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的深秋，一片金黄。


    各种庄稼已经收获晒干，树上累累的果实也大量采摘。


    也是天公作美，这一年特别的风调雨顺，草肥马壮，一群群的牛羊都肥滚滚的，无一不显示出富足和安乐。


    商队也不例外，他们在某个秋天的午后重返九黎广场时，交给税务总管白志艺的黄金高达十万两。


    一切迹象都表明新的万王之王是个有福之人。


    她既不像她的前任大禹王整整遭遇了上百年的洪涝灾害，为了治水腿都泡瘸了一条，也不像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布布，任期之内毫无建树。


    展开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一条坦途，鲜花似锦，烈火烹油，令人羡慕不已。


    三个月之内，女王的威名已经传遍天下。


    三个月之内，九黎广场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最典型的是，曾经喧嚣一时的赌场、妓馆都已经偃旗息鼓，纵不说彻底被剿灭清除，却也都是门前冷落鞍马稀，除了极少数困兽犹斗，绝大多数都已经关停并转。


    与之相反的是，各种学堂雨后春笋般兴起。


    有些识趣的富豪见机行事，干脆把废弃的赌场、妓馆等场地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然后当做学堂卖出去，如此，便将自己的损失减少到了最大。


    据说，新王很赞成他们这样的举动，在令人收购时并不压价，此举，便将这批人的抵触情绪大大减少。


    此后，蜀中来的上等雪白纸笺，彻底取代了厚重的龟甲和兽骨以及竹帛等等，九黎的书籍便彻底推广开来。


    百姓们都很兴奋，也都很新奇，纷纷想看看新王的种种举措到底会带来这样翻天覆地的变革。


    如此，三个月时间弹指一挥就过去了。


    渐渐地，大家便见惯不惊了。


    九黎，也就按部就班地开始了新王任期内的发展。


    当凫风初蕾一身便装站在夜色下的九黎广场上时，但见白日里潮水般的人流已经稀疏，大街小巷上的茶馆，饭馆，杂耍曲艺管却分外热闹起来。


    耳边有吹拉弹唱，那是天桥上的流浪歌手所发出的美妙歌声。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这广场上的情景：挥手之间便将白衣天尊的长袍悬在高杆顶端示众。


    如今，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和白衣天尊的第一面。


    白衣天尊说：是你把我的白袍悬挂在九黎广场示众？


    没错，是我。


    白衣天尊：是你说我不配穿白色长袍？


    没错，是我。


    ……


    想着想着，她忽然微笑起来。


    多可笑，一直都是那个人，可自己却兜兜转转走了这么长时间的弯路。


    现在，他在干什么？


    那个d病毒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他一个人能不能解决这问题？其他人又会不会帮他？


    或者，他到底能不能击败青元夫人和她背后一帮庞大的幕后团体？


    纵然身为凡夫俗子，她也很清楚青元夫人以及天穆之野的势力——身为掌管不死药的唯一神族首领，本质上，青元夫人才是天下第一人。纵然是历代的中央天帝某种程度上也会受到她们的操控。


    凫风初蕾可不会忘记，当初自己的祖先黄帝也是因为得到了西王母的支持才能登上中央天帝宝座的。


    青元夫人纵然不及西王母，可是身为第二代女首领，想必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最典型的证据便是有熊山林发生的那场惨案：现在，她已经可以断定青元夫人便是凶手，可是，纵然是白衣天尊亲自出马，也查不到任何证据。


    一切证据都被销毁了。


    没有证据，你便无可奈何。


    她仿佛听得青元夫人得意的嘲笑：就算是我干的，你又能如何？凫风初蕾，你就算知道一切真相，你又能如何？你没有证据！就算白衣天尊帮你，你也无可奈何。


    你知道一个人害了你，可是，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指证她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人生的极大悲剧。


    一度，凫风初蕾很绝望，是愤怒的绝望，可现在，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她想起有熊山林那永不落下的太阳以及满地嘶嘶鸣叫的青草蛇，直到现在，那画面都清晰得如在眼前。


    还有被自己一仗击毙的涯草以及被吓疯了的春媚。


    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青元夫人毒杀自己可以理解，毕竟是要消灭情敌，可是，青元夫人为何会将整个有熊氏全部灭绝？


    青元夫人和有熊氏到底有什么大仇大恨？


    当初春媚看到的商队被毒杀也是青元夫人所为？


    这到底是青元夫人一时兴起，还是刻意为之？


    有熊首领变成一条青草蛇之后，居然从槐树居窜出来，这又和青元夫人有什么关系？


    若是她出手，那么她的黑手是不是早就伸向了金沙王城？


    若是她瞄准了金沙王城，那么，她的意图到底何在？


    这可就不是毒杀情敌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事实上，从她毒杀有熊氏一族来看，其出手和用心，也当在诛杀情敌之前——绝对不是情杀，而是深谋远虑的仇杀或者别的意图。


    甚至还有三蛛洞里的三个人脸大蜘蛛。


    还有三身国的那位长老所说的季厘国——那里全是鱼凫一般的人类。


    这些异变的族群，到底是什么原因？


    又到底和青元夫人有没有关系？


    如果全是她干的，那么，她到底意图何在？


    凫风初蕾越想越是悚然心惊。


    她仰起头，看了看共工星体的方向，忽然很急切地盼望他快快归来：百里大人，你可要平安无恙啊。


    明明才分别几天，却觉得过了漫长的几个月甚至几年。


    新婚燕尔，便总是记挂着一个人，尽管明知他本领高强，可还是忍不住地为他担忧，生怕他有什么不测。


    走了几步，一股气息忽然无法控制地在心口游走，紧接着便是一股火辣辣的巨疼。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不经意地站在夜色的僻静处，背靠着一颗大树。


    这疼痛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三天前便开始了。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她便没太过吃惊，因为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去年这病毒就该爆发了，所幸白衣天尊带自己去忘川之地，这才侥幸拖延了一阵子，然后，自己又得到女禄娘娘的援手，再次得到白衣天尊的帮助，如此，又拖延了半年。


    可现在，这病毒忽然爆发式的增长。


    最初，已经无声无息，甚至让人误以为已经彻底被压制了，却不料，居然爆发，没有任何过度，一出现就要人命一般。


    最疼痛的时候，简直就像有人拿了一壶滚水浇在自己的脸上。


    她几乎无法直起身来。


    但是，强大的元气下去，疼痛慢慢消失了。


    她很仔细地想了一下，第一次的时候，疼痛时间不过一分钟；第二次，疼痛时间就翻倍，到今天，疼痛居然有半柱香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元气会没法压制了。


    她也早就明白了，这病毒是致命的，已经过了裂变，很显然，病毒的升级者已经不想再磨叽了，想速战速决，如果不能马上让自己变成人脸黑蜘蛛，那就干脆要了自己这条命算了。


    死亡，也可以解决一切。


    幕后黑手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青元夫人也好，禹京也罢，他们都想速战速决。


    若非强大的元气压制，自己纵然不变成人脸蜘蛛，也已经暴毙身亡了。


    但目前为止，自己还能压制下去。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压制多久。


    也正因此，她才多了到九黎广场散步的习惯，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到广场走走，看看这欣欣向荣的城市，感受一下身为万王之王的短暂尊荣。


    她遗憾地想，也许，这样的日子不会多了。


    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也才刚刚开始。


    甚至自己的理想都会半路夭折。


    她只是想在活着的时候，尽力完成一点事情而已。


    返回九黎碉楼的路上，看到月色洒满了长长的跑马道。


    委蛇正伸长了脖子张望，看到少主就笑起来：“少主，你可回来了。”


    她微笑着拍拍委蛇的脖子，“这么晚了，你还等着我？”


    “每次少主外出，我总是有些担心。”


    你爱惜一个人，便总觉得她很弱小很不会照顾自己总觉得她随时需要被人保护。纵然她随手可以打倒一个巨人，你也觉得她分分钟可能遇到危险。


    委蛇便是这样。


    她很清楚，所以很感激。


    委蛇的孩儿面上有隐隐的担忧，声音也很低：“少主，你还好吧？”


    月色下，她的脸色苍白。


    唯有面对这老伙计时，她从无任何的隐瞒。


    这么多年了，这半机械的一颗心，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她不可缺少的亲人了。


    从三天之前病毒的第一次爆发，到现在，她的手悄然按在心口，低声道：“一天比一天发作的时间更长了，但现在为止还并无大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克制多久……”


    委蛇惊道：“这病毒是倍数增长的？”


    她点点头。


    何止是倍数增长？那简直是几何级别的疼痛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