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迤放下东西三两步跑过去,唐蒄站在打开的门边,沾着盆里的水圈起食指和拇指向宋迤吹出个肥皂泡。
宋迤评价道:「无聊。」
唐蒄自得其乐地用笑送走她,宋迤照旧调香粉,走到厨房里找火柴。这样仿佛像她以后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要把这个家里通往各处的路径全部记得。
枕被熏好后唐蒄从外边探了个头进来,宋迤居然从她身上觉出点腼腆。她闻见空气里漂浮的香气,靠着门框说:「你这么快?我都不知道你用的什么香。」
宋迤回道:「熏久了就会沾上味道的。」
唐蒄走近了,笑着问:「以后你每天都熏吗?」
宋迤没回答,答案昭然若揭。她薰香是提醒自己不忘旧事,算作凭弔过往。而今天要将过往拿出来说给唐蒄听,听起来像是展示伤疤,宋迤更为趑趄。
宋迤将双手浸在水里。那水包容着她,温暖得和记忆里截然不同。她曾经怀着将汲汲营营淘洗干净的希冀,想洗出一个不沾俗尘的高洁名士。果不其然地失败。
唐蒄在卧室里留一盏灯,宋迤揭开新裁的帐子,看见睡在里头的唐蒄。唐蒄伸手邀她在身旁躺下,顺势拉近她用嘴唇擦干净宋迤耳后没擦干净的水渍。
宋迤僵得像个死了很久的人,借她这个举动找回意识,感谢般抬手搂住她。唐蒄将脸埋在被子里,抱住宋迤的的胳膊说:「你准备跟我讲你什么时候的故事?」
宋迤说:「那就给你讲我跟老师学诗的故事吧。」
107 ? 堂前燕
◎好多人啊◎
赤色宫墙下掠过一道瓜瓤红的裙摆,浅浅的,像是高墙褪色。川药借着紫藤花影遮蔽身形,轻手轻脚地绕过花架,在地上翠绿连绵中找到一只黑漆漆的毛团。
裙边微动,露出鲜红的鞋尖。川药屏息凝神,生怕惊动蜷在草叶里的黑猫。她抬头跟槐香对视,槐香给她打手势预备包抄,杏色广袖一抬,腕间翠镯叮噹作响,那黑猫立即警觉起来,睁开眼睛圈地般晃几下尾巴。
川药怒视槐香,槐香赶紧用口型辩解。金英蹑手蹑脚加入战局,身形轻得踩在草上发不出一声异响。她伸手点画,暗示川药和槐香噤声,只待令发同时扑过去。
川药和槐香点头。金英掐准时机,抬手令下,扑蝶般往黑猫所卧之处突袭。正当三人扑过去时,只听远方一声清脆铃响,黑猫骤然跃起,往摇铃的菊花脚下去了。
菊花俯身将黑猫抱起来,笑道:「哪就这么麻烦。」
「你晚一步来,我们早把它给抓住了。」川药提起裙子,望向凉亭里喊道,「淑翠怎么不来帮帮我们?若是秀莲来帮忙,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芝麻抓回去。」
淑翠手里晃着团扇:「我去抓猫,谁来打扇子?」
宁嫔望着远处在日光褪去后逐渐黯淡的碧色,听见冷风摇动头上珠钗的声音。她说:「把芝麻抱过来。」
菊花抱着猫矮身躲过挂在凉亭外的纱帘,隔着几步远,将猫在宁嫔面前放下了。黑猫一跃跳到宁嫔膝上,宁嫔抬头问:「眼下是什么时候?是不是马上就天黑?」
站在她身边的是妙莲。妙莲说:「那咱们回去?」
「我不想回去,还是在花园里快活。」宁嫔低声说着,忽然伸手把膝上的黑猫抓起来,脸越凑越近,逼近了问,「芝麻,你昨夜去了哪?怎么都没看见你?」
那猫答不了她的话,宁嫔又问:「芝麻?」
菊花见势不对,立即说:「昨天它偷跑到洗衣房,在翠香洗衣裳的盆里捞叶子,翠香都要恼死它了。」
宁嫔定定地望着黑猫,露出一个瞭然的笑来,轻声问:「你去找翠香?你怎么不给翠香封个贵人噹噹?」
她掐得太紧,黑猫在她手里挣扎扭动。众人不敢作声,唯恐刺激到她。妙莲担心宁嫔出事,强行摆出一副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来,鼓起勇气提议道:「诶,这时金香的信想必送到,我们收来读一读,看个新鲜。」
「对,今早我看见枕下有信,想着还有差事就没拿出来细看。」金香配合地牵住宁嫔的袖子,柔声说,「拿来解闷也好,再晚就真的天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宁嫔扶着两人的手站起来:「对,回宫去,点烛火。」
众人立即行动,桌上摆的两碗水果一碟糕点,宁嫔带出来的一卷书,垫在石凳上的手绢,由宫女们各自拿好。黑猫扭身往草丛里窜,菊花回头喊道:「芝麻!」
金英将手里东西交给淑翠,自告奋勇道:「我去追。」
她纵身往黑猫影没处跑去,旁人跟都跟不上。这种时候她总是跑得最快的,大家都信她能把芝麻带回来,于是放任她一个人去追猫,先行簇拥着宁嫔离开了。
还没天黑,但烛火先点起来。金莲给窗边两盏灯盖上灯罩,灯罩上贴着秋花做的剪纸。烛光爬满宫室,却仍有无法企及的暗处,淑翠和妙莲只好点起更多烛火。
直到偌大的宫室被暖黄的烛光填满,众人才拉着宁嫔在桌边坐下。金香从袖中取出一张旧纸,念道:「逢此中秋日,清萤聚玉团。临轩花影乱,倚栏月辉寒。」
梅香捧场道:「好厉害。写的什么呀?」
「月亮。」金香说,「你们觉得如何?」
「不错不错,弄得我也想来即兴一首。」莲香大为不屑,信口吟道,「寒丝……寒丝暗暗侵,皎月照宫襟。森影徐徐动,」她卡在这里,磕磕巴巴地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