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则行了礼, 打开药箱,他行针之前,动作却顿了顿,“成或不成,只此一次了,此番与剔骨疗伤也不遑多让, 殿下想好了吗?”
萧北冥想到魏燎自边关寄来的那封书信, 想到隆昌帝与皇后的多番试探, 又?想到知?知?多日来的担忧, 他眼?睫低垂,眉目坚毅,“不论成败,只管一试。”
谢清则却比眼?前人还要紧张,哪怕他见过伤者无?数, 治过许多疑难杂症, 可是给人剔骨塑筋还是头一次。
他额头有些微汗, 俯身?将?刀具取出,以酒清洗, 用炭火淬之,烛火印在他白净的脸上,连鼻尖的微汗都?照得一清二楚,但他却来不及去擦。
锋利的刀刃划开嶙峋的疤痕处,血水沁出,萧北冥一动不动,他咬着牙,闭目凝神?,痛意席捲,像是千万把刀刃在翻卷着血肉,鼻尖是浓烈的血腥味,已分辨不清到底是哪处伤口更痛些。
他想起战场上搏杀的将?士,想起黄沙裹尸,夕照残血的悲壮景象。
他已经离开北境太久,但刻在记忆中血腥的味道?却从未散去。
如段桢所说,只要章家不倒,那么前线的惨剧便不会就此而终,章氏的贪婪和?私慾像是一只饕鬄,永不会有满足收手的那一日。
他要保住龙骁军,保住北境的战果,就要先站起来。一个站不起来的主帅,无?法服众,更无?法保护所爱之人。
萧北冥额角的青筋渐渐抽动,他紧咬牙关,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冷汗顺着□□的青筋向下滑动,直至下颚,最后触地,半刻钟过去,地上便已有水迹。
谢清则将?一旁的绢布递给他,“若是疼,便咬着布团。”
室内唯余烛火与木炭燃烧发出的细微之声,谢清则用银针归位筋骨,时间过得极慢,等最后一步缝针做完,他浑身?汗湿,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提着一口气嘱咐邬喜来:“缝针之后,伤口敷药一个时辰要更换一次,需得有人在旁照看,若是体热,便要及时按照药方抓药煎熬,令他服下,室内多用冰盆,勤洒扫。”
他转头看向床榻上虚弱的人,将?那瓶粉末放在案头,低声道?:“日后伤口癒合反覆,会比今日还要痛,这是麻沸散,若是王爷实在疼痛,可服下,但不能使用过量,否则会成瘾,难以戒除。”
邬喜来连连点头,但谢清则仍旧不放心,收好银针,便叫邬喜来取纸笔来,将?医嘱事无?巨细记下,到这时,窗外天已蒙蒙亮。
竟是一夜过去了。
骆宝领着谢清则出了门,天刚擦亮,灰濛濛的瞧不清人脸,门口却隐约站着一个笔直的人影。
骆宝心惊,待走近了,才发觉竟是王妃与芰荷姑娘。
谢清则见她眼?下乌青,心中不由苦笑,如知?知?这般敏锐的女子,燕王又?怎能瞒得过?只恐怕眼?前人也在外守了一夜。
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可最终也只是颔首,没?有说话。
宜锦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府中到底也不安稳,便开口道?:“兄长?费心疲累,早些回府歇息,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谢清则欠身?行了一礼,“要当心的,我都?一一写下了。现?下仍不敢言成败与否,夏日外伤易溃烂,还需仔细照料。”
宜锦自?然无?有不应,她目送马车远去,一颗提着的心却仍旧没?有放下。
书房简陋,仍是新婚时那张床榻,上头躺着的男人面庞稜角分明,但面色却苍白如纸,像是被抽去了血肉的人偶。
宜锦在榻前坐下,怕吵到他,又?挪到一旁的藤墩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新沁出的汗渍。
他今夜仍旧没?有回荣昆堂,她便知?道?他定然有事瞒着,他既不说,便是怕她忧心,因此她也只有在外等着。
前世这个时候,他恐怕也是自?己熬着,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命运。人做出不知?吉凶的选择,是很难的事情。但他仍旧做出了同前世一样的选择。
她这样看着他清淡的眉眼?,竟有一瞬的恍惚,不知?今时是何日。
天光大盛时,萧北冥醒了,他睁眼?,与眼?前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的,是翻山倒海般的痛意。
他抬了抬手,想要替她理一理被压散的发髻,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牵一发而动全身?,腿部撕裂的疼痛令他咬住了牙。
宜锦感知?到这细微的动作,忙坐起身?,睡意抖落一大半,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没?有起烧,又?问?道?:“你可有哪里不适?痛不痛?”
她眼?窝有些发青,莹白的面庞因为趴着睡多了几道?红痕,萧北冥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盈满,连痛意也渐渐平息。
他自?幼时起,无?论是面对病痛还是死亡,都?是一个人。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在意他的生?死,因此战场之上,他总是身?先士卒,最不要命的那个,可老天却偏偏不收他的性命。
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抹亮色,无?论是十三岁那年?阴冷的雪夜,还是今时今日静默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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