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西棠把烛台放在桌上,影子投在墙面飘飘忽忽。
他已把人送到客房,也该离开了,可他迟迟未动。
林长辞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忽然听他问:「师兄,你是自愿同温淮在一起的么?」
他没有用「师侄」,而是喊了温淮的名字,声音也不似方才温和。
林长辞上前一步,拨了拨烛火,道:「自是愿意的。」
白西棠转过身,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自拜入师父门下学艺之始,百年来你我师兄弟二人皆并肩仗剑。我一直看着你,红粉成灰,青丝枯骨,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你都不曾动摇,仰头便能窥见大道的踪影。」
「师兄,数百年了,你从未动过情,我一度以为……」
林长辞轻轻把手臂抽出来,问:「以为什么?」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白西棠声音停下,片刻后,笑意变得苦涩:「没什么。」
他轻声说:「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临近出师前,我们一道下山,去祖师爷的道观上香?」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林长辞依稀记得个影子。他们上了香,回山路上见桃花开得正好,白西棠就拉着他捡了很久的桃花,说要酿一坛桃花酒,约定百年后再启封。
「我那时心想,百年后师兄要是还未飞升,就……」说到这里,他蓦然住了口,抬眸看了林长辞一眼。
眼前人的神色与容貌皆是熟悉的,好像数百年时光弹指而去,他眷恋的人依然如旧。
「可惜,几百年了……酒还在树下埋着,师兄却远了音容。」
白西棠勉强勾了勾唇,放下手,嘆息似的道:「我先回去了,若管事有何消息,定会告知师兄。」
林长辞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言行举止皆不如往日从容,正待细究,房门却关上了,徒留鼻端淡淡花香的气息。
屋内只剩他一人,到底记挂着林容澄,林长辞调息半晌仍不太安稳,索性点了一支安神香,打算小憩片刻。
此番入梦极快,他才闭上眼不久,人便落到了一片山涧中。
一阵桃花忽然吹过颊边,林长辞愣了一下,转身看去,只见无数殷红桃花飞了过来,愈飞愈急,花瓣从浅至深,最后变为深红,仿佛颗颗血珠掠过。
在深红浅碧之中,白衣身影从他身畔走过,很快停下脚步,扯住他的袖子,道:「师兄。」
旧事?
林长辞转头,见少年模样的白西棠笑意清浅,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这些桃花落了可惜,不如我们带回去酿酒吧。」
不,不对,林长辞注意到他背着手,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他问。
白西棠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没有,师兄何出此言?」
明亮柔和的少年倏忽模样一变,身形拉长,容貌逐渐温润清隽。
「师兄,来。」
林长辞心中一跳,仰头一看,天际全数变红了,漫天花瓣融入红光,看不清是花瓣还是天空。
白西棠就站在面前对他笑,重复道:「来。」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仿佛烈焰扑面,一阵热浪袭了过来。
林长辞抬头,发现自己独身一人处在烈火之中。
深红花瓣擦过脸颊,划出一道道血痕,那不是花瓣,而是无数利刃。
林长辞摸了摸脸,指尖摸到了血。
蛊惑似的声音还在继续:「师兄,你怎么不过来?」
「不要管旁人,我们一起跨过这道界限,就能抵达你的大道了……不好么?」
第80章 窥伺
林长辞猝然睁眼。
他额角冷汗涔涔,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信手一挥,剑气倏忽绽放。
青年手上不知何时捏了个剑诀,剑光闪烁间,黑暗无声溃散。
——魔气。
林长辞坐起身,这些来路不明的魔气绕过驿馆简陋的阵法,趁他小憩熘进了屋子。
和雅室饮酒时他所察觉到的气息一样,非常地淡。但也正说明,那个时候,魔气的主人就已在驿馆外窥探了。
「泠泠——泠。」
窗下风铃响了一下,林长辞推开窗,后背犹有未散的寒意。
天色黑得透红,乌云翻卷,似乎暴雨即将来临。
有人匆匆下了马,披着蓑衣往里走,小二冲出来,殷勤地给他揭下蓑衣,二人说了几句,那人很快进了屋内。
林长辞关上窗,转身往门外走去。
楼下传来杯盏碰撞和交谈声,他驻足楼梯前,静静听了一会儿。
「见过少主人。」
那人似乎有些焦头烂额,还是全了礼数:「在下驿馆管事,不知少主人驾临,有失远迎……」
白西棠打断他的话,道:「你从何处来?衣裳怎么这样脏污?」
管事道:「小主人有所不知,咱们庄子下的那些佃户近日十分不平,有刺头带头闹事,在下正为这事发愁呢。」
白西棠很少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便问:「闹些什么?」
「说是……说是近日山中有异动,圈养的灵兽死了许多,灵草园也坏了半边稼穑,疑心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管事道:「少主人,在下自是不信他们这些藉口的,正与他们扯皮,这不您来了……」
他余光见雅室外面出现了一个身影,声音不由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