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摩该怎么回答。
她带着一丝羞怯,把目光转向别处,继续说道:
「因为医生告诉我前几天都在昏迷着,所以我就推测那是在梦里。但我真的见过你,在我醒来之前就……」
看来这次的梦境,不仅对我产生了影响,对昏迷中的许露,也同样产生了影响,好像是我们的梦境相通了。
这真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除了我们共同所处的这个现实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梦境中的世界。
只是之前我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梦罢了。
但现在看来……
「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一些片段,一些画面,画面里有你。」许露回忆着。
看来,仍然有区别。
对我而言,那些梦逼真得像真实经历,但对许露而言,就和普通的梦境一样,会逐渐迷糊和淡忘。
「那你记得些什么呢?」我不直接告诉她我记得的那些细节,而是反问她,让她回忆。
「我们好像谈到了什么未来,不同的时代……」
「嗯,那个时代叫什么呢?」
我原以为这部分的回忆仍会比较困难,却听见她清晰地说:「后个体时代。」
「还有呢?」我抓住这点往下追问。
「还有……那些人。我好像,好像是那个时代的人……」这个时候,她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我不是说做梦,我是说,我感觉是真的。但是我,我……」
她眼睛紧闭着,很多感觉和记忆涌入她脑中,以至她的语意一时碎片化了。
难道她的感觉是真的?
梦境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已经在清醒之后变得模糊了吗?为什么此刻她回忆起来,感受竟如此强烈?
我也一时无法分辨,什么才是真的。
在几个急促的呼吸以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手在无意识中抬起,摆出一个姿势。
那个姿势,我不明白。
但在急速的思考中,我感到了一丝熟悉,我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
她又做了一遍这个动作。
右手指尖轻轻划过左手腕。
剎那间,我明白了那是什么。
也是在同一时间,她脱口而出两个字:「刀片。」
原来那是刀片?
这两个字让我的猜测更加完整,也更加困惑了。
下一个要解答的疑惑就是为什么?
「我好像,拿着刀片。」她的声音颤抖,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看向前方,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画面。而在那幅画面里的,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终于把目光转向我,但那目光里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神经质的歇斯底里。
她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我不明白,」她自言自语着,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右手几秒钟,随之将手用力甩开,恨不得将手上拿着的,那件其实并不存在的东西扔得远远的。
「我没有刀片,那不是我的!」她的情绪异常紧张。我赶紧电话通知肖医生,他让我和小胡先看着,他一会儿就到。
「深呼吸……许露,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在一旁试图稳定她的情绪,一边测试她是否会对我的话做出反应。
看到她停止了喊叫,开始落泪,我尝试把手臂放在她的肩膀上,由上至下地轻抚着。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那个东西,你把它扔得远远的了。你现在很安全,没有关系。」
她将头垂下,靠在了我的臂弯里,轻声抽泣起来。
我知道她此刻感到些许的安全,而没有移开。
片刻后,她红着双眼,抬起头:「是我做的,我尝试过……」她还没有说完,又摇头道:「我不确定,那真的是我吗,为什么?」
她看起来想起了什么,却感到不可置信,好像记忆中的自己,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会和你的那个梦有关吗?你说你感觉自己好像就是梦里的那个人,那你究竟是活在现代的你,还是活在未来的你呢?」
这个问题有些绕,但我想她应该能懂。
触发她回忆起自己曾拿着刀片划过手腕的那个梦,不知道还能不能触发她想到更多。
她恢复了平静,思考着。
「都是我,她们都是我。」许久,她下结论道。
「都是你?」
「嗯。我活在这个时代,也活在那个时代。我的生活就是如此。我不是说一模一样,但……我想你会明白我的意思。我真的没有自杀过,拿刀片划破自己,我真的没有特别的印象,直到刚才,我才想起,或许是当时我喝醉了,在迷糊中做出的举动。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梦里那个自杀过无数次的我,快要跑到现实中来了。」
她做了一段说明,每一个字我都听得仔细,尤其是最后那句——梦里的我,要跑到现实中来了。
这句话很好地诠释和印证了我此刻的一个推测,即意识与潜意识的关系。
梦里的她,潜意识中的她,自杀过无数次了。
而这些潜意识中的自杀念头,快要跑到现实中来了。这代表着她内心深处的,不为她所察觉的悲伤和难过,就快要冲破心里的防御,冲破自我的蒙蔽,进入清醒的意识中,被她真正地觉察和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