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老爷子阔别二十几年再就业，居然成了一名幼儿园园丁，这事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但它确实已经发生了。


    他去校务室领了园丁的工装，一套黄马甲，他换上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还挺洋气的。


    老爷子平时会打八段锦，生活过得极为养生，身材保持得也很好，再加上一身上位者的气势，哪怕穿着黄马甲园丁工装，周身依然贵气不减。


    此时幼儿园一片朗朗读书声，老爷子手里拿着剪刀，将绿化带长高的幼苗咔嚓咔嚓剪掉。


    他刚来，也不好打听宋晨晨在哪个班，只好一边工作，一边望穿秋水。


    早上幼儿园会做早操，十点整，一群孩子乌泱泱冲出教学楼，欢快地在操场上奔跑着。


    一瞬间，安静的操场上像养了一千只鸭子，充斥着孩子们的笑声与吵闹声，老爷子素来喜静，倒也没嫌吵。


    他全神贯注地在孩子群里找那道小身影，看来看去，眼睛都看花了，都没有找到宋晨晨。


    他心不在焉地剪着嫩芽，一时没注意绿化带都被他剪豁了一道口。


    身边忽然传来脆声声的童音，“老爷爷，您是新来的园丁吗？”


    厉老爷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寻声找去，才看到一个小团子蹲在他腿边，正在玩他剪下来的嫩芽。


    小团子粉粉嫩嫩的，穿着幼儿园的制服，眼睛比单凤眼大，眼皮内双，眼珠子跟挂了露珠的黑葡萄似的，水灵水灵的。


    他要找的重孙孙，竟然就在眼前。


    “是啊，你怎么不和那些小孩子们一起玩？”厉老爷子注意到有几个小孩子在远处观望，没敢接近这边。


    宋晨晨摇摇头，“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玩。”


    “为什么？”厉老爷子脱口问道。


    宋晨晨抿了抿唇，“他们总骂我有娘生没爹养，还骂我是住在舅舅家白吃白喝的废物，我不喜欢他们。”


    厉老爷子的心一下抽疼起来，他放下大剪刀，蹲在宋晨晨面前，小孩子有口无心，但是往往会往人心里最痛的地方扎。


    因为他们还小，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言语伤人。


    “那你觉得你是废物吗？”


    “我不是！”宋晨晨大声辩解，“我学习很认真，老师教的儿歌我听一次就会唱，画的画还得到老师的夸奖，我以后可有出息了，不像他们只会欺负人，以后长大了肯定没出息。”


    厉老爷子忍俊不禁，本来还想长篇大论的开解他一番，孰料他自己就与自己和解了。


    看来薇薇养育得好啊。


    心无阴霾，才会向阳而生。


    “真是个懂事的小朋友。”厉老爷子伸手要摸摸他的脑袋，宋晨晨警惕地往后退了退，避开了他的手。


    眼看老人眼底划过一抹落寞，他心里有些别扭，便认认真真同他说：“我妈咪说，不能让人随便摸脑袋，会变笨的。”


    落寞一瞬间化作好笑，厉老爷子笑了，“你妈咪真是个妙人。”


    宋晨晨没听懂，“老爷爷，什么是妙人？”


    厉老爷子没再去摸他的脑袋，却觉得这孩子该是他们厉家的种，瞧瞧这五官生得多像柏寒小时候，一双凤眼简直传神，是他们厉家的后！


    “以后你就会懂。”


    宋晨晨垮着脸，“老爷爷，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说以后，蜀黍也总说以后会懂，那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的时候，”厉老爷子顿了顿，“不过蜀黍是谁？”


    “蜀黍是我爸爸啊，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是我爸爸，我妈咪不喜欢他，诶，我妈咪怎么就不喜欢他呢？我可喜欢蜀黍了。”小家伙愁眉不展的叹气。


    厉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听他跟绕口令似的，一下就琢磨过来，柏寒现在还没能赢回宋薇薇的心，但是这孩子怎么知道柏寒是他爸爸的？


    他细细砸摸了一会儿，心里感到一丝欣慰，看来柏寒也不是恋爱脑，至少知道在儿子这里博点好感。


    然而他当年做得太过，如今要让孩子他妈回心转意，自然是千难万难。


    祖孙俩没能聊多久，幼儿园老师招呼小朋友们集合跳早操，宋晨晨蹦蹦跳跳的过去了。


    怎么看，这孩子还是阳光开朗外向的。


    厉老爷子远远地看着他排在队伍中间，跟着正前方的领舞老师跳健美操，小家伙奶奶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人类幼崽的可爱劲，看得厉老爷子移不开眼。


    他不由遗憾，怎么现在才知道他的存在？


    *


    米国。


    主持人话音刚落，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宋薇薇起身让座，她穿着高跟鞋，一身黑色连体裤，让她看起来优雅大方。


    铃木小泉绅士地走在她身侧，两人一起上台。


    此时主持人已经请出了他们俩人的作品，分别由司仪小姐捧着站在他们身旁，主持人很会活跃气氛。


    “宋小姐，你觉得今晚的桂冠会落于谁手？”


    这个问题无疑是尖锐的，铃木小泉在雕刻界的声望比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强一百倍，她要在今晚大放厥词，今晚之后在雕刻界也名声大噪，不过是坏的名声。


    说她不敬重前辈都是轻的。


    可她要是懦弱后退，她拿不拿奖，国人都会觉得她丢了c国的脸面，长倭寇之威风，这种民族情绪自古皆有。


    她至少不能失了民心。


    主持人已经将话筒递到她面前，正等着她往坑里跳，宋薇薇接过话筒，说：“我们c国有句话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今晚不管我与铃木先生谁能摘下桂冠，都是东风压倒了西风。”


    这一串东风与西风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主持人有意挖坑，竟也被绕了进去，等他想明白东风压倒了西风是什么意思后，不由在心里大赞她情商果然够高。


    颁奖典礼进行了全球直播，镜头对准宋薇薇的脸，她只化了淡妆，但是在镜头下，皮肤状态出奇的好，一点毛孔都看不见，根本不像是熬了十几天比赛的人。


    但让大家欣喜与意外的是她的回答。


    她没有跳进主持人挖的坑里，反而用“东风压倒了西风”来暗示，这次的雕刻大赛，最终无论是她还是铃木小泉摘得桂冠，都是东方赢了。


    弹幕上国人疯狂刷屏，为她的高情商点赞，这样一个才情兼具的东方姑娘，他们怎么会不喜欢？


    主持人只僵了一下，便将话头抛给了铃木小泉，待短暂的采访后，主持人已经恢复如常。


    “两位老师都很谦虚，那么我们让我们先来看看两位老师的作品，司仪准备一下，我数三声，将红布揭下。”


    台下的选手与观众与主持人一样紧张，他们紧盯着司仪手中的作品，跟着主持人齐声数数。


    “三、二、一！”


    司仪揭开红布，两个作品同时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几乎是一呆的同时，不知是谁又倒抽了口气。


    就连直播间里疯狂刷屏的弹幕人此时都是一静，当镜头扫过那两个作品时，无人顾得上刷弹幕。


    即便有人已经在直播间里看到他们打磨作品，但也未能看到全貌，此时灯光下，两个作品的全貌方得以让观众们看见。


    其中一个作品是《万马齐喑》，筋骨健，脉气足，气势如虹，其雄浑苍劲如万马齐奔而来，让人一阵阵心血鼓噪，移不开眼睛。


    弹幕上。


    “我的妈呀，红布揭开那一刹那，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感觉有一万匹马朝我狂奔而来，溅起飞沙，气势如长虹贯日，简直绝了。”


    “我天天盯着直播，看她一点点雕刻，竟也没料到成品如此绝美，主办方明明只给了她一张白纸，她怎么想到的？”


    “当时她举着那幅画对着夕阳，我还以为她要刻与夕阳相关的物件，没想到居然是万马齐喑，不过你们仔细看，有没有发现这幅作品除了雄浑苍劲，也透着一股落日黄昏的绝然。”


    很显然，揭开红布的那一刹那，胜负已定，铃木小泉的作品是《僧人》，流浪僧人衣衫褴褛，可眉宇间自有其风骨。


    他看着《万马齐喑》，率先鼓起掌来，台下也跟着鼓掌，最后掌声连片，响彻会展厅。


    宋薇薇冲台下俯了俯身，以示谢意。


    主持人微笑，“看到两个作品，铃木老师发挥一如之前一样稳定，而宋老师角度清奇，我听说主办方只给了你一张白纸，由白纸联想到万马奔腾，还在这么短时间内雕刻出来，细节完美到评委们都挑不出错，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薇薇心口砰砰直跳，她握着话筒，表情却依然淡定如初，“我当时在房间里不经意注意到窗外的夕阳，夕阳的光反射在画上，光线一直在变化，当时我就在想，如何表现出这样气势恢宏的壮观景象。”


    “所以你想到了马？”


    宋薇薇点头，“是的，我想到了古时候的战马，它们踏着烈日与黄沙滚滚奔袭而来，很绚丽很壮观。”


    主持人点了点头，说：“刚才看到红布揭开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只剩下震撼，短短五天时间，你能雕刻出如此完美的作品，让我重新认识到雕刻正在崛起，这一行不会败落，谢谢！”


    宋薇薇朝他颔首，“你言重了。”


    主持人不会厚此薄彼，同样与铃木小泉交流了几句，之后才开始宣布今晚的重头戏，谁是冠军！


    宋薇薇表面再淡定，心里也有些慌，但她想着，最次也能拿个第二名回去，也就放宽了心。


    主持人做足了悬念，最后揭晓，“如大家所见，此次雕刻大赛的冠军是……”


    台下屏息以待，直播间的弹幕疯狂在刷“宋唯一”，也有人在刷“铃木小泉”，主持人看向镜头，吊足了观众的胃口，才说：“恭喜铃木老师获得季军，恭喜宋老师获得冠军。”


    直播间里的观众已经举起了四十米大刀，听到主持人后半句话，纷纷放下刀，开始狂刷屏。


    “恭喜宋老师获得冠军！”


    “恭喜宋老师获得冠军！”


    “某某打赏宋老师一艘火箭船，恭喜宋老师获得冠军~~”


    “某某打赏……”


    直播间里被打赏刷了屏，如此小众的比赛能得到这么多关注，是主办方始料未及的，而这个宝藏一样的东方姑娘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惊才绝艳。


    奖台上，主办方亲自颁发了冠军奖杯给宋薇薇，同时还有冠军相应的奖励，拥抱握手，台下掌声热烈，都在祝贺她打响了第一炮。


    宋薇薇看着站在自己一步开外的铃木小泉，冲他点了点头，“铃木老师，承让了！”


    铃木小泉与她握了握手，他轻声道：“我很高兴雕刻界又有新鲜血液加入，宋老师，我期待你的作品问世。”


    台下一侧，厉柏寒看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宋薇薇，他的宋宋一鸣惊人了，真好，以后她就不能再藏起来，让他翻遍全世界都找不到。


    真好！


    颁奖典礼结束，主办方办了庆功宴，身为冠军得主，宋薇薇是不能缺席的，虽然她头痛欲裂。


    连着半个月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这会儿身体已然到了极限，她回房换了身衣服，出现在庆功宴上。


    不少媒体记者蜂拥而至，那些金发碧眼的记者们不再像往常一样对她趾高气昂，纷纷递名片想采访她。


    宋薇薇接了名片，却没答应接受采访，她并不想高调，却不知近来一直主办方一直直播，她已经在火了。


    庆功宴上，选手们一轮轮地过来敬酒，之前一直忙于比赛，大家都没怎么交流，现在比赛结束，冠军已定，诸位都是心胸开阔之人。


    虽然遗憾自己没能夺冠，但到底还是对同行惺惺相惜，把一场庆功宴搞得像大型的基友见面会。


    宋薇薇被迫开通了ins账号，与不少选手互关，大家热热闹闹的吃完一顿庆功宴，宋薇薇已经喝高了。


    她身形晃了一下，站在她身旁的铃木小泉刚要伸手扶她，旁边一双手臂伸过来，稳稳地将她揽进怀里。


    铃木小泉这才注意到，来人正是坐在主办方席上的某位投资人，他眯了眯眼睛，“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