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话，厉柏寒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一会儿心如死灰，一会儿又重燃希望。
她还是关心他的。
这就够了。
家庭医生没给厉柏寒开药，只留下了一盒润喉片，宋薇薇送他出门，“陈医生，厉柏寒的身体真的没问题？”
“从肺部和听诊上来看，问题不大。”陈医生顿了顿，“他的问题还是在积郁成疴上，心情郁结，导致病气积压在身体里，长此以往，对身体也不好。”
宋薇薇眉心微蹙，“看不出别的问题吗？”
“宋宋，你若担心他，不妨带他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现在医院有最高端的精密仪器。”陈医生隐晦地提醒她。
现下医学很多人都依赖精密仪器的检测结果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医学发达了，但人们讳疾忌医的心理还是有。
病人不配合，不愿意主动交代病情，哪怕是最厉害的中医，也没办法漏掉“问”这一过程。
宋薇薇臊红了脸，“我哪有担心他？”
陈医生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宋宋，做人要坦诚，你明明就担心他，否则也不会叫我过来。”
宋薇薇还嘴硬，“我没有担心他。”
陈医生无奈地叹了一声，电梯正好到了，陈医生抬腿走进去，电梯门快合上时，他伸手挡了一下。
电梯门弹了一下，又朝两边打开，宋薇薇抬眸望着他，“陈医生？”
陈医生的神情有些纠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给厉先生把脉时，发现他曾经应该生过一场重病，现在身体底子不太好，照顾他时上心些。”
宋薇薇懵了一瞬，想要再问，电梯双门已经合上，她怔怔地盯着金属壁上的数字往下行，脑子里一片空白。
厉柏寒曾经生过一场重病？
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知道？
宋薇薇宛如游魂般回到总裁办公室外，办公室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闷咳，周正捧着炖盅过去。
“厉总，宋秘书专门送来的，还没凉，你趁热吃点，雪梨炖百合清肺的，”说着，他就叹了一声，“你也是，明明身体不好，还把自己当烟囱一样折腾。”
“端过来吧。”厉柏寒的声音很哑，带着浓浓的病气。
宋薇薇走了，他没想过她会再度去而复返，刚才他抽了一包烟的后果是咳出了血，又惊动了宋家的家庭医生，他也没再作死。
身体是自个儿的，真的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老婆孩子都会变成别人的。
周正把炖盅递给他，炖盅保温效果不错，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还冒着热气，厉柏寒拿勺子一勺一勺的吃着。
加了冰糖的雪梨入口清甜，偏偏到他嘴里，他只吃出了满嘴苦涩。
脑子里翻来覆去回响的都是刚才宋薇薇说的话，眼眸黯了又黯，他勉强咽下嘴里泛着苦的炖雪梨。
周正看他吃得这么痛苦，还以为宋薇薇往里面加了黄连，“不好吃么？我尝尝。”
“啪”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拍掉了周正想染指炖盅的手，厉柏寒抬眸冷冷扫视过去。
周正夸张地对着手背吹气，“好痛好痛……”
声音在男人的瞪视下渐次微弱下去，他心里在撇嘴，“吃得这么勉强，还不允许别人尝。”
厉柏寒只当没看见他散德行，他低头闷闷的把一盅雪梨吃完了，目光一转，就看到宋薇薇刚才搁在沙发上的背包。
他眼前一亮，猛地扭头朝门口看去，就见宋薇薇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厉柏寒的视线，宋薇薇抬腿迈步进来，目光落在男人充满希望的脸上，她道：“我来拿包。”
厉柏寒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他微垂下眸，语气低落，“我让周正送你。”
宋薇薇走到沙发旁，弯腰拿起包，她瞥了一眼腕表，淡淡道：“到下班时间了，你手里的工作都做完了吧？”
厉柏寒猛地抬头看着她，就见她一脸别扭，“我们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么，一起走吧，省得周正再回来送你。”
此刻就算厉柏寒手里有千亿的合同，他也会置之不理，他忙不迭点头，“好，我们一起走。”
周正站在旁边简直没眼看，刚才还一脸生无可恋的人，因为一句话就变得生龙活虎。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把口罩戴上，”宋薇薇迟疑了一下，想到他刚才咳得站不起来的样子，“能走么，要不要我扶你？”
厉柏寒戴上口罩，原本就要站起来，一听她这话，顿时虚弱地闷咳了好几声，宋薇薇只好走到他身边，把手臂伸给他。
厉柏寒挽着她的手臂站起来，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歪靠在宋薇薇身上，边走还边闷咳两声，显示自己确实很虚弱。
周正：“……”
瞧瞧，这是什么品级的顺杆爬？他快要被这碗狗粮给撑死了。
宋薇薇扶着他走出总裁办公室，迎面与谢翎羽遇见，谢翎羽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眼睛里都快喷火了。
她不是走了么？
怎么又跑回来勾引厉柏寒了？
“厉总，你要下班了吗？待会儿还有一个视讯……”
“推掉。”厉柏寒不等她说完，冷酷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跟宋薇薇一起回家重要。
谢翎羽看不懂眼色，“可是……”
周正怕她成炮灰，连忙拉了拉她，“谢秘书，你也早点下班吧，工作哪有一天就做完的。”
说着，他把碍事的谢翎羽拉走了。
谢翎羽不甘心地回头去看，她想不通为什么宋薇薇已经走了，又回来了，他们之间没闹崩么？
宋薇薇从来就没把谢翎羽放在眼里，她和厉柏寒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个谢翎羽能挑唆的。
“走吧。”宋薇薇淡淡道。
厉柏寒看着她冷冷淡淡的神情，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她不在乎的，他解释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两人走进电梯，周正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也跟着进了电梯，站在两人身后当雕塑，全程都假装自己没有任何存在感。
上了车不久，厉柏寒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上车后就不发一言的宋薇薇，他接通了电话，“爷爷。”
宋薇薇耳朵尖动了动。
厉柏寒注意到她往这边看了一眼，他把手机放到了右边，老爷子在那边说了几句，应该是知道他生病了，要去看看他。
厉柏寒现在已经没辙了，厉老爷子这通电话简直救了他的命，他连忙道：“嗯，正好我和宋宋一起回家。”
挂了电话，他攥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宋薇薇说，就听她率先开了口，“厉爷爷要去你家么？”
厉柏寒顺坡下驴，连忙点头，“嗯，他刚好来江城，说来看看我，我刚才说你和我一起回去，他还挺高兴的。”
前面开车的周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爷子来江城当园丁一个月了，厉总撒起谎来都不带眨眼的。
宋薇薇抿了抿唇，到嘴边的拒绝都咽了回去。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她无法拒绝，那么只有厉老爷子。当年他让厉柏寒把她带离宋家沟，给了她一个家，那三年里，他把她当成亲孙女一样宠着，她无法做到避而不见。
“嗯，”她顿了顿，“厉爷爷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厉柏寒摇头，“还不知道。”
周正又翻了个白眼，心说厉总你撒谎真是脸不红心不跳，老爷子要不知道宋秘书的身份，会来江城当园丁一个月，他是闲得慌还是吃饱撑的？
宋薇薇松了口气，“那你别告诉他，省得回头让老人伤心。”
厉柏寒眼眸微黯，她果然时刻想着的都是利用完他就丢，他轻声道：“爷爷年纪大了，我们可以不让他伤心。”
宋薇薇咬住下唇，没再接他的话。
周正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微妙气氛，难怪他今天总觉得他们怪怪的，难道是吵架了？可瞧着又不像。
他看了看后视镜，两人泾渭分明的坐着，是没有前段时间的亲密，好像突然之间疏离了很多。
他皱了皱眉，忽然有点看不懂他们了。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这一沉默就到了别墅区，他们到时，厉老爷子的车也刚好到了。
老人穿着舒适的唐装，戴着三十年代的绅士帽，被阿忠从车里扶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宋薇薇一眼就瞧出他瘦了又黑了。
她茫然了一瞬，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再定睛看去，才发现他确实黑了瘦了。
老人拄着手杖走过来，声音不减热情，“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宋宋，你现在是叫宋宋这个名吧？”
宋薇薇心里涌起一股怪异感，她回头看了一眼厉柏寒，说：“嗯，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宋宋……”老人沉吟着，“挺好的，比宋秘书叫起来亲切，都别在外面站着了，我听说你最近很忙，瞧着都瘦了一大圈了。”
宋薇薇上前一步，习惯性的搀扶他，“我还好，倒是厉爷爷您看着瘦了不少，最近去海边度假了么？”
老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他黑了，他乐呵呵说：“嗯嗯，去海边度假了，这不刚回来。”
周正刚好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又翻起白眼来，祖孙俩嘴里没一句真话。
几人进了别墅，阿忠去厨房做饭，祖孙三人就在客厅里闲聊，厉老爷子看了一眼病殃殃的厉柏寒，时不时听他闷咳就觉得嗓子也难受。
“你这身体怎么回事？感冒了就多喝水，咳得这么瘆人，听着就叫人难受。”厉老爷子也不是真训斥他，就是听着心疼。
厉柏寒哑着嗓子开口说：“我没事，爷爷要是嫌我咳着吵人，那我先上楼去了。”
说着，他的目光却落在宋薇薇身上，想要她开口挽留一下。
宋薇薇没看他，她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他，“喝了再上去，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去叫你。”
厉柏寒心情顿时阴转晴，他接过水杯喝完水，起身上楼去了。
楼下只剩祖孙俩，厉老爷子刚才就瞧出他们貌合神离，他试探着问道：“宋宋，柏寒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寄予厚望，半大孩子就送出国去深造，他能力出众，习惯了遇事自己处理，他身上优点很多，但居家来说，可能不太会哄人，你多担待些。”
宋薇薇愣了愣，上次见厉老爷子时，厉老爷子对她还不像这般亲切，如今他应该已经知道她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为何态度却反而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厉爷爷……”
厉老爷子：“宋宋，这么叫我就太生疏了，你跟着柏寒一起叫我爷爷吧，我也不是老封建，非得遵循旧时代那一套，谁还没有个遇人不淑的时候，只要你对柏寒是真心的，其他的我们都不介意。”
宋薇薇搁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握紧，这么说厉老爷子也知道她有孩子的事，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二楼。
厉柏寒该不会把宋晨晨的身世都告诉爷爷了吧？
“厉爷爷，我和厉总没到那一步。”宋薇薇说。
厉老爷子惊愕地看着她，难怪他刚才就瞧出他们之间不对劲，搞了半天，柏寒还没将人哄回来。
他轻咳一声，“这倒是爷爷冒昧了，不过你看不上那小子哪一点，我让他改。”
宋薇薇垂下眸，没料到厉老爷子会这么说，其实老爷子一直很开明，当年她和厉柏寒结婚前一夜，老爷子生怕她没娘家人受委屈，让她从厉宅别院里出嫁。
当时老爷子和她说：“以后就把爷爷当成你的娘家人，受了委屈就回来跟爷爷说，爷爷替你收拾那小子。”
这句话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是时过境迁，她与厉柏寒之间的恩怨纠葛，却再也不能跟他说。
“厉总人很好，是我不配。”
厉老爷子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症结在哪里，但听宋薇薇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和厉柏寒复合。
他语重心长道：“宋宋啊，爷爷此生也没别的心愿，就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柏寒一身都是缺点，可唯有一样，得了爷爷的真传，那就是专情，错过他，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宋薇薇僵坐着，她终于知道厉老爷子今天是来劝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