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阿云点头。时砚继续道“两月前吕公子离营办差,专程绕远路来咱们家,你们说了什么”开云脸色先是一红,又是一白,但她心里是十分坦然的,原以为这事没必要叫父亲知晓,但父亲问到跟前儿了,也没甚说不得。于是一五一十道“他说心悦于我,想找时机上咱们家求娶,我便想法子叫他死心,若他执意,往后这朋友不做也罢。”时砚追问“他临走时是否精神恍惚,萎靡不振”“是。”“你可知他回营后要去执行秘密任务,最忌讳分神”“知晓。”时砚什么话都不说了,定定看着脸色突然惨白的闺女。阿云一愣,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面上看着坚强,但叫人一眼看出她的紧张与恐惧。二话不说跪在时砚面前,嘴唇紧抿,好半晌缓过劲儿,才仰着头看向父亲,怔愣开口“爹爹,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您知道的,女儿对他无意,他那般表白心迹着实突然,且其中有几分真意还有待商榷,加之咱们家情况特殊,两家若是结亲,不是简单的小事,其中麻烦不需女儿多说,您比女儿更明白,便自作主张拒绝了。”时砚没叫起,道“是,你自觉考虑周到,将麻烦掐灭在萌芽之中,可你没想过后果。”当时确实没考虑更多,阿云这会儿全都想通了,她不是不敢承认错误的性子,想明白后也有些后怕“是女儿做错了,明知对方生死牵涉甚广,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却在那时扰乱他心智,往小了说,是不顾多年情谊,将好友的生死置之度外,往大了说,是不顾边境无数人安危,着实不该。”“还有呢”“还有,若是他真的因为女儿出了什么事,恐会叫大将军迁怒到家里来。”说起这些,阿云也是一阵心惊,不管哪种后果,都不是她能承受的,虽然她读了很多书,自认为见多识广,但她单薄的肩膀,承担不起任何一条人命,何况事关边境安危,事关全家人性命。单是想想,阿云便忍不住害怕。只要想到父亲,阿弟,或是祖母因她出事,许多无辜之人因她丧命,她便觉得喘不上气。看闺女脸色越发惨白,时砚大手轻轻抚上她头顶,长长的叹了口气“傻孩子,在爹爹心里,你和小宝才是最重要的,撇开家国大事,社稷安危这些虚的不说,他真因你在战场上出了事,爹爹能想办法为你补救,可往后的日子,你心里该多愧疚难熬”一直强忍着后怕委屈的阿云,听了时砚这话,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暖,终于没忍住抱着父亲膝盖,小声啜泣起来。时砚轻抚她后背,无声安慰被吓得不轻的闺女。这孩子过的太顺风顺水,自小聪慧,是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大事上有他和梅老盯着出不了差错,可在这些小事上就很容易栽跟头。说到底,还是过于自负了。时砚很早就明白这道理,但一直隐而不发,默不作声的看着,直到现在,他认为正是最好的时机,在进京前给她一个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教训,不管她在京城如何行事,都该有更多的考量。事实上,时砚想的没错,这个教训让阿云记了一辈子,几乎将谨慎刻在了骨子里。好半晌,时砚将闺女从地上扶起,细心帮她擦了满脸泪痕,见她哭的停不下来,从袖中翻出一封书信递过去“看看吧。”信里写的是吕瀚海一月前于军中消失,半月前身负重伤归来,经过军医连夜抢救,捡回来一条命,后又昏迷了十日,这才逐渐转醒的消息。令附一则极少数人知道的消息,半月前边境战场上生擒了莫尔罗部可汗,虽然现在消息秘而不发,想来不久后押解可汗进京,消息还是会传的人尽皆知。不用时砚说,阿云都知道吕瀚海在其中定然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索性眼下对方平安无事,眼见着又立了大功,她心里的大石才算是放下,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明白爹爹为何选在此时告知她此事,说到底心里还是偏疼她,舍不得她心下遭受太多煎熬。就着窗下铜盆,小心将信件烧成灰烬。虽然关于边境的信件她从小到大见了不少,但她也知道很多事情属于秘密,不该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知道的,谨慎起见,毁尸灭迹方能安心,这样的事情她打小见爹爹做惯了,眼下几乎形成了本能。时砚并不阻止,见闺女转身后哭成花猫的脸上终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心下明了,起身背着手出了书房,路过闺女的时候道“去祠堂跪两个时辰。”阿云并未反对,恭敬的应了是。时砚罚阿云的事情不出片刻就在宅子里传开了,其余人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问,做事更加小心几分,众人皆知时砚疼孩子,但更加知道有些事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不该多嘴的别多嘴的道理。至于不懂这道理的,早早被禾高请出去了。只有苗老太心疼孙女,絮絮叨叨的追着刘婶儿埋怨了好半天,又亲自拿了厚实暖和的垫子给送过去,看着孙女面色还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追着问了几句事情原委,眼见什么都问不出来,才扶着刘婶儿的胳膊,踩着小脚一颠一颠的出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相扶走在宅子内,苗老太长吁短叹的“我这女婿啊,哪哪儿都好,就是这脾性,也不知随了谁,越来越硬,竟是说一不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说阿云一个大姑娘家的脸面多金贵啊,他愣是说罚跪就罚跪,不带商量一下的。”说起这个,苗老太一肚子牢骚,急得上火,感觉嘴里不剩几颗牙的腮帮子又疼的厉害“十六岁的大姑娘了,长的花儿一样,放在旁人家早早地准备嫁妆出嫁啦,他倒好,说什么不急。不急我的老天爷啊,还不急,咱们家又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门小户,打今儿起相看,三媒六聘走下来也得两年,阿云都成十八岁的姑娘了这不是疼孩子,这是害孩子呢”刘婶儿眼角直抽抽,不用想就知道苗老太那一停顿,想说的是成老姑娘了。这件事她也闹不懂,按理说舍不得姑娘早早嫁人,那更得提前相看好女婿人选,两家有商有量的,让姑娘在娘家多留几年,心下才踏实。这些年下来,她也算是跟着见了不少世面,甭管是县城还是府城,或者听禾高说那遥远的京城大户人家,疼闺女的都是这么做的,可自家老爷那是一点儿没有给阿云相看人家的意思,她有时候瞧了都上火。不过很快刘婶儿对时砚的盲目崇拜信任就压过了一切,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做吧,阿云是老爷亲闺女,老爷对阿云的宠爱整个百安县的姑娘家谁不羡慕还能害了她不成于是她主动岔开话题,指着假山边儿上一株开的正艳的牡丹道“您瞧瞧,开的多好啊,听说是小宝少爷特意托人买回来叫您开心的,今儿一早花行的送来,说是先放在这儿醒醒,回头就给您送院子去,这不巧了,叫您提前见着了。”苗老太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似真似假的抱怨“败家子,乱花钱,我就爱看那开的大朵大朵鲜艳欲滴的,这将开未开,清汤寡水的有个什么看头,这孩子就是不会过日子,要放在过去啊”得了,这一提起过去,没一个时辰都停不下来,听了千百遍,刘婶儿给个开头就能单独来一段儿脱口相声,细心的把人伺候起来,心里不止一次感叹,这老太太的命是真好啊,一辈子糊里糊涂的,有人疼,有人宠,有人好吃好喝照料,过两年小宝娶妻生子,那才是真正的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呢。“天伦之乐”小宝眼神奇怪的上下打量他爹,眼角直抽抽“爹,我是不介意您早早给我相看媳妇儿的,但您能不能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如何奇怪”时砚是真没觉得当下跟儿子说这话哪里有问题。“您忘了咱两上回去府城游玩,街上遇到的小娘子遣人向我打听您时怎么说的啦奇怪又别扭好吗”小宝一向觉得相比于四叔,他爹的长相只能说平平无奇,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爹身上这股出尘的气质完全掩盖了平凡的长相,不管多年轻出众的男子与他爹在一起,旁人最先注意到的永远是他爹。他至今记得那时有小娘子的婢女红着脸,含羞带怯的问他“公子你家兄长可曾婚配”走出去被人当成兄弟,叫小宝无话可说,加上很多时候,他爹真的很像他哥,还是带着他一起闯祸,一起胡天海地的哥,猛然间听到他爹说想享受天伦之乐,真是被吓的不轻。时砚可不管这么多,见儿子不反对包办婚姻,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便挥手赶人“别想乱七八糟的,先紧着会试,这事儿爹放心上了,尽量让你满意。”他爹办事,尤其是大事,小宝就没不满意的,但猛不丁被勾起来一肚子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抓心挠肺的,围着他爹跟猴子似的转圈,宛若一个跳大绳的骗子“不是,爹,您先给透个底,您打算给我聘个啥样的媳妇儿明艳的清雅的娴静的不是,爹,总不能是个泼辣会揪人耳朵的吧”时砚嫌烦,直接上脚踹“滚,连个进士功名都没有,还想要媳妇儿,痴人说梦”这么说小宝心里就有数了,这是要看他会试成绩决定给他找啥样的媳妇儿呢,不由心下一苦,想他十六岁之龄,作为百安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老爷,在外面风光无限,受人追捧。可回到家尤其是面对他爹,真是屡受打击。别人都说他爹命好,生出了他这般了不得的儿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爹有多可怕,在读书一道儿上这辈子怕是翻不出他爹的五指山了。得亏他爹寄情山水不睦功名,若不然在他爹的阴影下长大,真就没他苗中举什么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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