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月前，向山刚刚从幽鹤城撤退的时候。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居民都会选择在夜晚工作，并在白天展开身上的太阳能电池板补充能源。


    实际上，一个人如果义体化程度超过一定程度，且有私人的太阳能电池板，那么他每隔几天工作一小时也不会饿死。


    据说这是“恩赐”，很多年前一群伟大之人的“恩赐”。赐下这福祉的人是官府的……官府的什么来着？


    大部分人说不清楚，也很少有人关心这个问题。


    在基准人看来，这种事是天经地义的。


    一个生物组织很少的基准人，只要连上网络，就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冻死了。精神需求可以靠免费的网络资源解决。再加上不会饿死。


    至少过去的伟人们确实消灭了饥荒。


    而这个夜晚，也正是松岛宏一天工作的末尾。


    他跽坐于地面，面对刚刚走进自己所用教室的尤基，指了指地面：“坐。”


    尤基对松岛宏行了一礼，看了看周围。松岛宏本人的高级课程，买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偶尔会有官府中人来这里开小灶。尤基再怎么也是个侠客，对这种状况还是要警惕的。


    不过这个时间段，这里似乎没有别人，老侠客艾铁狼就是这里唯一的学院。


    他似乎很累了，就摆了一个方便散热的姿势，趴在地上。


    尤基对松岛宏道：“松岛老师，听说你您找我？”


    “你的长辈将你放在我这里学习外功，之前还嘱托我要检查一下进度。我来看看你现在的武功吧。”


    尤基行了一礼，然后站了起来，摆开架势，正是铁块流道场的核心武术，机甲钢拳。


    也有人将之称作“武祖长拳”的。


    松岛宏也站了起来。只不过，与尤基预料得不同，松岛宏没有背起双手，或者张开双臂，摆出一个“来打我呀”的姿势。他摆出了一个与尤基几乎一致，只是重心压得更低的架势。


    这让尤基多少有些惶惑。向山亲口对尤基说过，松岛宏在外功一道上与他并驾齐驱。“武祖”这两个字的分量，尤基这些年已经完全明白了，松岛摆出这种正式的架势，让他感觉压力山大。


    但这实际上只是向山与松岛宏作风上的差异。


    向山的“侠义”强调宣传战，所以一些带有戏剧化风格的炫技已经融入骨髓了。这种技法出奇制胜，兼具“吸引目光”与“羞辱敌人”的双重意义，用得好也能快速奠定胜机。


    很多年前，拳王阿里炫技式的在擂台角落，不抱架的闪避对手进攻——这传奇性的一幕让人津津乐道了一百年。


    但松岛宏没有这种习惯。他是个纯粹的武者，也是一名教职者。在他的价值观中，那样炫技式的手段正面意义不大，用来教育道场学员与弟子，还容易让他们产生错误的观念。


    因此，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他始终都会摆出正式的拳架。


    尤基快步向前冲去，连环出拳，拳头不快，但隐约之间章法已成。


    简单来说，尤基的无效动作已经接近没有了。


    智人的时代，最专业的武术家也免不了出现“无效动作”。但是赛博人武者可以将无效动作的出现频率压到最低。


    义体人的感官可以更加精确的进行测距。一个熟练武者对距离的把握是非常精准的。而若干种基于马尔可夫链的模型是嵌在武道算法之中的。对各种招式风险与预期收益的评估一直在进行当中。


    对于一个赛博武者来说，“控制算法”的感觉就好像控制肌肉发力一样。


    感觉很难找，但只要找对了，就可以发挥出武功的神髓。


    尤基至少是入门了。


    面对冲过来的尤基，松岛宏面色不变，就这样脚步交错，用教科书一般的闪避技术避过。


    尤基知道这位拳师的厉害，右手刺拳往松岛宏的脸上招呼。但这只是佯攻，他手臂探出，一方面是逼松岛宏闪避，另一方面也是限制松岛宏的视野。


    他将另一只手藏到身体一侧，让松岛宏难以预测拳路。


    但是松岛宏在被干扰视野的时候，就立刻后撤。


    一旁的艾铁狼叹了口气。


    与无名大侠不同，这位松岛师范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可怕。


    松岛师范的神经反射也是顶尖水平。在这个方面能够稳压他的，或许只有大脑专门特化，且经过无数艰苦训练的神速王了。尤基那一手“将拳头藏在对方视野死角”的招数或许有点用，但终归伤不到松岛宏。以松岛宏的神经反射，让完全开在尤基拳头快到挥到脸上的时候再随手捉住尤基的手腕。


    但松岛宏没有这么做，而是立刻后退，踏出尤基拳头可以打出有力攻击的距离。


    松岛宏没仗着神经反射的速度碾压人，更没有借助预判。他的所有动作，都是在“切实看到”尤基的动作之后才做出的。所使用的也全是教科书级别的武术基本功。


    松岛宏是可以做出预判的，他相当于在心中预演数次交手的状况，然后等到眼睛实际看到之后，身体才做出应对。


    但即使他故意延后半拍，尤基也还是碰不到他。


    越是如此，艾铁狼就越是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强。


    松岛宏简直就是在向他人证明，扎实的基本功便足以行走天下。


    两人交手不过几分钟，松岛宏就抓住破绽，左手抓住尤基的左手，左脚横扫尤基双腿，一下子破坏这个年轻人的平衡。尤基瞬间向后倒去。


    但松岛宏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扶正：“对比你刚来这里的录像，进步很大。很好。不过你还要记住，我能教你的，也只有擂台上的武学。如果你在我这里学到的，与你在长辈那里学到的东西有了冲突，那还是以那边为基准。在我看来，你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了。”


    松岛宏顿了一下，道：“按照你师父的说法，现在的你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他的建议是，‘你现在或许可以回家看看了，再看一眼自己过去呆着的地方，纪念一下自己过去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