过了,这几年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都成家了。” 司徒冶听得有几分心酸,道:“国君直属领地的老人,家里不少人打过仗吧。” 老里正憨憨的笑了,道:“打过,次数多了!我……哎,我还有个侄子,跟着老司徒您的儿子来着呢,不过没回来,死在齐国了。” 司徒冶听得更不是滋味了,他儿子的阵亡是他心中去不掉的一块伤疤,虽说这几年与夏瑜的关系缓和了,眼看着燕国自从夏瑜这位国俌内主理政下,日渐恢复元气,往昔事,想想也是各为其主,自己也不是没给夏瑜找过麻烦,对方却是大度以待,没怎么追究,这几年还颇多重用,只是此时此刻,眼见着这个忠心耿耿家族里甚至还有跟着自己儿子打过仗的老里正,司徒冶心中情感的天枰慢慢的就倾斜了。 说到底,司徒冶也好,公伯厚也好,自有接受的礼仪教育,都是将蛮夷看做猪狗之辈,一边是猪狗,一边是中性耿耿的燕国旧人,如何处置对待那还用多说什么吗? 司徒冶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老里正,这个……这次械斗,你还要和我统一个口径,就说是胡人意图谋逆……” “司徒冶,你他妈的别在那里自作聪明了!你编的那点狗屁理由,你以为你瞒得过夏瑜吗!” 孤竹存阿冲得太急,又是熟人,加之刚刚剿平械斗,人员混乱,那些司徒冶的护卫拦得就慢了,听得司徒冶和那里正的对话,孤竹存阿急了,指着司徒冶的鼻子骂道:“司徒冶,你来弹压械斗,抓几个人就得了!你下这等杀手做什么!?说,到底死了多少人!?” 司徒冶面色不快,他们司徒家,恩,从姓就看得出来,累世任燕国司徒,位高权重,本就几分贵族的骄横,被孤竹存阿这样指着鼻子质问,面子哪里还挂得住,道:“不就是杀了几个胡人,太傅你至于吗?” 孤竹存阿气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来回踱步道:“你们司徒家,真是,要我说你们什么好啊!你们做事怎么就不过过心啊!?你……对了,县法官呢?这事儿闹成这样,县法官哪里去了?你……你一开始抓了人,让县法官来判啊,县法官还没判你就杀人,你…… 司徒冶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道:“县法官?这个县的县法官已经被那闹事的胡人打死了,当时都打疯了,斗在一处,我们不下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哪里再找揪来一个县法官来断事!” 县法官的制度是夏瑜创制的,这几年夏瑜陆陆续续的将国君直属领地划分郡县,设置县丞、县尉、县法官等职位,这其中尤其是县法官的职位,某种程度上分走了一部分属于司徒府的权力,司徒冶某种程度上自然对这个所谓的县法官制度是有点不爽的。 孤竹存阿听得司徒冶这话,知道眼前这个倔强老司徒的脑袋和自己根本就没在一个路子上,叹了口气,不再废话了,现在他只能在心里期望,这件事就只是一个普通械斗就完了,来路上一切的忧虑都只是自己多想了,多虑了。 可惜,最近孤竹存阿似乎一直都很交霉运,他的祈祷多数都没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服人赶回城的时间比孤竹存阿略晚,一边命令城中守军严加戒备,严防再出械斗之事,同时把司徒冶、那位老里正、还有胡人部族的首领都拎过来了解事情经过,可是当夜城内外便谣言纷纷,说是燕国国辅要杀光投降的胡人,又有谣言说要将那些投降的胡人全部贬惩为奴隶的,一时间在燕地的胡人人心惶惶,有个小部族,落户在无终城郊外一处邑里,大概只有十几户的小部族,竟是全部叛逃不知所踪了。 次日小朝会,孙由出列弹劾改制军服接受东胡投降的策略有误,直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人不可信不可受其降,言辞激烈,更是直指推行这些法令政策的夏瑜该为此负责,听得一旁的孤竹存阿额头冷汗直冒。 高坐君座的服人不言不语,满堂朝臣,尽皆哑然,殿中一时间针落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717:52:43 ww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903:00:19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0920:47:17 住的地方这两天电压不稳,时不时的闹停电,很耽误事情。 第198章 “孙由将军真是好雅兴,向来不理朝中政事,今日却这般慷慨陈词,好生令人惊讶。” 随着这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本应该在东胡属地巡视的夏瑜缓缓迈步进了这朝会正殿,而随着夏瑜一步步的迈步进殿中,孤竹存阿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下去,显然,眼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只怕要在这正殿朝会上上演了。 随着夏瑜一步步迈进大殿,其他朝臣想到的却和他还记得上一次夏瑜这样缓缓的迈入朝会正殿里,是他去晋国救援服人的时候,那次的朝会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晋国的朝局,而当服人从晋国返回时,再一次踏进这朝会正殿时,那一次的屠杀,血染丹墀,彻底巩固了服人在燕国不可动摇的绝对地位。 燕国的正殿朝会,似乎总是会有些精彩而残忍的事态上演,诡异地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命运。 此时夏瑜走进来,看着正在言辞激烈弹劾他的孙哟,眼寒若冰,嘴角却又挑起一丝带着寒意的笑容,淡淡道:“孙由将军为国之心拳拳可见,只是此次事端非常,还需抽丝剥茧,细细道来,不可妄下论断吧,别的不说,县法官断案为何会引起胡人不满?那被打断腿的燕人是不是好的是胡人下的手?为何这个断案引起争议的县法官会在械斗中毙命?这些难道不该详查吗?”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司徒冶听到夏瑜这一番发问,似乎有将事情也牵扯到自己身上甚至隐隐有质疑自己的趋势,心中不乐,开口道:“那些胡人本就有异心,国俌纠缠这些细枝末节有必要吗?” 还没等夏瑜再开口,服人已经一拍案几,冷冷的看着满堂朝臣,最后竟是道:“散朝!” 言毕,甩袖而去,那每日宣科的寺人吓了一跳,但偷偷打量了下左右,眼见国君已经退朝了,寺人也值得站出一步,开口唱科道:“退朝!!!” 在寺人声调略高的长声唱礼下,一种朝臣依礼起身,缓缓退出地殿中,满头冷汗的孤竹存阿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叹还好,只要不是公开吵起来不可开交就还与有转机。(.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孙由是外臣,外臣非宣不得擅自入宫,而夏瑜是国俌正室,退朝之后自是要回宫的,此时众臣皆退,孙由没有传召自然也该是退了,而夏瑜却在向里走,两人擦肩而过。 一个很轻的声音从夏瑜耳边划过道:“你是不是很得意?” 夏瑜微微顿足,身后不远处站着不动的孙由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大殿门口,秦开没走,近乎心惊胆战的看着站在那里与夏瑜说话的孙由,秦开不走,孤竹存阿、公子启也没走,眼见这几人没走,司徒冶也没迈开步,若是没被被派出去督造新工坊,估计秦弼此时也许会削自己的儿子的脑袋将他拖走吧。 夏瑜顿足,在大殿门口那一众人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夏瑜最终却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搭孙由的话,他接着向前走,迈入大殿侧堂,朝国君的燕寝去了。 众人的心从嗓子眼里慢慢放下,主管这殿中礼仪的寺人此时壮着胆子走至孙由身前,偷偷的道:“将军,该清殿了。” 孙由听得此话,扫视了下这小朝会的燕国正殿,比蓟都那自然是小多了,也陌生多了。 缓缓转身,意欲离去,却还没迈出几步时,听到身后有匆匆跑来的寺人传令道:“国君有令,命孙由将军偏殿候命。” 燕寝之中有些昏暗,因为服人一贯节俭,没有点很多的蜡烛,此时服人就坐在主座上,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有些看不清楚神情。 夏瑜看着不言不语的服人,没有开口,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人先开口了,对夏瑜道:“这次的事情,你的处置意见如何?” 夏瑜不知为何,想到了殿外的孙由,神色有几分默然,良久,夏瑜才回答道:“君上是指哪一方面?” 服人道:“哪一方面?卿此言何意?” 夏瑜笑了,嘴角不自禁的一个微带自嘲讥讽的轻笑,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此事可是有几分复杂”,夏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静默片刻,然后道,“此次胡人与燕人有冲突,起因为改制军服,胡人不战而降,为了避免胡人居于原来的居地,才将他们迁到无终城附近,我燕国人口多的地方来居住,胡燕混坊也是为了胡人与燕人尽快融合,避免留下后患。眼下虽然有些冲突,但是燕人的人数比胡人多,但胡人不能补军爵,不可能晋升高位,不会有什么大的后患,只要处置公平,凡是依法以办,时间久了,胡人慢慢就会融化在燕人之中。” 服人静静的听着,没说话。 夏瑜接着道:“我们吞下的土地已经足够多,要消化上不短的时间,今后的几年,大仗可能会少些,但小仗不会少,毕竟我们边境上还有赤狄,上次赤狄之中的隗氏被我们和齐国联手打残了,但赤狄之中的潞氏却日益做大,再向北也好向东也好,都还有不少胡戎残余的小部族,这些部族虽小,但要逐个剿灭,一则不合算,二则所耗国力也不会太小。对待这些部族,我燕国既要保持军事上的威慑,使其畏惧,但另一方面,若是我们能够让这些胡戎知道即使投降了,在我燕国治下也会有好日子过,这样从根本上瓦解他们的敌对之心,对我燕国日后在东在北的扩张,应对赤狄,甚至白狄为主的中山国,都大有好处。” 最后夏瑜总结道:“常备新军,推广骑兵,势在必行,改制军服的法令不可更改,此次事端,当依法公平论断。” 服人终于开口了,道:“如何依法公平论断?” 夏瑜半响不语,良久,开口道:“国府上卿会审,司徒冶执法偏颇,罢黜,对率先闹事的头领,不论胡燕,依法论罪,枉死的胡人与燕人,赐爵一级,厚葬。” 服人闭上了眼,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夏瑜沉默,然后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欲退,突地又驻足,忍不住回头问道:“君上当真不知此次事端起源的根由在于……” 服人一抬手,止住夏瑜后面的话,道:“够了。” 夏瑜眼中有一丝冷芒划过,那一丝冷然挂在眉梢眼角,未曾消散,然而最终夏瑜却没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夏瑜离去后不久,服人将孙由传召进了燕寝,看着眼前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的堂弟,服人似乎有几分陷入回忆之中,静静的道:“你刚到军中的时候,是多大?” 孙由站在那里,站在方才夏瑜站过的位置,看着服人,听到服人的文化,嘴角有了几丝怀念的笑意,道:“十四……好像是十五,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是祖父当时觉得我太皮,不服管教,索性送到军中磨练下性情,然后就遇到了君上,可是遭了殃。” 服人也笑了,道:“是啊,我也记得,你刚到军中,一副公子少爷脾气,要吃好的穿好的,早晨还起不来,要赖床。” 孙由目光悠远,似是陷入回忆之中,道:“其他人都顾念我祖父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君上,直接冲进帐篷里把我拎出来,扔到帐前,以不尊军法为由,打了我三十军杖,愣生生让我七八天都没起来床。” 服人这次却是笑出声了,道:“你还说,这么久了还记仇不成,三十军杖都记得这么清楚,你那三十军杖啊,我事先可都是吩咐过了,照着最轻的标准打,不然啊,就你当年那小身板,不把你打残了啊,就这样,还把你给打毛了恼了,指着我骂,要不是当时趴床上,只怕都要跳起来,说什么‘我祖父是宗室宗正,你这个村夫竟敢打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你那副炸毛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孙由有些不乐,道:“君上怪我把当年那三十军杖记得清楚,君上还不是把我当年不知深浅的胡说八道也记得很清楚!” 服人笑了,道:“你啊,你啊,你就是一只炸毛猫,一直都是,从来就没变过。” 孙由听到这个“炸毛猫”的比喻,似乎觉得很好笑,也笑了,笑得一直停不下来,笑得流出了眼泪,良久,孙由渐渐收敛了笑容,道:“那个时候我恨死君上了,后来,上了战场,见到那么多死人,君上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却把我护在身后,我才慢慢明白,原来有时那个打你军棍的人,是一个真正会为了你好的人,因为他会在生死关头把你护在身后。” 服人就这么看着眼角挂了泪水的孙由,道:“我把你弟弟,我自己的几个庶弟……和我亲近不起来,我一直把你当弟弟,比亲弟弟还要亲。” 孙由站在那里,就这么站着,不知道多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君上要杀我吗?” 听到孙由的问话,服人似乎化成了一块石头,坚硬的石头,在昏暗灯火下的服人带着僵硬冷厉的坐在属于国君的首座上,看着站在下面的孙由,道:“我可以包容你的任性胡闹,可是……我不能让你危害燕国社稷安危。” 孙由神色很平静,依旧那样平静的站在那里,道:“君上要杀我吗?” 服人微微低垂了眼眸,将那太过汹涌复杂的情绪收敛回那颗日渐坚硬的心脏里,淡淡道:“公伯祖新丧,你去给他老人家居丧守陵吧。” 孙由笑了,笑着流泪,然后缓缓施了一个礼,道:“谨遵君命。” 孙由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犹豫。 小朝会后,服人下君命,此次胡燕械斗之事,以廷尉为首,上卿会审,最终会审裁定,司徒冶执法偏颇,罢黜司徒之职,率先闹事的头领,依法杖责论罪,枉死的胡人与燕人,赐爵一级,厚葬,官署亲自率众招魂祭奠。 朝会之上,以此胡燕之争向夏瑜发难的孙由,会审之后,以居丧为名,卸去了军中职位,去给公伯厚守丧去了。 见到这个结果,孤竹存阿长叹一声,上表请辞,告老归乡,服人不准,孤竹存阿竟是不等国君批准,将表奏留上送后,就举家收拾东西驾车而去。 得知消息的服人急忙前去追赶拦阻,在无终城郊外,终是将孤竹存阿给追堵住了。 拦住孤竹存阿的车驾,服人长身施弟子礼,道:“老师,您也要离我而去吗?” 第199章 孤竹存阿看看着服人黝黑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孤竹存阿下了马车,向服人长身而拜,道:“今时今日,你是国君,我是臣子,不再仅仅是师徒了,君上不当如此谦卑行礼。” 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目光神思涌动,道:“我在老师面前,永远是个学生。” 孤竹存阿笑着摇头,道:“如今论治国之道,我已经无物可教君上了,我当不得这一声老师。” 服人沉默良久,最后道:“老师是在怪我吗?怪我这次的处置。” 孤竹存阿,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君上?君上这次处置无论于公于私都不算是妥当的,只是……当初一同在朝为官的,现在如此情形,我虽知君上已经尽力周全,我不能多说什么,也不能替他们求情,眼睁睁看着,不言语,今后若是我还舔着脸在朝中任职,朝野上下会如何看待于我?” 服人看着孤竹存阿,眼中有些伤感,道:“可我需要老师留下来,可以提供我对朝局的不同他人的看法。” 孤竹存阿听到这话,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看着服人,良久,叹息一声,道:“其实现在我在朝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不像夏瑜手里带出来的那班人马是什么实干的能吏,也不是知兵事的将军,我的位置很多人都能代替,我唯一的用处,可能就是这不太搀和进这朝局利益纷争所以保有的那点旁观者清的政见看法吧,也罢,即是求去,有些话我也不吐不快。” 服人听到孤竹存阿这话,道:“老师你……” 服人本想说老师不要妄自菲薄,但却被孤竹存阿后面的话打断了,孤竹存阿开口道:“君上,你这次遣走了孙由,罢黜了司徒冶,是为国计为公计,可是,君上,您想过没有,再这么下去,这燕国还是姬姓的燕国吗?” 服人似乎已经要知道孤竹存阿要说些什么了,神色间微微有了几分挣扎之色,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再听下去。 孤竹存阿见服人神色,似乎也有几分不忍,但仍是咬了咬牙说了下去,道:“君上,其实你一直都是内明之人,有些事情,你虽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 服人忍不住开口打断孤竹存阿道:“老师,阿瑜……他绝对不会背叛我。” 孤竹存阿笑了,然后微微叹息,道:“我没说夏瑜会被背叛你,夏瑜其人,论才,才华盖世,论品行,却是有几分单纯的,本性很是端正,他不会背叛你,可是昔日赵氏先祖赵、魏氏先祖昔年跟着晋文公在列国流浪逃亡近二十年,他们昔年何曾不是对晋文公忠心耿耿,可是现在的晋国,姬姓国君已经沦为国内公卿掌中傀儡,现在的赵氏、魏氏是如何的,你看不见吗?现在的晋国又还能存在多久?” 服人不说话了,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孤竹存阿苦笑道:“晋国为何会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境地?百年霸主如今朝不保夕啊!君上,你心里不是不明白,一个国家宗室不能太强,如楚国,也如迁国之前的燕国,封君势力太强,阻塞了贤人晋升的道路,碌碌无能之辈把持朝政,以致险为吴国所灭,可是一个国家的宗室也不能太弱,如晋国,晋武公在位时以宗室旁枝政变上位,武公杀尽了晋国宗室正枝正脉,其后武公宠幸侧室,为了给小儿子继位铺路,又屈杀太子,驱赶几个成年的儿子,以致有晋文公在外流浪逃亡,晋国的宗室几番折腾之下,几乎死光死空了,宗室薄弱,人太少,能挑选出来任用的人才就更少,也就使得晋国国君手中没有公室宗亲能够拿出来制衡外臣朝臣做大,这等情形,和今日燕国和其相似!” 服人没说话,一没说话,而孤竹存阿却没因为服人的不言不语就停止言语,而是似乎豁出去了,接着道:“夏瑜是能干,也能够教人,他手里训练出来的,也都是能干的,可是这些能臣干吏,有几个是对你姬服人是忠心的?宫中国俌正室侍卫统领是杨之孙,工农学宫令是齐椽,督造军械百工的是齐丘,杞熏马上要调往东胡地外为郡守,齐吕、吴豹常备军职,这些人都是夏瑜的陪臣,他们都算是认夏瑜为主的,他们对你的服从是建立夏瑜对你的忠心基础上的!” 孤竹存阿有些激动,声音也有些起伏,道:“燕国宗室已经空了!除了公伯厚这一枝,大多折在赤狄手里了,而公伯厚这一枝里,只有孙由算是个成器的,这次闯祸被你罢了;公子启虽是是宗室,可是为人温和,父兄又都死在蓟都,新求取的内室给他生了两个娃娃,还在襁褓里吃奶呢;你呢,和夏瑜成亲七八年了,夏瑜无所出,你别说侧室,连个内从人没有,就公子谦这一丝血脉,往后数二十年,燕国公室几乎没能用的人了!外臣这里,司徒冶被罢黜了,秦弼、秦开父子,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当年和公子白就不清不楚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最后,孤竹存阿抿着嘴勉强平复了下情绪,道,“服人啊,再过二十年,这朝堂上下,还有几个是你能使唤得动的人吗?等你不在了,你的儿子继位,他面对的,是一个宗室空空尽由内臣掌控的朝堂,到那时,这燕国,还姓不姓姬!” 说到这里,孤竹存阿看着服人站那里,不言不语,叹了口气,长拜施礼,对服人道:“师徒一场,言尽于此,我告老还乡了,只有这最后一言,社稷和美人,服人你终是不能两者都要的。” 言毕,不再与服人多言,孤竹存阿转身上马车离去,只留下站在这旷野荒郊的服人,远望着那掀起一缕尘埃的车驾。 没有拦住孤竹存阿,服人在那瑟瑟秋风矗立良久,最后驾车返回。 国君出城回城,守城将军自然要出迎的,孙由已近被变相罢黜,此时负责城防的正是吴豹,眼见服人回城急忙下到城门口行礼迎接,服人看着甲胄在身行军礼迎接的吴豹,目光不自觉的扫了眼吴豹身后的几个军官,俱是十分陌生。 夏瑜的几个亲信里面,服人最熟悉还是杞熏,因为其人性情平和,即使与孙由也能够较为顺畅的共事,杞熏收下几个亲信的中级军官服人倒还是熟悉,其次是齐吕,乃是其人向来老成稳重,粮草督送之事,夏瑜嘱其较多,而吴豹和吴豹手下的人,服人却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熟悉的。 眼见这似乎一夜之间就陌生了几分的城门守军,服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依礼让吴豹起身,然后车驾继续朝着燕宫返回。 回到宫中,走进国君的正殿,站在那里,看着上首君座,服人没说话。 转身环视整个大殿,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比起蓟都来小上不少也简陋不少的国君正殿,服人突然觉得很是寒冷,一瞬间,服人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为君主者依礼常常要称孤道寡,这本就是创制这套礼仪的人本就明白,在这个位置上久了,本就是只能是孤家寡人。 站在那里,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看着案几后自己往昔上朝时安坐的君座,服人就这么站着,仿佛化成一节枯木,一块岩石。 此时寺人射从外匆匆趋步而进,小心翼翼的问道:“君上,晚膳时了,今晚您是去国俌那里,还是在燕寝?” 服人神色如石,不见喜怒,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道:“在燕寝。” 所谓燕寝是仪礼所定国君平时居住的寝殿,正殿是用来上朝的,一般都很大,后面的寝殿房屋也很大,在这个年代这么大的房屋要保持透光就要开很多窗户和门,保暖就是一个大问题,所以正殿后面的寝殿其实根本不适合人居住,因此礼仪所定才会有国君平素起居的燕寝,其实就有点类似后世的书房,或者说紫禁城的养心殿之类的。 服人说在燕寝,就是在自己的地方用膳,现在是晚饭时分,某种程度上就代表晚上就在燕寝睡了。 寺人射领命而下,但方才欲退,就被服人叫住,只听服人问道:“那个……阿瑜送来的叫方……方什么的,还在吗?” 寺人射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服人问的是夏瑜送过来给服人做内从人的方木,很是小心的道:“方木还在,这几日都在厨下帮忙。” 方木才被送来的几日,服人似乎很不待见这人,也不耐烦见他,然后夏瑜也没说要把这人收回去,没办法,寺人射就只有把方木安排在厨下,平时可以少在服人面前碍眼。 良久,服人道:“让收拾下,今晚过来。” 寺人射眨了眨眼睛,好长时间才搞明白国君难句“今晚过来”是什么意思,及至反应过来,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结舌。 呆滞良久,寺人射才面勉强行了个礼,道:“诺。” 随着寺人射退去,又再次留下服人独自一人在殿中。 服人缓缓的坐了下来,在大殿冰凉的地面上坐了下来,像小时候在乡野间那样,很没礼仪的撒丫子坐法,坚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空空如也的心绪里只有孤竹存阿方才说过的话在不断回荡“燕国宗室已经空!”,“后数二十年,燕国公室几乎没能用的人了!”,“再过二十年,这朝堂上下,还有几个是你能使唤得动的人吗?”,“你的儿子继位,他面对的,是一个宗室空空尽由内臣掌控的朝堂,到那时,这燕国,还姓不姓姬!” 草原之上,冬日总是来的格外的早,如燕地如中原各诸侯国还是秋收之时,草原已经飘雪,鹅毛雪花纷飞。 潞氏营地中,大帐里,在火盆边烤火取暖的这花喇术静静听着行赏阿玛的汇报,及至阿玛把燕地的近况回报完毕,花喇术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道:“这样闹将起来,燕人都没尽诛东胡人,看来燕国当政者是明白人,聪明人。” 花喇术的四弟忍耐不住,道:“二哥,这样下去不行啊!今年大雪来的早,而且冷得邪乎,部族里好多牧民的牛羊都冻死了,很多牧民听说有在燕国做租户的东胡人说在燕国给人种地都能吃好的喝好的,就都跑了,入冬起逃民渐增,在这么下去,牧民就跑光了可怎么办。” 花喇术用钳子夹了一块马粪扔进火堆里,眼看着燃烧的更旺盛的火焰,道:“能怎么办?我们在燕国散步了那么多谣言,可是燕国国府这次一公开审理处置,又是厚葬又是赐爵,立时就让我们散步的谣言被击破了,牧民们看到燕国对胡人这样的公平处置,只怕向燕地逃亡的人会更多。” 花喇术的三弟怒道:“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部族这样下去吗?” 花喇术沉默片刻,然后对行商阿玛道:“你,下次再到燕地,好好给我打听下他们的那个什么军功爵制是怎么一会事儿。” 阿玛以手捂胸口行礼应命,然后退出了帐篷。 比较聪颖的五弟有些明白过来,对花喇术道:“哥,你想学燕国那套,这能行吗?而且……就算能行,可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啊?” 花喇术用手中的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半响,道:“那个中山人……前两天的使者来说的那个事情,你们怎么看?” 一直没说话的花喇术的大哥此时冷笑一声,道:“中山人……哼,其实不就是狄人,入了中原几年就觉得自了不起了,不承认自己也是草原人,还反过来说我们是蛮夷,也不看看自己,学什么华夏衣冠,可在中原诸侯眼里不还照样是蛮夷!现在眼看着晋国人打过来了,没法子又返回来求我们帮忙,哼!” 花喇术看看自己向来沉稳的兄长,眼见他虽然出言讥讽,却没说要拒绝中山人的话,心里叹了口气,道:“中山人……他们如何我们无需理会,只是这次他们请我们帮忙出的财货可真不是不少,若是这一笔吞进来,应该是足够我们支撑过这个冬日了。” 无论是花喇术的大哥还是几个弟弟,都没说话,而这种沉默,花喇术知道其实是代表了某种默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020:01:53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1115:15:56 第200章 寺人射派人过来通报的人退下时,夏瑜正站在国俌正室厅堂前,负手而立,看着前方不远处国君的寝殿,目中神色似是漠然,似是平静,也有几分难言的寂寥。 夏瑜想,也许他是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是该觉得的是解脱的,只是心中这隐约的酸涩是怎么回事? 仰头望天,夏瑜轻笑出声,有些莫名的,他不禁自问,不自禁的回想过往种种,从自己初初来到这个世界起,到现在,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到底算什么? 上无父母,中无兄弟,下无子嗣。 他本是孤魂一抹,于这异世飘荡,了无牵挂,无有亲缘。 许是如此,时日久了,难免觉得孤单,难免觉得寂寞,难免想找个人来陪伴。 所以一开始是愧疚,就……默许了,后来是贪恋那点相拥的温暖,也隐隐的竟是品味出了欢愉滋味,竟是习惯了…… 不过习惯又如何,温暖又如何。 终究大梦一场终须散的。 他早晚都会离开。 若是执着不放,那以后的日子,岂非要永远留下一抹牵挂于这个世界中,不得安枕,不得忘怀。 夏瑜淡淡的对菏泽,道:“传饭摆膳吧,不用等了。” 身后的菏泽看着夏瑜,目中情绪复杂,竟是隐隐的痛惜之色,遵从夏瑜的吩咐意欲转身去传饭时,菏泽微微驻足,终是忍不住对夏瑜道:“若是不愿,何必如此。” 听到身后菏泽突兀的声音,夏瑜微怔,转身去看菏泽时,只见菏泽似乎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自己身份说的话,微微低头,微带不安的咬着唇,不再言语。 夏瑜看着菏泽,神色有些飘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夏瑜有些突兀的开口道:“菏泽,你……是不是喜欢服人?” 菏泽听到这话,一愣,不竟是不顾礼仪尊卑抬头怔怔的看着夏瑜。 夏瑜微带自嘲的笑了下,然后又似乎觉得没什么滋味,神色平复下来,又见几分平淡和萧索,道:“有几次,我看到你看服人的眼神……” 菏泽听到夏瑜这话,似是有些惊呆了,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却不曾想原来夏瑜早已洞察。 见菏泽如此神情,夏瑜淡淡的道:“如今不同,你若有心,我可以安排。” 菏泽听到这话,神色一变,急急叩首道:“菏泽身份卑贱,不敢妄求。” 夏瑜神色很平淡,道:“若你是担心份位,倒是不需如此,这几年你在我身边尽心尽力,我自是不会亏待……” “主!”还没等夏瑜说完,菏泽不顾尊卑礼节,用很是尖厉的声音打断夏瑜,看着夏瑜,菏泽的眼神中有太多激烈的情绪涌动,让夏瑜都是一愣。 菏泽咬着唇,看着夏瑜,然后突地用三拜大礼叩首于地,礼毕,眼眶已经有几分红了的菏泽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勉强压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主请容菏泽禀告下情,我……我初随主上入太子府时,见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温和宽厚,一点都没有贵族傲慢,确实……确实曾经颇有绮思,心生倾慕。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说到这里,菏泽话音微顿,而夏瑜面色平淡,不见喜怒。 菏泽的神色渐渐从慌乱中平复,慢慢的变得坚定,似乎有几分豁出去了的感觉,竟是平和起来,道:“菏泽斗胆,敢问主上,人活于世,若有不可兼得者,以何者为重?” 夏瑜倒是没料到菏泽有此一问,有些不解,道:“何意?” 菏泽此时倒似乎释然了,看着夏瑜,神色平静,道:“主上说若我所愿会有安排,但若主上真的安排了,君上……除了对主上,其他的侧侍,只怕不会留片影于君上心中,若是那般,只怕届时我心中会对君上有所怨怼,会后悔,但若常伴于主上身侧,不论主上如何处置我,菏泽无怨无悔。” 夏瑜被菏泽的话搞糊涂了,又有几分被菏泽这近乎宣誓般的言语惊到了,一时间竟是该不知道说什么好。 菏泽却似乎没看到夏瑜的惊诧一般,平静又坚定的看着夏瑜,道:”人活于世,总有一种东西比其他的都重要,我倾慕君上,然而我对主上之心,虽非倾慕爱恋,却十倍重于对君上之心,我愿为主上生,为主上死,无论主上如何处置于我,菏泽九死无悔。” 夏瑜愣住了,看着菏泽,而菏泽很是平静的与夏瑜对视,目光没有半点退缩。 良久,夏瑜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何苦?”然而口中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涌动了几丝暖意与感动,夏瑜的神色温和些,道,“若是不想与君上……,人活于世,总是要有个作伴的人,你挑一个吧,燕国之中,只要不是太过的,我都应允你。” 菏泽稍微沉默了会儿,然后道:“真的是可以随我挑一个吗?” 夏瑜点头道:“怎么信不过我的承诺吗?” 菏泽道:“不敢”,顿了一下,菏泽道,“若是主上允我挑选,我愿意终生伴于主上身侧,为主上下属。” 菏泽这个答案又是出乎夏瑜意料,愣愣的看着菏泽,夏瑜道:“你……” 菏泽笑着,但却又几点水色从眼中涌出,滑落,就这样即哭着又笑着看着夏瑜,道:“这宫室之中如此寒冷,君上又……,我想陪着主上,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人如主上一般让菏泽想要陪着一辈子都不后悔。” 菏泽言毕,再次叩首,道:“但请主上应允,菏泽愿一世为主上下属仆从。” 夏瑜站那里,半响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应该拒绝的,毕竟于他而言,这一世并非终结,而于菏泽,这一辈子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但,也许真的是内里的软弱,转头看向服人所住的国君寝殿,以后的日子,会很冷吧,会很寂寞吧,真的是想要留住一些温暖和陪伴。 所以夏瑜最后回答菏泽道:“好。” 菏泽听得夏瑜应允,十分欢喜,破涕而笑,拜谢后起身,道:“主……哎呀,这个时辰应该传膳摆饭了”,正欲退出去执行前面夏瑜传膳的吩咐,但菏泽又顿住了,有些犹豫,然而最终还是开口道,“若主上真的心中重之,何必要委屈自己,其实君上他对主上……” 夏瑜笑了,轻笑着道:“心中重之?”,不经意的转头看向挂在正厅上的四海归一图,道,“我心重之?人活于世,若有不可兼得者,以何者为重?” 夏瑜喃喃自语道:“我心重之,是富国强兵,我心重之,是称霸天下。”看着那副自己亲手绘制的四海归一图,夏瑜平静的有些诡异,道,“就如同君上心中最重者,始终是燕国的邦国社稷。” 国君寝殿。 服人看着端着食盘跟在寺人身后走进来的方木,眼见这个叫方木的,已经与前几日初见时有了不同——换了丝绸的衣服,盘了发式,还插了几根雕花精致的发簪,脸上肤色白皙了,嘴唇也微微红润,竟是抹了脂粉。 服人看得只觉得一阵恶心烦躁。 要知道礼仪所定,内主与外主身份等同如并驾齐驱,内主与外主的不同之处在于发式,外主全发束冠,内主半束发,后脑的头发散开,半披肩上,亦是不着脂粉,不插珠翠,那等翻花打扮自己的行径,原本是倡家作态,后来许多贵族家中身份低位的侍宠也渐渐效仿,这等侍宠如内从人,多是身份卑微低贱之人,为博取夫主欢心,哪里顾得所谓身份所谓尊严,当然是夫主怎么开心怎样迎合,也是因此,内宅这等梳化妆粉之风在贵戚之家中渐起,却是向来为服人所厌。 服人看惯了夏瑜的“纯天然”的风姿,哪里还耐烦这等扭捏雕饰作态。 服人坐在案几之后,没去看正在摆饭布菜的方木,而是转头去看堂下空空如也的殿堂,这寒冷空寂的大殿。 突地,服人掀了案几,案几上的食器饭菜摔得满地都是,服人不去理会这些,快步的奔出去,惹得身边的方木一声惊呼,寺人们慌忙跟随在后。 服人快步奔跑至夏瑜的国俌正室殿堂,此时的夏瑜正在用晚膳,眼见服人闯进来十分讶异,叫道:“君上?” 服人一步上前跨过案几,一把抓住夏瑜的手腕把他拉起,抱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因为方才一路奔跑忍不住有些喘息的服人道:“阿瑜,我不要别人,我就只要你,有没有子嗣不重要,邦国社稷也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只要你,只喜欢你,我们好好的,就我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 听了这番话似乎也很是感动的夏瑜竟是回抱住了服人,道:“我也会陪着君上,一辈子陪着君上……” “君上!君上!”有些扭捏的声音将服人从迷思里惊醒,服人猛地睁眼,只见眼前仍是空寂冷清的寝殿厅堂,转头,身侧是傅粉涂脂的那个阿瑜送来的内从人方木,此时正很是“娇羞”的看着自己,道:“君上,饭菜要凉了。” 服人看了看方木,又低头看了眼身前的案几,没被掀翻,又看了看那光洁空荡的厅堂,也没有摔得满地都是的食器和饭菜。 原来不过大梦一场,方才种种俱是睡梦总的幻觉,并非真实。 此时唯有的真实,是耳边方木刻意模拟的温柔嗓音道:“君上,方才要凉了,君上困倦的话,用过饭菜再歇息吧。” 最近燕国朝局不可谓不纷乱,孙由“守丧”,司徒冶罢职,孤竹存阿告老还乡,秦弼、秦开父子彻底成了闷嘴葫芦,恨不得每个人都看不见他们。 然而不论朝局怎生动荡,该上朝的时候还是要上的,该颁行的法令也不会有半分夏瑜也不是有所止歇。 第二日清晨,夏瑜早期去服人的寝殿,身后是寺人们抱着的一堆堆竹简,是最近他打算推出的法令,比较繁琐,若是简单点概括可以说是类似于后世添丁不加赋的法令。 燕国现在吞下的土地不少了,现在需要的是养息人口,或者说快速的增加人口,添丁不加赋便是这样的促进增加人口,然而这个年代国家之间的战争日渐残酷,虽然还没到后世战国时如白起一战灭几十万人,但一战集国中大半青壮之事还是有的,而能做到这种举国而战,靠的就是各种征兵的法令,是以养息人口添丁不加赋与战时征兵法令的平衡,训练常备军与军功爵制,种种,需要的法令法条相互平衡互补,却是要谨慎,也自然繁复。 迈入燕军寝殿的时候,服人也正从寝殿中出来,两人相顾而视,一时间都有些呆住了,倒是服人先回神过来,静默片刻,道:“阿瑜……国俌,时间还早,你陪我去太庙逛逛。” 夏瑜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燕国迁国之时,列代国君的牌位也从蓟都太庙里搬了出来跟着一起走了,到了无终城,太庙也自然就在燕宫,按照左祖右社的礼仪所定,在燕宫偏左的位置的一处殿堂里。 无终城内的燕宫很是狭小,服人与夏瑜没走几步就到了太庙,两人缓慢踱步进了庙中,服人的眼光扫过燕国历代国君的灵位,行拜礼,过后,起身,缓缓在太庙中踱步,良久,背对着夏瑜,道:“阿瑜,我们以后做君臣吧。” 夏瑜看着服人的背影,又透过服人的背影扫视燕国历代祖宗的牌位,没说话。 服人始终背对着夏瑜,没有转身,僵硬的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道:“阿瑜,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我违背了我当初的誓言,违背了昔日我们的约法三章。” 夏瑜此时神色平淡,淡淡道:“算不上,若我不许,君上亦不能行。” 服人背影抽动,似是笑了,笑声中有别样苦涩,道:“阿瑜,你不用再愧疚了,你不欠我什么,本就无需对我怀愧,以后,我们,作君臣吧。” 最后几个字,服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慢慢吐出来,像石头一样坚硬,缓缓的砸在地上。 夏瑜微微闭了眼,良久,平复了心中微微起伏的情绪,道:“好。” 服人站在那里没动,夏瑜睁开眼,看着服人的背影,微微行了一礼,道:“小朝会上我有要事启奏,就是前几天和君上商议的那些法令,我还要回去准备下。” 服人负手而立,道:“我再呆一会儿,一会儿我们朝会上再汇合详谈。” 夏瑜道了声“诺”,转身离去,此时秋衣渐消,天气渐寒,从太庙出来,一阵风起,竟是有几分寒冷了,夏瑜拢了拢衣襟,裹紧了几分背后的披风,从太庙的高阶之上缓缓而下。 自己对服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夏瑜缓行而下时,心里扪心自问着。 其实这样更好,这样也好,很是简单方便,只是心里那几分酸涩又是怎么回事? 服人说自己无需愧疚,是啊,最初的时候是愧疚,后来慢慢的相处久了,也是有了几分喜欢的,但也就只是喜欢吧,因为从来没觉得那几分温暖那几分淡淡的喜欢重要过胸中万千报复,许久就是因为那只是淡淡的喜欢而已。 喜欢而已,不是爱,从来不是。 太庙内,服人负手而立,始终没有回头,仰首看着燕国历代国君的灵位,目中眼泪涌出,毫无表情的脸上,泪流满面,然而再多的眼泪也是有流干的时候,渐渐的,眼泪止住了,而那黝黑的不见喜怒的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坚硬变得寒冷变得更加没有半分情绪。 微微闭了眼,服人脑中开始回忆前几日夏瑜和他讨论的添丁不加赋以养息人口的法令,思索着小朝会上要商谈的细目。 燕国国君姬姓服人,继位第五载时,经历内廷外廷政争之后,终是将心里的最有那一片柔软割舍掉了,也终是学会从将之杀伐,进而到君之决断。 所谓将之杀伐,乃果决,所谓君之决断,乃无心。 服人背对着太庙殿门,看着列朝列代燕国国君灵位,嘴角扯出一个冷笑,心道:我最爱的终是这燕国祖宗邦国社稷。 夏瑜从太庙殿门而出,缓阶而下,在这个时候,也前所未有的明了——自己要的终是一展胸中万千抱负。 曾经同榻相拥、共枕而眠,几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此时背对着背,渐行而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放上来,额,大家不要打我。 感谢亲们的霸王: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221:58:36 dram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311:45:33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319:51:47 第201章 十年后,燕国,无终城,燕国宫室内。(.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国俌正室,一班朝臣吏员正侍立其中,以爵位高低排位,向燕国国俌夏瑜汇报今日国府账务、税收、工农、司法案例等等,这边汇报,那边国俌夏瑜便随手批示,将近日要务纷纷而下,有司各自领命,依令执行。 及至朝臣吏员差不多汇报完毕,夏瑜也快吩咐妥当时,却是有一个寺人匆匆跑进来,在殿外徘徊,服侍在内的菏泽见状,信步而出,那寺人在菏泽耳边低声耳语几句,菏泽眉毛不禁一挑,嘴角竟是扯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 菏泽转身进殿,在夏瑜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夏瑜神色平常,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按部就班的将手中政事处理完毕。 眼见朝臣吏员各自领命而下,夏瑜起身,亲手收拾了下案几上已经改为纸质材料的国府账册及各司奏章,问菏泽道:“方才入春,天气还有些冷,我前几日吩咐你们备下的小羊绒的衬衣,还有貂皮的小披风,都背下了吗?仆从呢,准备停当了吗?” 菏泽倒是没有插手帮夏瑜收拾奏章,不是因为他不识尊卑礼仪,而是因为那些奏章账册凌乱,夏瑜向来不许别人乱动,只有他自己收拾分类过后才能再快速的查找到需要的东西,菏泽在一旁一边恭敬的等候着,一边轻声道:“都背下了,我还吩咐宫中织造赶制了不少上等燕丝裁作的襁褓内衣,至于服侍的仆从,也都是预备下许久了。” 夏瑜此时也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完了,听得菏泽的话点头,道:“吩咐杨之孙带公众护卫随行。” 一边这样吩咐,一边揉着因为批示奏章、案卷、账册而有些酸麻的手腕,夏瑜信步出了国俌正室大殿,上了马车,朝着燕宫一处偏室而去。 杨之孙自从迁国以后,就一直担任宫中护卫统领。 因为昔日在孙由手中的变故,杨之孙说话一直不流利,甚至于一紧张就口吃说不出话来,这等情形,使得杨之孙虽然小有兵才,却是不太适合独当一面为领军将领的。杨之孙本就是夏瑜心腹旧属,很的信任,加之夏瑜对他又有几分怀愧,就被调来担任宫中护卫统领了。 现今除了国君寝殿的武卫军,整个燕宫的侍卫护从都归杨之孙调遣。 菏泽听了夏瑜的吩咐,道了声“诺”,便去传唤杨之孙,及至杨之孙带着护卫急急跟随在侧,菏泽也小跑着在车架之侧,一起朝着燕宫中那侧殿而去。 此时无终城里的燕国宫室已经比以往初时大了很多,虽然服人有令不准修缮扩充宫殿,但一则宫中人口渐多,原来的宫室实在不够居住了,二则现在的燕国府库不比迁国之初的困窘,所以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大规模修缮扩张,但燕国宫室已经是扩张再扩张,修建了很多新的宫殿,眼前这处侧殿便是其中之一。 菏泽看着这新修建的宫殿,虽然比国俌正室还是小上许多的,但不论是屋室用的漆还是庭院阶石的光亮程度,都因为新修建不久的缘故,竟是感觉比国俌正室要富丽堂皇上许多,毕竟夏瑜一心为国,与燕君服人一般,俱是不会在意居所华贵与否的,自也不会无故修缮居室。mianhuatang.info 不过,菏泽嘴角扯起一个冷笑,再华美的屋子,也要是那等人物居住才是得当,没有那等身份才德,强要过了,不过是丢人招祸而已。 夏瑜还未进这处偏殿,此间的寺人就已经眼尖看见了,外间守护的寺人已经有人进里面通报进去了。 室内正屋,一位长相俊秀眉眼精致的男子,此时气喘吁吁很是疲惫的躺在榻上,观之气色模样,虽然似乎有几分倦怠,但眉梢眼角都是喜意,正与身侧服侍的内医寺官低声交谈的着什么。 正是在此时,那来寺人急急进来通报道:“国俌殿下来了,已近门厅。” 榻上男子一怔,当下想要支起身子,但少一用劲儿便觉的手脚发软,心中便觉不乐,心道:这个国俌好生不识趣,这个时候过来不是让我更添了许多不方便吗? 心中不乐,面上也就表现除了几分不耐,那榻上的男子便道:“你去和国俌禀告,说我生产之后,不过几日光景,身上还不是很痛快,就不能亲自迎接了。” 那寺人听到这话,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榻上男子见寺人愣在那里并不退去,心中不耐,怒道:“发什么呆,出去!” 寺人回神,有些尴尬的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此时夏瑜已经进了外殿,那寺人急急出来,见了夏瑜,行礼道:“国俌殿下,恩……修宜侧室生产之后身体大损,此时瘫痪在榻,唯恐失态形容有污国俌尊目,所以含陋而避,不敢面尊。” 这话说的极是谦卑委婉,但还是表明了这位叫修宜的侧室不会出来迎接的意思。 须知列国诸侯之中,国俌正室即使不若燕国留存古风有理国之权,但礼仪所定,身份仍是高贵非常,国君的其他侧室也好内从人也好,在国俌面前,依照礼仪所定,俱是附属之流,仿如尘埃之于皓月,天差地别。 这位修宜侧室,出身其实很是卑贱,不若有些联昏附属而进的侧室外有家族撑持相助,此时却在夏瑜这位国俌正室面前摆这副架子,简直是不知尊卑! 菏泽作色便意欲呵斥,但夏瑜却是抬手止住,很是温和的道:“无妨,让他歇着吧,孩子呢?在偏殿是吗?我去看看。” 那寺人听说夏瑜要去看看自己主上诞下的小公子,脸色一变,刚要说些推拒的话,却见夏瑜对身后的杨之孙打了个手势,那杨之孙话都不多说,领着身后的护卫就上手,直接把殿中的寺人全部都绑了。 要知道杨之孙和他手下的军官扈从,大多是经过迁国之战上过沙场见过血的,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寺人哪里是他们对手,别说反抗了,连一声叫唤都叫不出的,直接捂了嘴扭着胳膊控制了起来。 那边杨之孙领着人三下五除二将殿中寺人都控制了起来,一点喧闹声音都没起,夏瑜长驱直入,径自进了屋中偏室,只见偏室之中也有几个寺人仆从在服侍,俱是围在一个小榻之侧,眼见夏瑜,都是一怔,意欲行礼,却又见夏瑜身后甲胄在身的一班宫中护卫。 就在这一怔只见,杨之孙的下属已经如法炮制,迅速的将这偏室里的一干寺人仆从全部控制了起来,亦是半分声响都为发出。 此时夏瑜信步走至那小榻之畔,只见那很是小巧的卧榻边上都是木质的栏杆,形制很像后世的婴儿床,那小榻上躺着一个小婴儿,小手小脚,正微微张着小嘴酣睡着。 夏瑜笑了,心中当真是喜爱非常,竟是有点忍不住想要伸手逗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愈久他竟是愈是喜欢小孩子,许是因为新生命的降生幼儿的天真欢笑总是能让人有勃勃生机无限希望之感,让人心生欢喜,亦能驱得寂寥。 夏瑜满是笑意的看着这个酣睡的婴孩,吩咐身后跟随来的寺人仆从道:“预备下的奶父侍从呢?让他们来给小公子换衣服。” 夏瑜吩咐已下,身后跟随的奶父仆从自是遵从夏瑜所令,上前去将那婴孩抱起,将菏泽先前预备下的燕丝的襁褓给那婴孩包裹起来,而夏瑜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吩咐道:“清点,别吵醒他,包严点儿,外边还冷。” 动手给婴孩包襁褓的寺仆自然遵命道:“诺。” 边上的菏泽看着倒是笑了,道:“这都是君上第八个公子了,主上还是这么稀罕。” 夏瑜目光半刻都离开那个被包裹近襁褓现在正在被抱紧貂皮披风里的婴孩,听的耳边菏泽的话,道:“八个,活下来的有几个。” 听得此话,菏泽倒是有些黯然,道:“这也怪不得主上,彼时主上去巡查东胡属地,城中瘟疫,主上已经及时赶回,一切俱是天意,主上何必自责。” 夏瑜没答话,此时眼见婴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好,夏瑜伸手道:“给我抱抱。” 那些寺人仆从自然不敢不尊夏瑜之命,将孩子小心送入夏瑜手中,夏瑜抱住那软绵绵的一团,小心翼翼的掀开孩子面上改着的那层襁褓,眼见那婴孩这么一番折腾,竟然还在酣睡,不禁淡淡微笑,道:“这孩子倒是好福觉。” 言毕抱着这个孩子反身出了这处宫室,上了马车,返回国俌正室去了,而这一切从发生到离去,内里那位正卧榻休息的修宜侧室却是连点儿声响都为听见,及至夏瑜一行人离去,先前被杨之孙制住的寺人连滚带爬的跑,进修宜的内室,哭道:“主,小公子被国俌抱走了。” 燕国国君正殿。 服人整合一班武卫军士讨论最新的军情——向东胡以北再次拓地。 十年前,服人检拔军中青年军官与阵亡的烈士遗孤,组成了一只武卫军,由自己亲自统领教导,有战事时则亲自带领武卫军上前线杀敌,无战事时则与这些武卫军一起狩猎,其中有能战之人便遣于军中为将为校,若有不能战却长于治世的就教入夏瑜手中锻炼一二,试才于地方。 这服人亲自统领的武卫军,显然已经成为了燕国最大的一个人才输送中心,隐隐了一种后世所谓“军校”的雏形。 此时服人正在那正殿侧那副支挂起来的巨大的“四海归一图”前,与一众武卫军一起讨论着道:“东胡再北,倒是白狄居多,此处大是不类我们过去猜想苦寒,这里靠近北河的地方,竟是有数个白狄建立的小国,民风彪悍,因为此地土地肥沃,这些白狄小国竟也是颇为富足,若我燕国起兵灭之,当有完全之备……“ 正说到此处,听到国君正殿外经商有隐隐的喧哗哭闹之声,一个尖厉夹杂哭号的嗓音道:“你敢拦着我!?不看看我是谁!?我要见君上!让我见君上!” 服人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只见寺人射急急奔进来,道:“君上,侧室修宜求见。” 服人的脸色冷了下来,道:“侧室不得擅入正殿,他不知礼吗?什么天大的事情要闯到这里来?” 寺人射偷偷瞧着服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侧室修宜哭诉,小公子被国俌殿下抱走了。” 这话一出,殿中众人,连同那些很是年轻堪称青壮派军官的武卫军都是一愣,然后国君正殿之中,一时间针落可闻,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却又有不少年轻的武卫军官,毕竟是年轻,城府不足,忍不住偷眼打量国君的神情。 而服人此刻却是眉头一皱,目中似有思索之色,片刻后,服人淡淡道:“侧室修宜,擅闯国君正殿,冲撞军机,责令宫卫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众人都愣了,这侧室修宜不少人都有些耳目,听说颇为国君宠爱,最近又诞下一位小公子,这方才生产不过几日,就被杖责三十,又非军中武士,皮糙肉厚,这三十杖打下来,哪里还有命在。 想通此节,众人皆惊,国君这哪里是在惩罚这侧室修宜,这分明就是要这个侧室的命啊! 殿外,苦苦哀嚎恳求的修宜没有等来国君为他做主,却是等来了宫卫直接将他拖走行刑。 修宜本来意欲去国俌正室找夏瑜讨个说法,但还未近国俌正室的大门就被杨之孙带人扔回去了,没办法,修宜值得转身去国君的正殿求助,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然而这些宫卫凶神恶煞一般的奔出来,抓住他就开始拖行,还没等他开口斥责这些人无礼,喝骂这些人知不知道他是谁,就见那木杖劈头盖脸的下来,瞬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真真惨嚎了。 远远听着那阵阵惨嚎,一个守在国君正殿宫门外的年轻寺人皱着眉头,眼见寺人射从殿中出来,忙笑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这里怪闹听的。” 寺人射站在那里看着这叫自己师父的年轻寺人,道:“国君既然有命,我自然当再次等候宫卫行命后复命回报国君。” 那年轻寺人听着这一阵弱似一阵的惨嚎,有些疑惑,文寺人射道:“师父,我有些不能解之事,意欲请教师父。” 寺人射笑了笑,道:“你所教者,无非是君上为何如此处置这修宜侧室。” 那年轻寺人道:“正是,一向来,国君对这修宜侧室,都是很是宠爱……” 寺人射冷笑一声,满是不屑的打断自己那徒弟的话,道:“宠爱?你当国君是宠爱他吗?我告诉你,非也,国君也好,国俌也好,对这个修宜侧室一再优容,都是看在他肚子里那个还未世的小公子。” 叹了口气,寺人射都自己的徒弟仔细剖析道:“这修宜本是侍宠出身,地位卑贱,若非此次怀嗣,哪得那般厚待,可这修宜恃宠而骄,竟是屡次冲撞国俌,竟还有意欲掌掴菏泽之事。” 菏泽是夏瑜心腹,是他入燕国时就带着的陪臣,加之这么多年来素来办事谨慎,对宫中众人包括寺人在内也是十分温和平易,倒是内外都对其人破有好感亦是颇为敬重,就连国君都屡次夸奖于他,这修宜不知轻重,以为菏泽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少有不顺,就像以掌掴之,实在是犯了众怒了。 寺人射冷笑道:“国俌何等身份,他屡次怠慢行礼,言语态度不敬,国俌大度,不与他计较,这修宜竟然还闹着要侧室的内位,国俌以礼仪不符拒绝,这个修宜竟然就闹到君上哪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竟是要带着腹中的小公子一起去死的意思,你也知道,君上在籍虽有八子,但数年前那场瘟疫,四子殁于其间,若非国俌连日快马急奔赶回来主持防疫,险些连君上的长子公子谦都险些没熬过来,自那以后,国君也好国俌也好,就对这子嗣事上多了几分看重,这修宜借此撒泼,逼得君上给了他侧室的内位,实际上,这件事闹得,君上早就恼了他了。” 国君的侧室虽然比正室的名分要低,但是却也是可以在册入籍的,不比内从侍宠,是连“名分”都没有的玩物,即使生下子嗣,也不能自己抚养,而侧室,却是酌其情势而定,可以抚养自己的孩子,这修宜那么闹腾,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被别人抢走而已,只是他出身微贱,见识不足,不知道国君的侧室许多时候都是为了制衡那些外朝家族才策立的,没有家族支撑的侧室,在国俌正室面前,也一样是十分微贱的。 经过寺人射这么一解释,他的徒弟,那个年轻的寺人也明白了其中分晓,道:“原来如此,徒弟受教了。” 寺人射仰天长叹一声,对那年轻的徒弟道:“乖徒儿,你只需记住,这宫中内位之主,除了国俌,其实在君上心中都只是……” 后面的话,言未尽,意无穷。 从南方向北前往无终城的路上,一骑快马飞奔进城,然后,很快的,主理情报的斥候将军急急入宫觐见国君,开口第一句就是:“禀报君上,晋军攻齐!” 服人一听这个回报,几乎是将案几差点掀翻的力度突地站起,一把抓住斥候将军的衣领,道:“当真!?” 而处理完那抱回自己正室寝殿的小婴儿时,夏瑜突地神色一动,望向南方,不自禁的喃喃自语道:“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断网三天,才修好,吐血。 ------------------------------------------------------ 感谢亲们的地雷: scarlett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502:02:54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507:04:55 月下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1512:40:54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1-1610:03:37 第202章 “国俌到!” 国君寝殿外,寺人大声通报着。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完全无视寺人尖厉的嗓音,夏瑜带领着一众心腹朝臣步履略有焦急的快速步入殿中,见服人已经与朝臣武官与武卫军士围在沙盘附近,在紧张推演,朝臣也好武卫军士也好,见到夏瑜进殿都急急行礼,夏瑜却很是不耐的一挥手,道:“不用多礼!” 没有半分耽搁,夏瑜急急行至服人身侧,道:“君上如何看法?” 服人一直皱着眉头看着那沙盘上齐国与晋国交界的地方,道:“不太对劲儿,晋国的誓师大会已经开完了,国内也在动员,可是大军调度却是异常缓慢。” 夏瑜看着沙盘,上面摆放着象征着晋军的小军旗和象征着齐军的军旗,眼看这进军位置,他也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此时想与讨论下燕国的应对,毕竟这是一个太过难得的机会,道:“当年攻打中山国时,智氏与赵氏合作尚且无隙,虽然中山国在首辅公孙启主政下,施以奇谋,留下空城给晋国,又暗中联络赤狄潞氏,半途偷袭,但也因为智氏与赵氏配合无间,稳住阵脚后殊死反扑,赤狄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服人点头,道:“那个时候赵氏与智氏,能够看出来尚且无嫌隙,可是三年后攻郑国,赵无恤便不服从智瑶调遣,再三年后晋国再次攻卫,晋国四卿齐出,智瑶与赵无恤各自领军,韩氏、魏氏各自领军,如此看来,倒是赵氏与智氏嫌隙日渐加深?这次出兵缓慢也是因为晋国内政不协?晋国公卿内斗又起?” 夏瑜心中倒是有几分知晓内情,但此时却不便直言,便道:“斥候如何回报?” 服人道:“尚未有消息回……” 就在此时,只听殿外一声气喘吁吁的声音喊道:“报!!!晋国军报!!!” 服人一愣,他曾亲自下令,但凡军报,不用通报,可以直接入殿禀报,此时只听那斥候将军飞奔进了殿中,因为跑得太快,脚下竟是有些踉跄,奔至服人身前不远处,正要行礼,却被服人一挥手,道:“不用行礼了!军报呢!?” 那斥候将军将手中军报呈报给服人,一边呈报纸上军报,一边口里汇报道:“晋军动了,这词智氏与赵氏又是混编。” 自从夏瑜推广了纸张的应用,发布法令将朝堂奏章都改用纸张上奏,军中军报也渐渐改为纸张呈报,这也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就是燕国的奏章也好军报也好都比往昔的字数更多,也更加详尽,毕竟用竹简能记录的字数和一大块宣纸能记录的字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服人接过纸质军报,细细阅读,然后神色间便有了几分不解,道:“这次智氏与赵氏又是混编?这两家和好了?这……嫌隙渐深,却能转瞬就和好,相互托付后背生死与共?这可能吗?” 夏瑜听到这话,淡淡道:“情之一字,从来莫测,有情人之间,可能会有争吵,也可能转瞬和好,并不稀奇。” 听到这话,服人一愣,然后转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你是说赵无恤与智瑶之间是……”后面的话服人没出口,似是有所触动,服人微微沉默,顿了一下,接着道,“无论如何,只要晋国能够抱成团来攻打齐国,不要再因为内乱而耽搁外战,于我燕国而言就是好事。” 说道此处,服人转头望向大殿里挂得那副四海归一图,目中有些回忆之色,不自禁的道:“阿瑜,我燕国……我们迁国多少年了?” 听得此问,夏瑜神色也有了几分回忆的惘然,低声道:“到今年正好满十五载。” 服人微微长吸了一口气,道:“十五载啊,有些迁国之后出声的小伙子,都不知道燕国故地的山河是何模样了”,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夏瑜身后的公子谦,眼中也有些感慨之意,道,“连谦儿都快要到加冠的年纪了。” 听到提及自己,跟在夏瑜身后的公子谦出列向服人行礼。 服人看着公子谦,目光中有了点温和还夹在着点愧疚的神色,道:“谦儿还有多久就要行冠礼了?” 公子谦本来是十分乖巧聪敏的性子,但是自从六年前经历过无终城终的那场大瘟疫,被自己的公父下令与几个换了瘟疫的弟弟一起被锁在一处内院里,眼见着几个弟弟一一病死,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过,其后虽然好转痊愈,竟是变得很是木讷,此时听得君父有问,只是讷讷回道:“还有三载。” 服人目中愧疚之色更胜,点了点头,便不愿与公子谦再交谈下去,转头对夏瑜道:“出使晋国的使者有消息传回来吗?” 夏瑜眼见服人与公子谦寥寥数语,又想起那几个死在瘟疫里的孩子,大的不过四岁,小的刚满周岁,小小的身体被浇上石灰就地火烧入殓时,他这个不是血缘亲人的都觉得不忍,何况亲父,方木当时一看见这一幕就疯了。 心中有些不忍,又觉得有些萧索,夏瑜也不想在这些过往上再多纠缠,将神思拉回眼前是事情上,回答服人的问话,道:“还没有,想来就在这几日,使者信使不比军中斥候,传递消息总是会慢些的。” 服人听到这这话,神色间划过一丝冷厉,道:“府库粮草军械充足,常备军已经训练成型,军功爵制确立后国人奋勇求战,士气正盛,现在我燕国诸事齐备,只欠缺一个机会就可以收复故土。” 齐国上将军府,送走又一波上门的说客,田舒坐在主座之后,面沉似水,而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江夺,则是面有忧色,道:“上将军如此,不怕执政对上将军心生嫌隙吗?” 田舒脸色难看,听到江夺这话,冷笑道:“执政对我生嫌隙?他要活着,田氏要能继续存在,齐国要不亡国,他才有命也有闲情来对我生嫌隙。” 江夺听到一向颇为类其父田至性格温和的田舒说出很是刻薄的话,心中更加忧心,道:“上将军一再上表要求国府派驻重军驻守燕山以东,防备燕国南下,这虽是持重之见,但也不必执政不从便不挂帅啊,执政不公开以军令相胁,而是私下不断派人来意图说服上将军,足见执政对上将军的信任与重视,将军何必这般坚持己见,违逆执政,依我看,这燕国也未必就一定会南下。” 田舒苦笑着揉了揉眉心,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岂能寄希望于未必,再者,姬服人是何等人物,当年在长狄城下,你我可都是领教过的,要说他是胆怯之人,不敢在我们与晋国大战之时趁机南下,这话,你信吗?” 江夺也想起了昔年事,想起被现在的燕国国君姬服人打得大败的那场长狄之战,也明了田舒说的有道理,但是仍是忍不住抱有希望道:“燕国迁国之后,国力减半,也许……” 这回田舒直接挥手打断江夺的话,根本没让江夺说完便道:“你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有何意义!自从我们从易水撤军后,赤狄的潞氏部族便经常袭扰那块地方,这新归附的旧时燕国百姓归心不归心还在两可之间,这几年燕国再燕山以北整军备战,富国强兵,接连并吞山戎东胡无数小国,国土拓展万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国力早已恢复,哪来国力减半的说法。” 江夺静默不语,而田舒叹了口气,道:“这几年,临淄的商户有不少都在抱怨,说是生意难做了,别的不说,光是海盐与麻布这两项,因为燕锦和燕盐的冲击,我齐国国库少收入不知钱帛,商户损失更多,列国商人入燕国者日增,那些增加的,可大多都是从我们齐国这边转过去的!” 听到这里,江夺忍不住感叹,道:“以前我只知道少保打仗厉害,没想到少保理政治国也是有一套,这几年,只怕燕国的府库慢慢,都快赚翻了吧。” 听江夺提到夏瑜,田舒神色微暗,微微闭目,半响才道:“其实我一力主张执政,国府要分兵两路,一定要向北派驻重兵防备燕国,不仅仅是因为燕君姬服人,也是因为阿瑜……阿瑜,他难道是一个会错过这等战机的庸才吗?” 江夺也静默了会儿,半响才接口道:“其实这件事情,执政也是有苦衷,我齐国缺少将才,几十万大军,执政必是要托付给可信之人,可是朝堂上下,有足够才能也有足够威望还值得执政信任的,却是只有将军您一人,况且面对晋国,齐国朝堂上下都万分紧张的,这个时候分兵北上,去防备一个早就被我们打到燕山以北也没有丝毫迹象南下的燕国,在朝中众臣看来,是即无必要也没人可派啊。” 田舒听江夺说完,苦笑了下,没说话,其实齐国并非无人可派,眼前不就有一个江夺! 田舒与田襄商讨应对此次晋国的攻击时,曾近推荐过江夺领军北上,却被田襄一口拒绝,田襄也不隐瞒什么,和田舒直言,就是一定要派人领兵北上,也不能派江夺,虽说江夺久经沙场,还算是个将才,可是他是夏瑜一手提拔的,即是田舒的旧部也是夏瑜的旧部,对晋国时还好说,让他领兵北上去防备燕国,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虽然田舒信任江夺,但他没办法打消田襄的疑虑,也是无奈。 此时的田舒仰天长叹,想起燕国迁国前与夏瑜的那次会面,心里有些隐隐的悲哀,心道:阿瑜说的没错,我们各为其主,早已经是注定为敌的人,只是那时的我还看不清罢了。 燕国,无终城中,国君正殿。 接到出使晋国的使者传回的消息,服人一把掀了面前的案几,怒喝道:“晋国自恃霸主,欺人太甚!” 在国君稍降阶之下,国俌尊位而坐的夏瑜,此时神色倒是平静,道:“晋国倒是好盘算,要我们去打中山,他们知道燕国故地我们拿回来很容易治理,而中山国,别说我们能不能吞的下,就是吞下来,没有个几年时间也别想吞下来,而中山国向来与晋国是死敌,十年前晋国攻打中山国,险些被狡猾的公孙启给坑了,这会儿让我们去牵制中山国,一石二鸟啊。” 就在这时,殿外又有斥候急急进来通报,道:“禀君上,中山国探报。” 服人微有诧异,中山国一直都是没什么变故的,自然探报也就少些,这时突然有急报,却不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服人道:“说!” 那斥候回禀道:“中山国首辅大臣公孙启殁了。” 服人一愣,夏瑜低首看着自己掌中的短剑,把玩着,脑中不禁回想起昔年还身在齐营意图联合中山国与山戎一起对付燕国,那时在蓟都的胡人客舍里与公孙启见面,彼时田舒还对此人大家赞赏,十年前,晋国攻伐中山,就是被此人联合赤狄潞氏,巧妙化解的。 时光飞逝啊,转眼间,这个被智瑶派刺客行刺的中山国柱,拖着被刺后就一直伤病不断的身体,硬生生撑了这么多年,此时终是再难支撑,撒手而去了。 服人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神,长叹一声,道:“公孙启虽是蛮夷,但也堪称良臣国士,人品才干,亦是可敬。” 夏瑜淡淡道:“确实可敬,此人一去,中山国失去了鼎国柱石,可惜晋国是没法子把握这个大好时机了。” 夏瑜这话说的服人心中一动,一个计划在服人心中隐隐成型。 思虑良久,服人挥手将殿中众人都遣退,至于下夏瑜与他两人,服人转头对夏瑜道:“阿瑜,我有一个想法,也许我们可以答应晋国,配合他们攻伐中山国。” 夏瑜听到服人这话,微微皱眉,道:“这……君上不怕空乏国力,深陷泥沼,其后几年都无法分出手来收复我燕国故土吗?” 服人面色冷然,眉宇间一股杀伐之气不禁而现,道:“谁说我们要真打了?阿瑜还记得我们修订过的授武卫军兵法书之一的《三十六计》吗?何谓瞒天过海,声东击西?” 服人这话一出口,夏瑜便有几分明白了,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715:38:17 夜非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719:23:15 第203章 智瑶负手而立,看着执政府外的天空,誓师大会已经过了,动员令已经下了,此时的晋国国都,处处弥漫着紧张喧嚣,而身处这紧张喧嚣中心的智瑶,此时静静的呆在执政府中,等候着一个消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没过多久,他的心腹豫让进了来,有些犹豫的出声叫道:“执政。” 智瑶没回头,淡淡道:“如何?” 豫让犹豫半响,还是回答了智瑶的问话,道:“上卿他不肯来,他说,他终是赵氏家主。” 智瑶站在那里,没说话,然后良久,突然爆发的智瑶一把抓起身侧的烛台,发狂的大叫着仍在地上,然后又大步向前,一把抓起案几上的香炉摔在地上,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五官都显得有些狰狞的智瑶此时气喘吁吁,眼神透着一股别样的阴狠冷厉,让一旁沉默的看着智瑶爆发的豫让都有些胆战心惊。 就在殿中紧绷若此时,豫让却见执政府正殿外有侍从远远的探头探脑,豫让小心翼翼动作十分安静的默默退出正殿,招来那似乎有事情要回禀的侍从,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侍从道:“燕国使节于前日所谈之结盟之事,燕国国君有应。” 齐国,临淄,田舒立时转身,看着来禀报消息的斥候探兵,眉目间满是诧异,道:“你这消息确实吗?” 那斥候探兵道:“确实,据说燕国已经派遣信使通知在晋国的使者,同意晋国的结盟条件,燕国大军七万已近在集结了,运粮的大批辎重车已经先向燕国与中山国边境进发。” 田舒挥了挥手,让斥候探兵退下,然后眉头皱的死紧,目中满是凝重,间或划过几丝疑惑。 在一旁也听了斥候探兵回报的江夺也皱眉,道:“燕国真的打算去打中山国?。” 田舒皱着眉头,道:“前几日边境斥候传讯,中山国首辅大臣公孙启病逝,也许燕国觉得机会难得,想要趁火打劫”,说到这里田舒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姬服人不会这么糊涂,阿瑜也不会这么糊涂,中山国国内虽然混乱,打中山,赢一仗也许容易,可是燕国得不到多少好处啊,一战灭中山国根本不可能,一战不能灭,燕国就会与中山国结怨,燕国与中山国边境相接,闹翻了完全没好处啊,这么做唯一后好处的只会是晋国,毕竟晋国与中山国才是死敌啊。” 田舒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皱着眉思索着,而一旁的江夺见状,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已经朝着边境运粮了,难道能是假的,那燕国也太有钱了,这么浪费粮食也不心疼!?”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有机械化的运输工具,运输粮草全靠马车牛车等等的工具,而马匹很多因为要在打仗里作为士兵的坐骑,所以通常不会配备给后勤运粮的民夫,也就是说辎重运粮队通常都是靠牛车,牛车的行进远比马车要满,而在路途中,牛也好,运粮的民夫也好,也是要吃饭的,所以许多时候一旦粮草运到战场上,可能路途上就要消耗掉四成甚至更多。 运输粮草的艰难,历代不绝于史书,也因此,后世刘邦点功臣时,萧何为第一,刘邦以后,军中凡是出色的将帅,对于朝中主萧何事的朝臣,都是极为尊敬的,传说中宋□□赵匡胤一次逛皇宫时,见到昔年为将时朝中主萧何事的文臣画像,询问得知其人已经去世,以帝王之尊长拜之。 这是夏瑜那个时空的事情,江夺自然也不知,但同为军中将,江夺也是明白运粮的艰难,这也是为什么江夺听到斥候探兵回报燕国已经向燕国与中山国边境进发时,会感叹燕国是在浪费粮食。 田舒听到江夺的话,摇了摇头,道:“不对,燕国现在的国土与狄人相接,买马容易,我听说他们的辎重队都用马车,运粮快,自然消耗就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燕国这样作为,会不会是在佯动作假。” 江夺听到田舒的猜测一愣,道:“这……难道他们连晋国都骗?我听我们派在晋国的细作回报说,燕国已经派信使前往晋国,通知燕国使节,同意晋国的结盟条件,愿意帮助晋国攻打中山国以作为晋国攻齐的牵制,这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服人跪在太庙之中,跪在燕国列代祖宗灵位之下,闭目静静祈求:祖宗有灵,保佑燕国收复故土,还于旧都,祖宗有灵,保佑燕国收复故土,还于旧都,祖宗有灵,保佑…… 一遍又一遍,服人不知道跪了多久,祈求了多少遍,直到庙外鼓声响起,服人才睁开眼。 从太庙里出来,看到等在那里的夏瑜,夏瑜也看着服人,道:“君上。” 只有这两个字,多余的夏瑜一句都没多说,而服人也看着夏瑜,深吸一口气,道:“阿瑜,这十几年的卧薪尝胆,在此一搏了。” 夏瑜神色淡淡的道:“我燕国必胜。” 服人耳边听得夏瑜的话,站在太庙的高阶之上,俯视着下面清晰可见的燕国宫室,握紧了隐在长袖中的拳头,神色坚硬狠厉,道:“必胜,必须胜。”服人吐出这句话时,目视南方,声音里有着说不会出恨意与决绝。mianhuatang.info 齐国,临淄,上将军府,有斥候一日三进,日日不绝于北地消息,当最新的燕地探报送到田舒手中时,田舒噌的从案几后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回禀的探报,道:“燕国国君亲率七万大军征伐中山国,姬服人疯了吗!?” 愣愣的看着手中探报,还没等田舒做什么反应,就有上将军府家仆匆匆而进,禀报道:“禀上将军,老大夫回城了。” 田舒还没等燕国国君亲征中山国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又一愣,上将军府中家仆通常都称呼田舒的父亲田至为老大夫。 田至年纪渐长,但并未在临淄致仕养老,而是仍旧在外任职地方大夫,田舒亦曾劝过自己的老父亲不要再太过辛苦,但田至叹了口气,道:“老太师已经不在了,你父我无能,不能如老太师般匡扶朝政,鼎力田氏,只有去地方上,能够给齐国百姓做点实事,你父我才觉得自己不算是老而无用。” 田舒听到老父如此说,也不就不再试图劝阻了,反而亲自送老父田至到地方赴任。 田舒知道,昔年老太师去世时的种种,田至虽然为了保住家人尤其是自己这个儿子,做了些在时人看来有些不够忠义的事情,但田至这个老太师一手提拔起来的理政之臣,论本心,其实一直是有心为田氏为齐国好好做些事情的,父亲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语气劝阻,不若随其心愿。 田至在地方日久,现在下仆却回禀说他回城了,怎能不让田舒惊讶。 然而还没等田舒惊讶多久,便又有家仆匆匆跑进来道:“老大夫进府了。” 田舒一听,顾不得其他,急急整了整衣襟,便出去迎接自己的老父亲了。 田至老了,须发几近全白,由家仆下人扶着,迈过将军府的正门,正往府里走,田舒急急从里面奔出来,见到自己的父亲,先行施礼,施礼完毕便扑倒田至身侧亲自搀扶着自己的老父亲向将军府里面走。 田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多表情,但越是往这府里走表情渐渐变化,有了几丝淡淡怀念之色,再后来,及至进了将军府内厅也就是昔日老太师田彪办公做事的地方,田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流下泪来,老泪纵横。 田舒如何能不知道田至为何流泪,只是知道又如何,有些事情无言可解,田舒扶着田至坐了下来,看着用袖子擦拭着眼泪的田至,良久,田舒才开口道:“旅途劳苦,父亲年事已高,何必奔波。” 田至看着这间屋子,又看了看在自己下首执礼甚恭的儿子田舒,神色复杂,良久,叹息一声道:“舒儿啊,你怪我吗?” 当年老太师病重,夏瑜出事,田舒记得要往外冲,却被田至硬生生派人打晕了捆起来给圈在府里不许出去,此时田至这么问话,田舒当然知道是指当年之事,田舒笑了,笑的时候眼中微微含泪,道:“父亲是为我,也是为了我们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怎么会怪父亲呢。” 田至叹了口气,道:“舒儿,我这一辈子,小心翼翼,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为父老了,我……我见不得再有……阿瑜他虽然……我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可是你才是我的亲生儿子,比起阿瑜,我更看不得你有事啊。” 田至这么一说,其实田舒已经知道他的老父亲要说些什么了,叹了口气,田舒神色有些微黯然,道:“父亲是为了我不接受执政的任命而来的吧。” 田至叹了口气,道:“舒儿,我知道你对执政向来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你要知道此时执政已经是齐国实际上的君主,不是以前和你一起吃喝玩乐的兄弟了,更何况他的内室是田赵氏,而田赵氏对昔日老太师一系,素来是视为眼中钉的,你再这么推诿下去,你就不怕给自己招祸吗?” 田舒是神色有几分寂寥,一种无人可诉说无人可理解的孤寂之感油然而生,田舒微微闭了眼睛,道:“我……我不接受执政任命,不是为了我个人得失,而是为了我们田氏,为了我们齐国。” 田至看着田舒,满是心痛,道:“我知道,你的本心,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现在的执政和先执政不同,倒是能容得几分有才之人,哪怕不是田氏子弟也愿意有一定程度的重用,可是昔年夏瑜的事情实在大伤我齐国军威,大才之人,不肯来我齐国,小才之人求官求爵心切,却无大用,这齐国上下,若论军中威信,若论堪用之才,到头来还是你是独一份儿的,可就是因为如此,你已经很是招人嫉妒,此时你又屡次拒绝出战,难免没有小人借机诬蔑于你,这些你想过吗?” 田舒神色漠然不语,田至见田舒如此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份军报,递给田舒,道:“这是执政让我转给你的。” 田舒见到那份齐国国府制式的军报,一下子就明白过了――为什么老父亲辛辛苦苦从地方赶回来,这是来替田襄做说客来了。 田舒心中明了,却没对此作过多的反应,只是默默的接过那份军报,打开一看,又是一愣,道:“燕国送守城器械和各种军备道燕国南部城池,却并未派遣人马南下,燕国南部与我齐国接壤的城池,并未增兵,各处守军则是加固城池,似乎在着重于守城。” 田至道:“执政已经同意了你的奏表,愿意派一支五万人的大军北上,防备燕国南下。” 田舒听得诧异,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不是要蓄意不接受任命,而是在与田襄是否要防备燕国有分歧所以才抗命,此时听得田襄竟然同意了派军北上,便问道:“何人为将?江夺?” 田至道:“不是,是执政正子,田子庄。” 田舒一怔,脱口而出道:“那个小子才刚十五岁啊,乳臭味干!” 田至狠狠瞪了田舒一样,道:“慎言!” 田舒目中满是激烈情绪,忽地站起来,却被田至猛地喝住,道:“你要干什么去!?” 田舒道:“大军置于未冠小儿之手,简直笑话!执政难道当人人都是阿瑜,可以少年将才,未冠领军吗!?我去找执政!” 田至道:“不用去了,执政知道自己的儿子年少,所以令派了赵氏的陪臣和军中老成持重的人辅助,执政如此做法,只是想要给自己的儿子培养几个军中的班底,这也是田赵氏的心思,毕竟军中你一人独大太久了。” 田舒听得此话,苦笑道:“我此时竟成了田须的那般人物了吗?” 还没等田至说话,就听到外面有斥候探兵喊道:“报!报!报!” 田舒听得那斥候探兵声音焦急,他治军日久,已经养成斥候探兵随时进报的习惯,便道:“进来,直禀。” 那斥候急得气喘吁吁,一进来便回禀道:“晋国大军开拔,已经快要逼近廪丘了。” 田至一听,便有些急了,他虽然不懂军事,但到底经历过当年三国伐田的大战,知道廪丘是齐国东部门户,此时听得晋军逼近,急道:“舒儿,此时应付晋国要紧。” 眼见晋军已经大军兵临,田舒也知道不能再与田襄争执下去了,叹了口气,道:“父亲,请您回去禀告执政,我接受国府任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xylls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916:32:48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1917:58:33 1467190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020:03:25 仁者无敌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11-2116:58:37 第204章 海风的吹拂里带着些许的咸涩,吴豹站在海船的夹板上,感受着这海风的气味,良久,微微叹息一声,道:“国俌眼光长远,常人难及。mianhuatang.info” “你这话和废话有什么区别,国俌当然常人难及。” 一个颇为清瑞的声音从吴豹身后传来,吴豹回头,见到一身常服的杞熏站在自己身后,淡淡微笑着看着自己。 吴豹也是笑了,道:“你这个渤海郡守倒是怪啊,好好的郡守不做,非要跟着海船水军南下”,说道此处又上下打量了下杞熏,道,“看不出来啊,你一个杞国人,现在再舟楫之上如履平地啊。” 杞熏淡淡道:“十年前灭东胡置渤海郡时,国俌就曾亲自下令我渤海郡以贩卖燕盐为名义,藏兵于民,训练水军,十年下来,就是块木头,也该适应了。” 说道此处,杞熏似是想到了什么,起了上下打量了下吴豹,眼中有调笑之意道:“倒是让我没想到,你不是吴国人吗?不是说吴国人坐船比骑马还多吗?怎么几个月前刚来的时候,竟还晕船了。” 一贯没脸没皮的吴豹成功的向来颇为宽厚不挤兑人的杞熏调侃的脸红了,心里嘀咕道:谁说杞熏厚道,越是厚道的人一调侃起人来越是让人受不了。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吴豹,他是吴国人,这时代列国之中水军最强的就是吴越,其他的邦国,大多是干脆就没有所谓的水军编制的,越灭吴后,越国的水军独霸当世,燕国处于北地,当时夏瑜花费重金从吴越之地挖来善御舟楫者,国中有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就连杞熏也不怎么赞成,但是夏瑜力排众议,不仅每年都花费巨资投入到水军中,并且在杞熏治理的渤海郡处以贩运燕盐为名,穿梭于燕地与齐地之间的海域,因为多是渤海郡的燕人穿梭于此,这片海域已经被燕人习惯性的叫做渤海。 吴豹本来自恃水性极佳,以往夏瑜命令国府军士到渤海郡去“体验”海上生活时,他大多趁着这个时间请命去北地打仗赚军功去了,这回燕国国府大规模调遣,他倒是第一次来体验了把海上远行,然后,这位自恃水性很好的吴国人吴豹,很是丢人的晕船了。 吴豹讷讷道:“我是没想到海上的风浪和湖泊河流那么不同。” 杞熏神色很平淡,道:“善射者死于射,阿豹你也该收收心沉沉性了。” 吴豹看着杞熏面上喜怒不显的样子,心中一动,微微带着叹息的感慨道:“难怪君上与国俌都赞你说‘杞熏有为帅之资’,你倒是越来越稳重了,我听说这次大战过后,朝中有意授你太子太傅之爵,让公子谦到你的郡地去历练。” 杞熏神色没什么变化,看着眼前不见尽头的海面,阵阵海风,似乎丝毫没吹拂不动他的心绪,道:“君上和国俌都有意让公子谦多谢历练,军中也好,地方也好,都想多为他铺铺路,毕竟现在君上活下来的几个儿子,只有公子谦长成了。” 吴豹也是感叹道:“是啊,那年那场大瘟疫,哎,现在君上的几个孩子,除了公子谦,大的还不到六岁,小的,今年刚生的那个,不过几个月大小,国俌又没孩子,公子谦是长子,看来以后太子的位置,十有□□就是他的了,只是,我觉得公子谦这人,好像不如小时候聪敏了。” 杞熏目中划过一丝异色,道:“你这么觉得?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公子谦,有时会有几分让人觉得胆寒……”那种木讷外表下压抑的一些东西,那极其偶然中的一瞥,让杞熏至今不能忘却。 吴豹听到杞熏这话,微微诧异,道:“你这话……” 杞熏转开话题,道:“那些都是后话了,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要想的,先是这场大战,十几年啊,成败在此一搏啊。” 吴豹听到杞熏的感慨,也转头目视南方齐国的方位,当然在这茫茫海上,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吴豹看着苍茫不见尽头的绵延蓝色,道:“我们必胜。” 燕国国君姬姓服人继位第十五年夏,燕国大军明地修筑南方城墙,暗则藏兵于水军,秘密分批绕过从海路绕过燕山南下,而齐人不察。 智氏亲率韩赵魏四卿,几乎倾国过出,攻击齐国东部边城,而也就在这同时间,齐国任命田舒为将,亲率大军前往齐国东部边地支援。 田舒亲率大军到了东部前线,当即便旧地扎营,依靠山势,和齐国边境固有的城池,修筑了前后三条防线。 田舒治军有方,加之齐军配备的昔日夏瑜发明三百步连发弩,晋国一路势如破竹的攻伐之势,立时被阻。 眼见着不断冲上去又不断被弓弩手压制下去的晋军士卒,眼见着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一拳头捶在案几上,代替因为年纪已老不能出战的父亲魏侈的魏氏嗣卿魏驹,此时忍之不住,道:“好个田舒,太狡猾了!” 魏驹之所以心痛,主要是因为前几日带头冲击齐国防线的是他韩魏联军,魏氏损失虽然不多,但过几日又会轮到他们韩魏联军冲锋,这么接连消耗下去,积少成多,倒是让人心惊胆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在此时,外有军卒探兵回报,道:“报!!执政与赵卿突破了齐军防线,齐军退守三十里,又筑起一道防线,正龟缩其中严密防守。” 魏驹听到前面破营的消息还很高兴,但听到后面的消息脸色立刻又难看起来。 年纪渐长,神色也比魏驹沉稳很多的韩不信问那回报消息的探兵道:“执政呢?赵卿呢?回营了吗?” 那兵士回禀道:“方才回营。” 韩不信挥了挥手,让那兵士退下,此时魏驹急不可耐的道:“韩叔,再这么下去,我魏氏与你韩氏吃亏太过,这几日我们损失比智氏与赵氏可是大得多。” 韩不信捋着自己的胡须,道:“智氏与赵氏可是蓄意让韩氏与魏氏冲锋在前,而自己躲在后面?” 魏驹有些不自在的道:“这倒没有。” 韩不信又问道:“执政与赵卿身先士卒,不避险难,我们的兵士损失比他们两家大,说到底还是我们的兵士不若赵氏与智氏的作战力强,别的不说,智氏的兵刃可真是锋利,但是那等军械配备,就是冠绝我整个晋国了。” 昔日夏瑜为了能够将服人从晋国的囚禁里救出,曾经拿武阳炼钢的配方和智瑶作交换,不过这些除了夏瑜与智瑶二人,外人是不知道的,这些年智瑶利用夏瑜相赠的炼钢配方,将智氏上下的军械武备全部替换了,落在韩不信的眼中,自然就是智氏武备,冠绝晋国了。 魏驹有些埋怨的道:“赵氏素来与我韩魏亲善,可自从赵无恤那个小子继成家主之位以后,竟是与那智瑶十分亲善,这次竟是与智氏混编作战,当真彼此信任无间呢。” 韩不信捋着胡须没说话,目中神色变换,似在思索什么,而另一边,魏驹倒是有些焦躁,道:“韩叔,此事……出征前,家父有嘱,驹乃是晚辈,凡事但凭韩叔做主。” 韩不信虽然不及赵志父多矣,但毕竟也是庙堂沉浮这么多年,魏驹话里的那点意思,他又如何能听不出来,说起来,其实韩氏与魏氏还不同,素来与赵氏亲善,可是自从赵无恤继任赵氏家主以来,与智氏的关系时近时远,攻伐郑国时,赵无恤曾经公然违背智瑶的命令,攻卫后,智瑶曾经在宴会上给赵无恤很是冰冷的脸色,而现在赵氏与智氏竟然再次混编,哎,这倒是令韩不信有些看不懂了。 因为这几年赵氏与智氏这种诡异的关系,加之赵氏在赵志父在时曾经大规模扩张,智瑶自继任执政后,智氏的实力也是飞速增长,与这两家相比,韩魏倒是相对弱势了,也自然而然的,这两家这几年就走的更近了些。 韩不信听得魏驹近乎表态的言语,也没立即回话,而是叹道:“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我看啊,你那个儿子都比沉稳不少。” 听韩不信提到自己的长子,魏驹即是有几分羞赧也有几分骄傲,道:“我长子斯少年老成,这几年协助我处理家中事,井井有条。” 韩不信点头道:“子孙贤德,家续方能绵长,可惜我的儿孙大多平庸。”说道此处,韩不信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我们走吧。” 魏驹一愣,道:“我们去哪里?” 韩不信看了魏驹一眼,道:“执政与赵卿冲杀良久,方才回营,我们难道不该去迎接吗?” 韩不信与魏驹进了中军大帐时,眼见智瑶正在洗手,身上鲜血淋漓,脸上手上都是血,洗的一盆水都快变成血色了,他身旁的赵无恤倒是好些,但也有不少鲜血泥土,只是脸和手都很干净,显然是洗漱过了。 韩不信一见此状,一愣,随即变色,立时山前一步拉住赵无恤的手,道:“这是?” 赵氏与韩氏交好,赵无恤也是韩不信看着长大的,此时动作,赵无恤也不以为无礼,而是很自然的道:“韩叔,没事,都不是我的血。” 正在洗手的智瑶此时正在用麻布擦手,见到韩不信与赵无恤的言语往来,无怒无喜,面色冷然,及至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智瑶将手中麻布一把仍在案几上,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田舒其人,太过狡猾!” 赵无恤听到智瑶这话,目光仿佛穿透这中军大帐望向了西面齐国的防线,道:“田舒依托地势筑造起了三道防线,也不与我们死战,只是依托防线用弓弩的优势拼命压制我们,守城本就比攻城的需要的人数和消耗小,一旦我们攻破防线,他又立即将将全部人马后撤,在第二道防线驻守,我听说他在这三道防线后面还在修筑新的防线,他这分明是想打算……” “打算拖死我们!”智瑶目中有怒火在燃烧,接口赵无恤的话道,“我们在齐国国土上作战,粮草从国内运送过来,路途遥远所费巨大,而齐军在齐国的国土上防守,后方补给线要比我们短的多,后勤也消耗也要小得多,田舒这样层层退守,是想消耗我们的兵卒以及粮草。” 即使能力与见识都不算一流的,可是毕竟这个时期的贵族都是从军中历练成长起来的,跟随老父经历过不少战阵,魏驹也自然不是个完全无能的人物,听得智瑶与赵无恤这样的对谈,也明了田舒的打算,急道:“这样下去,对我晋国不利啊。” 韩不信捻须沉思,道:“不能试着绕道田舒大军后面偷袭,或是焚烧其军粮草吗?” 赵无恤摇了摇头,道:“我试着派斥候探查过,田舒在能够饶后的途径上都修筑了继位坚固的要塞,粮草也是分别放置,并且派重军守卫,很难做到偷袭成功。” 听赵无恤这么说,韩不信沉吟一会儿,又道:“陆不通,水路呢?” 齐军大营,方才应付完一场晋军攻击的田舒,未曾卸甲,便去巡营,探看伤兵,抚慰激战过后十分疲惫的士卒,最后有特意去了一下靠近河岸附近的的营地,对那里的守军道:“晋人可有沿水路突袭的迹象?” 那处守军统领,回禀道:“我们每日派小舟往返于濮水探查,只要晋国于水路上稍有异动,我军必察,况且我军屯驻大量油脂与内营,若晋国意图沿着水路而下,我们就让晋军尝尝昔日越王勾践尝过的,火油滋味。” 齐军守军统领回答的得意,晋军这边听得赵无恤解释了濮水水路境况,魏驹已经忍不住骂道:“这贼子田舒,属乌龟的吗?这么死死的窝在壳里,陆路水路有本事该出来和我们一觉死战才对!” 中军大帐中无人理会魏驹的叫嚣,倒是韩不信捻须沉吟良久,道:“燕国那边,我们是不是该改改策略,不要让他们去牵制中山,向来,其实燕国也是想收复故地的吧。” 当初要燕国出兵去攻打中山国的计划,韩不信就不太同意,毕竟这次是晋国是四家齐出,他韩氏也在其中,其实说白了,韩不信就是觉得如果让燕国也出兵攻打齐国,能够让晋国尤其是他韩氏少损失些兵卒和钱粮。 智瑶微微沉吟,然后将目光转向赵无恤,说实话,当初联系燕国之时,对于要燕国协助攻打齐国还是去牵制中山,智瑶本是犹豫未定,是赵无恤力主应当让燕国去牵制中山,智瑶才同意的,此时齐军一时南下,若有燕军南下牵制,许是能多一分助力。 赵无恤一见智瑶望向自己,便明了其心中所想,向来有些刻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默良久,赵无恤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我总有种感觉,若是让燕国真的出了燕山南下,后患无穷,我们晋国最后也会遭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第205章 北上的五万齐国军队,方才在昔日燕国故都现在的齐国北地广阳郡扎营不久,田赵氏的与田襄的正子——田子庄立刻带着他内父的陪臣赵驰与父亲指给他的随军大夫颜庚一起去巡视边境。 这田子庄倒也有几分胆色,竟是带着几千护卫人马就轻骑登上燕山高处,遥望燕山以北燕国的城池,只见对面的燕军似乎在加固城池,田子庄观察了半响,然后询问身侧的陪臣赵驰道:“将军看着些燕人是真的在加固城池吗?” 赵驰与当年被夏瑜砍了的赵仪不同,虽说赵仪也不算是个不会打仗的,只是到底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赵驰跟随田赵氏入齐时就已经三十几许了,现在也是奔五十的人了,在这个平均已经可以自称老者了,很是沉稳,皱着眉头观察远方燕国远方城池,道:“倒是不似作伪。” 听到赵驰这等于变相肯定的话,田子庄哈哈大笑,道:“燕人是被我们打怕了,如此好的时机却畏惧晋国,不敢南下,只敢拼命的加固自己国土上的城池,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本不掌军的颜庚此时听得田子庄的还带着稚气却强作豪迈状的笑声,微微皱了没,看着远方的燕国城池,又回想起昔日执政府上那个退晋破越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颜庚心中微觉异样。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颜庚还记得先执政在时,执政府朝会上侃侃而谈的夏瑜背诵这段话时神情,那样的人,真的会放弃这个南下的机会吗?颜庚心中有这样疑惑着。 颜庚心里这样怀疑着的时候,自以为已经看穿燕人根本没有南下意图的田子庄挥鞭便欲下令回营,但却被身旁领路的本地齐国军官拦住,道:“少卿,还是等等,方才有斥候来报,有赤狄散兵在附近骚扰。” 听得此话的赵驰倒是有些惊讶,道:“国府常常接到北地奏报,说是赤狄骚扰边境,这些狄人倒是如许猖狂?扰边这么频繁?” 那本地的守军军官苦笑道:“赤狄的马快,来去如风,常常是我们追打他们,他们就跑了,不打就又来了,劫掠一番就又跑了,烦不胜烦,此时少卿在,我们所带护卫又不是非常多,这时还是不要去招惹赤狄为好。” 田子庄乃是田赵氏与田襄的正子,他出营探查军情,里里外外当然是十分紧张的,带的扈从也会只多不少,所以即使是遇上了一些小股的赤狄其实也是不惧的,只是这位守军军官却是宁可保险点也不愿冒一丁点儿的风险。(.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这些门道,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的田子庄是不知道的,听得守军军官的话,田子庄皱起饿了眉头,道:“若是如此,理当好好教训一番这些赤狄才是,不然终是祸患。” 那守军军官道:“话是如此,只是这些狄人实在是难缠。” 田子庄昂首道:“我齐国五万大军屯驻于此,难道还畏惧那些偷儿一般的赤狄吗?” 赵驰听到这话,一愣,道:“少卿您的意思是要调军去剿灭赤狄吗?” 田子庄很是骄傲的道:“有何不可?” 大夫颜庚听到这话却是大惊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上将军一再上表要国府调军北上,是为了防备燕国南下,此时调军去打赤狄,这是万万不可啊!” 田子庄哈哈大笑,指着远处的燕国城池,道:“大夫,你看看,这样只知道日夜加固己方城防的燕国军队,还有胆子南下吗?大夫你放心,我们又不是派全部的人出去清剿赤狄,只派一部分人马而已,剩下的,还是接着在此驻守,防备燕人。” 颜庚心中直觉不妥,还想再劝,可是田子庄正是少年轻狂的年纪,如何肯听的进去? 齐国西部地方,田舒率领齐国大军与晋军僵持着,田舒构建防线紧密防守,意图以持久战消耗晋军粮草,双方僵持了一月有余,眼见这场战争渐渐如田舒所愿变成了一场消耗战,晋国庙堂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使者星夜疾驰入燕,联络燕国攻齐。 在中山国边境,接过燕国国府传来的关于晋国使者的最新奏章,读毕,服人将这份奏报轻轻合起来,道:“今日的晋国,还以为自己是百余年前,独霸天下的霸主吗?国力不复,却还以为自己可以依旧号令诸侯。” 这声音很轻,但帐中众人却都听清楚了,秦开听到这话,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君上,晋国使者所为何来?” 服人将手中的奏报很是随意的仍在案几上,道:“晋国要我们南下攻齐。” 秦开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皱眉,道:“晋国这是在胡闹吗?说让我们向西打中山,转眼又让我们南下打齐国?这到底有没有个准儿?” 服人倒是看得清,很是平和的道:“若是晋国这一仗打得顺利,他们不会让我们南下,齐国富庶,晋国巴不得吃独食,大肆搜刮一番,现在要我们南下,显然是战事顺利。” 秦开点头,道:“幸而君上与国俌盘算缜密,早已经先行遣军暗中南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看着秦开这副闷葫芦的样子,服人倒是有些痛惜,以前的秦开虽然也是温和的,但却不像现在这样,自从孙由去“守丧”后,秦开便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即使偶有言语也绝不说什么人的半句坏话,服人知道此中心结,却也无法开解。 就在此时,外面有武卫军官匆匆跑进道:“君上,你快去看看,中山国政变了。” 服人一愣,中山国首辅公孙启去世后,中山国国内的朝局一直都不太平,但这种公然政变却是怎么回事? 服人拿起头盔,起身出帐,向外朝着中山国方向的前线营地走去,一边走一边闻那负责前营探报的武卫军官道:“怎么回事?” 那十分年轻的武卫军官道:“这几日陆续有消息传来,中山国国内朝局不稳,我方才见到中山国与我燕国接壤处城池中似有骚乱,有人马喧嚣,城中有厮杀声,结我觉得不对劲儿,自己也不敢做主,所以来通知君上。” 服人道:“我们派出的斥候间谍呢,有消息传回来吗?” 一路快步走至前营,刚到前营不久就有负责斥候探兵打探消息的武卫军官握着军报冲出来,道:“君上,我正要去回禀君中军帐,那个……中山国国内贵族政变,有人逃亡,还有贵族意图请求我燕国入中山匡扶中山国国政。” 服人听到那句“有贵族意图请求我燕国入中山匡扶中山国国政”,神色满是惊诧,一把抢过武卫军官手中的军报,然后不可置信的道:“这些中山国的贵族疯了,他们这是要让中山亡国啊。”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秦开此时终于开口了,道:“君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出不出兵?” 服人稍微沉吟下还未答话,而一边的武卫斥候军官却是十分兴奋,道:“君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负责前营军务的武卫军官也是兴奋的道:“是啊,君上,自从我燕国实施租用之制,训练常备新军,和后备民军,又去掉按照人头收取的丁役之制,这十余年来,我燕国人口暴增,周边临近的国家,包括中山国在内,都有大量的逃民逃入燕国。 我燕国施仁政,君上直属领地,奴隶每五年就去奴籍为民籍的法令,是以现在很多在其他国家的老百姓活不下去的,就逃入我燕国卖身为奴,然后再借由这条法令变为燕人,再然后变为租户,后来国俌又颁布法令鼓励耕种,因为我燕国东北有大量尚未开垦燕人的荒地,所以只要是我燕国人,愿意赴东北胡人旧地开垦农地者,十年免赋税,国府还提供耕牛、钢制农具、还有各种谷种。 这几年,尤其是中山国,逃入燕国的逃民日渐增多,中山国首辅公孙启眼见如此情势,便上奏中山国国君,意图也在中山国效仿燕国推行租用制度,这下子,却是让中山国国内的那群贵族都炸了锅了,闹腾的厉害,公孙启在时还勉强压制,公孙启不再了,却是一下子爆发起来,贵族反扑,中山国君血腥镇压,才有了眼前这出政变。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动兵,我们可以一战灭中山,将我燕国国土拓展一倍都不止呢。” 服人这十年来慢慢带出来的武卫军官,很多人都是正当壮年,意气风发,进取之意强烈,加之燕国的军功爵制,有战就有爵,打仗是升官的最好途径,现在眼看有机会求战,怎能不兴奋! 但是一直没说话的秦开看着眉头皱的死紧的服人,微微低头道:“若我们在这里真的与中山国打起来了,深陷其中,而国俌那边与齐国之战不顺,我们就分不出人手去支援了。” 那边年轻的武卫斥候军官忍不住道:“可这样的机会可能几十年就只能碰到一次,难道就这么坐视机会溜走吗?” 秦开看了一直没说话的服人,直接低头静默,根本就没回那武卫军官的话。 五万装备最为精良的燕国新军乘舟秘密南下,穿过渤海,在现在齐国的北地也就是昔日燕国的故地,易水入海口的北岸秘密集结。 休整不过三日,五万大军星夜疾驰,抢攻方城,方城守军是乃是齐军一个不知名的小军官,方城太守是昔日齐国封君手下的一个邑宰,主上被赤狄屠戮后,便留在这昔日燕国旧地现在的齐国北地当了管理当地事物的百姓,因为屡次向齐国国上官行贿,得以调任比较富庶的方城为官,这两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要知道这次夏瑜领军从海上南下,可是将大型的攻城器械直接从海上运了过来,眼见那几乎非人力能制造的巨型投石机,破城锥,用腿才能蹬动的巨弩。 投石机飞掷了一堆砸在城头就爆裂的陶罐,破城锥直接将城墙渐渐击打坍塌,弩阵对城头进行着如同雨水一般的箭矢倾泻,压制的城头上是守军躲在墙头下屋子里,根本不敢冒头。 这仗还用打吗?根本没得打了! 所以是方城的守将和治官直接做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开城投降。 坐在营地正中将台之上,闭着眼睛,听着几里外震天的喊杀之声,耳边是观阵台上的传令兵不断奔跑下来回报的军情。 兵戈肃杀,沙场风萧萧,这份熟悉的久违的气息,让夏瑜有几分沉醉。 不过片刻,为先锋的吴豹便遣人回禀夏瑜,道:“方城太守开城投降。” 夏瑜起身,整了整衣袖,道:“命令全军,进城以后,秋毫无犯,齐军俘虏,一律善待,有违令者,杀无赦。” 传令兵领命道:“诺。” 便传令去了。 方城失守的消息传到还在北地驻防的田子庄那里,田子庄大惊失色,又急急遣人去观察燕山以北的燕国守军,只见那些燕国城池的守军分毫未动,田子庄大是疑惑,这几万的攻陷方城的燕军是从哪里冒出来了的? 此时方城以西的数个城池急急向蓟地也就是广阳郡的齐军求援,可是田子庄方才将三万多的齐军派出去清剿赤狄,这会儿蓟地的守军不足两万,要把军队收回来重新集结也是要是要时间的,这一来一往间,耗时便达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里,夏瑜在方城整军备战,同时开放方城府库,除了军粮,将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部分予百姓,同时颁发法令,效仿现在燕国新地,废除丁役制,奴隶得改民籍,普通百姓若是立功可以得爵。 方城本就是昔日服人为太子时的封地,当年夏瑜任命杞熏为方城邑宰时,方城十分富庶,燕国迁国后,其后的方城太守只知道搜刮地皮,将一个好好的富庶的方城弄得日渐贫困,百姓苦不堪言,怀念旧主,此时夏瑜又命杞熏亲自去颁布法令,方城百姓见到旧日的抬手,纷纷欢呼雀跃,欣喜不已,方城已下,城中无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418:15:14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420:57:40 ------------------------------------------------------------- 话说我最近重新在读《左传》,哎,版本真的好重要,在网上看得版本和现在中华书局全注全译版的一比,感觉就和没读过一样,要是早看得是现在这个版本,这篇文前面很多瓶颈或者很多缺漏的地方,其实都能很好的解决,不是什么难事。 书的版本真的很重要,注释里面的内容做得好,有时等于读一本书的同时多读几十本书。 最近还很傻缺的去研究了下《周易》,哎,无语望苍天啊,连一卦都没啃下来就晕菜了,要把周易啃好啃透,数学绝对要好啊,难怪古代搞什么奇门阵法都要从八卦里来,真是……,几个卦象相互一套,再稍微变化一下,那绝对是几次元方程的计算难度。 第206章 田子庄将手中近三万余人的军队派出去清剿赤狄,此时猛然接获方城失守的消息,又急急命令召集分派出去的军队,然而这一来一往耗时非少,就在田子庄近乎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军队集结的时候,却见几乎每日都有方城逃回来的被燕军俘虏的齐军进城。(.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本来此时的齐军守将赵驰还有些担心,怀疑这些被俘虏的齐军可能是燕国人假扮的,进城做奸细之类的,但是仔细盘查,这些人确确实实都是齐人,而且是南地齐人,就是说不是这块被齐国新晋吞下的燕国旧地的百姓,而或是临淄或是平阴或是博昌地的齐人,可以说是根正苗红的老齐人,这现在驻守在这蓟郡的齐军,有不少人都是认识的,可以打包票作证的。 这些既然是齐人,便不能不顾,正好此时在集结军队,军中人手也不足,赵驰一边下令将这些人编入军中,一边便在心中犯嘀咕,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一时还说不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赵驰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燕国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万军士,突然攻占了方城,大家自然好奇这些燕人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所以很多北上的齐军军士便纷纷询问这些被燕人俘虏又逃回来的齐人,而这些齐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们也不知道那些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了,好几万人啊,那攻城器械,那投石机,大得不得了,一轮投石机那石头一扔,那城墙上,几乎就没法站人了?” “就是,别的不说,那个什么破城锥,一轮下来,城墙都酥了,根本没法子守了。” “哎,弓弩也厉害,那箭雨啊,真是箭雨啊,就和下雨一样。” 有北上的齐军军士就不服了,说道:“你们就胡吹牛吧,燕国人有那么厉害吗?要是真有这么厉害,当年能被我们打得连国都都丢了吗?” 真是见识过燕国攻方城厉害的齐国军士就受不住了,道:“你说我们说谎是吗?” 这田子庄带上来的北上齐军军士就道:“我看你们是打输了,所以满嘴胡诌。” 那方城齐军守军便道:“我看你才是满嘴胡诌,以前我们答应燕国人,那时的主将是田舒上将军,现在我们的主将呢?你知道这次燕国领军南下的主将是谁?是夏瑜!昔日我齐国少保,是田舒上将军的以前的上官!” 那北上齐军军士一愣,但还是不服气,道:“你说燕人厉害,那你们怎么都没事儿呢?不是都好好的活着回来了吗?” 有方城齐军守军军士接口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们真的是打不过,根本没得打,可是后来燕国进城后,对我们也很善待,吃穿都几乎和燕军一样,后来还一个一个的把我们都放了。” 这个年代,一般在战场上被俘虏,都是沦为奴隶的命运,而奴隶在这年代和猪狗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列国之中,除了燕国有国君直属领地奴隶耕作数年可变为民籍的规定,其他的国家几乎都是一旦沦为奴隶,就永无翻身之日。 因为不把奴隶当人看,把奴隶当做可以随意消耗的免费劳力,很多贵族都是将奴隶当做一种可以报废的消耗品,一种财产,所以很少有国家会放过被俘虏的可以当做奴隶买卖的战败军士,因为这等于是将到手的钱财吐出来一样。 这北上齐国军士有些是经历过当年夏瑜退晋破越北上抗燕的大战的,便有些犹豫的道:“是不是少保心里顾念旧部,所以善待啊。” 这么一说,有方城齐国守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燕人非但不杀我们,还善待我们,最后还把我们都放了。” 便是如此,在蓟郡的齐国军营里,燕军强悍与燕军善待齐军战败俘虏的消息便渐渐传开,至此,赵驰也终是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要是让齐军上下都传遍了燕人厉害与即使齐军战败也会被燕人善待的传言,那这仗就不用打了,未战士气先泄。 赵驰有心阻止,但也无法,总是不能将那些逃回来的方城齐军守军都斩了吧,燕人俘虏这些齐人都没杀,他这个齐军的主将倒是返回头杀自己人,那这军中还不立时哗变啊,无法,赵驰只得严令军中不得再传言那些关于燕军的闲话,违令严惩,却又哪里阻止得住。 如此又是半月时日,齐军在近乎心惊胆战的气氛里,一边拼命的将北地的齐国军队集结在蓟郡,一边飞速向临淄快马飞报。 就在临淄接获北地军报的同时,在北部驻军几年的田舒,也是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的,加之他一直忧心燕国南下,所以也秘密命令自己的心腹斥候在北地仔细打探,虽是将北地情势汇报给他,而当他接获方城失守而赵驰在拼命在蓟郡集结军队的时候,田舒不动声色,然后将帐中所有的军官与护卫都遣出去,离帐千余步远,只留下江夺在帐内。 江夺满是不解的看着田舒,只见方才神色还十分平静的田舒将手里的战报一把扔在地上,脸色难看的近乎扭曲,喝骂道:“赵驰迂腐!阿瑜虽下方城,但乃是孤军深入,北面有蓟郡我齐国数万大军,南面是我齐国老地老军,虽然看似兵锋正盛,实在乃是身处险地,此时阿瑜必然要求速战,他最希望的就是齐军能够集结起来与他速速决战。燕军南下,所求的一定是收复故地,而收复国土是需要大量士兵分散在各个城池驻守的,燕军暗中潜伏南下,兵卒必然不会带得非常多,我齐军分散在燕地各个城池的守军,每一处都是牵制阿瑜所率燕君的棋子,这会儿赵驰把这些分散的守军都向蓟郡集结,这是送上门给阿瑜宰去了!” 江夺将田舒丢在那地上的探报捡起来,仔细读了遍,面上也有些忧色,但仍然犹豫道:“也不至于吧,毕竟北地我们的军队人数还是占优势的。” 田舒一手按在案几上,一手握着腰间宝剑,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人数占优?就北地现在领军的那帮废物!?给他们一百万人对上阿瑜,都是去送死!” 田舒此时心乱如麻,但是他却半分都不能在下面的军官面前表现出来,便是怕动员军心,也是因为这个,田舒才将部属军官连同护卫都遣出去,离帐千余步才发火,抚着额头,田舒只觉得心中慌乱非常。 也许人都是如此,对上那个在自己年轻或者说年幼的时候给自己深刻印记的人,总是缺少几分自信的,田舒打仗的本事是夏瑜教的,这个时候他自己去北地对上夏瑜都没把握一定能打赢,可况现在北地的守军还不如他呢。 久经战阵,田舒已经锻炼出了几分属于沙场战将的直觉,他本能的感觉到现在的情势开始对齐国不利了,但一时间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让他感觉到危险,一种比十几年前三国伐齐时还要危险的感觉,毕竟那时他上头有老太师田彪,有他的父亲田至,还有官位军职都在他之上的主将夏瑜,而此时,田舒突然发现,那些昔日在他之上的齐国的顶梁柱石样的人物都已经不在了。 老太师故去多年,父亲老了,又不通军事,夏瑜现在是敌营主将,早年一起并肩奋斗玩乐的兄弟田襄现在是他的主上,而内主田赵氏一直与他不睦。 突然间,田舒感觉到一种寒冷,一种孤寂,一种重压之下无人可以商量可以分担的焦灼。 强自按捺下种种情绪,田舒握紧拳头,扯过一卷帛书,飞速的写下了一卷奏表,然后快速的塞入密件竹筒中,印上火漆。 也就在此时,帐外有号角声响起,这是军中传报敌军又有攻击的预警方式。 田舒收敛了全部的神色和情绪,吩咐江夺将外面的护卫军卒传进来,吩咐传令兵将他的奏报飞速送回临淄,然后便抱起头盔,升帐召集部属出军去了,田舒知道无论如何,现在应付晋国还是眼下第一要务,若是一味分心去思虑北地,不顾眼下猛攻齐国的晋军,智瑶与赵无恤也不是好惹的,对于齐国来讲,输给晋国只怕比输给燕国还要可怕。 田舒升帐,带领部属去应付晋国又一波的进攻,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田子庄与赵驰终于在蓟郡将北地的齐军集结完毕。 与燕国在燕山以北的策略差不多,燕国迁国之后吞并了打量夷狄如山戎、东胡的土地,也有不少胡人、戎人归顺,但是燕国国府公布的法令只许胡人、戎人耕作土地得农爵,不许其人从军得军爵,说到底还是防备之意。 而齐国吞下燕国南部的土地,也是如此,这处燕国故地的守军,都是齐国从临淄平阴等等地方抽调的齐国老军老卒,齐国国府并不许这处的百姓补军职官职等等。 田子庄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又未经战阵,此时自然不敢自己拿主意,便事事都听从赵驰的,而赵驰虽然不算是无能的战将,昔日在赵氏也是经历过不少战阵的,但其人才干,勇武有余,为先锋将尚可,却不堪为帅,此时眼见大军集结完毕,齐军人数又占优势,而燕军下方城之后,又一直没动弹,便心有所动,认为燕军惧怕自己军队人多势众,便有心一鼓作气,直接吞掉方城这支燕军。 坐在方城的官署主座上,闭着眼睛,“看着”卫星地图上调动着的齐国军队,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远在临淄的田襄同时接到赵驰与田舒的奏报,赵驰的奏报是请求派兵增援,田舒的奏报内容则是两点:一则立刻派兵增援北地,对方城的燕军南北夹击,二则,必须严令赵驰固守蓟郡,不得擅自出城与燕军作战。 田襄向来信任田舒在军事上的眼光及判断,再则,他的正子田子庄现在可就在北地呢,田赵氏自从接获燕军攻取方城的消息后,日夜忧虑,几次想要请求将田子庄接回来,都被田襄拒绝。 即使不精通兵事,田襄也知道他作为齐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濒临战阵之时,最先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儿子,把自家孩子给接回去,这对军队士气的打击只怕是无以复加。 可是毕竟还是的儿子,担忧的田襄当即便按照田舒的建议组织军队意图增援北地,但还没等增援的军队开上去,赵驰的第二封军报便送抵临淄――赵驰率军出城与夏瑜决战去了。 田襄一接到这份军报,差点直接掀案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地雷: ylyzfi扔了一个地雷 第207章 《史记·燕本纪》: “燕庄公十五年夏,燕国国俌瑜率军五万,以渤海出,奔袭方城,方城不能拒,乃降,彼时田子庄领军屯于蓟郡,以赵驰为将,集结南下,意图复夺方城,行进半途,路经丘谷,遇万余弓弩手伏击,两翼被燕军步卒包抄,赵驰身先士卒,意欲向前抢进,突围而出,而燕军以燕国武卒为先锋,堵截于前,战车包抄于后,弓弩手倾泻打击,骑兵冲刷切割,齐军北上五万大军,兼北地固有守军两万,拼死冲击不得突围,赵驰战死,齐军失其主将,士气溃败,兼颇听得燕人善待俘虏之传闻,七万军卒,除战死者,皆降。mianhuatang.info” 正在打扫战场的夏瑜远远看到服人的身影,倒是笑了,道:“君上倒是舍得南下了?” 服人抱着头盔在身侧,缓缓走进,对夏瑜道:“我燕国首要,是收复失地,我姬姓服人生性鲁钝,只知道一次战争能完成一个目标就是上天厚爱,想要分兵两路,一路能收复故土,一路能灭一国,自文王以来,未曾闻也。” 夏瑜挑眉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君上舍得?” 服人也挑了挑眉,道:“舍得,因为机会不会溜走,我虽然没直接出兵,但是我给了叛逃入我燕国的中山贵族大量的金钱和精良的军械,有我们燕国再背后支持,中山国的这场叛乱不会那么快完事,所以,机会不会溜走,等我们收复故地,再打中山不迟。” 夏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颇有意味的道:“君上学坏了。” 服人倒是没说话,只是颇为老顽童式的扔了扔手中的头盔,道:“我这是学聪明了。” 夏瑜与服人两人相视而笑,无需言语便已彼此明了。 服人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北面,虽然看不见,但服人不远处就是燕国的故都蓟都。 服人曾经想过很多次,蓟都拿回来的时候他会是种什么心情,激动?高兴? 都不是,此时此刻服人的心情倒是很是平静,甚至有点淡然,对身侧的夏瑜道:“蓟都齐人守不住了。” 夏瑜道:“秦开和吴豹各领军一路,而蓟都内部齐军已经不足三千,齐军当然受不住。” 服人沉吟片刻,道:“我们该迁都了。” 夏瑜道:“是该迁都了,不过不是迁回蓟地。” 服人笑了,将目光转向西南方,晋国的方向,目光中有深沉之色,道:“迁都,进去中原啊。” 《史记·燕本纪》: “是年,北地战训未至,齐国执政田襄子先遣军五万北上援助,庄公闻讯,于燕国与中山边境驻地抽调七万大军星夜南下,燕军下蓟,田子庄单骑遁逃,庄公遂与燕国国俌瑜合兵一处,北上齐军眼见燕军兵势浩大,徘徊不敢战,易水两岸十余座城池,燕军复之。” 接获北地败报的田舒面无表情,将那份战报直接就扔了,回头就写了一封奏报给田襄,大概的内容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北地丢了就丢了,已近丢了再后悔也没法子了,世界上也没卖后悔药的,现在我们别去理会北地了,燕国恢复故土,光是整理旧地,重新安排官吏接收地方,整理赋税人口,就要耗费很多时间,他们短时间内没时间南下了,我们赶快趁这个时间对付晋国,已经输了一阵了就不能再输了,别等到燕国人喘过气来再次集军南下与晋国两路来攻,那就真歇菜了。 田舒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不过却是多余了,因为燕国上下半点南下的意思都没有。 齐国北地大败的消息传来,晋国马上派使节前往燕国蓟地,面见燕国国君服人与国俌喜悦,催促燕国履行盟约,尽快率兵南下,服人与夏瑜非常礼数周到的接待了晋国的使臣,满口答应稍微整合下军队后就会立时南下,晋国使节满心欢喜的离开了,而晋国使节前脚刚走,服人后脚就把那一纸盟书扔火盆了。 夏瑜在服人下首首座很是悠然的转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慢饮慢酌,对服人那随手烧掉盟书的动作仿佛无觉。 倒是将列的吴豹有些按耐不住,好奇的道:“君上,我们不南下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我们可以和晋军夹击,再好好刮齐国一票。” 服人看了眼吴豹,又扫视了眼殿中那些跃跃欲试的武卫军官,再想起现在方城镇守的杞熏和在率军屯驻武阳的秦开不久前的上表,心中微微叹息,道:“诸将之中,当以杞熏和秦开有当帅之才。” 这话感叹的没头没脑,让吴豹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夏瑜也跟着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处孤寒之地,卧薪尝胆,所为者,乃是收复故土,还于旧都。” 说到这里,夏瑜顿了下,转头去看眼在君座的服人,服人的神色也有几分深沉,打量着此处他们身处的燕国旧日宫殿,看着这熟悉的宫室,目中有几分沧桑之色,但随即便收敛起来,余下得仍旧是一位军中该有的坚硬莫测。 夏瑜心中微微叹息,神色也微微郑重起来,道:“我们燕国昔日迁国之时,何其惨烈,这么多年来,我们呕心沥血富国强军,就是为了收复故地,可是也不仅仅是为了收复故地。” 眼见众人都是一副不解神色,夏瑜扫视众人一眼,轻声道:“现在我们已经把故地旧都收复回来了,那么下一步我们该干什么呢?” 众人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吴豹听到此处,心有所感,似有明了。 此时还没待夏瑜开口,服人已经开口,道:“下一步我们该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吴豹一听此话,心念电转,马上就明白了,脱口而出,道:“所以我们不能南下出兵,要等他们两虎俱伤。” 夏瑜目视南方,道:“晋国,天下霸主,齐国,当时强国,他们不两败俱伤,我们如何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服人淡淡道:“晋国居霸主之位已经百余年了,也该把位子让出来,给别人坐坐了。” 夏瑜听到服人这公然表现出野心的话语,神色未尝稍变,道:“晋国现在的国力,毕竟还是列国之中最强的,倒也不能做得太明显。”微微沉吟,夏瑜似是想到了什么,挑眉轻笑,道,“对了,君山大可回给晋国一封信,说是中山国内乱,牵扯我燕国边境不宁,恩,朝中不少有人说中山国内乱,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吗?此时齐国分不出手来对付我们,那我们何不好好把握这场中山国送来的好机会,向来我们依照原本的约定,替晋国拖住他们的死敌中山国,晋国人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吧。” 听到夏瑜这个建议,服人一边听一边细细思索,然后伸手点了点夏瑜,道:“我的国俌啊,你可是比我坏多了。” 夏瑜笑而不语。 《史记·燕本纪》: “是年冬,燕人以应中山国求援之名,出兵攻伐,大败中山国军,得城十余座,并其近半国土,中山国君迁都以避。”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稍微少点,其实我是想快点把这文写完。 ----------------------------------------------------------- 顺便再问下亲们,下一篇想要看什么题材的,现在手里有两篇文都存了稿,还没决定先开哪篇: 一篇是仙侠文,世界观设定比较宏大,还是以小受为主的情节文,小攻没什么存在感。 还有一篇是我想要做个试验的码的文,就是想试试轻松的题材,开篇没多久小受小攻就相遇,两人相处贯穿全篇,不会很考据,世界观呢,差不多是上一篇武侠题材的后续,一个系列的,也是没有女人的设定,比较老套,主要还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就写不来感情戏,写不来攻受相处。 拿不定注意要先开哪篇。 第208章 田襄站在殿中,看着殿外的月色,久久不语,身侧的田赵氏拿了件披风给田襄披上,有些犹豫的问道:“执政,子庄……” 田襄冷冷的扫了田赵氏一样,田赵氏立时住口了,这种“乖巧”态度倒是让田襄心中一软,良久,叹了口气道:“让他在太庙跪着,五万人北上,连同北地的守军,七万人,就这么丢了,易水两岸,多少城池!就这么丢了!难道还不该罚吗!?” 田赵氏听到田襄这话,没有再为田子庄求情了,看着田襄短短数日间鬓角竟是长出了几丝白发,心中一痛,劝慰道:“执政也不要着急,燕军现在与中山国有战,一时三刻是分不出手来南下的,与晋国的战况也没有不利的战报传来了,想来只要西边底定,总会好些的。” 田襄叹了口气,道:“悔不听阿舒当初所言,数万大军至于未冠小儿之手,当真儿戏,现在与晋国那边,万幸没有败报传来,不然朝中只怕会起大波澜,前几日已经有朝臣上表要换将了。” 本来听到田襄感叹什么“悔不听阿舒当初所言,数万大军至于未冠小儿之手”是,田赵氏面色还有几分不豫,但听到后面有朝臣上表要求替换田舒的将位时,大惊,道:“执政,万万不可,临阵换将,兵家大忌!” 田襄冷笑一声,道:“我岂不知此时是万万不能替换阿舒的,换下阿舒,谁能顶他位置?可是却有不少人在我耳边唧唧歪歪,说什么虽然没什么败报传来,但阿舒一直在防守,此时我们两边受敌,要速战速决。” 田赵氏听得田襄此话,微微沉吟思索,道:“这些人不是冲着上将军去的,这些人只怕是冲着执政来的。” 田襄微微叹了口气,他心中对此也是明了的,昔日他初初继任执政位,利用军中因夏瑜事对田须不满的势力,以及田舒在军中的威望,诛杀了田须一党,压制了自己的正亲叔叔韩虎,宗室之中,却是有些反弹的声音的,只是后来他遣田舒北上伐燕,吞并了易水两岸的沃土,将齐国的国土拓展一半有余,齐国在他手中变成了一个可以晋国旗鼓相当的大国,仿佛有重现昔年齐桓公在时的威势,田襄的威势在吞并燕国半数国土后达到顶峰。 现在北地丢了,边境与晋国鏖战之中,自然是让有些宵小以为自己可以出来闹一闹了,田襄在心中冷笑,这么多年了,朝中上下都被替换成了自己的心腹,这些宗室里的小人,自己不过顾念亲缘不愿意下杀手,现在还以为能翻天不成。 真正要紧的,还是现在这场大战,田襄看着西面的方向,似乎想要透过天空看到那与晋国僵持的战场。 眼见田襄如此,田赵氏本来还有几分犹豫,但此时却是下定决心,道:“执政,我……我有个想法,也许可以使得晋国退兵。” 田襄有些疑惑的看着田赵氏,只见田赵氏咬咬牙,开口道:“执政还记得中行氏与范氏还有后人在我齐国吗?” 田襄点头,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昔日晋国内乱,中行氏、范氏与智氏、韩氏、赵氏、魏氏内战,一辈子隐忍的齐景公终于抓到这个机会,联合诸侯,支援中行氏、范氏,意图肢解晋国,但是很不幸,善于隐忍熬死了晋国四代执政的齐景公碰到了横空出世的赵志父,列国联军支持的中行氏、范氏被赵志父大败,中行寅、范吉射逃亡到齐国,齐国出于与晋国争霸的目的,给这两个人不大的封地供养之,这就是田赵氏说的中行氏与范氏的后人。 田襄不解为何田赵氏会突然提及这两人,只听田赵氏接着道:“中行氏与范氏虽然被我父亲灭了,但是我父亲并没有屠灭这两个家族的所有族人和他们的家臣,父亲说晋国在内耗中损失的实在太多,中行氏与范氏的族人家臣中有不少人才,若是他们绝境拼死,一则晋国会损失更多的人才,二则内战会拖得更久,所以……” 田襄似乎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十分明白,道:“你的意思是?” 田赵氏此时似乎下定了决心,和盘托出,道:“执政,晋国定公在我父亲去世后不久就薨了,智瑶不比我父亲,对待国君,常常有礼数不周之处,现在的晋国国君眼见四卿权力日益扩张,心中即忧且怒,可是晋国君权不振也有百余年了,国君也是无法,所以,我何不让中行眼与范吉射上奏给晋国国君,将他们在国内名义上还拥有的封地转送给国君。” 田襄立刻就明白了田赵氏的意思,道:“晋国国君若是收了,那么君权振而四卿惧,若是晋国国君不收,那么也能挑动晋国国内的混乱局势,最起码现在这些在晋国内中行氏与范氏的亲朋故旧,就会惴惴不安,晋国后方不宁,前线的仗他们就打不下去。” 田赵氏点头,道:“只是此事要细心谋划,中行寅与范吉射的上表,一定要绕开智瑶等四卿,直接递到晋国国君手中,这样才能掀起波澜。” 田襄微微眯了眼,道:“不仅仅要暗中直接送到晋国国君手中,而且一旦晋国国君接受了表奏,要立刻传扬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中行氏与范氏悔悟了,心忧晋国社稷,将昔日的封地全部归还给国君,这样天下人必然会赞颂中行寅与范吉射的行为,尤其是儒门那群倡导礼教的儒生,此时若是智瑶、赵无恤等人阻拦嘛,呵呵。” 后面的话,田襄与田赵氏都没说明,但不需言语,其意自明。 田赵氏在晋国自有其心腹人脉,中行眼与范吉射,虽然流亡齐国已经三十几年了,都是垂垂老矣,但中行氏与范氏乃是扎根晋国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即使被赵志父收拾了,总还是有些根基人脉可以动用的,所以虽然费了不少力气,那份将封地归还给国君的表奏,还是递到了晋国国君手中,而同一时间,按照田襄与田赵氏的谋划,中行氏与范氏的这份想国君悔过的表奏,瞬时传遍天下。 智瑶在国内的心腹一将这个消息传给他,他当时就暴怒了,将那份报讯竹简扔在地上,大怒道:“我将剐之!” 赵无恤倒是很是平静,将那份讯报捡起来,读了一遍,赵氏在晋国国内也有心腹,知道消息也不比智瑶晚多少,此时淡淡道:“齐国好谋划。” 赵无恤这一开口,智瑶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赵无恤发火怒喝道:“你弟弟,你那个弟弟,他倒真是,真是……” 智瑶与赵无恤的关系这么多年下来,很是微妙,即相互防备,也相互依存,又有几分别样情愫,所以说起话来有时就比较直接,少了几分“外人”间应有的客道和礼数,田赵氏的动作,以智瑶的执政地位,在国内的人脉和名望,即使事前没能及时探查阻止,事后岂能不知,这一知道,智瑶便忍不住向赵无恤发火了。 其实智瑶此人,有才无德,性子里颇有几分贪婪刻薄之意,但是此时的智瑶所处的环境,与夏瑜那个时空相比,却又恶劣上不少。 在夏瑜的时空里,晋国与齐国的屡次大战,齐国几乎每战必输,而在这个时空,因为夏瑜的存在,因为夏瑜煽动的蝴蝶的翅膀,使得齐国出现了田舒,并且一度并吞半数燕国国土,智瑶担任晋国执政后,齐国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压得整个晋国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对外扩张不顺利,对内就跋扈不起来,这间接压抑了智瑶本性里的张狂贪婪。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里,这个时候,本应该是智瑶因为一系列对外战争的胜利,声望日威,进而生出了篡逆晋宗的心思,也是他开始蔑视韩赵魏,对此三家家主多次加之侮辱的时候,可是在这时空里,智瑶因为与赵无恤的关系,因为外敌的强大,对晋国国君也好,对国内诸卿也好,都还算是公道,也算是有礼数。 当然,对比赵志父那种心怀晋国的社稷之臣,智瑶自认为的对晋国国君“礼数周到”等等,还是差得远了,不过智瑶自己当然不这么认为,智瑶会从心里面觉得:我对你这个国君已近够不错了,你个国君现在弱势成这样我还尊你为主,我在外面为晋国血战沙场,你没什么狗屁用也就罢了,还来给我扯后腿!? 本性原本就不厚道的智瑶气又不暴怒的道理,而更火上浇油的是,满肚子抑郁就着田赵氏的事情和赵无恤发脾气,赵无恤却淡淡的道:“我弟已为田氏内主,各为其主而已。” 智瑶更怒了,分不清是对这件事情本身发怒,还是对赵无恤脸上那淡淡的毫无波澜的神情,智瑶起身,上前两步,一把扯过赵无恤的衣领,死死盯着眼前人,只见眼前人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智瑶心中宛若油煎,更多了几分不知名的苍凉之感。 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这种怒气,这种苍凉,这种难言的抑郁痛苦,一向霸道惯了的智瑶选择了他最习惯的方式,手上用劲儿便把赵无恤往自己的方向扯,意图…… 似是察觉了智瑶的意图,赵无恤开始拼命挣扎,可是智瑶的身形本就比赵无恤高大强壮,赵无恤被智瑶拖着向大帐中后面的寝榻走去,心中愤怒难以言喻,赵无恤挣扎之中向腰间宝剑摸去,拔尖出鞘。 一抹血色飞溅,智瑶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入胸数寸的短剑,不由自主的放了手。 赵无恤眼中有仿佛火灾燃烧,灼的眼眸亮得吓人,握着手中短剑,死死盯着智瑶,一字一句的道:“执政,我是赵氏家主!我是赵氏家主!” 此时因为国内传来的情报十分要紧,智瑶只留了赵无恤一人商量,护卫随从都在大帐百步以外,帐中几乎空无一人,只有赵无恤那咬牙切齿的话不断回响,声声入耳。 智瑶有些失神,缓缓放开双手,赵无恤也趁势退后了几步,低头看着胸口的伤口,不深,只是伤及皮肉,但给智瑶的打击却似无比沉重。 赵无恤退后几步,拉开与智瑶的距离,稍微平复了下激烈的喘息,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色,低头行礼道:“无恤对执政失礼冒犯,请执政以军法处置。” 智瑶看着赵无恤又恢复了淡然木讷的神色,礼数恭谨的请自己治罪,顿时心中只余满腹苍凉,就这么看着赵无恤,一言不发。 赵无恤不敢抬头,也不愿抬头,其实他的心中亦远不如此时表面神色那样淡然,害怕再在这帐中呆下去,自己会失控,会……会心软,赵无恤道:“执政不罚,无恤告辞了。” 不等智瑶准讯,赵无恤便转身退出大帐,撩开大帐的门帘时,赵无恤顿了下足,道:“执政,我们……我们该与齐国议和了,这场仗耗时太过,现在国内又生异动,我们打不下去了。” 智瑶没有回话。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齐晋鏖战一载,未分胜负,齐国方经历北地败战,两面受敌,乃遣使与晋求和,晋国久攻齐国不下,国中多纷扰,亦有意止战,乃与齐议和退兵,。” 晋国出公十七年,流亡在外的中行氏、范氏上表将自己在晋国国内的封地献给国君,出公受表,但此时在前线匆忙与齐国达成罢兵和议的晋国四卿,匆匆率军回国,智瑶直接将那份中行氏与范氏献上的封邑地图给撕了,更有甚者,智瑶打出“扫除范氏、中行氏余党”的旗号,联合赵氏、韩氏、魏氏三家向原中行氏、范氏的封地进军,一年后,晋国四卿瓜分了这些本应该是交还给晋国国君出公的土地。 眼见到手的土地都还没捂热呢,虽然就是真的到手了,也可能只是名义上如此,封邑的邑宰官吏根本轮不到晋国国君去插手任命,但智瑶这公开的近乎羞辱性的做法,还是让晋出公愤怒了,或者说恐惧了。 赵志父去后,出公继位,对于智瑶他已经隐忍十几年了,可眼见的,四卿越发壮大,甚至连表面上的礼数表面上的尊重都不稀罕给了,出公觉得在这么隐忍下去,晋国真的就要完了,真的就要被这几个世卿大族瓜分了。 是以就在智、韩、赵、魏瓜分封邑不久,晋出公通报齐、鲁、秦、宋等等当时所有的诸侯国,宣布四卿为叛逆,以霸主之名号召诸侯挟住晋君剿叛逆。 这种公然撕破脸的行为,让四卿也慌了,虽然晋国国君已经是傀儡样的人物多年了,但是毕竟晋国此时名义上还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也还是名义上的霸主,也还是在名义上扛着那副“尊王攘夷”的大旗,这会儿的中原地区,诸侯国还是蛮多的,所谓的“国际声誉”还是要顾忌的。 于是消耗了一年多时间去侵吞中行氏、范氏封地的四卿,急忙调转军队去攻打晋国国都,干起了一件晋国公卿常干的也是春秋事情的许多权臣常干的一件事――篡逆弑君。 调集军队濒临国都之下,等待着其他几卿前来汇合时,赵无恤看着这座雄伟的城池,百年霸主,晋国的国都绝对不比齐国临淄或者天下任何一个国家逊色,百余年间,这座城池里发生了无数家族覆灭的公卿惨烈内斗,也有无数国君在这座城池里被臣子所灭,而今日,是他赵无恤带领赵氏私兵,要来弑君了。 赵无恤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略带讥讽的微笑,哈,后世会如何记载他赵无恤呢?兴赵的有为家主还是乱臣贼子? 远远见到有车架过来,车驾上插的旗子却是韩氏家主的主将旗,赵无恤上前两步,见到从车上跳下来的韩虎,有些疑问道:“韩伯呢?” 赵无恤口里称呼的韩伯就是韩虎的父亲韩不信,因为韩赵交好,赵无恤的称呼就会有几分称呼亲近长辈的叫法,而韩虎一听赵无恤问他的父亲,立时便流下泪来,道:“父亲闭门绝食了。” 赵无恤一愣,道:“韩伯他……他为什么?” 韩虎流着眼泪道:“父亲,父亲说他是晋臣,让他最后尽一个晋国臣子的本分,让我放手去做韩氏的家主。” 赵无恤听到这话,有些伤感,良久才叹了口气道:“韩伯何必。” 韩虎擦了擦眼泪,道:“父亲不许我耽搁,让我率军日夜兼程赶来与你汇合。” 赵无恤听到此话,又先到一年多前,在与齐国交战时,魏侈的死讯传来,遗命竟是不许魏驹奔丧,要他以国事为先,然后不自禁的,赵无恤转头看向北方,他父亲的陵墓所在,自然,那么远,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只是赵无恤不自觉的回想起父亲去世时对阳虎的那番话。 赵无恤记得阳虎建议父亲杀了智瑶,因为其人谲而不正,而父亲不允,因为那都晋国社稷不利,回想当时情形,赵无恤不自禁的喃喃自语道:“父亲你错了。” 父亲你错了,当你离开了,当韩伯离开了,当魏侈也离开了,当你们这些最后一批晋臣离开了,留下的,我们这些在家族与邦国利益冲突时,一定选择固守家族里的后辈时,晋国已经完了,不论你杀不杀智瑶。 此时的赵无恤还不知道的是,随着赵志父这一辈最后的晋国臣子离去,晋国最后被瓜分灭国,而随着他与智瑶智瑶这一辈最后的春秋贵族离世,春秋完了,战国开启,而在那个尚未开启的战国时代,因为一分为三而后劲不足的韩赵魏,相继被灭。 百年霸主的骄傲,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史记?晋世家》: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 晋国四卿齐齐集结军队攻打晋国国君,此时的晋国国君只是一个名衣上的傀儡,之所以说是名义上的傀儡是因为在晋国,国君直属领地已经少得可怜了,早就被晋国公卿敲诈干净,就是还剩下的那点领地,很多时候也只是名义上的,很多官吏也是公卿推荐任命的,换句话说,即使是名义上的那点小的可怜的封地,也是国君根本调动处置不了的。 这种情况下,国君能够调动的军队的数量,也自然是少得可怜,别说和晋国四卿相比,就是和单独一卿的实力相比都差得远了,自然的,这场四卿联合进攻国君的战役,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打赢了,晋国出公败逃出奔齐国。 就在晋国出公仓皇出奔齐国的路上,在一处山谷处,本来埋伏在那里冒充盗贼的豫让,已经等候多时,就等出公从此入齐的必经之路而过,然后史书上就会出现这样一出记载――“盗杀晋出公”。 然而这样的史书记载没有出现,因为埋伏良久的豫让突然听得背后有声,带领一种刺客反身之时,却见一帮装备精良的人众突然出现,将他们包围起来。 一番激战,眼见对方调动有度,令行禁止,整齐划一,豫让马上判断出对面这群身份不明的武士是军士,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非一般盗贼或者大家门客之辈。 对面的人数占优,且装备训练都在己方之上,再斗下去,也是必败,而且自己手下这些人多半也会折在这里,又转头看了看那处山谷,早有探子来报,晋国国君马上就要从这里出奔经过了,挣扎良久,豫让最后还是下令撤退。 几乎在豫让撤退后不过半个时辰,晋国国君带领车队仓皇经过此处山谷,眼见马蹄声大作,晋君脸色惨淡,与智瑶相处也是十几年了,晋君自问还是对此人有些了解的,所以他对自己能否安然逃到齐国是有怀疑的,眼见此时此处谷底显然是有伏兵,晋君自然是以为这些伏兵是智瑶派来伏杀自己的。 晋君长叹一声,他并不畏死,若是当真畏惧死亡,也就不会宣布四卿为叛逆,并且意图联合诸侯教贼了,隐忍下去,还是有条命可活的,只是若是再这么隐忍,晋国数百年的邦国社稷,可能就此要断送在他手中了。 不愿隐忍,现在要交代了性命,晋国的国祚还是要完,晋君心中痛不可当。 然而出乎晋君预料,那领头奔袭而来的一队人马竟不少来杀他的,奔到近前,那领头的竟然下马跪拜,道:“外臣吴豹,奉命我国君君命,请宗室长者晋伯入燕国以教我姬姓后辈,服人乃拜。” 晋君长大的嘴合不拢,他自然知道现在在位的燕国国君姬姓服人,可是他派人来请自己入燕国,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xylls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1-2919:25:39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08:40:51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08:52:17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08:53:46 瓜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208:57:26 谢谢瓜瓜亲,扔了好多地雷啊。 第209章 在晋国四卿调转矛头对准国内,忙着瓜分中行氏、范氏残余的封地,并且驱逐国君时,燕国在什么? 燕国正在忙着攻打中山国。(.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服人领军对着中山国一整猛打,逼得中山国国君向西北迁移,燕国再次拓展十余座城池,打通了与晋国沟通的边境。 在服人对着中山国猛打的时候,夏瑜在易水两岸主持新建燕下都的事宜,同时负责运送粮草支援服人作战,分派官吏接收中山国国土,并且屯兵易水南岸,防备齐军再次北上进攻。 服人与夏瑜,一个负责进攻,一个负责防守,合作无间,十余年的累积,十余年的生聚教训,燕国储备了大量的人才,整理出了一套足够应付眼下状况的制度系统,使得燕国虽然短时间内大幅扩张,却没有丝毫敌人能够钻营的破绽缝隙。 晋君被吴豹一路引领进入燕国境内,看着这一年前还处于战乱的燕国旧地与中山国境内,不过短短一年,竟是十分安定,百姓都已经恢复耕作,安居乐业,田中有过燕国国府工农学宫的学生指导老农种植新作物,使用新农具,蓄样牲畜,处处一派生机盎然,看得晋君很是惊讶,而惊讶过后就是畏惧——这样的燕国,还是一个安心偏处北地孤寒的小国吗? 晋君进入燕国旧地不久,早就有人通知了回燕国国府,服人早已回来与夏瑜汇合,依照礼节在边境处率领仪仗恭候晋国国君。 晋君远远见到全套的大仪仗,以及负责看护祭祀道路的驿舍司,在路旁迎候引导,晋君很是讶异,此时他被自己的臣子赶出自己的国家,黄黄如丧家之犬,可是燕国竟然用恭候霸主的大礼来迎接自己,如何能不让晋君惊异? 远远见到身着代表国君身份的大礼服恭候自己的人,晋君依照礼节往返施礼还礼,然后道:“凿何德何能,得燕君如此大礼。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晋君名为凿,此时他没有自称寡人,而是称自己的名,是一种自谦的表现,也是因为此时被赶出晋国的身份尴尬的缘故。 服人很是恭敬的道:“于姬姓,公为伯,礼当为敬。” 所谓伯,是宗室长者的意思,在这个年代,伯与霸同音,于姬姓为伯,就是霸主的意思,此时听到燕君称他为伯,晋君心中酸涩,长叹一声,道:“失国罪人,岂配称伯。” 服人依旧礼数周到,很是谦卑,道:“国有叛逆,逐君篡逆,我燕国亦是姬姓,岂能不尊礼仪而去屈附叛逆之意,当尊君以伯。” 在来燕国的路上,晋君就已经知道智瑶已经在晋国国内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个公子骄,立为国君,所以若是严格来说,此时只怕他姬凿已经不能称之为晋国国君了,但是此时燕君服人却说“我燕国亦是姬姓,岂能不尊礼仪而去屈附叛逆之意,当尊君以伯”,却是表明燕国不承认智瑶新立的那位晋君的意思。 这让姬凿一个激灵,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是有几分顾不上礼仪,想要直接开口问燕君服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的冲动。 见到晋君脸上有焦急的神色,服人倒是很稳得住,道:“来日所计,乃长远之事,此时但请君伯入城飨宴。” 姬凿也知道此时郊野相迎不是详谈事情的地方,即使燕君当真有意帮助自己,也是在要在宴会或者其后才能细谈,所以即使心中焦急在意,姬凿也维持了礼仪,回礼之后,与燕君相携入城。 晋国与齐国议和罢兵,田舒领军回了临淄,大军出征良久,与晋国鏖战良久,兵疲将怠,齐军不得不进行了一段为期不短的休整,而在这休整期间,田襄也好田舒也好,也没有半分放松,几乎是时时刻刻紧绷着精神紧盯着晋国与燕国的动作。 眼见晋国国中内乱,四卿先是争先恐后的瓜分中行氏与范氏的领地,其后又驱逐国君,田赵氏的谋划不但奏效了,还是大大超出意料的奏效了,田襄欣慰非常。 再然后,晋国传来的消息差点让田襄高兴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不解,这……智瑶和赵无恤不是才和解没多久,攻齐时还再次混编军队吗?怎么这又闹起来了? 田赵氏在晋国的心腹和齐国在晋国的探子同时传回来消息——智瑶公然在筵席上用酒杯中的酒当面泼在赵无恤的脸上,赵氏家臣群情激愤,认为智瑶辱赵氏太过,都要找智瑶拼命,被赵无恤拦了下来。 接到这个探报时,田襄正在和田舒围着地图研究北地防务,读完这份探报,田襄满是诧异的和田舒道:“智瑶这是昏头了吗?还是废立国君,专晋之权后,太过得意,所以忘形了?” 田舒也微微皱眉,道:“智瑶这个人,是有几分张狂的,只是自从继任晋国执政之后,倒是一直尽职尽责,眼下……,不过无所谓,无论什么原因,智瑶和赵无恤两人闹不痛快,晋国内乱的久一点总是好的,不然我齐国又要面临双线作战了。” 燕国,蓟都,国俌正室殿中,夏瑜以手支额,半睡半醒,手里握着的一卷奏章就快握不住,掉到地上了。 迈步进来的服人看到这一幕,悄然放轻了脚步,走进夏瑜身侧,身后将夏瑜手里的奏章握住,想要从夏瑜手里轻轻抽出来。 许是被服人的这点动作吵醒了,夏瑜睁开朦胧睡眼,看到服人在身旁,揉了揉眼睛,道:“君上什么时候进来的?” 服人道:“吵醒你了?我刚从军营回来。” 看到服人身上的衣服都有湿意,有听到殿外有隐约的雷鸣声,视野内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上,不断冒出来的警告提醒: 【有高能量雷电聚集干扰,建议立即关闭生化智能系统!】 【有高能量雷电聚集干扰,建议立即关闭生化智能系统!】 【有高能量雷电聚集干扰,建议立即关闭生化智能系统!】 夏瑜伸了个懒腰,动了动手指,关闭了视野内的界面,退出了系统,然后道:“外面下雨了?”一边这么问,夏瑜一边叫殿外看守的寺人来给服人换衣服。 服人由着寺人服侍换点湿了的衣服一边,道:“从军营赶回来,刚好碰到雷雨,我看你最近总司用意犯困,是不是下都心里记挂着下都武阳的修建,过来看看,没想到吵醒你了。” 夏瑜听到这话,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道:“最近忙了些。” 此时那寺人帮服人退了外衫和中衣,却发现拿来的备用中衣拿错成夏瑜的了,不合身,值得战战兢兢的退出去再去取,折腾了半天才把衣服换完,服人倒是也没去怪罪那寺人,只是回身时叹了口气,道:“我有点想念菏泽了。” 夏瑜倒是彻底醒了,将方才在看得的奏报整理的下,接着拿起毛笔干活,道:“我也想菏泽,可是无终城到底还要留人看着的,虽说谦儿在无终城监国主国事,但朝中不少干臣都随我们南下了,菏泽再不留下,宫里的事情我不放心。” 服人可能也有点饿了,随手从案几的盘子里拿了块点心啃着,道:“齐国最近倒是很安静,没什么动作。” 夏瑜道:“易水南岸的驻军不能少,齐国现在只是在整军,和晋国这一场大仗消耗太大,我觉得他们没放弃想要北上的心思。” 服人拿着手中的点心,微微沉吟,道:“就怕齐国事和晋国事混在一起,这事儿就难办了。” 夏瑜打了个哈气,道:“晋国的内乱,我倒是怕他们爆发的太快,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这段时间我们扩张的也太快了些,需要时间消化下。” 服人看夏瑜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的样子,便将手里的毛笔按住,抽出来,道:“你去睡下,这些我来。” 这段时间情形特殊,夏瑜几乎时时刻刻开着卫星地图盯着列国情势,生怕一不小心除了纰漏毁了燕国的此时势如破竹的进攻大势,同时间国府事物繁忙,诸事种种,皆是极耗精神体力的,难免觉得疲惫,此时他一阵阵的犯困,服人要他去休息,也便不强撑,便放下手中的毛笔,道:“我去歇会儿,君上也不要太晚了。” 夏瑜起身转进了国俌正室的寝殿,服人拿起刀笔开始忙活着一案几的奏章,各种杂事繁复,服人却是先着手把自己熟悉的不少事情,比如早前已经和夏瑜商量好的军中封赏名录之类的东西弄完,忙活良久,也有几分困倦,寺人上前说已近子时,提醒君上休息。 服人也放下手中这些奏表,转身进了间殿,着寺人拿了一床被褥,在侧榻上休息下了。 这些年来,国事繁忙时,服人和夏瑜常常彻夜商议,有时也会在国俌正室殿中睡下,也都是如此在侧榻一床被褥就过了。 十年君臣,同殿不同榻,同寝不同床。 第210章 晋出公十九年,也就是燕国庄公姬姓服人十七年,被燕国持续盯着猛揍的中山国实在是撑不住了,国君亲自率领中山国宗室上下朝堂公卿,向燕国投降,中山国灭国。(.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也是在这一年,晋国执政智瑶表示,晋国原本是中原霸主,但这十几年来,齐国日益强大,意图取代晋国霸主地位,为了能够复兴晋国,愿意显出一部分城邑给国君,同时要求韩赵魏三卿也显出一部分土地。 事实上,自从晋国出公姬凿出奔以来,晋国新立的这位国君已经完全沦为了智瑶的傀儡,智瑶所谓现出封邑给国君,其实和献给智瑶没区别,说白了这就是在敲诈韩赵魏,韩赵魏虽然不乐,但是此时智瑶方才做了废立国君的事情,威势正盛,韩赵魏也不便公开反对,但是也不知道智瑶是怎么想的,对待韩、魏,智瑶要求他们上缴的封邑还不算多,可是对一向似乎还有几分交好的赵氏,却狮子大开口,指定要赵氏将蔺、宅皋狼。 宅皋狼是赵氏祖先发家的封地,同时也是赵氏宗庙祭祀的所在,智瑶这个要赵氏将这块地方进献出来的要求一传达到赵无恤那里,赵无恤立刻回绝,派人去回禀智瑶,非常委婉的表示愿意用别的地方替换宅皋狼,可智瑶一接到赵无恤的回复,勃然大怒,不顾韩氏与魏氏的劝阻,胁迫国君下令宣布赵氏为叛逆,胁迫韩氏、魏氏一起发兵攻打赵氏。 赵无恤一接到这个消息,长叹一声,整军备战,及至智氏、韩氏、魏氏的大军赶到,赵无恤一路且打且退,慢慢将兵士、粮草、军械尽皆击中在赵氏的坚城晋阳。 晋阳这座城池,在赵志父多年的经营下,非常富庶,昔年赵志父被范鞅打压,被憋在封邑时任命尹泽为晋阳的邑宰,尹泽在晋阳时,非常努力的加固晋阳的城墙,及至赵志父被中行氏、范氏围困在晋阳,中行氏、范氏集结全部力量围攻这座坚城,围城战打了三年都没能攻破城池。 那场大仗中,赵志父率领赵氏全族苦守晋阳,日日夜夜,也是拼命的加固城池,所以及至今日,晋阳的城墙,可以想见,其高,其厚,几乎可以说是绝冠列国,也很自然的,智氏、韩氏、魏氏到了这座城下,将其团团围住,仍旧是打不下来。 历史如此吊诡的地方,赵无恤几乎重复了他父亲赵志父的人生轨迹,只是不同的是,当赵志父被围困在晋阳时,他身边相伴的是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赵志父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智氏的大营,远远看着那高高的观将台,心中只剩下无限痛楚。 遥望智氏族军的大营良久,良久,赵无恤转身,他还要去巡视城防,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去感慨什么。 晋阳的围城战打了一年,此时距离齐晋大战、燕国收回故地,已经过去了快三年,韩氏、魏氏苦劝智瑶退兵不成,智瑶筑堤挖土,引导汾水,水灌晋阳,晋阳一夜之间变成泽国,苦守了快一年多的晋阳,眼看摇摇欲坠。 筑堤挖土时的智瑶,状若煞神,那眼神中的疯狂,看得韩虎、魏驹两人心境胆战,也就在此时,赵无恤派出使者,暗中联络韩虎、魏驹,直言若是此时赵氏被灭,接下来就轮到韩魏了。 韩虎、魏驹这一年多来,眼见智瑶日渐疯狂,只要攻城不利便开始杀人,自己智氏的家臣心疼,杀得少,可对韩氏、魏氏的家将却没那么心疼了,一批批的宰下去,可是把韩虎与魏驹吓坏了,此时赵无恤派人联络反转过来攻打智瑶,韩虎与魏驹也动了心思。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韩虎、魏驹与赵氏秘密结盟,韩虎与魏驹带着亲兵先是暴起突袭汾水堤坝上的智氏亲兵,然后导汾水入帅营,尽淹智氏军卒,同一时间赵无恤率领赵氏军卒突出晋阳,直击智瑶所率智氏亲兵。 智瑶猝不及防,被斩于乱军剑下,头颅被砍了下来,送到了赵无恤的面前。 晋国最后的执政,春秋最后的贵族,智瑶,死无全尸。 然而让众人不解的是,赵无恤见到智瑶这按理来说该算是死敌仇人的头颅,竟是没有很高兴,反而潸然泪下。 智瑶被杀,韩、赵、魏等于是和智氏彻底撕破了脸面,智瑶虽死,但智氏的封地还在,智氏的族人还在,虽然主力在晋阳被韩、赵、魏歼灭瓜分,但是智氏残余力量还是不容小觑。 就在韩、赵、魏集结起来,准备朝着智氏的封地族人继续进攻,而智氏族人已经能够知道族长被杀的消息,拼命集结一切剩余力量准备抵抗进攻时,在燕国的先晋军姬凿突然在燕国的协助下,派出使者,通知列国诸侯,以霸主国国君的名义,宣布韩、赵、魏为逐君叛逆,兴兵讨伐,而在韩氏、赵氏、魏氏还没得到姬凿通知宣布他们叛逆的消息前,已经有赵氏的边境斥候星爷疾驰送军报入晋阳: “边境十五万大军入境。” 正在开会的韩虎、魏驹皆是大惊失色,韩虎急急问那斥候道:“哪里突然冒出的十五万大军?” 那斥候回答道:“先君求援燕国,以姬姓同宗血脉的名义,求得燕国十五万人南下来袭。” 韩虎、魏驹皆惶惶然,要知道晋国这段时间一直是多事之秋,三年前攻打齐国那场大战,四卿俱是损耗非小,紧接着,齐国完了手绝的,挑动晋国内乱,四卿匆匆和齐国罢兵,回头就开始攻打中行氏、范氏的残余家臣和族人,接着国君姬凿又闹事,四卿又掉转头的去打国君,再然后,没歇多久,智瑶这疯子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和赵氏为难,智氏、韩氏、魏氏三卿率领各自家族主力,和赵氏在晋阳死磕了一年多。 也就是说,韩、赵、魏三家尽是兵疲将怠,而且还在和智氏对峙之中,智氏军卒在晋阳城下被歼灭不少,智氏实力大损,这个时候的晋国,可以说是在军事战斗力上来讲,最为衰弱的时候,比当年被齐景公率领的诸侯联军包围分割时还要般衰弱,可惜,此时的晋国已经没有再一个的赵志父了。 比之韩虎、魏驹的恍然无措,赵无恤倒是很是冷静,神色间甚至有几分漠然,就那么漠然的看着自己案几上的那个盒子,那个里面乘着石灰保存着智瑶头颅的盒子,什么表情都没有。 韩虎很是焦躁的搓手,转头看向赵无恤时,发现对方又在低头看那个木盒子,心中真是一阵阵烦躁,还有几分发毛,心道:这个赵无恤不知道是什么毛病,非要把那个装着智瑶头颅的盒子放在案几上,天天看着,就是再恨智瑶也不带这么玩的啊!难道他不害怕不会做噩梦吗!? 不像韩虎,此时还有心思去注意其他的,魏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这借了燕国的军队南下“复仇”的先国君姬凿身上,急急的问赵无恤道:“这……这燕国人真的南下了?他们疯了吧,我们可是霸主之国,他们怎么敢向我们用兵?燕国和我们可是有盟约的,他们的死敌该是齐国啊,怎么冲着我们来了。” 赵无恤一直面无表情,此时听了魏驹的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平静的道:“他们为什么不敢向我们用兵?燕国已经灭掉了中山国,将中山国土并入燕国,也就是说此时燕国已经直接与我晋国接壤,燕军南下,一定要经过我赵氏,而我赵氏已经在晋阳围城战中消耗非常,边境几乎除了斥候探兵,几乎没有兵力看守边境,燕军现在要南下,几乎不会遇到像样的抵抗,完全可以长驱直入。” 赵无恤抬头,没有看向韩虎,也没看魏驹,目光有些惘然之色,喃喃道:“你们还记得昔年虒祁台那时还是燕国太子内佐的夏瑜,绢上论兵吗?” 赵无恤一说到昔年绢上论兵,韩虎、魏驹都回忆起来了,可这回忆起来还不如没回忆起来呢,韩虎、魏驹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而赵无恤却似乎根本没看江那两人的脸色,喃喃自语的背诵起夏瑜昔日的虒祁台论断道:“晋国,处四战之地,北有北狄,西有秦国,东有齐国,难有楚国,当晋国是拧成一股绳的完整国家时,晋国自然是天下霸主,但当晋国不能握紧拳头公卿团结一致时,晋国还能存在多久?晋国与晋国满朝公卿,已近冢中枯骨。” 当日夏瑜张狂无忌,压制的晋国诸人反驳无能,而在虒祁台站起来压制夏瑜,信誓旦旦的要维护晋国霸业存续的人,此时已经至于下一颗头颅,安置在赵无恤的案几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夜非文扔了一个地雷。 第211章 正如赵无恤所说的,晋国四卿内乱,智氏、韩氏、魏氏在晋阳和赵氏打了将近一年的围城战,晋国北地往昔与中山国也就是现在与燕国接壤的地方,都是赵氏的土地,而以往守卫边境的赵氏军士,都被赵无恤集结在晋阳,也就说晋国赵氏封邑边城,守卫已空。 服人协姬凿一起率领燕国十五大军兵临城下,姬凿以自己作为晋国国君的身份命令守军开城投降,肯开城投降的自然好说,不肯开城投降的,一个字——打。 及至今日,离燕国迁国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燕国府库富足,甲兵齐备,人口倍增,加之种种如军功爵的奖励机制,举国上下,二十年的累积,倾泻而下,几乎如洪水席卷四方,无人能挡。 随着燕军的战果日益扩大,韩赵魏派出的使者也来到燕军之中,意图试探燕国此次出兵意图。 这位使者的说辞很简单,概括下大概就是,我晋国和你们燕国是盟友,你们为什么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进攻我们晋国。 而此时已经学的蔫坏蔫坏的服人很是冠冕堂皇的表示:“我服人乃是姬姓血脉,晋国亦是姬姓血脉,于周室而言,晋君为伯,我服人相助伯主平叛,剿灭逐君叛逆,乃是天经地义。” 使者听得服人的话,还欲口舌纠缠,服人理都不理,直接将这位使者扔回去给韩赵魏回信去了。 接获使者送回来的信儿,韩虎、魏驹勃然大怒,晋国已经称霸的太久了,以至于晋国的公卿贵族们已经习惯了“霸道”,习惯了骄傲,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使此时形势不如人,但骨子里的骄傲仍在,燕国这种傲慢的态度,如何能不令习惯了揍别人习惯了逼人向自己求饶的晋国上卿愤怒。 这个时候,韩氏族长韩虎愤怒中却还带着几分焦急,赵氏、韩氏、魏氏的封地其实是呈现从北向南依次而下排列的地理位置,燕国自东北而出,向西南进攻的过程里,先打的是接壤的赵地,其次便是韩地,在去与燕君和谈的使者返回的同时,韩虎就接到韩地也有几座城池被燕军攻陷的军报了,是以韩虎当真万分焦急。 与韩虎不同,魏驹与其说是焦急,不如说是恐惧更多些,因为魏驹虽然不直接与燕国接壤,北面还有赵韩做缓冲抵挡燕国,可是魏氏的南面就是智氏的封地啊,他与韩虎临阵反扑偷袭,宰了智瑶,整个智氏面对族长被杀的事情,可都是悲愤非常,比之燕国,这个可以说是生死仇敌的智氏在旁边盯着,魏驹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比正在面对燕国进攻的韩氏轻松多少。 与韩虎、魏驹相比,此时丢失土地最多的赵无恤,从接到使者的回信起,就很平静,看着韩虎与魏驹,道:“燕国,燕君服人,有意称霸,他想取代我晋国的霸主地位。” 赵无恤这话几乎是一语戳破了燕国的意图,让此时焦急、惶然、愤怒的韩虎与魏驹心中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韩虎先是一愣,随即道:“赵卿的意思是?” 赵无恤的神色很平淡,声音也很平淡,道:“一个人也好,一个国家也好,隐忍越是厉害,图谋就越是广大,燕君服人,国俌夏瑜,昔年被齐国打得举国翻过燕山逃亡东北,近二十年的隐忍图强,其情状有类昔日越国勾践卧薪尝胆,现在的燕国国富民强,百姓归心,难道他们所图的就仅仅是收复燕国故地?” 魏驹听到这话,也有几分明白了,道:“你是说?” 赵无恤道:“我知道只要在先君出逃的路上,有所安排,可是先君最终无恙,竟是能安全到了燕国,燕国此时以助先君清剿叛逆的旗号来攻,名正言顺,诸侯都不回来相助我们,外援已断,其实,说到底,半途劫走先君,助先君清剿叛逆也好,都是借口,都是手段,燕国真正的目的与昔年的齐国景公一样,他们想取代我们晋国的霸主地位,屯兵我们都土地,抢劫我们的人民,让我们晋国国将不国,让我们对着他们低头。” 赵无恤的声音很平淡,几乎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过激的情绪,却让韩虎与魏驹背脊发寒,再一次的,这两人想到了昔年虒祁台与夏瑜论战时的种种,也想起夏瑜当日的诛心之言——晋国不能期望再冒出来一个赵志父,在山河破碎时出来力挽狂澜。 韩虎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我虎才疏德薄,见识浅陋,此时我愿意奉赵卿为晋国执政,听凭调遣。” 韩虎这话很突兀,让魏驹一愣,但马上的,魏驹就明白了韩虎的意思,立刻道:“我驹亦愿奉赵卿为执政,听凭调遣。” 赵无恤听到韩虎、魏驹的话,缓缓扫视两人,眼神里波澜不惊,道:“我不是我父亲,我也没我父亲的那份本事。” 听到这话,韩虎苦笑道:“无恤啊,你也别和我们客道了,你有没有赵伯的本事我是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没有的,现在这种情势,总要有人出来主事的,此时我们韩赵魏若是不能抱起团来,只怕真的是大事去矣。” 魏驹听到韩虎这话,也点头,道:“赵卿,你也别谦虚推辞了,这个时候,哎,你总是比我强的。”说这话的时候,魏驹带着几分苦笑。 赵无恤微微垂眸,然后道:“两位真的听凭调遣?” 韩虎与魏驹齐齐点头,道:“敢不守诺。” 赵无恤点头,道:“好,无恤应二卿之邀,舔为执政,现在我就颁布我的第一道执政令,韩氏将于赵氏相接的城池播出十座来,给我赵氏。” 韩虎一听这话就愣了,这……好吧,历代晋国执政一旦执政都替自己家族谋利,这个也是几百年的传统了,可是眼下如此情势,这赵无恤刚才还在谦虚推脱,可是一旦得到韩魏口头上的承诺,马上就要地,这也太…… 赵无恤根本就没去理会韩虎的变得有几分难看的脸色,淡淡的接着道:“我的第二道执政令,”,顿了下,赵无恤微微垂眸,看着案几上的那个木盒,道,“我,晋国执政赵无恤,亲率赵氏军卒赶赴北地,与燕军决战。” 这话一出,韩虎、魏驹都是一愣,然后魏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带多少人?” 赵无恤很平静的回答道:“两万。” 魏驹满是不可置信的道:“两万?燕军可是有十五万人啊!” 赵无恤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道:“我知道,可是两万人是我们赵氏能出兵的极限了,这几年前,我晋国战事未断,尤其是晋阳的围城战,我赵氏现在能够凑出来的还能够打的士卒,也就只有这两万人,剩下的我要留下来守卫赵地。” 魏驹听到这话,瞬时打了一个激灵,赵无恤要把赵氏剩下的兵力留下来守卫赵地,那是防备谁?当然是韩、魏! 韩虎与魏驹刚刚才表明支持赵无恤继任执政听凭调遣的态度,赵无恤马上就近乎明晃晃的表明对二人不信任和防备的心思,魏驹本来应该感到愤怒,但是他非但愤怒不起来,反而有几分隐隐的悲哀之感,晋国这百余年来的公卿内斗,几乎也向来是如此的,一个家族如果再对完战争中损耗太过,很有可能就面临在对内的公卿内斗时被并吞消灭的命运,以至于情势都到了如此地步了,赵无恤要抽出赵氏的军卒北上死战时,还要分心来防备韩、魏。 赵无恤错了吗?真正让魏驹感到悲哀的还是不是赵无恤的防备之心,而是赵无恤的这种防备之心是没错的,如果此时赵氏真的在对燕国的战争里把所有的力量都消耗掉了,那么魏驹即使能够管得住自己,守住承诺不去攻打赵氏,那他的儿子呢?面对一个坐拥大片城池封邑却有十分虚弱的赵氏,能够忍耐住不去侵吞吗?就算自己的儿子耐得住,那么韩氏呢?其他国家呢?若是自己出于情分承诺等等不去吞并这些封邑,等到别人并吞了赵氏的土地人口,变得强大起来,会不会反过头来对付魏氏? 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禄,正是晋国衰落的原因,然而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却逼得士只能为家而老,卿只能为族而禄,因为如果不是如此,等待他们的就只会是灭亡。 韩虎这个时候也有点反应过来了,赵无恤方才开口和他要城池,是为了自己带着赵氏军卒北上和燕国拼命的补偿,毕竟赵氏北地丢失了不少城池土地,这会儿赵氏要与燕人拼命,作为他身后的韩氏拿出一部分土地来,也是应该的。 还没等韩虎说话,赵无恤已经再次开口,道:“我的第三道执政令,是韩氏、魏氏立刻集结全部力量南下攻打智氏。” 赵无恤这么一说,韩虎才反应过来,智氏这个大患还在,这段时日他们日夜忧心北地军报,忧心燕人南下,竟是有些忽略了南面的智氏。 赵无恤淡淡道:“我们杀了智瑶,瓜分了智氏家族的主力,已经与智氏一族势成水火,没有和解的可能了,燕人不傻,燕君不傻,夏瑜也不傻,智氏的族人也不傻,若是他们此时联合起来,来一个南北夹击,我们韩赵魏三族,就成了瓮中之鳖。” 智氏的封地在晋国最南,燕国在晋国以北,韩虎、魏驹听着赵无恤声音平淡的分析,背后尽是惊出一片冷汗。 赵无恤接着道:“我第四道执政令,是马上派人出使齐国,鼓动齐国北上攻燕。” 魏驹一听这个命令,皱眉,道:“齐国会帮我们吗?我们和齐国一向不对付,刚打完一场,齐国会帮我们吗?” 赵无恤道:“齐国与我晋国势成水火,当然不会帮我们,但是齐国与燕国也一样是死敌,燕国的易水旧都被齐国人攻破,燕国此番南下又把故土夺了回来,大破齐军,晋国与燕国都是齐国的死敌,我们现在派使者入齐,要做的就是让齐国去打燕国这个死敌而不是掉头来打我晋国。” 魏驹眉头皱得更紧了,道:“这……话虽如此,但齐国真的会上当吗?” 赵无恤低头看着掌心,道:“不知道,可是如果齐国也加入攻打我晋国的行列……”,后面的话,赵无恤没说,可是韩虎与魏驹却都明了。 颁布了这三道执政令,赵无恤便整军备战,号令赵氏兵卒,父子皆在军中者,子留,父归,兄弟皆在军中者,兄留弟归,全军精简,只留下两万精锐,且多数是骑兵,北上抗燕去了。 去时,韩虎也好魏驹也好,都没注意到,赵无恤抱走了那个装着智瑶头颅的木盒子。 赵无恤的命令传到魏地,魏氏此时的嗣卿魏斯立刻传李悝和正弟魏无忌前来商议。 这么多年来,魏斯虽然仍是嗣卿,可是魏氏的许多事情已经渐渐交到他手中打理,魏斯也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才干,将魏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纷纷称赞魏氏嗣卿的贤德,而这份良好的理政成绩中,李悝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此时魏斯将赵无恤的命令与父亲的书信给李悝和自己弟弟魏无忌传阅,李悝阅毕,面色满是忧虑,道:“我魏氏封邑与智氏相接,这段时间以来,有不少消息传来,智氏上下自从接到智瑶被杀的消息,悲愤非常,在智瑶之子智宽的带领下,集结全部力量,日夜严防死守,准备拼死抵抗,这……哀兵难胜,若我们此时攻打智氏,损耗必大。” 魏无忌将手中的信函转回给长兄魏斯,同时听到李悝的话,神色也显忧色,道:“话虽如此,但是不得不尔,正如赵伯所说,若是我们不攻打智氏,以此时情势,我韩赵魏很可能会面临被人南北夹击之势,成了瓮中之鳖。” 魏斯听了李悝与魏无忌的话,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将话题一转,道:“还有一件事,父亲来信要我们物色一个出使齐国的使者。” 李悝眉头皱得更紧了,道:“难,要说动齐国攻燕而不攻晋,此时我晋国情势,哎,实在禁不住齐国再来攻了,这出使人选,必须要慎重,要能担大任。” 魏无忌看了眼李悝又看了眼魏斯,道:“大兄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魏斯道:“有个人,这几年多得他,楚国人才没有空北上骚扰我晋国。” 这么一说,李悝立刻都就反应过来了,道:“嗣卿是说,申子离?” 魏斯神色不见喜怒,道:“这几年,多得申子离,楚国内乱频繁,越国多次侵扰楚国,楚人不得空闲北上,我魏地也因此受益良多。” 李悝听得魏斯此言,心中感慨,魏斯当真是成长了,从过去会闹情绪的和他说“不喜欢申子离”,到现在尊申子离为老师,用人不以喜好,竟是隐隐有了几分君王气象。 这么多年,魏氏作为晋国上卿中并不是最强大的一家,一直不露锋芒,休养生息,魏氏封地靠南,与楚国和一些南方的南蛮小国有接壤,魏斯每年都给申子离大笔金银财货,虽然屡屡有人向魏斯禀报申子离骄奢淫逸,将魏斯赠与的财物拿来给自己花销,但魏斯却能做到也从来不问申子离是如何花费那些钱财的,一如既往的尊重,竟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其实李悝也不申子离到底是怎样动作的,但知道这么多年来,申子离洒下不少钱财,暗杀也好收买也好,暗中埋钉子挑拨离间也好,总之,每次楚国人还有那些南蛮小国有了什么异动,家里面比如就要出点什么事情,然后闹事的计划就泡汤了,所以魏斯说,这些年楚国人没空北上骚扰我晋国,多得申子离之助。 魏无忌听到魏斯说道此处,道:“大兄要派申子离入齐?齐人尤其是田襄、田舒,可是对他恨得要死啊,这……申子离要是作为使者出使齐国,还能活着回来吗?申子离明知可能是去赴死,他会愿意吗?” 听到魏无忌这话,魏斯将目光转向李悝,自荐李悝正色道:“他会,申子离其人,贪婪,好色,唯恐天下不乱,但他终究是个士人,士为知己者死,死不背主,申子离,他终究是个士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地雷: 舍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710:47:03 xxxholic1001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820:12:02 第212章 晋国的使者到了齐国的时候,不出所料,齐国执政田襄当即大怒,立刻下令左右将申子离绑起来,推出去砍了。[.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这个时候的申子离,已经不年轻了,用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已经可称之为田叟了,与当年在齐国施离间计时那等正当盛年的玉树临风,现在的申子离两鬓已经略有斑白,但常年奢侈华贵、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是将他将养的很有贵族的翩翩风度,此时见田襄暴怒意图羁押自己,申子离没有半分慌张,反而哈哈大笑,道:“申子离一人之死何足惜哉,可惜齐国要给我申子离陪葬了。” 听闻晋国使者要被挤压,急急从后堂赶到前殿来的田赵氏很是焦急的求情,对田襄道:“执政,这个人虽然可恶,可是毕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此时列国形式诡谲多变,就算执政要杀他,也听听看他要说些什么。” 死死盯着申子离眼睛都快冒火的田襄看了看田赵氏,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的申子离,隐藏在齐人宽大衣袖之内的拳头握得死死,一言不发的田襄就这么盯着申子离,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压下满腔怒火,神色冰冷的道:“你说我齐国要给你申子离陪葬,哈,你晋国都成这副德性了还在这里大言侃侃。” 一直似乎很镇定的申子离听到田襄这话一出口,心中悄然松了口气,一边暗自在心里暗感念还好自己尚未入齐前就先行派心腹与田赵氏沟通了,田赵氏早年欠过自己人情,此时出言相救也算是没忘了往日的人情。 不过稍微允许自己放松了下,申子离立刻收拾心神,他知道自己这次出使,实在事关重大,若是稍有差池,那晋国可能真有亡国之危了,是以申子离很是恭敬的敛袖而拜,道:“执政容禀,我晋国与齐国,多有相争图霸之端,但及至今日,我晋国内乱丛生,”说道此处,申子离顿了一下,神色中有了几分悲怆,有些决然的抬头看向坐在主座的田襄,道,“我申子离虽然名为晋使,可是此时此刻我也不欺瞒执政,我晋国……我晋国快完了。” 这话一出,申子离的副使神色大变,瞅着申子离,面色十分难看,而申子离却根本没去注意那个出身魏氏家族身份高贵的副使,很是直接的道:“我晋国此时公卿内乱,先君又以清剿叛逆之名对三卿发兵,这场大战,不论三卿胜还是先君胜,于晋国来讲都是一场浩劫,三卿胜,则晋国必然一分为三,国将不国,而先君胜,晋国可能沦为燕国的傀儡,霸主之位,必不可保。这场大战过后,晋国元气大伤,只怕二十年间,不得与齐国争雄当世了。” 田襄神色冷然,听着申子离侃侃而谈,没有半分表示。mianhuatang.info 申子离则是继续道:“我知道齐国朝堂之中,必然有主张趁机对晋国发兵落井下石以报新仇旧恨者,但敢问执政,是一头曾经威风凛凛但现在已经年纪老迈行将就木的狮子可怖,还是一头年轻力壮入旭日东升的新兴崛起的老虎更加可惧?” 听到此处,田襄的神色依旧冰冷,却没有再一言不发,而是开口道:“晋使自比老迈就木的老狮,却是自谦了。” 申子离淡淡道:“我晋国公卿内斗百余年,当年……若非先执政赵志父大败中行氏、范氏,挫败列国联军,继任执政后又一力弹压,早在中行氏与范氏叛乱的时候,晋国就已经分裂肢解了,晋国君权不振,公卿各有盘算,国君直属领地数百年来不断被晋国公卿敲诈,此时已经近乎于无,公卿封邑日渐扩张,晋国的分裂,不过早晚,眼下情形,晋国一分为三已经是可以预料的了,非我自谦,而是时事如此。” 田襄冷笑一声,道:“晋国使还是一如即往的巧舌如簧,你种种说辞,不外乎让我齐国不要再此时攻打晋国。” 申子离淡淡一笑:“昔年秦国穆公与晋国文公联手攻打郑国,郑国大夫烛之武说服秦君退兵,秦国穆公,雄才大略,在位之时,西伐诸戎,灭国数十,拓地千里,难道他不知道烛之武作为一个郑国人巧舌如簧,说服他退兵是为了郑国自己吗?穆公知道,但以穆公之雄才大略也必然清楚,一个人说话的目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话对还是不对,烛之武出于什么目的进言不重要,重要的是烛之武所进之言于秦国有益。” 田襄神色莫测,听到申子离此言,挑眉道:“烛之武之言确实于秦国有益,可今时今日,齐不伐晋,于晋国倒是有益,于我齐国何益之有?” 申子离道:“晋国与齐国争霸,多有争端,而燕国与齐国曾有几乎灭国之仇,昔年晋国与燕国是盟国,今日这两个与齐有争之国自相争斗,难道于齐国不是有益吗?”申子离稍微顿了下,又接着道,“我为晋国臣子,自然希望齐国不要于此时来攻我晋国,但我也知道要齐国站在我晋国的立场着想,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此来不是来劝齐国不要攻晋的,我是来劝执政您坐山观虎斗,等两虎俱伤,若是两虎没有俱伤,燕国有取胜的形势则执政当攻燕国,晋国有取胜形势则执政当攻晋国,因为这两个国家都与齐国有仇有隙,不论任何一国打胜了,士气高昂了,国土扩张了,对齐国来讲都不是好事,此时若能平衡两者国力,才是对齐国最为有利的。” 冰着一张脸的田襄没说话,沉默了下来,而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申子离一见田襄沉默,一直紧绷的情绪,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田襄最终也没砍了申子离,申子离最终是抱住了自己项上那颗人头。 从执政府正殿走出来时,申子离也真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而一旁送他出来的田赵氏倒是笑道:“先生可真是风采依旧,执政可是恨你入骨,可还是被你说动了,眼下看来,执政暂时不会攻晋了。” 田赵氏别从与田氏,这么多年下来,和田襄的儿子都十几岁了,一颗心意早已经全全为齐国为田襄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可是田赵氏毕竟也是赵氏子嗣,也是晋人,从小在晋国长大,于自己的祖邦,情分还是有的,虽然为了田襄为了齐国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一个强大的齐国,田赵氏献计挑动晋国内乱,但在不太危害到齐国,不危害到田襄和自己儿子的情况下,帮晋国点小忙,田赵氏还是不是拒绝的,所以此时他才微笑着恭喜申子离说动了田襄暂时不攻晋。 与田赵氏言笑晏晏相比,方才在殿中镇定自若、风度翩翩、含笑侃侃而谈的申子离,此时神色却有几分漠然,对田赵氏的含笑恭喜,很是冷淡的道:“齐国不是暂时不攻晋,而是一定会不攻晋,因为晋国在与燕国这场大战中根本就不可能打赢,晋国一定会节节败退,一败千里,一发不可收拾,等到那个时候,只怕齐国再是痛恨晋国,也会被燕国崛起之势所惊,自然也会明了燕晋之间,该打哪个了。” 田赵氏听得申子离此言,微微皱眉,道:“先生是不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燕国国力能强到如此地步?能够将晋国大败到如此地步?” 申子离长叹一声,道:“古人云‘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这几年韩地很多商人收入日渐减少,为何?韩氏素来以制造优良的军械见长,列国商人也多到韩地买入弓弩、宝剑,十余年间,入韩国买弓弩、宝剑的商人渐减,而入燕买燕国宝剑的商人日渐增多,你久在齐国,难道不知道齐国的盐商这几年的收入一直喜爱减少,齐国府库往昔以来食盐专卖聚敛大量钱财,这十余年来又如何?燕国北地置工农学宫,奖励农桑,鼓励百工,韩地的军械商人,齐国的盐商,从这两点就能看出燕国这十余年来专心富国聚财的用心良苦,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苦心积虑,而与燕国相比,我晋国这么多年来都做了什么?公卿内相乱也,尤其这几年,公卿内斗打成个什么德行!?此消彼长,情势如此,难道还看不清吗?” 田赵氏听申子离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他自幼成长在晋国,已经习惯晋国高高在上的霸主之姿,无论申子离如何直言晋国会大败,田赵氏还是觉得不真实,难以相信。 那样强大的国家,即使内斗惨烈,可是对外却鲜少败绩,岂会真如申子离所言一败涂地,而且还是败给燕国这个一直声名不显于列国的积弱之国。 申子离没去注意田赵氏的神色,想法,他负手望天,目中有怀念之色,又有痛楚的情绪在眼中浮现,忽地,申子离潸然泪下,流泪道:“先主公啊,先执政啊,你若有灵,看看现在的晋国,您一辈子苦心维持,南征北战,维护晋国霸业,可你看看现在的晋国公卿,现在的晋国社稷啊!” 申子离口中的先主公,先执政,自然就是赵志父,田赵氏听到申子离提到他的父亲,并且哭泣怀念,神色也跟着黯然起来。 赵无恤率领两万大军北上,随即立刻化整为零,以轻骑突击燕军后方粮道。 燕军虽然人数占优势,足足十五万人,但是分散到各个城池时,力量便有几分分散了,有些燕国守军攻入赵氏的城池,可以依靠府库中的粮草因粮于敌来供养自己,但是有不少城池里的赵氏守军,也是够恶毒的,眼见己方守军太少守之不住,便一把火烧了粮仓,一粒粮食都没给燕军留下。 此次燕军攻晋,所图非小,所以服人严令不得侵扰赵地百姓,也就是说赵地的城池里没有粮食,燕军也不能从老百姓那里强抢,也就是说只能从燕地运过来,而这条从千里迢迢从燕地运粮的粮道,就成了赵无恤下手的主要目标。 赵氏封地传承百余年,赵地百姓只认赵氏家主连晋国国君都不认的,赵志父在时,曾经重新丈量土地,加大亩数,也就是说百姓手里的土地原本一亩需要征收多少多少赋税,加大亩数后,就变成更大的土地需要征收相同的赋税,说白了就是变相减税。 减税啊,自古以来老百姓没有不欢迎的,赵氏封地的百姓至今对先家主仍然十分感激怀恩。 赵无恤继任家主以来,便很注意家臣的选拔,任贤用能,不用那些会盘剥百姓的奸佞之人,赵无恤也许不能说是一个十分有开拓成就的家主,却是一个颇能守城的家主,百姓也是十分归心的。 此时赵无恤就利用自己得人心的优势,加之又对地形熟悉,运用起了对历代强势占领军都万分头痛的战法――游击战,真真把燕军折腾得焦头烂额。 要知道列国之中,只有赵氏、秦国、燕国因为领地与草原相接,所以是最不缺战马的,原本的燕国,地处孤寒,毫无进取之心,可以从戎狄处买战马和不能没什么区别,倒是一直积极扩张的赵氏,骑兵部队发展的最为迅速,居列国之冠,尤其是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更是将骑兵战法发展到顶峰,有赵一国,名将辈出。 这是后话,此处不提,不过即使尚未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此时的赵氏,骑兵也是来去如风,十分难缠,常常燕军接到赵氏骑兵骚扰粮道的消息,派人去救援时,赵氏骑兵已经把粮草打劫完毕装进口袋扔上马背,一溜烟的跑路了,来救援的燕军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服人率大军来攻赵地,自然也接到了赵无恤精简军队,率两万人北上的消息,本来严阵以待准备与赵军一决雌雄,哪知道赵无恤完了这么一手,每日接到粮草被袭损兵折将的军报,虽然损失都不算太大,但也十分令人头痛了。 服人感叹道:“赵志父的眼光毒辣啊,他这几个儿子里,还真就是这个赵无恤最是坚韧,前有智氏领韩氏、魏氏围攻,竟是苦撑不倒,兵疲将怠之事,对上我燕国兵精粮足的大军来袭,竟是还能犹如此作为,人才啊,难得啊。” 此时燕军帐中,服人颇为守礼,请晋君姬凿坐在主座,不过姬凿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在骄横凌人的智瑶欺辱下装孙子装了十余年,姬凿还是很知所进退的,知道燕国不过是要接自己的名分使得列国诸侯不来援救韩赵魏,不过对于晋国国内的几位公卿,姬凿额也是恨透了的,此时听到服人赞叹赵无恤,便有些忧心道:“这……如此下去,可是会对我军不利啊?” 听到姬凿这话,服人冷笑一声,道:“若是智瑶还在,与赵无恤一攻一守,我倒还畏惧几分,此时的晋国,只余赵无恤一人,独木难支!” 姬凿本是恨极了这些权臣公卿叛逆,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燕君服人说什么“此时的晋国,独木难支”的话,心中又酸涩的不得了,但酸涩过后,又是冲天的恨意――若非这些朝堂公卿只知道为了家族牟利,只知道内斗,我晋国百年霸主,何至于沦落到这等任人鱼肉的境地。 服人将手中的军报一放,传军令道:“全军听令,大军开拔,继续推进进攻韩地!”冷笑一声,服人敲着案几,道:“赵无恤不是命韩魏去攻智氏吗?我倒要看看我燕国大军先锋都开拔到了韩地,韩虎是不是有这个胆量不顾自己的封邑根本还跟着魏氏去打智氏,赵氏封地我别有所图,不能因粮于敌,到了韩地,我可就不用这么顾忌了,我倒要看看等到韩赵魏变成被我与智氏南北夹击各个击破之时,这赵无恤还能不能安心与我在这北地打这等游而不击的儿戏战!”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头痛欲裂,更新有点晚,抱歉哈。 第213章 韩虎一接到燕军先锋进攻到韩地并且大肆劫掠粮草的消息,差点急疯了。 与赵氏、魏氏都不同,韩氏其实有点特别。 晋国赵氏最初一带受封上卿的赵衰是个跟随晋国文公出逃流浪列国的旧臣,并且是其中才智出众十分受重用的旧臣,文公回国后赵氏一直受到重用,权势极大,即使一堆有过灭族之祸,有赵氏孤儿之事,其后也再度复兴,所以赵氏一直尊贵的身份,使得赵氏一族或者说赵人有着晋国这种老牌霸主那种天然的“霸气”,这种性格使得赵氏在立国之后,还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与秦国一争长短,并且在战场上不止一次的揍赢了秦国。 晋国魏氏先祖魏犨也是跟随晋国文公出逃的臣子,但是魏犨当时地位比较低,不算是个重臣,比赵氏选择赵衰是差得远了,文公回国之后只是受封为大夫,经过几代子孙奋斗才成为晋国的公卿,所以为魏氏一直很有进取心,魏氏立国后,便有魏文侯变法,励精图治,成为战国时代第一个称霸的诸侯。 列国之中,唯有韩氏,几乎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名将、名臣,韩氏擅长的是种地、做兵器,尤其是弓弩和宝剑,在夏瑜治理燕国创立工农学宫前,韩氏的弓箭和宝剑才是绝管列国的,再看看韩氏的地理位置,恩,背面有赵氏,替自己挡住草原戎狄的进攻,难免有魏国替自己挡住强敌楚国的进攻,除了在战国末年大家一起都很是倒霉的被秦国惨揍最后一锅端了的时刻来临前,基本上,周边比起其他国家,还是相对安稳些的,不过这也间接造成了一个后果,就是韩氏的军队,战斗力弱啊。 韩虎也知道比起魏氏、赵氏他们韩氏的战斗力弱啊,所以他才急了,而且源源不断的军报回禀描述的燕军在韩地的作为,让韩虎更加焦急。 与赵氏守臣一把火烧了粮仓的刚烈不同,韩地的守军可是没这个胆气,很多没有城墙只是城邑村落的地方,燕军一来,几乎就被扫荡干净,大城池的韩地守军也没有十分气节的投降,大多还是拼死抵抗的,抵抗不住了……再投降。 燕军在赵地与在韩地的策略也大有不同,在赵地燕军攻打下许多城池,其后秋毫无犯,在韩地燕军也没有什么残暴的行为,如屠杀等等,但是燕军很文明的将韩地所有的百姓所有的粮草所有的财货军械等等,全部卷包烩,都洗劫干净然后带回燕国了。 被燕军攻占的韩地,除了那些逃入山林的百姓,彻底干净了,一个人毛都没有了。 韩虎急了,此时韩氏的军队正南下和魏氏合兵一处准备攻打智氏,韩地防卫空虚,接连的战报送到案几上,韩虎瞬时在心中大骂赵无恤,心道:你让我们南下,你去抵抗燕军,现在燕军都打到我们韩地了,你怎么抵抗的!?你该不会是根本没用心吧! 这么一想,韩虎瞬时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暗自怀疑其实赵无恤就是想祸水东引接着燕人来削弱韩氏的实力,这怀疑心一起,韩虎越想越是心惊,再也坐不住,直接和魏驹表示要带人回韩地。(.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魏驹一听韩虎这等表示,当即便想要掀案几了,强自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韩氏危机,他魏氏的日子难道就好过吗?韩赵魏三家,他魏氏与智氏接壤面积最大,他韩虎带人走了,留他下来单独来打智氏吗? 要知道智瑶虽然有才无德,但是有才毕竟就是有才啊,有才干的人通常都是有几分高傲的,对于无能之辈都是有几分看不起的,智瑶这些年来担任执政,出了对内敲诈公卿对外扩张,对于智氏自己人的任用也多是能臣,对于族内任用的也多是多能干的族人,智瑶嚣张,智氏族人也比较高傲,魏驹在智瑶面前在智氏面前装孙子久了,现在让他单独率领魏氏去攻打智氏,说实话,底气真是不足。 本来赵无恤领兵北上,韩氏与他一起南下,智氏主力又在敬仰城下被消灭大半,魏驹胆子还是满壮的,此时一听说韩虎要走,魏驹瞬时就慌了,慌张之后就是愤怒,强抑愤怒,正待说服韩虎不要离去时,帐外有人推开护卫闯了进来,魏驹定眼一看,正是自己的长子魏斯。 魏斯看着韩虎,长长一拜,道:“韩伯可去,智氏之事由我魏氏一力担当。” 韩虎本来就按耐不住了,此时听魏斯这么说,急急向魏驹告罪拜礼,便道:“家中事如此,我虎五内俱焚,只得先行求去,惭愧惭愧。” 告罪拜礼毕,也不给魏驹反应的时间,便起身匆匆离去,魏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还未带开口阻止,韩虎已经不见踪影了。 魏驹眼看无法阻止,心中暴怒,加之韩虎已经离去,便转头对着自己的长子一拍案几,破口大骂起来,道:“逆子,你何敢带父亲做主!?你让韩氏离去,难道让我们魏氏自己去打智氏吗?” 魏斯听到父亲斥责,立刻跪下来,长拜及地,道:“父上容禀,斯岂敢擅自代父上做主,斯之所以觉得此时当容许韩氏离去,是因为此时韩氏离去北上,比留下里更加要紧。” 魏驹眉头皱着死紧,看着自己很是谦卑跪拜在地的长子,良久,一拂袖,道:“何意?” 魏斯道:“父上,我晋国此时已经是存亡之际,韩赵魏皆处险境,此时当以大局为重。” 眼见魏驹目中有不耐之色,怒气更重,魏斯在心中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大义,转而言明利害,道:“父亲,您觉得现下情势,是一个兵精粮足气势如虹的燕军更可惧,还是一个主力已经被我们歼灭,只余几分残余坚守在封邑苦守的智氏更加可惧?” 魏驹不及思索的道:“当然是燕军。”这话一说完,魏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魏斯微微垂目,道:“韩氏在北当住燕军,我们在南尽快攻破智氏残余势力,才能破解眼下危局。” 魏驹免有喜色,道:“我儿言之有理”,随即又皱眉道,“这……智氏也不易取啊。” 魏斯再次长拜,道:“请父亲准儿亲自带兵攻伐智氏。” 魏驹一怔,道:“你……斯儿你没领过军啊。” 魏斯起身,此时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却十分坚定,道:“今时今日,我晋国危急若此,我韩赵魏身处如此境地,我斯岂能惜身,愿亲上战场,竭忠尽智,攻伐扫平智氏残余族人,弭平我韩赵魏的危机。” 魏驹看着自己的长子,虽然这么多年来魏氏内政都交给这个儿子打理,一直井井有条,家臣百姓多称魏氏嗣卿贤能,但是此时此刻,魏驹发觉自己的这个长子不仅贤能,也很有勇气和胸怀,不由自主的,魏驹有些出神,魏氏在他手里在他父亲手里,都只是守城而已,也许未来,在这个儿子手里,是可以期待的。 北地的气温,总是比南方更加寒冷,即使此时尚未入冬,人们的衣着也不会单薄,赵无恤站在一块山石上,望着远方那一片茫茫山林,苍苍大地,闭着眼睛,感受着身后悄然靠近的身形,淡淡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悄然握着短剑靠近的豫让听到赵无恤突然出声,一愣,他自以为脚步已经足够轻巧了,竟还是被对方发现了,眼见赵无恤戳破自己,却仍旧没有回头,就在那里站着,连气息似乎都很是平和,豫让心中这个赵无恤是不是还有诡计后招,一下子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仓促动手。 赵无恤转身,看着豫让,神色平淡,甚至还撩了下衣袖,坐在了放在站着的那块山石上,道:“你来的很早。” 豫让站在那里,神色木然,良久才用嘶哑的嗓音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靠近的?我的脚步很轻。” 赵无恤淡淡道:“你的脚步很轻,可是你的杀意很重。” 豫让盯着赵无恤,目光中有很强烈的情绪在涌动,那种强烈的杀意,足以让胆怯的人退后转身逃跑,可赵无恤却依旧很淡然,目光淡然的打量着豫让那因为涂漆而溃烂得像癞疮的皮肤,问道:“智瑶一死,很多往昔他豢养的门客一哄而上,为什么你却要宁可毁伤容颜,损伤嗓子,假扮成赵氏私兵也要来刺杀我?你的主公不止智瑶一人吧,我听说你在投奔智瑶之前也做过范氏家臣,后又给中行氏做家臣,你为何独独对智瑶这么忠诚?” 豫让用被炭火烫得嘶哑的嗓音道:“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赵无恤听到豫让那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时,沉默了片刻,许久,赵无恤再次开口,一直平淡的声音终于多了几丝颤抖,道:“我没想杀他。” 豫让是智瑶心腹,知道许多智瑶的隐秘之事,也知道赵无恤与智瑶之间的种种,那些纠结的情愫,此时听得赵无恤的话,嘶哑着道:“可你终是杀了他。” 赵无恤自嘲的冷笑了,眼眸微微泛红,近乎自言自语的道:“是啊,他终是因我而死。” 闭着眼睛,赵无恤微微平复了下情绪,道:“豫让,你是晋国人吧。” 豫让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赵无恤突然转移到此处,心中犹疑,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豫让是晋国毕氏族人。” 赵无恤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木讷平淡,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晋臣,我父亲是晋臣,韩伯是晋臣,魏叔也是,也许智瑶也算是晋臣,他是晋国最后的执政了,我呢?也许史官笔下,我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之臣,也许,我只是一个笑话。” 转头看向这片苍茫大地,赵无恤眼中也有同样的苍茫,道:“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即使晋国江河日下,即使我们已经把国君赶出了都城,即使我们已经将公室的土地敲诈干净,可霸主之国的骄傲依旧残存在我的血脉之中,这段时日,我看着燕军在我赵氏的土地上纵横来去,心痛若刀绞,我在想,当年父亲眼看着齐国看着列国联军在晋国的国土上烧杀抢掠,是不是同样能够心痛,是不是因为韩伯、魏叔都见证过那一幕,所以才甘愿处处礼让父亲,勉强撑持弥合着这个行将崩溃的国家。” 豫让听着赵无恤的感慨,没说话,但握着短剑的手也没动。 赵无恤最后道:“豫让,你是晋人对吗?我可以让你杀了我给智瑶给你的主公报仇,但是你先和我一起为晋国尽最后一次的忠,和我一起最后做一次晋臣,如何?” 豫让毁面吞漆混入赵氏军队之中,这段时间也对此时战局颇有了解,知道燕军分出一路去攻打韩地,韩虎来信质问赵无恤为何收了韩氏十余座城池却没能阻止燕军南下,赵氏北面面临燕军大军压境,难免还是又对赵氏心生嫌隙怨怼,更重要的是,燕军在韩地打死劫掠,因粮于敌,韩地百姓素来善于耕作,韩氏一向是晋国公卿里粮草储存最为丰厚的,换句话说是“卖粮大户”,这么任由燕军劫掠下去,可能事情会不按赵无恤先前的预想,燕军远来深入,不能久战,此时,久战不绝反而对兵疲将怠的韩赵魏更加不利。 赵无恤觉得疲惫,世人皆说,赵无恤其人坚韧无比,但此时此刻,身处如此境地,而往昔那个也许忽近忽远心结纠缠却也一起并肩作战相互分担的人,至于下一颗头颅尚且陪伴在自己身侧,无人可以诉说,无人可以分担,坚韧无比的赵无恤,只觉得一种疲惫感从心内蔓延开来,几乎快把他压垮了,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不再游而不击只对燕军的粮道下手了,他要与燕军决战。 豫让此时已经有几分明白赵无恤的意思了,握着手中短剑,豫让道:“智氏族人,尚在南地坚守。” 赵无恤一愣,随即便也明白豫让的意思了,燕军此时南下,使得韩赵魏不得调转头去攻打智氏,这某种程度是解了智氏的危局,豫让是智瑶的门口,此时智瑶虽死,可其子上带领智氏全族在封地坚守。 赵无恤笑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道:“我忘了,我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哈哈,士为家而劳,卿为族而碌,哈哈,我到了这等地步,想要最后做一把晋臣,为一把国士,我却忘了你豫让虽是晋人,却是智瑶的国士,是智氏的国士,忠的是智氏不是晋国,哈哈,对不起,我强人所难了。” 豫让就这么看着赵无恤狂笑,突地,豫让行了个拜礼,道:“我愿随赵卿与燕军决战。” 赵无恤正在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突然间见豫让如此表态,与方才态度不同,很是诧异,道:“你……你方才不是……” 豫让抬头,看着赵无恤的眼神中还是有隐隐杀意,道:“若你战败,请允我杀汝,为吾主复仇。” 赵无恤看着豫让,看着豫让那满是杀意的眼神,良久,淡淡道:“若我战败,许你斩我头颅。” 第214章 《史记?晋世家》: “出公十九年冬,赵无恤率两万赵军偷袭雁门,意图截断燕军南下入晋的关卡隘口,燕君服人闻讯亲自率军救援,亲与赵军战,赵氏两万军卒,战至覆没,无一人降,雁门之地,流血漂橹,千里赤红,赵无恤引剑自绝。” 史书之上,寥寥数笔,甚是简略,记载了赵无恤的死亡,而史书中所没有记载的是,这一战,赵无恤身先士卒,与他的部属兵卒一同在战场上厮杀,砍断了宝剑,射光了箭矢,及至身边已经不不足千人,赵无恤在勉强砍退了一个燕军步卒时,连随身的短剑都卡在那燕卒的身体里拔不出来了。 力竭的赵无恤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身侧被一个人撞了下一下,赵无恤转头看去,却见一身衣甲早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豫让,也踉跄着后退,不过比他好一点的是豫让手里还有剑。 赵无恤见状,哈哈大笑,道:“今日看来我也要和君葬身于此了。” 豫让面上泥血混合,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此时听到赵无恤的话,转头看向赵无恤的话,又看了看自己开战以来赵无恤就挂在腰间的布袋子,没说话。 赵无恤眼见豫让的眼神盯着自己腰间的带子,心里就有几分明了,长叹一声,解开腰间系带,将那布袋子抱在怀中,低头看着,一向刻板的眼神中忽地划过几丝柔色,赵无恤抬头,看向豫让,目中有泪,但神色间却有几分隐隐解脱和慷慨之色,大笑道:“也罢,君送我上路吧。” 豫让看着赵无恤,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卸下外甲,撕下较为干净的里衣,擦拭干净手中宝剑,然后看着已经转过身躯,闭目待死的赵无恤,豫让长剑从后穿胸而过,一剑穿心,赵无恤抱着怀中那装着智瑶头颅的布袋子,含笑而去,留下豫让站在这已经染成一片血色的战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站在这里,看着四面包围而进的燕军,豫让仰天长叹一声,这一叹不是为了马上要丧命的自己,也不是为了已经亡去性命的先主公智瑶和方才死于他剑下的赵氏家主赵无恤,他这一叹,是为了这即将变天的中原大地,为了他生他长的这个即将步入末路的霸主之国。 豫让最后引剑自刎。 率领增援燕军与赵军血战至日落才罢的燕军服人,战后打扫战场清点战损时,竟发觉配备更加锋利的钢剑和连发弩的燕军,损失竟然比赵军还要惨重,赵军两万人竟是一换二,足足折损了燕军四万近五万人,真真是大出服人意料。 眼见残阳如血,这大地之上,这燕赵大战过后的战场,确实不是如血而是真的被一片血色染红,服人感叹道:“赵无恤此来,已经抱定必死之心,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主将勇则三军用命,赵军无人肯降,尽死战也,此赵无恤为将奋勇激励所至,可惜晋国社稷,非一人奋勇之独木可支矣。” 赵军两万军卒全军覆没,赵无恤战死的消息传来,天下皆惊,列国侧目,举世哗然,正在韩地抵抗燕军先锋的韩虎呆坐帅案后,木然良久,消息传到齐国,田赵氏当即晕厥,申子离嚎啕大哭,跪地叩首长拜,生生哭号,自言愧对先主公赵志父。 晋国这场大败,或者说赵氏这场大败太过突然,让列国诸侯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了和这个往昔被他们忽略的地处北地苦寒之境的燕国,所有人都很不解,为何一直默默无闻的燕国会一夜暴起,突然间变得如此强大。 燕军战胜的消息传回燕国,正在主持新建燕下都事宜夏瑜,很是平静的读完军报,对身侧掌书道:“起书回报君上,我们是时候该去朝见周王室了。” 赵军战败的消息传到魏氏,魏斯直接就把军报扔一边了,对颇显惊慌之意的父卿魏驹道:“父亲,这个时候北地的事情不是我们该考虑的,我们应当集中一切力量攻打智氏。” 魏驹听得此话,颇为犹疑,道:“可是燕军势大。” 魏斯很平静的给魏驹分析道:“燕军气势虽胜,可是与赵军一战,赵军虽然全军覆没,可燕军也损失了将近五万人,燕国毕竟新近崛起,不若我晋国百年积累,我韩赵魏加起来,领地百姓人口还是比燕国全国人口多两至三倍,真要比损耗,燕军拼不过我们,况且赵无恤所率的赵军精简之后的军卒,赵氏各地守军还有十余万人分布在各个城池,我听听闻赵无恤北上之前已经嘱托家臣,若是他此战不反,则扶立他的长子继位,所以赵氏虽败但未亡也并非没有继续抵抗的实力,退一万步讲,就是赵氏真的一败再败,我们北面还有韩地,所以归根到底,我魏氏此时的当务之急,是攻灭智氏,不要让燕人与智氏作成南北夹击瓮中捉鳖之势。” 魏驹听得入心,不由得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只见一贯温文尔雅的长子站在那里,目光坚定,并不算很壮实的身躯却挺得很直,有一种打不到的坚实感,魏驹的眼中忽地有了几分感慨,道:“可是智氏非易取。” 魏斯很是恭谨的长拜,道:“父亲若信任斯,请拨半数军中人马与斯,斯愿意亲赴战场,智氏不下,斯不还见父上。” 魏驹稍微沉吟了下,随后命令左右去来虎符,将军中半数人马拨给长子魏斯,及至魏斯领虎符而去,看着长子的背影,魏驹感叹道:“魏氏之兴,当在此子。” 魏斯领军而去,捡拔军中贤能,任用忠勇的军士,率军猛攻智氏大小封邑,智氏主力已经在晋阳城下别韩赵魏瓜分,此时大小城池封邑守军都十分空虚,魏斯连下城池近十座。 燕军大败赵氏,天下人侧目,然而燕国并没有继续南下攻打下去,相反,燕君服人将燕国从赵氏夺得的一部分北部城邑,还有一部分韩氏的领地,全部送与了晋君姬凿,姬凿心中大为感动,拜谢燕君服人,道:“晋国社稷衰微,我凿常终日惶惶然,深恐晋国亡于我手,今日得君相助,晋国得有片土存身,我凿感激涕零,念恩不尽。” 晋国的宗室公亲,在百余年来,尤其是这最近的数十年,名义上还是国君,但是手中真的归宗室掌控的土地,几近于无,所以此时姬凿才对服人将一部分赵地和韩地交给他十分感激,因为自从他有记忆起,或者说从他父亲那辈起,晋君就已经差不多只是个傀儡了,现在燕国送的这点土地虽然只是往昔晋国领土的四分之一,可好歹也是实实在在掌握在国君手中的啊。 此时的天下形势已经有了巨变,往昔中原以晋国独大,西为秦国,东为齐国,南为楚国,而在晋国内部,公卿封邑,自北向南,大概的依次是赵氏、韩氏、魏氏、智氏。 赵无恤北上抗燕时,曾经开口和韩氏要了不少城池,而赵氏北部和草原相接的部分,很多此时被燕国打了下来,送给了晋君姬凿,赵氏被压迫的向南,韩氏也被压迫的更向南,而魏氏此时正在更南下攻打智氏。 魏斯连下智氏十余座城邑,突然之间,却发觉智氏弓弩手的威力突然变大了,魏氏每向前推进一步,伤亡便十分巨大,而同一时间,有边境探子来报,秦军在函谷关有异动,似有出关意图。 魏斯止住魏军攻势,眼看着智氏被灭不过近在眼前,但此时情势,却怕智氏依仗弓箭之利苦守不降,而同一时间秦国兵出函谷关,那么魏军便成两面受敌之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申子离从齐国发来书信,书信的内容很简略,道:“列国之中,弓弩最利者,乃韩氏与燕国,韩氏断不会相助智氏,故此时智氏得弓弩之锐,必燕援之。” 魏斯一接到这封信,当即就把手边的烛台给砸了,魏斯眼神中有恨恨之意,道:“燕国!燕国!燕国!!!” 然而心中再恨,也是无法,情势比人强,魏斯值得止步不再进军,留智氏存活下来。 而此时的燕国,因为夏瑜率领工农学宫的学员百工采取了很多新的筑城法,比如不用夯土城墙而改用混凝土烧制的石砖砌墙等等,燕国下都筑造迅速,不过短短不到两年时光,燕国在南面还在与晋国用兵的情况下,竟是已经将下都基本筑成。 已经在准本的夏瑜,晚间用膳之时,一个人一壶酒,畅饮微熏,闭目间,“见”魏军止步,夏瑜晃着那工农学宫新烧造的琉璃杯,微带醉意的笑着,心中默默对智瑶道:昔日我入燕求你相助我营救服人,彼时我应允与你智氏结盟,今日我送智氏连发弩,联络秦国骚扰魏氏后方,留你智氏一脉一线生机,也算是我全了昔日结盟之约,换了你的人情,九泉之下,你也责怪我了。 至此,霸主之国正式一分为五,与夏瑜所在时空三家分晋不同,三家分晋乃是因为公卿势大,从内部瓜分了晋国,而现在的晋国,却是真真正正的被燕国几番合纵连横加之武力攻伐之下,被肢解了。 第215章 《史记·燕本纪》: “庄公十八年,庄公服人携晋出公姬凿朝于周元王,周室衰微,诸侯久不朝拜,及庄公至,元王大礼飨宴,席间忽泣曰:‘姬姓衰微,王室不兴,晋者,伯国,多有贼子逆乱,幸得燕公匡扶,社稷得存,今燕公来朝,寡人始建姬姓之复兴有望哉。’元王遂致庄公以伯。” 史书上的这段记载,翻译过来就是: 燕君服人继位的第十八年,服人和晋君姬凿一起去朝拜周王,周王室此时已经衰微了,就连昔日打着尊王攘夷旗号匡扶撑持周王室的晋国都不行了,诸侯也很久都不朝拜周王,而服人与姬凿来朝拜,此时在位的周元王十分高兴,用很高的礼节摆设宴席款待燕君服人与晋君姬凿,宴席间,周元王忽然哭了,说道:“我们姬姓衰微,王室也十分衰落,往昔的霸主之国晋国,有很多乱臣贼子篡逆,我虽然知道,可是却没办法帮助晋国姬姓同宗,现在有幸得到同为姬姓血脉的燕国国君匡扶相助,晋国的社稷得以存续下去,现在燕公你来朝拜我,我才看到了姬姓复兴的希望啊。” 在这场宴会上,哭的不仅仅是周王,晋君姬凿也哭了,姬姓是王族,开创了礼乐文明,周公封建将整个华夏文明的势力扩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可是这近数十年来,姬姓都混得无比凄惨,祖上那样辉煌,现在却仰人鼻息,就连称霸百年天下俯首的晋国的国君,也变成了要看国内公卿脸色的傀儡,还有比这个更凄惨的吗? 好在现在有一个姬姓的诸侯国牛逼起来了,虽然邦国利益冲突时,燕国也未见得就好说话,可是同姓血脉,到底还是亲近些,燕国崛起了,总是好事,总比看着那些外姓猖狂要舒服几分啊。 晋君姬凿子在战场宴会上劝周王道:“昔日我晋国文公有些微末功绩,所以得天子致伯,今日我晋国不能再如往昔般行伯国事,请天子致燕国以伯,以行教化,匡扶天下。” 周元王同意了,派遣使节通告诸侯,天子将致燕国以伯,列国接到这个讯息,纷纷奔走相告,天下人还为从燕国崛起大败赵氏肢解晋国的震撼中恢复过来,马上就又迎来了霸主之位要换人坐的震撼了。 夏瑜将迁都剩下的残余琐事交付给吴豹时,吴豹直直皱眉,道:“君上也真是的,这诸侯会盟之事虽是荣耀,但也不该非要国俌你也跟着去啊,您也去了,国中空虚,却是不合适啊。” 夏瑜淡淡道:“不是还有谦吗?” 吴豹皱眉,道:“公子谦?他……他能行吗?” 夏瑜目中含笑看着吴豹,道:“你之识人之能,比杞熏却是差得远了。” 吴豹颇有几分不服的撇撇嘴,又道:“我就是搞不明白了,晋国的土地那都是我们燕国人辛辛苦苦打下来了的,这会儿就这么送给晋君了,然后换回来个虚名霸主,有什么用?昔年吴国也是天子至伯为霸,还不是被越国所灭。” 夏瑜淡淡道:“晋国的土地是我们打下来的,但我们的扩张已经太快了,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口去消化晋国那片土地,况且你若好好看看地图就明白了,君上送给晋君的土地,北面是赤狄,西面是西戎,南面是韩赵魏,晋国公室虽然衰微,到底还是有个几分底子的,我听闻许多晋国宗室听闻姬凿在新地立稳了脚跟,都纷纷携家带口投奔而去,姬凿若是能够将局势稳住,可为我燕国屏障,挡住赤狄、西戎以及韩赵魏的威胁。” 吴豹仍是皱眉,道:“这……难道不会养虎贻患吗?” 夏瑜倒很是看得开,道:“若是我燕国后辈子孙不肖,不用现在这晋国来祸患,自己就会衰弱,若是我燕国子孙贤明,现在的制度,现在的国力、人口、财富,足够做燕国一统天下的资本。” 听到夏瑜淡淡说出“一统天下”这句话,吴豹惊讶的有几分愣住了。mianhuatang.info 夏瑜率领万余护卫,从燕国借道现在的“晋国”领地,前往周王室,到了周室边境时,却见服人已经率领军队在等着接他了。 夏瑜下了车,依照礼节,登上服人的车驾,变相这段时日修筑的会盟的高台行去。 在车架上,左右离得较远,夏瑜忍不住道:“君上,国中只留谦儿监国,我担心会不安宁。”服人接连催促夏瑜到周室来参加天子册封他为霸主的会盟典礼,夏瑜虽然依照君命前来,心中却也真的有几分如吴豹所言,担忧国内无人坐镇,后方失火。 服人对此倒很是淡然,道:“国中有些人,隐有不臣之意,此番正好让他们浮出水面,也可以给谦儿几分试炼,若是他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不配为储君了。” 夏瑜一愣,道:“君上知道了?” 服人叹了口气,看着夏瑜有些无奈的道:“在你眼里,我这个国君就这么无能吗?” 夏瑜倒是几分不好意思了,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为内主,不当来此盟会。” 服人此时倒是收敛了调笑的神色,很是认真的看着夏瑜,道:“阿瑜,我要你来,我要你和我一起登上高台,和我一起享受着称霸天下的荣耀,只有你一人,我要你来,我要你和一起,只有你。” 夏瑜一愣,转头看向服人,只见服人眼中有太过深沉厚重的情绪,隐约还有几分酸涩痛楚,夏瑜忍住错开眼神,心中也是酸涩非常,忍不住的在心中暗叹:不要这样,姬服人,我们做君臣就好,更多东西,我给不起。 服人眼见夏瑜错开目光,心中已经明了夏瑜的答案,几分苍凉划过,竟是冲淡了今时今日得以称霸诸侯的雄心壮气。 天子至伯的仪礼,非常浩大,列国国君,只要不是自家实在有太过要命的事情,都赶来了,而这其中,竟然还有韩赵魏智四家,倒是让人看得颇为不解。 韩赵魏智四家都没有家主亲至,都是派儿子来参加,毕竟韩赵魏智四卿都被姬凿宣布为叛逆,并且姬凿曾经通知列国求援剿逆,虽然列国诸侯都没胆子来搀和当时晋国的内乱,但现在姬凿以及晋国公室在同宗姬姓的燕国国君扶持下,有了几分慢慢站稳根基的趋势,那么韩赵魏智即使接到周王室使者的通知,家主也不敢亲自前来。 列国诸侯赶来见到韩赵魏智的嗣卿,很多都很惊讶,随即又从周王室接待的驿官那里知道,原来是燕君服人亲自向周王请求邀请这四卿来会盟,服人当时陈述的理由是:“韩赵魏智四卿,虽然曾经做了对国君不敬的事情,但是过去他们的先人也曾经对晋国社稷对王室有功,别的不说,赵志父曾经帮助王室平乱,所以顾念前人的功绩,我们还是邀请他们吧。” 诸侯听闻燕君服人不紧将自己打下的土地拿出来给同宗血脉被乱臣驱赶的晋君姬凿立身,还宽恕了作乱的韩赵魏智四卿,都纷纷感叹服人的心胸即仁德,只有少数的智者从中体会到了几分深意,晋国毕竟是百年霸主,即使此时一分为五,可是实力仍然不能小觑,燕君此时请求周王邀请韩赵魏智来参加会盟,等于变相承认了这几卿的合法地位,那么晋君姬凿短期内就不能讨伐这几个“叛逆”家族,就等于把晋国这种分裂的趋势保持的更久。 姬凿也隐约明白此中深意,但是他此时全靠燕国撑持,自保都困难,哪有能力去攻打别人,也只能无奈默认。 会盟高台之上,服人力排众议,恢复“古礼”,携国俌登临高台受礼。 当马车行进到高台之下,当夏瑜从马车上迈步而下时,看着服人伸出来的邀请的手,有些发愣,良久,才将自己的手置于服人掌中,有着自己的国君握着自己的手,与他相携登上高台,一起受礼为伯,称霸天下。 高台之上,随着礼官唱礼,诸侯称贺,礼乐其鸣,军队其喝,声震遐迩,这等浩大场面,要人眼目,慑人心腹,也必将留书于青史之上,但夏瑜却没空去享受着等滔天富贵权柄握入掌中的快感,因为夏瑜的眼前,那透明的界面上有信息文字不断闪现: 【已完成文明推进任务,文明推进员是否选择返航?还是选择继续深化推进任务?】 【已完成文明推进任务,文明推进员是否选择返航?还是选择继续深化推进任务?】 【已完成文明推进任务,文明推进员是否选择返航?还是选择继续深化推进任务?】 …… 夏瑜怔住了,这是意味着他已经可以选择回家了吗? 转头看向身侧英气勃发雄心勃勃的服人,再看着这百余年唯有的浩大典礼,他要在这个燕国刚刚称霸诸侯的时候就选择回家吗?他能这么无牵无挂的选择回家吗? 夏瑜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在这服人称霸诸侯的高台上,夏瑜心中惘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问下,如果我到这里就完结了,亲们觉得ok不?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结尾,就是田舒咋挂了的过程,但是个人觉得有点虐,所以到这里完结的话,还是相对算是he的,所以亲们的意见呢?是我把后面的东西变成番外放出来还是怎样? 话说,我有意愿把这个设定写成系列文,所以这篇文完结不意味着这种历史题材的文就完了,如果后面田舒的结局不是番外放出来,就留在下一部里面用侧面描写的形式放出来。 额,就是这样。 第216章 典礼过后,列国诸侯好不容易来这一次,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拍拍屁股就回去,自然还还要有宴饮等等,所谓饭局这种东西,在中国的传统里,由来已久,很多事情都是要在饭局上解决的,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只是不同的是,周天子请客吃饭会有个好听的叫法,如飨宴等等。 燕国刚刚受封为霸主,依照礼节,地位只比周天子低一点点,在宴会上燕君服人位置在天子以下最上首位置,而服人身侧,依照古礼本应该是列国国俌的位置,但是这么多年来,尤其是管仲辅齐桓公称霸以来,外臣掌政已经蔚为风潮,所以国君身侧的位置便渐渐空了,会盟宴饮,国君也渐渐从身侧位子留空偏坐变为正中而坐,本是留给国俌空调的位置,也渐渐彻底的没有了,而国君身后的位子,臣子第一顺位的通常坐的是国内宰相和执政,表明此人国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不过这个时代,所谓礼崩乐坏,到底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的算的,管仲辅桓公称霸,垫定外臣掌政的格局,燕君服人今日称霸,他又坚持恢复古礼,燕国国俌又是可以领兵上阵回朝治国的实权人物,这自然的,周天子也好,列国诸侯也罢,也从善如流,这燕国第一臣子的尊位,就是夏瑜坐了。 霸主这等行事,周天子的礼官为了照顾霸主国的面子,也自然请王后出来陪在天子之侧,但是列国诸侯就尴尬了,他们千里迢迢赶到周地,按照过去的经验,都只带了臣子,可是没带自家国俌,是以只得将案几边侧的位子空出来,席间霸主频频和自己的国俌低头倾谈,周天子身边好歹还有王后陪着,可是列国诸侯就是颇为尴尬了,总不能整个宴会都转身歪着脖子和身后的臣子谈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鲁国国君举杯祝酒,道:“伟光哉,伯国匡扶社稷,平复宇内,救扶宗脉,今日盛典,史书足记,然,更有一事,伯国上未行之,当为憾也。” 服人已经执起酒杯准备回礼,但听到鲁君这么说,微奇道:“鲁公所言憾者为何?” 鲁君笑曰:“昔年赵志父在时,晋国曾要列国士子入晋,争鸣论战,天下谓之盛世也,今君称霸,当效仿之。” 服人微有诧异之感,没想到鲁君会提起这一茬来,还没等他回话,夏瑜已经低声在他耳边轻语,此时大殿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列国诸侯都不着痕迹的盯着服人与夏瑜之间的交流,知道此时此刻,这两人的决定,很可能关系列国诸侯的利害,必须要十分在意关心。 因为大家都将精神集中在服人与夏瑜身上,自然交谈相互祝酒的动作不自觉就停了下来,本来十分喧嚣热闹的殿中,竟是一瞬间除了钟鼓礼乐,俱是安静下来。 霸主之威,竟至于斯,让旁观者侧目。 夏瑜低声在服人耳边言语的内容大概如下:现在我们的扩张如此迅速,军中府中,其实需要大量人才入燕理事,再者,朝中的许多战将年纪都满满大了,只怕到了谦儿继位时,手中能用的人会变少,召天下士子入燕,挑选些能干的人才给谦儿做备用也是好的。 服人听夏瑜所说觉得有理,便点头称是,又和夏瑜商量了下,若是真召天下士子入燕,该有的流程怎么安排等等,大底敲定,服人便转头举酒杯,对鲁君,道:“善哉鲁君,我燕国将着天下士子入燕,不过燕国此举,不与昔日晋国同,不以学术之论,而以选拔治国实干为要,天下间若有人自觉自己又治国之能,沙场之才,是实干之才,尽可来我燕国,我燕国唯才是举。” 此言一出,殿中议论纷纷,殿中列国国君听得此言,列国国君随侍的臣子听到此言,等于是做了免费“广告”,广而告之,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服人在这个场合说出这话来,就等于变相的通告天下了。 列国诸侯议论一会儿,不过片刻,又齐齐向服人祝酒,道:“贤哉燕君,唯才是举!” 就在燕国在周地与诸侯会盟,列国称贤,风光无限时,齐国朝堂的日子就比较暗沉。 此次诸侯会盟,天子致燕以伯,并未邀请齐国,很简单,齐国原本是周王封给姜氏的,现在姜氏被田氏赶到海边钓鱼去了,田氏当国,根基稳固,可是田氏说到底还是逐君叛逆,还在名义上维护礼乐尊卑制度的周天子自然不能请一个逐君叛逆来会盟,是以在晋国已近被肢解而齐国可以说是唯一还勉强和燕国抗衡的大国的此时此刻,齐国却没有被邀请会盟。 虽说即使被邀请的列国国君都未必一定会跟在燕国身后与齐国为难,比如鲁国,鲁国与齐国接壤,一直被齐国压着打,这点无论齐国是姜氏还是田氏掌政都未曾有变,但鲁国会跟着燕国一起与齐国为难吗?已经被齐国打的胆寒的鲁国,可未见得因为一次会盟就突然变得胆壮了。 理所如此,但所谓势这种东西其实很是奇妙,当齐国周边的国家都参与了会盟,都承认了燕国的霸主地位,那被排除在外的齐国就隐隐有了一种被排除于列国的“势”,而齐国人对这种形势也就有隐隐有了周围的国家都与自己不是一路人,都与自己为难的感觉。 而就在齐国朝堂蔓延这种情绪的时候,还在齐国的申子离立刻求见田襄,很是郑重的禀奏道:“燕国,姬姓也,今燕国兴焉,王室必喜,执政田氏也,逐君之事,周室一系,一直多有微词,今燕国遣使朝贡王室,必有如昔日晋国文公事,天子致伯,霸主之位异也,天下之势变也,齐国必要有所应对,否则,大祸临头。mianhuatang.info” 田襄神色阴沉,看着申子离,良久,道:“你有何策?” 申子离看着田襄,缓缓道:“兴兵北伐。” 田襄冷笑,道:“我看你是想我齐国与燕国相互征伐,消耗国力,为韩赵魏争取喘息时间。” 申子离很是坦然,道:“是,我确实是为韩赵魏谋划,但也是为齐国计。”因为往昔的晋国已经一分为五,晋国先国君姬凿现在另起炉灶了,国号仍然是晋,而周天子又某种程度上间接承认了韩赵魏和智氏的地位,而受魏斯嘱托出使齐国的申子离已经不能称自己为晋使了,所以他也坦然自己是为了韩赵魏的利益而来。 田襄冷然道:“燕国此时士气正盛,我齐国此时发兵,恐怕形势不利。” 申子离叹了口气,道:“执政错了,现在的燕国看似形势大好,但却也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燕国扩张的太快了,大军分散在他们新占领的各处城池,此时燕国北地最是空虚,此时若是不打燕国,等他们把吞掉的土地都消化了,加上现在燕国占有的霸主名义,齐国日后发兵,形势只会比今日更差。” 田襄听到申子离此番分心,不置可否,神色依旧阴沉,却默然无语。 在申子离苦劝田襄发兵的时候,在周地一系列的典礼宴饮列国外交往复过后,列国诸侯差不多各回各家了,而这一场盛典最大风头的新晋霸主燕国国君与国俌也自然要回国,而几乎就在回国的路上,服人与夏瑜接到国中军报:“肴骨反。” 而就在这份军报送到夏瑜和服人手中不过一日左右,服人与夏瑜立刻接到了国中传来的第二份军报:“公子谦率国中守军剿灭叛逆,诛肴骨全族。” 接到这第二份军报时,服人与夏瑜相视而笑,服人叹道:“我这个儿子啊,还算不错,不过就是心性略有些阴沉。” 夏瑜淡淡道:“谦儿的心性本来很乖巧良善,不堪为储,可是早年事刺激太过,虽然改他的心性,外顿内忍,似鲁实坚,可也难免让偏激残忍了些,也怨不得他。” 提到此事,服人却是有些尴尬了起来,公子谦性情大变,说到底还是当年无终城爆发瘟疫,为了安定人心,服人下令有病者必须隔离,不得四处流窜传染他人疾病,国中贵族当带头表率,等到宫里也爆发瘟疫,他的几个儿子也有染病的,他也一力下令如此,及至夏瑜急急从外出巡视中途赶回,与服人一起主持控制瘟疫,又亲带医者冲进隔离几个公子的院子,辛苦照料才把公子谦的这条命抢回来。 公子谦也是自此心性大变,所以夏瑜一提起此时,服人就忍不住尴尬愧疚,但随时尴尬愧疚,可是再来一次,服人还是会如此决断。 夏瑜见服人神色尴尬,叹了口气,也不想去翻那等旧账了,便道:“召集天下士子入燕之事,列国皆知,也趁此形势,和我燕国迁都祭告之礼一起操办,以张我燕国威势。” 服人点头如捣蒜,道:“此言是正理,当如国俌所言。” 夏瑜看到服人此时那副很是狗腿称是的模样,默默无语望苍天,心道:这货哪里像天下霸主,分明就是个二货哈士奇啊。 夏瑜与服人一路向燕国回返,路上自有需要安营扎寨的时候,这一日,已经进入燕国国境,正逢天气风雷大作,顷刻间大雨倾盆,夏瑜与服人一行人自是不能再走了,就在这座城中休息下来。 夏瑜与服人所带随性护卫足足有万余人之多,安置费时,此处城池郡守已经让出官署给国君和国俌居住,夏瑜将安置随性将士军卒的事情忙完,累得不行,加之天空中雷电轰鸣,夏瑜便伸手想关了已经不断冒出提示有高能量干扰的系统界面。 在伸手关闭那透明的界面前,夏瑜扫了眼那是否选择返航的信息,微微失神,最后长叹一声,关闭了系统。 关闭系统时候,夏瑜在心里默默道: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不是现在。 而也是在这一天,申子离在齐国上将军府外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任由瓢泼大雨侵袭浇洒,这一直紧闭的上将军大门终是打开了,有家老引着申子离进了屋子。 也每个申子离换身干衣服的时间,家老引着申子离进了正室,而申子离一踏进这今日上将军府昔日太师府的正殿,就看到在主座上案几后正在擦剑的田舒。 田舒手中的宝剑一看就不是凡品,泛着青寒的剑锋在烛火照耀下,几乎有点刺伤人眼的寒光,而握着这把锋利宝剑的田舒,也像这宝剑一样,周身翻着寒气,杀意逼人,眼见申子离进了殿中,头都没抬,淡淡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申子离冷笑了下,道:“杀了我,齐国也不会变得更好,不杀我,我能给你出一个帮齐国摆脱困局的法子,你用了我的法子,我愿自刎以泄上将军之愤。” 田舒将手中正在擦拭的宝剑放在案几上,抬头看向申子离,杀意没有半分消减,在满是萦绕杀意的眉宇,田舒竟是还挑眉笑了,道:“办法我要,你的命我也要。” 申子离听得田舒的话,默然而立,良久,大礼长拜,道:“我一命不可惜,但请上将军听我一言。” 冷冷的看着申子离,田舒有些厌恶的道:“说。” 申子离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领军北上攻燕。” 田舒挑眉,用近乎调笑倡优的蔑然语气对申子离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申子离深吸一口气,道:“齐国一定要与燕国有一战,但是时机是此战之要。” 田舒眉宇间满是对申子离的漠然之色,仿佛根本就没看见眼前有这个人般,冷漠的道:“若是我齐国国力对燕国有压倒性优势,我还勉强有信心与燕一战,但燕国此时国势,我领军北上,不论对上燕君服人还是阿……还是燕国国俌夏瑜,都没有胜的把握。” 申子离点头,道:“我所献的计策,其胜负的要点,不再战场,而在离间二字。” 田舒满是冷然之意的眉毛轻挑,道:“离间?” 申子离点头道:“是,若齐国听我一言与燕国一战,其领军北上的人物必须是将军,而将军您,若是战得胜是最好,若是战不胜,请将军死在战场。” 听到这话,田舒身上的杀意简直浓的快要把人压垮,看这申子离,田舒冷笑一声,道:“你害了阿瑜,还想来害我吗?” 申子离听到此话,长叹一声,道:“我往昔与将军与齐国敌对,乃是各为其主,份所应当,今日我要将军战死,是因为……将军,只有你死,只有保证你死在燕君服人手中,才能离间得燕国朝堂。燕国能有今日之盛,全赖内外相合,因为国君与国俌内外想和,才使内臣外臣合作无间,而一旦燕国国君与国俌有隙,燕国朝堂必然分裂,内斗必起,也必然无力再对外扩张。” 听到申子离后面的分心,田舒半响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案几上的宝剑,田舒神色间有了几丝惘然之色,似乎想起了些很是遥远年少情况的时日。 申子离与田舒密谈的这一天,天在下雨,在打雷,忙了一天加之称霸会盟后觉得诸事顺遂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夏瑜,睡得很早,所以,错过了些他本应不该错过的信息。 所谓阴差阳错,便是如此。 第217章 子长是鲁国人,儒门弟子,是以人常称为鲁子长。 鲁子长自幼拜入儒门读书,学成后曾任鲁国小吏,不就因为不肯贿赂上官别罢职,没了官职,也就没了俸禄,别人都为鲁子长着急可惜,鲁子长却神色自若,哈哈一笑,收拾了几件薄衫就背着包袱回老家了。 自此,就在家乡耕作读书,家里的几亩破田不足以养活自己,鲁子长就间或收些学生,教徒讲学,多是启蒙之类的,所以说不上多有名气,也没什么学术传世。 时不时的,鲁子长还和三五个好友四处郊游,走遍鲁国大地,有时可能还“出国”走走,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几分钱帛话的干干净净,因为这个缘故,至今都没有人家愿意将庶子与他为室,所以鲁子长就这么一直耍着单。 就这么清贫度日,过了几年,正是燕国受天子致以伯称霸诸侯之时,也是燕国招列国士子入燕的诏令传遍诸侯之时,鲁子长再次哈哈一笑,收拾了包裹,包裹中还是只有几件薄衫,就这么背着包袱北上了。 一同北上的,还有几个平素交好的几个狐朋狗友,就是那些有事没事一起和他穷游甚至“出国旅游”的伙伴,几人同乘一车长途跋涉入燕国,一路上却是不觉辛苦反而谈笑风生。 此日,一人轮到班驾车其余几人闲谈,只听一个平素最是好酒的狂生调侃道:“如我这等有酒万事足的,入燕倒是不在乎其他,一则见北地壮阔,二则品燕地美酒,三则欲见所谓天下第一美人如何醉人?” 有旁边友人奇道:“何谓天下第一美人?” 那好酒狂生道:“燕国国俌夏瑜,其貌之美,早年便传遍天下,我听说燕君对燕国国俌几乎言听计从,燕国制度竟然依从古礼,国俌掌政,权倾朝野,能使燕君如此待之,众位难道不好奇此人如何模样吗?” 此时一旁的鲁子长淡淡道:“国君敬爱,岂以容貌论哉?燕君贤德,兴国于褴褛,燕国国俌夏瑜,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在战场可独当一面,用兵如神,在国中可变法兴国,辅君强国,这等人物,燕君敬之,正当宜也。” 那好酒狂生微微沉吟,然后点头笑道:“鲁子长言之有理,我浅薄轻狂了,不过理虽如此,但你家圣师孔老夫子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者’,‘食色性也’。我虽然信你所说,但若是夏瑜真的长得不好看,我还是不信的。” 那鲁子长也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任侠本性,叹道:“夏瑜在齐为将成名,现在数一数,差不多快二十年过去了,少说也也该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可称叟也,这等年纪,就是再好看也都是往日事了。” 那好酒狂生听得此言,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对鲁子长道:“你个儒生,何必说破,好生败兴。” 鲁子长笑了笑,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如鲁子长这等士人,这段时日入燕国者不知凡几,有些清贫的是徒步而来,有些稍微好点的是驾车,还有些很是富裕的不仅驾车,还带了随性护卫,而不论是清贫还是富贵,只要一入燕国国境,向边城守军交了官牒,立刻就会有燕国的驿官出来安排接待,引入燕国驿馆安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鲁子长一行人自然也受了这种招待,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鲁子长倒是没因为长途跋涉就窝在燕国那极为舒适的驿馆里休息,然后就等着燕国驿官派人和车子送自己入燕下都,鲁子长经常向外跑,到燕国这些边境城池的郊外晃荡,和当地的老百姓聊天。 一路上虽然已经看到道路两旁的稻谷,也看到这郊野之中一派生机勃勃,不见衰败之色,但真和那些农人百姓闲聊过后,鲁子长不禁感叹——燕国当兴。 因为曾经为鲁国小吏多与百姓接触的缘故,所以鲁子长对于判断一个国家政治是否清明,国家是否强盛,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鲁子长始终相信,一个国家是否强大,不在于这个国家打了多少胜仗,国君的威势多么凌人,而在于这个国家的百姓过的如何,而燕国此时的情形向他表明,燕国南地也就是昔日一度被齐国人并吞的易水两岸,这方才经过战乱的地方,百姓过的都不错。 大战之后,农地未见荒芜,百姓未见丧乱之色,这已经表明燕国的社稷安稳,朝中多贤人。 “燕国可期。”望着一片碧绿谷子的农田,鲁子长喃喃自语。 燕下都易城建成,燕国百官朝堂从无终城迁往易城,是大事,自然要有祭拜祖先的祭礼,还有祭拜社稷神,乔迁的种种礼节,自是繁复,但是如此繁杂的事物,却并不是夏瑜负责的,而是国君长子公子谦。 公子谦接到自己君父的诏令,将无终城中许多事物交给公子启和菏泽主理,自己由从无终城带领朝臣入易城,辅助君父理政,这在国俌脱不开身的情况下似乎是很自然的,但很多敏锐的朝臣已经从中嗅出了点别样的味道——储君之位,似乎已经非公子谦莫属了,更有许多朝臣从国俌不再负责许多常务政务中猜测国君是否对国俌之心有变,但很快的,几项任命便破除了这种猜测。 服人回朝,那么燕国新攻占的土地就要有足够威望的人镇守,尤其是靠近晋君姬凿和韩赵魏等家的土地,最近零星的总有百姓叛逃和反抗的事情发生,服人回朝主持迁都祭典,便任命了杞熏、齐吕为新地的郡守,此二人皆为夏瑜陪臣心腹,这自是表明国君对国俌的绝对信任,也表明此次公子谦掌政只是处于锻炼储君之意,并非他想。 此时早有捕风捉影趋炎附势之辈,积极奔走于公子谦门前,而公子谦依然讷讷愚钝如往昔,对这些蓄意接近自己的人一如往昔,在一下子握有了几乎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中的权力时,也不曾对这些蓄意奉承自己的人有半点多余的倾斜,任人用事,多以才干操守论,这让一直冷眼旁观的服人倒是颇为满意,对夏瑜道:”阿瑜倒也没说错,我这个儿子,外鲁内明。” 夏瑜只是笑了笑,没多言语。 这段时日,他与服人很是痛快的当起了甩手掌柜,诸事交由公子谦打理,他二人倒是清闲了下来,而这一清闲倒是有几分不知道做什么了。 这么多多年来,两人俱是像那不停歇的车轮般,一直连轴转,无一日不忙得昏天黑地的,一直没有什么玩乐时间,现在有了空闲了,宫中养着的百戏琴师舞伎之类,倒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所以那边公子谦忙得昏头胀脑,服人和夏瑜这边倒是很欢乐的开个小宴会,吃吃庖厨新研制的美食,听听琴师的新曲,舞伎的舞蹈等等,倒是难得的畅快时日。 一日,服人与夏瑜在宫中看滑稽百戏,简直饮厨下新开封的葡萄酒,夏瑜兴致颇高,竟是引得醉了,最后由寺人扶着回了正室寝殿。 夏瑜一去,服人便没了兴致在看下去,加之挂心夏瑜,便散了宴会去了国俌正室,方才踏入殿中,便有寺人小声低头行礼回禀道:“国俌睡下了。” 易城的燕国宫殿,比之无终城那狭小不堪的模样,当然是大为不同,可谓宽敞气派非常,很是配得起燕国的霸主之威,这国俌正室嘛,也就大了数倍不止,整个正室也不是一眼就看得透透的,而是分了大殿寝殿侧殿等等,服人进了内殿又信步进了寝殿,寝殿的寺人想要行礼,服人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静声退下。 走至床榻边,眼见夏瑜的脸颊微红,抱着被子酣睡正香,服人不禁有些失笑,夏瑜这个人啊,才华盖世,勤于政事,竭忠尽智,满心社稷安危,可是却也有些任性如孩童的地方,比如好吃喝喜奢华,吃的要好,住的要好,只要力所能及,总是要把生活弄个舒适,这不是没朝臣有微词,但一向很听人谏言的夏瑜,在这点上去很是任性,从来不肯更改。 而那些外臣所不知道的是,夏瑜可爱任性如孩童之处,还不近体现在吃喝住上,夏瑜偶遇醉酒后,睡相还很是不佳,喜欢抱着被子打滚,正想到此处,忍不住发笑时,眼见床榻上的夏瑜倒是很应景,嘀咕了声什么,便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服人见状笑了笑,只觉得最后的夏瑜真是“憨态”可爱。 服人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扯过被子给夏瑜重新盖实了,却是怕夏瑜着凉了。 这番动作,自然两人之间靠的就近了,看着夏瑜还是一片乌黑如云的黑发,如玉琢一般的脸蛋不见半分皱纹,这么多年来,夏瑜几乎没有变老,而转头看向不远处梳妆台里自己的影像,服人抚着额边发苦笑,他知道自己的鬓角已经有白发了。 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有了几丝萧索之意,服人起身走至外间,吩咐寺人铺了床褥,如果过去般在隔间的榻上安睡了,而在服人转身而去之后,已经“睡着”了的夏瑜却是睁开了眼睛,看着屋顶,是再也没有一丝睡意了。 燕国国中风风火火的一堆事情,易城之中好不热闹,而列国诸侯这段时日却颇为安静,燕国朝堂却已经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可称为燕国盛世的迁都祭祖大典和士子争鸣论战大典上了。 燕国此次召士子入燕国论战,燕君服人已经有言在先,要实干之才,这些士子陆陆续续到了易城,在夏瑜建造易城时就准备下的一处很是宽阔的学宫住下。 已经陆陆续续迁入易城的朝堂百官,公室宗亲,正式的举办十分浩大的祭祖大典,正式将燕国历代国君的灵位迁入易城的太庙,同时祭拜社稷神,还有在修建易城时顺便修建的燕国先君和先国俌的陵墓,棺木入葬,正式封墓等等。 送自己的公父与内父的棺木正式入土时,服人哭了,直到此刻,他才正式觉得他算是雪耻了,燕国是真的强大了,这种强烈的感觉竟是比在周地受天子至伯在高塔上登上霸主之位时还要深刻。 这些自家事忙完了,就是士子争鸣论战,服人亲率百官赴士子学宫,倾听列国士子论战。 与赵志父所召集的那次论战不同的是,这次燕国士子论战不是空谈学术,司礼宫令亲自颁布下燕君与燕国国俌定下的题目:一则,古今列国官制优劣;二则,兵法战阵之论;三则,今天下形势之变。 这三个题目定下来,士子们自然踊跃论争,这其中有便有倡导井田制恢复礼乐的、有倡导精简官吏无为而治的、有倡导严刑峻法查勘官吏的等等,服人与夏瑜就在首座听着这些士子论战,不知点评,而在服人与夏瑜下首第一位置的公子谦,面色木讷依旧,也是平静的听着士子论战,不发一言。 眼见这些士子们争得脸红脖子粗,服人侧身低声和夏瑜道:“空谈之辈太多。” 夏瑜也低声对服人道:“也不全是空谈之辈,那个……鲁国来的自称子长的,言辞就很是恳切,谈税制谈律法,看样子倒是有几分政才。” 夏瑜这么说话,难免就要用目光示意服人那个是鲁子长,而方才发言过的鲁子长此时正在饮酒,抬头不经意间却是发现那燕国国君与国俌夏瑜似乎在打量自己,鲁子长虽然自负修养,神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有几分走神,想道:我该向老友道歉啊,这夏瑜哪像四十岁的人,哪有半点老态,真是神采逼人,让人不忍移目啊。 论官制时,到还有几个像样的人才,及至第二日论兵法战阵时,却几乎都是空谈了,服人倒很是失望,夏瑜却劝慰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好将军不是空谈能谈出来的。 到了第三日,论列国形势时,却是比第二日那空谈兵法更加不堪了,这在座许多士子也看出来了,燕国国府是在借着这场论战来选拔能用的人才,这都到了第三日了,没说出过令人眼前一亮的见解的士子,恐怕回头就要打道回府了,这时很多求进心切的人便开始有些不十分好看的面目露了出来,竟是对燕国对燕君甚至对燕国国俌夏瑜都大家奉承,争相谄媚,服人听得眉头快皱成川字了,就连一贯外面钝然的公子谦,嘴角都有些抽搐。 这些士子争先谄媚,有人竟是言语中隐隐有了劝服人称王之意,夏瑜眼看着这副的实在不像话,便想叫停,可是就在此时,竟是有一人朗声大笑道:“粪草枯杨,正此辈尔。” 这话一出,倒是让正在正想谄媚的士子们都愣住了,就连也有几分听不下去想要挥袖而去的鲁子长也是一愣,心道:何人敢在霸主之前如此猖狂? 众人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鬓角微白但气度从容的男子站起身来,走至大殿正中,向士子们长拜,又向君座的服人与夏瑜长拜施礼,而夏瑜一见到此人,面色瞬时冷了下来,那行拜礼的男子似乎丝毫没注意夏瑜那犹如寒冰的脸色,微笑着道:“国俌殿上,倒是许久不见啊。” 夏瑜缓缓平和了情绪,淡淡道:“申子离先生,却是许久不见。” 夏瑜身侧的服人一听夏瑜叫出了眼前男子从全名,与夏瑜相处快二十载,服人自然对夏瑜往昔事情知道的很是清楚,也自是了解夏瑜与申子离间的种种,此时也不禁微微皱眉。 过往恩怨服人知晓,但殿中士子却多是不知的,眼见这越众而出的男子似乎与燕国国俌是旧识,瞬时议论纷纷,而那今天一直就没开口说话的鲁子长也很是好奇的看着这为叫做申子离的男子。 此时,众人目光聚焦在身,申子离却很是从容,淡淡微笑道:“国俌涵养,倒是比以前好上不少,记得往昔国俌在稷下学宫听士子论战时若有废话连篇,昏昏然欲睡也。” 这话等于直接说士子们的论战都是废话,是很当面不留情的贬损之言了,有士子很是生气,想要起身反驳,却又见申子离与燕国国俌似乎有旧,心生疑虑,不敢贸然开口。 服人见申子离提到夏瑜在齐国故往,微觉不妥,且任由两人这么“客气”来去,只怕场面尴尬,便打断两人对话,道:“申先生不再晋国,来我燕国,倒是稀客。” 申子离微微一笑,道:“燕国邀天下士子如燕国,我呢,拜燕君所赐,丢官了,没饭吃了,只能来燕国碰碰运气,能不能捞个一官半职。” 申子离说到此处,已经有儒生看不下去,加之听到申子离是从晋国而来,估计与燕国是敌非友,胆子变壮了,喝骂道:“直言求官,无耻!” 申子离冷笑一声,道:“我是直言求官,倒是比那些明明想求官却假装清高暗地里满口胡言奉承谄媚来的干净!” 这话倒是呛得好些士子满脸通红,而一旁神色平和的鲁子长听到申子离这话,倒是对此颇有好感,心道:虽然是直言求官,但是好歹够直爽,不是方才那些伪君子之流。 服人听得申子离竟是想要在燕国做官,这倒是让他很是讶异,上下打量申子离,道:“你想做官?做我燕国的官?你……你往昔做得那些种种,今日还想要在我燕国为官?” 申子离挑眉,道:“我往昔虽然坑害国国俌,但是彼时我是晋臣,国俌是齐臣,各为其主,我为主尽忠,份所应当,今日燕国邀天下士子入燕,没说过忠于主上的便不能来吧。” 听到申子离这有点带着讥讽之意的话,服人倒是也不生气,淡淡道:“燕国之官,当有才者居之,非口舌之辈可属。” 这话即是讽刺申子离在成口舌之利,也是在提点那些方才尽是阿谀谄媚的士子们,只会说好话在他这里没用的意思。 服人这话一出,方才很多正想谄媚的士子脸都红了,倒是那鲁子长暗中点了点头,很是认同。 申子离对服人这话却是半点都没恼怒,只是扫了眼一直没说话的夏瑜,道:“我有没有才干,国俌应当最清楚的。” 第219章 夏瑜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做梦,梦里有上一辈子的事情,也有许多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事情,梦里有很多人,有田至,有已近过世的老师田彪与师佐,有田襄,也有田舒,有服人,有公子谦。 梦里的人,好像离得很近,又好像离的很远,沉沉浮浮,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瑜才渐渐的从这浑噩的梦中醒来,勉强睁开眼睛,眼光入眼,刺痛非常,混沌的脑袋让夏瑜根本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方,看着眼前往来的人影,夏瑜想要动动手指,却立时感觉到全身剧痛,不禁呻吟出声。 这一出声音,便是惊动了周围服侍的人,夏瑜只听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国俌醒了!国俌醒了!快去传巫医!传巫医!” 一呼一吸都是痛楚,勉强撑持着,看线声音来处,隐约的身影很是熟悉,夏瑜本能的开口道:“菏泽?” 那熟悉的身影俯身到近前,道:“是我,是菏泽,国俌……” 后面的话,夏瑜没听清,只是菏泽熟悉的气息让他安下心来,睡去了。 一个月前。 被国君八百里加急从无终城接到易城来,菏泽虽然从信使那里知道是夏瑜病倒了,但等真的到了易城进了新修的燕宫,还没等菏泽为那巨大壮阔的宫殿赞叹完,就到了国俌正室,及至见到夏瑜,菏泽差点惊得魂都掉了。 在菏泽的记忆里,夏瑜的身体一向很好,每日辛苦理政,常常都是后半夜才睡下,可第二日早起来也不见丝毫疲惫,而且夏瑜几乎从不生病,就连昔年无终城中瘟疫,很多人对瘟疫病患畏如毒蝎,夏瑜却敢冲进被封锁的宫中瘟疫病人的封闭所,照料得病的公子谦,竟是也没有染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一次的,见到这位像神一样几乎无所不能的主公倒下来,那样虚弱的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神志全无,菏泽觉得手脚冰凉,心几乎都有了一种冻结的感觉。 看着在夏瑜床榻前,此时正从寺人手中接过湿毛巾给夏瑜擦汗的燕君服人,转头的时候看见自己,那满是惊慌,焦急,甚至隐隐有几分惶恐之色的眼中,似乎已经濒临绝境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菏泽心中划过一丝冷笑:此时如此作态,早干什么去了? 这段时日急的心中仿若油煎一般的服人见菏泽似乎行礼,急急道:“不用多礼,快点过来!” 菏泽心中也担心非常,听得服人吩咐不用行礼,也不客气了,急急几步冲到夏瑜榻前,结果服人手中的湿巾给夏瑜擦拭,可手刚触及夏瑜的额头,便惊到了,脱口叫道:“怎么这么烫!这样下去要烧坏了!” 服人看着一直在昏迷中隐隐呼痛的夏瑜,隐藏在衣袖中的手抑制不住的在颤抖,道:“巫医想尽办法,可是烧还是降不下来,这算时间一直这样。” 菏泽此时是半点顾不得与服人置气了,自从夏瑜掌政以来,很是注意培养巫医,在燕国国府中设置了医官的职位,还编订了许多医书,燕军征战都要带随行医官,是以燕国的巫医水准却是比列国都高了不少,菏泽为宫中近乎总管一样的人物,也多与医官打交道,耳濡目染,也多少了解些医理,知道人要是这么烧下去,可是会……死…… 这个字从菏泽的脑中划过,菏泽竟是惊得将手中的湿巾都掉了。 夏瑜会死,一直以来刚强无比,仿佛无坚不摧,任何一件事情到他手中都能解决想神一样的人,竟是会死吗? 眼见菏泽如此失礼之态,服人却半分都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猜出了菏泽心中所想,服人的眼神中有按耐不住的苦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燕君此时眉宇间的忧色竟是掩都掩不住,服人死硬的抿着嘴,强自抑制自己,平稳声音,道:“巫医没办法,所以把你接过来,你是照顾阿瑜惯了的,也许可以……” 后面的话,服人没说,但是菏泽已经懂了,瞬时,菏泽带着几分颤抖的道:“诺,泽效死命尔。” 服人看着菏泽,死硬抿着的嘴角没有半分放松。 一接到夏瑜的信,服人就只知道要坏,急急命令下属去从那燕国阵亡的将校中去翻找田舒的尸首,可是燕国的军功爵制,使得军队只要上战场,都是拼了命的砍人首级,这会儿从一堆无头尸里找田舒和一堆堆成山的头颅里面找田舒的头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还没等尸首翻找出来,易城里的快马密报就到了,随着夏瑜病倒的消息传来的,是易城中有些人新收服的如中山族民多有异动,虽然让在易城协助夏瑜理政的公子谦以霹雳手段镇压了下去,但易城里此时已经是暗潮汹涌。 一接到这封密报,服人就知道这仗没法打下去了,后方不宁,前军难战,那时,服人还对“夏瑜病倒”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在心里面,他还有几分怀疑夏瑜是在和他发脾气闹别扭,但等到真的班师回朝了,眼见夏瑜病况,服人一下子心就像冻住了一样,那是即使当初被囚在晋国耳闻燕国将亡都未曾有过的惶惑。 及至巫医隐晦的暗示,似乎对夏瑜的病似乎束手无策时,服人整个人都觉得仿佛空掉了。 其间朝局混乱,但好在国君携大胜之师回朝,倒是让有别样心思的人都偃旗息鼓了,公子谦虽然千头万绪,但却是勉强将政务接了下来,好在这段时日公子谦历练不少,跟在夏瑜身边为副,现下理政,小错是一箩筐,但大错却是没犯过,颇为混乱的朝局倒是渐渐勉强压制得平稳了,只是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了,缺了夏瑜的燕国,缺了夏瑜的朝堂,就像缺了神像的太庙一样,少了的东西,并非公子谦可以弥补的。 燕国好像一下子从那种二十年来战无不胜不论做什么都能成功的迷思里醒了过来,因为保证这一切的那个人,似乎将要离去了。 把菏泽接过来,是公子谦出的注意,其实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就是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竟似乎奏效了,菏泽来了以后,静心照顾,夏瑜的烧竟是慢慢退了下来,服人的一颗悬着的心缓缓的放了下来,同时这位对下人一贯宽厚的燕国君主,竟是立刻暴怒,将国俌正室里许多寺人要立时退出去斩首,理由是服侍不周,在服人看来菏泽对夏瑜忠心耿耿,衣不解带的照顾,才让夏瑜好转,若以此类推,那原来服侍的寺人,肯定是不用心居多。 若非菏泽求情,这些已经用熟了的寺人都杀了,一时间找不到熟手替换,这宫中可就不知道到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了。 又过了段时日,勉强抑制自己,忍下五内俱焚的急惶,在朝堂听政的服人,得到国俌正室传来的消息,说是国俌醒了,几乎是瞬时的,喜上眉梢,立时宣布退朝,而这段时日一直紧绷的朝臣们,听到这个消息,也都纷纷暗自松了一口气,出殿时,脸上都带着喜色。 顾不得稳重二字,服人健步如飞,冲回国俌正室,眼见菏泽从里面出来,对国君先是行礼,随后示意轻声,服人也立刻放轻了脚步,压低声音问道:“怎样?” 菏泽轻声道:“国俌方才醒了,还说了句话,后面又睡过去了,巫医诊过,说是脉相平和,是睡过去了,想来是慢慢平稳下来,再过段时间就能好起来。” 听到这话,不仅仅是服人松了口气,连服人身后方才一直紧紧追着服人一路小跑过来的寺人们,也竟是松了口气。 再半个月后,夏瑜彻底清醒了,而能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夏瑜所坐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给燕君服人所要田舒的尸骨,并且送其归葬于齐。 这份奏疏是公开的,夏瑜穿了大礼服,走至阔别一月的朝堂,向燕君服人郑重的行大礼,当着燕国朝臣的面一字一句的宣读开来,立时在燕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第220章 眼见下面炸开了锅的朝臣们,议论纷纷,竟是有很是年轻的燕国宗室愤愤不平,竟是张开表奏,道:“夏瑜乃燕国国俌,此时却为齐国敌将求情,此乃叛……” 这叛国二字还没出口,就被周围的同僚一捂嘴给捂回去了。 年轻人年少气盛,不知深浅,可是稍微年长经历过迁国之战的,没有不了解这几十年来夏瑜作为国俌掌国,那手深的有多长,根基打得有多牢固,眼下明显的,这是国俌与国君置气呢,人家一家人的事情,你个外人搀和什么? 虽说有不少朝臣都是如此作想,但是也有不少朝臣心中都很是不快,心道:就算是置气好了,可也不该拿到明面上朝堂上来吵嘴,那劝谏的宗室没说错,燕国国俌为敌将求情,这传扬出去像什么样子,你要是私下里和国君商量,那也罢了,在朝堂上,我们为燕国臣子,是拦还是不拦呢?拦,没胆子,不拦,也太不像话了。 与申子离一样被拜为客卿鲁子长,这段时日被公子谦看重,协同理政,做事有条不紊,颇得赞誉,此时眼见这一幕,也暗自摇头,心道:这段时日多了解燕国国府法条习文,制度典章,倒是觉得这个创制这些的燕国国俌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所创种种发人深省,真是能前人所不能,可是怎么地如此任性脾气,在朝堂上闹这等事情,这让燕君如何收场? 服人看着下面乱糟糟议论纷纷的朝堂,一直沉默不语,看着下面低头行礼的夏瑜,服人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已经改变了,深吸一口,服人开口了,道:“昔年晋国范氏诛栾氏,捕杀栾氏家臣,辛俞行乃栾氏家臣,从栾氏出奔,被捕后对国君说:‘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意思是说,三代为大夫家陈,事之如同国君,两袋为大夫家臣,称大夫为主。辛俞行世代为栾氏家臣,忠心于栾氏,晋君认为这是忠诚的表现,不该责罚,最后晋君释放了他。” 这段话说完,一直纷扰政治的朝堂安静了下来,都等着国君下面的言语。 服人顿了一下,接着道:“田舒,虽乃敌将,但为将忠正,才德兼备,甚为可敬,人之忠信仁勇,乃人别于走兽飞禽的可贵处,拥有这等品行的人,值得世人尊重。” 说到此处,服人又顿了一下,然后直接向司礼下敕命,道:“遣使者入齐国,告齐国执政,我燕国敬田舒其人其德,愿以大礼送其棺椁归国。” 服人这段话说完了,等于找了个大名分给这件事情一锤定音,朝臣也没甚好吵的了。 送田舒棺椁回齐国时,服人牵着夏瑜的手,从燕国宫室那长长的狭窄宫门走到,身后跟着的是长长的一大串护卫和随行照顾的府官府吏。 因为身份有别,这些后面的护卫也好随臣也好,都离得很远,所以服人与夏瑜的对话他们大多是听不见的,知道这点,服人面上的神色依旧肃穆合礼,可口中说的话却大为不符他一国之君天下霸主的身份。 服人声音很是平和,一边依礼前行一边对夏瑜道:“阿瑜,其实……其实有的时候我回想,如果这辈子我不是燕国公子,不是燕国国君,其实并不是件坏事。” “阿瑜,我有时候会有点羡慕菏泽,跟在你身边,亲密无间。” “阿瑜,这一辈子,我是燕国公子,是燕国国君,我必须要为燕国社稷着想,我没得选择。” “阿瑜,如果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希望做你的马夫,或是你身边的厨子,或是侍从,怎样都好,不是一世只能如此的相望的君臣。” “阿瑜,我……我心爱之,爱之。” 最后的最后,将夏瑜送出宫门,送到易城门口时,服人对要上马车的夏瑜道:“快去快回。” 夏瑜抬头看了眼服人,目中神色复杂,良久,夏瑜转过头去,似有水色从夏瑜脸庞划过,却因为是背向着,看不真切,只能听见夏瑜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似乎强自压抑的道:“君上放心,我会回来的。” 眼见夏瑜一行人渐渐远去,秦开缓缓凑到服人身后,低声道:“君上,国俌其才,深不可测,又与齐国有旧,对我燕国有时知根知底,若是此番国俌去而不返,于我燕国却是大患。” 后面的话,秦开没说,但是意思服人明白,秦开的言下之意是——不能让夏瑜生离燕国。 送着躺在棺椁里的田舒归齐,夏瑜在车架上神思飞越,想到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想到自己与田舒少年轻狂,纵马驰骋林临淄闹市,想起自己与田舒每日喝酒吃肉,玩笑无忌,天真得像个傻瓜,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说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一直待自己亲善如故的,由始到终,只有田舒一人。 田舒是他的兄弟,朋友,亲人,是他少年轻狂时的玩伴。 人总是格外的记得格外的看重与自己一起成长的那些重要的人,因为那是人生中最为真诚的一段过往。 而随着车队渐渐远走,身后渐渐远离的,是自己相互扶持君臣想得二十载发誓效忠的国君,是……是与自己又肌肤之亲的人,是自己曾经一度想要相守一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了那么几分近于喜欢这种感情的人。 夏瑜仰望于天,心中空空荡荡的,无所着落。 “也许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夏瑜望天喃喃自语。 夏瑜知道燕国有人对自己离开并不放心,就是服人难道就完全放心吗? 夏瑜对服人说,他会回来。 是的, 我会回来的, 我会让你你们所有人都安心的。 夏瑜送田舒归齐,至边境而返,返国之时,暴毙于途。 去时送一副棺椁,回来一副棺椁。 去时送走的是趟在棺椁里的田舒,回来时是躺在棺椁里夏瑜冰冷的尸体。 燕君服人听闻夏瑜的死讯,木然不语,彼时正是冬日,尸骨不腐,及至燕君服人见到棺椁里那熟悉的面孔,一片冰冷,骤然吐血,昏倒当场,随即大病不起。 燕君的病倒,让朝中关于“国君杀国俌”的传言暂且止歇了,朝中纷乱,公子谦代国君监国理政。 一年后,缠绵病榻的燕君服人正式告祭太庙,立公子谦为太子。 又二年后,燕君服人薨,公子谦继位,朝议先君谥号为庄公。 图霸篇,完。 第221章 菏泽番外 菏泽扶着夏瑜一路向齐国进发,因为夏瑜大病初愈,所以菏泽很是小心,处处注意,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夏瑜再次倒下。 许是看不惯菏泽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夏瑜直接开口了,道:“行了,我没事,不用这么小心。” 听到这种近似于安慰的话,菏泽非但没放下心来,相反,一股酸涩直冲眼底,竟是要流下泪来。 正自低头强子压抑眼底的泪水,掩盖着情绪,却听得夏瑜喃喃道:“谦儿也是你看大的,以后即使我不在了,我想谦儿也不会亏待你的。” 夏瑜这话一出,菏泽瞬时一惊,其实这次离开易城送田舒的棺椁回齐,菏泽已经有了几分隐约的感觉,却又不敢确定,但此时此刻夏瑜亲口说出来,却是证实了菏泽的猜测,咬着‘唇’,菏泽压低声音道:“主您不回燕国了吗?您……要去齐国。” 夏瑜看着菏泽,笑了,笑容很是轻松还带着点调侃之意,道:“我回齐国干什么?” 菏泽咬着‘唇’,道:“主,您……我觉得这次事情朝堂非议颇多,即使君上一力弹压,只怕后患也是不小,主您不想回齐国的话,那有些事情还要早作打算。” 夏瑜笑了,伸手敲了敲菏泽的脑袋,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道:“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我自有打算,只要你们记住,不论我怎样,你们都要过得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们,你们这些我放在心上的人都过的好,我就很开心了。” 看着夏瑜微笑释然的神情,听着夏瑜的言语,菏泽满心惶然,因为他分明的感觉到,夏瑜是在告别,可是夏瑜为什么要告别呢?夏瑜要去什么地方呢? 其实菏泽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送了田舒的棺椁到了齐国与燕国边境‘交’界处,因为服人已经先行派遣使节与齐国沟通好了,齐国人已经在边界处等候良久。 夏瑜没有过界,而是站在燕国的边界内看着那驮着田舒棺椁的马车越国燕齐‘交’界处,向着迎葬的齐国使节团方向离去。 “田舒是个‘混’蛋。” 夏瑜这句近乎呢喃的话飘入菏泽耳中,菏泽转头去看夏瑜,只见他的主公,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俌殿下,神‘色’空茫,看着远去好友的棺椁,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命来算计?” 田舒死了,没有能回答夏瑜的疑问。 夏瑜至燕国边境而返,并未出境,这让许多一路暗自盯梢的斥候们都隐隐松了口气。 这些斥候虽然各自的主公不同,有些是燕*中军官的部属,有些事燕国朝臣的‘门’客,有些可能还是燕国国君的人,但说白了大多还都是燕人,而只要是燕人,多数是不愿意看到燕国朝堂分裂,尤其是是国君与国俌的分裂,因为那很可能是动摇燕国根基的大事件。 菏泽自然也察觉了那些暗中相随的人,只是没去在意而已,眼下他只想好好的陪着夏瑜,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夏瑜是最需要人陪伴的,而且,说实话,当看到夏瑜没有离开燕国国境,真的只是将田舒的棺椁送到边境时,菏泽也是隐隐的松了口气,心里有了几分隐秘的欢喜,因为他觉得,似乎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完结了,这次危机也应该能够顺利的渡过了吧。 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 回去的路上,夏瑜骤然病倒,然后那么短的时间,呼吸便停止了。 当颤抖的医官舌头打颤的告知菏泽那最后的结果时,菏泽呆住了。 不可能! 不可置信! 他的主公一贯无所不能! 他的主公是一个像神一样可以战胜任何敌人的人! 他的主公……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后面的日子,恍恍惚惚,菏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身边的人如何建议的,他不知道。 夏瑜是怎么入棺的,他亲自‘操’办的,可是为什么他觉得那么恍惚,好像一切都是做梦一般,隔着一层纱,那么不真切。 恍恍惚惚的,和主公一起离开易城,又一起回去。 不同的是来时生人,归去黄泉。 送主公回到易城,国君看到棺椁时还不肯相信,非要开棺。 其实,在心里,菏泽也希望那棺盖打开时,里面是空的,主公只是厌倦了,所以诈死离开了。 可惜这种可笑的臆想终究是臆想。 棺材打开了,里面的人面目如生,可只是如生而已,那终究是一具没有生命灵魂的尸骸。 然后国君病了,菏泽向国君告罪请求去给主公守陵。 再然后,国君也死了,他便开始给两个人守陵了。 主公说的不错,公子谦对他是有几分情分的,经常的,来祭拜他的双亲时,会来看他。 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继位为君,菏泽心生无限感慨。 再后来,菏泽也老了,牙齿摇落,鬓发霜白,不再关心外面的事情,只是守着这处陵墓,日子倒也简单,时不时的和执晚辈礼节来看他公子谦……不,该说是燕君谦聊聊天。 他的日子过的算不错了。 燕君谦会给他赐了爵位,还时不时的播一些下人或者赐下一些财物给他。 他的亲人过的也很好,国君很照顾。 缓慢的,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那一夜,闭眼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感觉,他的日子到头了。 死亡,很多人都很惧怕,可是当死亡临近时,菏泽觉得很平静。 也许因为,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去地下,去问问他的主公,那个他放在心中一辈子的疑问: 主公,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你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人舍不得你走吗? 第222章 公子谦番外 士子争鸣论战过后,公子谦一直很安静,安静的处理政事,安静的服‘侍’君父与内父,安静的按部就班的做着所有他应该做的事情,直到夏瑜病倒。 夏瑜,这位他名义上的内父病倒了,公子谦当夜便乔装打扮,扮成平民模样去见了申子离。 申子离见到他,似乎有些意外,可神‘色’间似乎又有几分了然。 当公子谦对申子离执弟子礼口称“先生”说要向申子离请教时,申子离挑了挑眉,神‘色’间似乎有几分揶揄之意,公子谦看到了,但他很平静,平静的和这位让他内父恨之入骨的昔日晋国大夫‘交’流,请教。 “公子‘欲’问何事?燕国事?君父事?还是公子您自己的事情?”申子离挑眉笑道。 公子谦淡淡道:“他事不敢论,我谦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弄’明白了,就算不错了。” 申子离很是明了的点点头,道:“看来公子是想问自己的事情了”,申子离笑了笑,道,“公子的事情,其实好说,公子您什么都不需要做,管他庙堂洪水滔天,管他高堂天翻地覆,不论燕国社稷如何,不论燕国君父如何,公子您的位置总是稳固的,没人动得了。” 公子谦点头,木讷的外表情绪似乎更加空白了,良久,公子谦问道:“内父会死吗?” 听到公子谦这么直白的问话,而且问得还是关于夏瑜的生死,申子离微有诧异,上下打量了下公子谦,然后微带好奇的问道:“你这么关心夏瑜?你是想他生还是想他死?你来我这里,谈论这些,不怕我说出去或者把你的话告诉别人吗?” 公子谦说话很简洁,道:“不会,你说出去,不会有人信,你说给不该说的人呢,我杀你。”顿了一下,公子谦接着道,“若公父与内父不和,朝堂有内外朝政争,燕国社稷有倾覆之危。” 申子离听到公子谦这明晃晃的威胁,也没生气,很是平和得道:“若天要夏瑜死,这次的重病他撑不过去,那是天数,公子您能有什么办法,若他撑过去了,那是他和你公父的争执,公子,天数你管不了,你公父的决定你也干涉不了。” 公子谦沉默了。 公子谦离去时,申子离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看来公子谦对夏瑜颇有感情啊,若是来日继位,不能指望他来清洗夏瑜的党羽了,难道燕国真的当兴吗?” 公子谦离开的时候,神思又一次的回到了那年无终城的那场瘟疫,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对着自己的亲生公父有着几丝那样天真的孺慕之思,总是想要亲近些,然而,那场瘟疫,被公父亲自下令和几个同样染上瘟疫的弟弟,一起被关在小院子里,挣扎着咳嗦着,烧的‘迷’‘迷’糊糊,那个时候公子谦才知道才明白,所谓君王,是无‘私’情的。 他的公父,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公父,心中最为看重的,只有燕国的邦国社稷,儿子,而且还是几个儿子中的一个儿子,在公父心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能活下来,能从那场瘟疫里活下来,是那个他在内祖父怀里时曾经有几分排斥厌恶的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内父,把他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 你想要亲近的亲人,送你去死。 你讨厌畏惧防备的人,让你得活。 情绪上的喜欢与实际的利害,原来可以这样南辕北辙。 最后,公子谦担心的内朝与外朝的政争没有发生,因为死亡来得那样突然。 在夏瑜离开易城送那田舒的棺椁归齐时,公子谦木讷平静的外表掩盖下的,是近乎心惊胆战的情绪,当跟随盯梢的斥候传回来国俌未出境的,公子谦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原来很快他就会成为燕国国君。 继位以后,公子谦召回了杞熏、齐吕几人,给了这些人比较高的虚爵,以礼相待,然后同样的,他还去拜访了孙由,他的族叔,同样给予虚爵,以礼相待。 还记得去见孙由时,看着这头发‘花’白衰老的男子,公子谦差点认不出来。 这是他那个一贯跋扈的族叔吗?如此苍老,如此衰弱。 然而就是这位如此衰老虚弱的族叔,在得知夏瑜的死讯时,仰天大笑,状若疯狂。 孙由回到易城没多久,也跟着国君的脚步,很快就过世了。 很多人都说公子谦宽厚,在他公父在朝时,一直颇有纷争的内外朝臣在他手中和解了,燕国可以拧成一股绳,朝局稳定,国家继续强大,和他在位时的努力分不开。 可是公子谦觉得这种称赞很可笑,燕国之兴,得益于他的公父与他的内父二十几年殚‘精’竭虑,强国富民,然而,真正享受了燕国国力鼎盛称霸诸侯威风的是他。 而那个让他内父摔了两次跟头的申子离,却是一直锦衣‘玉’食,得以善终,寿终正寝。 其实他是想收拾这个人的,只是在他还需要申子离的时候,还没下定决心要除了这人之前,这人就走了。 这世界本就如此残忍可笑,公子谦早就知道,可是觉得有些遗憾,有些愤恨。 可那又如何,青史之上,那么多的人一晃而过,喜怒哀乐,本也就是一场滑稽的大戏而已,终究都会过去,终究都会化为冢中枯骨。 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人,最终,都会成为历史,没有人会例外。 第223章 赵无恤番外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那年伐中山的属国,却在半路遇到赤狄偷袭。 如果将一生中经历过的那么多战役排一个危险程度的名次的话,那被赤狄偷袭的一战,可以算名列前茅。 说实话,那一次,赵无恤以为自己会死。 鲜血飞溅,叫喊,调动配合,赵氏与智氏,从来没有配合得那么紧密过。 生死相‘逼’,可使人生死相依。 冲出包围圈后,凭借地势安营扎寨,眼见不善攻城的赤狄渐渐退却,松了一口气的两位统帅,在部属都退下后,同时‘腿’软摊在地上了,然后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哈大笑。 然后智瑶忽地停住了大笑,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 那一刻他不是没察觉。 那天,天‘色’很昏暗,智瑶的脸上身上都是血水和泥水,赵无恤知道,自己也是如此的。 那天,他们都不好看,然而许是方才的血腥厮杀刺‘激’了某种深藏在身体里的*,那种灼热,让两人的头脑都有几分沸腾,然后所谓的神智,便向着人的本能低头了。mianhuatang.info 后悔吗? 不知道。 世人都说赵无恤善于隐忍,可是世人不知,赵无恤也不去考虑利害不仅仅是隐忍的时候,那样豁出去了什么都不考虑的感觉,其实很是畅快。 但是,注定的,他不可能就这么放纵下去。 他是赵家的家主,他身后背负的,是赵氏一族,无数人的‘性’命。 晋国惨烈的公卿内斗,让失败的家族出了族灭以外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结局。 所以他退缩了。 那夜之后,他明显的开始回避,而智瑶,那个以为两人关系已经有了改变进而有几分洋洋自得的智瑶,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带了几分疑‘惑’,为了他的退缩为了他的回避。 智瑶很聪明,比起智氏上代家主,智瑶的聪明才智超过太多了,所以很快的,智瑶就明白了。 眼看着对方眼中的疑‘惑’变为愤怒,赵无恤微微垂眸,掩盖来的眼中的痛楚。 他是赵氏一族的家主,他要为赵氏全族的‘性’命负责任。 他自己的喜、怒、哀、乐,从来就没有全族的‘性’命来的重要。 聪明的人,总是会有些狂妄的,狂妄的人总是会‘迷’信自己的力量,总是以为力量可以改变一切。 这样的想法是对还是错,赵无序不知道,但赵无恤看得见智瑶愤怒后面的疯狂,疯狂后面的报复,报复后面的平静,平静之后不得不作出的妥协。 那短时间,赵氏与智氏分分合合,是好是坏,等到最后伐齐时,智瑶的表态让他以为,智瑶妥协了,就像赵无恤的父亲,晋国先执政赵志父,最后为了家族,放弃了一生坚持的维护的晋国霸业,选择了放手。 赵无恤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人终究会想着更广大而沉重的责任妥协。 他一直是如此,所以他以为只要最终也会如此。 可惜,他料错了智瑶的疯狂。 原来有一种人,一种狂妄的人,暂时的妥协,暂时的压抑,都只会迎来最后的爆发。 被围困在晋阳城时,赵无恤不止一次的想起父亲,父亲那时绝望吗? 也许吧。 可是绝望之中也有幸福吧,毕竟许下生死相伴诺言的人就在身边。 现在,和父亲一样,被围困在晋阳城里,赵无恤所感觉到的,只有一片冰寒,那股冷意从内发散开来,冻结了他全部的情绪。 最终,当智瑶的人头送到眼前时,他那冻结的情绪碎裂了,变成灰烬,随风而逝。 痛快吗?痛苦吗? 都没有,只有一片麻木。 活着,有时如此疲惫。 父亲活着的时候,有两个心愿,一个是维护晋国的霸业,一个是让赵氏一族存续下去。 自己想要什么? 赵无恤不知道,或者说,在智瑶的人头放置在自己案几上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了。 维护赵氏,是一种本能,因为他已经为此牺牲了太多太多,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允许自己后悔。 只是,那种疲惫,那种麻木,让他想要放手。 其实带着两万赵氏‘精’锐北上时,他心里甚至有一种隐隐的平静。 够了,剩下的,留给赵氏的后来者吧。 我累了。 224 第 224 章 ?夏瑜是燕朝灭亡的罪魁祸首!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4:34 其实如果我们看夏瑜这个人,生平其实可以说很是传奇的,但是夏瑜这个人如果就整个大的历史背景来讲,起得作用其实是很坏的,甚至可以说夏瑜是燕朝灭亡的罪魁祸首! 整个春秋战国的历史,从大的方面看,都是一个从家天下向着一个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潮流,外臣入朝代替内主掌政,是大趋势,而夏瑜以一个内主的身份执掌朝政,这本身就是一个大的历史倒退,如果夏瑜这个人不能干也就罢了,偏偏还非常能干,这就更坏事了! 就是因为夏瑜的缘故,使得燕国内主干政成为一种传统,这间接促使了有燕一朝外戚势力做大的利害,燕朝统一天下后不久,便灭亡了,不得不说其中外戚的坏事是很大的因素。() -------------------------------------------------------------- 1楼:唱唱发表时间:2015-01-0214:39 沙发。 又见标题党,无聊,出帖。 -------------------------------------------------------------- 2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4:41 又见哗众取宠的家伙,燕朝的灭亡和夏瑜有狗屁关系,这都能牵扯倒一起,燕朝的灭亡是始皇帝虚耗民力太过的关系,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好吗! -------------------------------------------------------------- 回复2楼:飞翔无极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4:47 又见满口喷粪的家伙,你的嘴长屁股后面了吗?说话这么难听! 你敢说燕朝的灭亡和外戚关系不大?如果不是当时的外戚干涉废立太子,把祁人杀了,燕朝不会那么快灭亡! -------------------------------------------------------------- 3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4:54 你才满嘴喷粪呢,燕朝的灭亡和外戚是有关系,可是外戚干政不是燕朝独有的,后面的西汉不是也有外戚干政?韩丹还是外戚呢,要是没韩丹,那还有“犯我强汉,虽远必诛!”这话吗?外戚历朝历代都有,你能把这事儿归结到夏瑜身上吗?简直强词夺理! -------------------------------------------------------------- 4楼:938gudhiu发表时间:2015-01-0214:58 哈哈,又吵起来了,就每一个帖子超过三句话不吵的。 不过话说回来了,我也认为楼主的观点有些偏颇。 -------------------------------------------------------------- 回复3楼:飞翔无极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01 你是认为外戚干政是对的了? -------------------------------------------------------------- 5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3:05 我不是说外戚干政是对的,我只是说夏瑜的变法对燕国的强盛有很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夏瑜变法,那么最后一统天下的可能不是燕国,而外戚干政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情,汉朝也有,夏瑜并不能为燕朝后来的事情负责任,那都是他死后多少年的事情了,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好不! -------------------------------------------------------------- 6楼:少年游发表时间:2015-01-0213:07 夏瑜粉乱入,楼主去死! -------------------------------------------------------------- 7楼:蹲着发表时间:2015-01-0213:08 哇,又有开夏瑜的帖子,和最近电视剧热播有关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前一段时间看到新闻说始皇陵要开了,是真是假啊? -------------------------------------------------------------- 8楼:少年游发表时间:2015-01-0213:09 假的,辟谣过了。 -------------------------------------------------------------- 回复6楼:少年游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10 脑残,滚! -------------------------------------------------------------- 9楼:少年游发表时间:2015-01-0213:11 你才脑残呢,你全家都脑残! -------------------------------------------------------------- 10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3:12 摸摸“少年游”,甭理楼主,那货就是一个猥琐货色,估计是没本事结不了昏,长得还难看,想给人生孩子都没人要。 我也是夏瑜粉,以前是历史粉,默默的萌,现在电视剧热播了,一下子多了很多同好,好幸福。 -------------------------------------------------------------- 回复10楼:飞翔无极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14 老子一年年薪几十万,花都花不完,呵呵了真是,你还是回家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猥琐样子吧,中国人就是你这种人多了才让人看不起的。 -------------------------------------------------------------- 11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3:15 我擦,原来楼主不只是猥琐男,还是个公知啊!哈,中国人让人看不起,你是不是中国人吗!?装个狗屁!中国人会不会让人看不起你管不着,反正我很看不起你就对了 -------------------------------------------------------------- 12楼:diyi22发表时间:2015-01-0213:16 只看过电视剧的人乱入,话说夏瑜是怎么死的啊?电视剧里没交代,好像是开放式结局啊! ------------------------------------------------------------- 回复12楼:飞翔无极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17 燕王宰的。 ------------------------------------------------------------- 13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3:18 楼主说话不经大脑吧,张口就是燕王杀的夏瑜,证据呢?史书上明明记载过,夏瑜在死前身体就非常不好了,你张口就是燕王杀的,证据呢? ------------------------------------------------------------- 回复13楼:飞翔无极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19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燕王杀了夏瑜,可也不会允许史官在史书上记录这件事,串改史书把夏瑜改成病死的很难吗? 夏瑜和燕王后期闹成那样,燕王杀他奇怪吗? ------------------------------------------------------------- 14楼:飞翔无极发表时间:2015-01-0213:20 你妹的历史都是胜利者抒写的,你个公知滚蛋! 燕王要是串改历史了,那为什么不把他和夏瑜后期不合的经历也串改掉,你去查查古代的史官制度再来喷粪好吗! ------------------------------------------------------------- 15楼:朝天一棍发表时间:2015-01-0213:21 坐看夏瑜粉和公知掐架! ------------------------------------------------------------- 16楼:呼呼哈哈哈发表时间:2015-01-0213:21 最近怕这种内主的题材的历史剧真多啊,是不是给那位造势呢? ------------------------------------------------------------- 17楼:蹲着发表时间:2015-01-0213:22 我说16楼的那位亲,小心,聊历史就聊历史,别往现实里扯,不知道最近《新闻公正法》刚出吗?网上严打刚过去啊,大家小心。 ------------------------------------------------------------- 楼主:爱吃果子的西红柿发表时间:2015-01-0213:23 中国人就是这样,现在是《新闻公正法》,以后就直接不让人说话了,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都没有,像条狗一样,还洋洋得意呢。 不和你们玩了,拜拜了。 ------------------------------------------------------------- 18楼:查理发表时间:2015-01-0213:25 插句嘴啊,其实我觉得夏瑜要是有电视剧里的演员那么漂亮,我要是燕王,别说把朝政给他打理,江山都给他我都愿意。 ------------------------------------------------------------- 19楼:蹲着发表时间:2015-01-0213:27 这楼主的公知强调太重,太恶心了,不玩了,出帖。 …… 225 斟酌购买 《在没有女人的春秋战国里》225 斟酌购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