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帝国也罢，整个地球也罢，本质上，只是九重星联盟的一个小小的殖民星而已。


    西帝有两个很著名的子女：太阳神和月亮神。


    这两个大神，彻底主宰了地球的命运。


    所以，就算是做了地球霸主，也无非是西帝手下的一个人间帝王，可是，要让他现在重新再去挑战中央天帝的宝座，他也嫌麻烦。


    他早就无意于中央天帝的宝座。


    他甚至对九黎也渐渐地不感兴趣了。


    此刻，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假的共工合二为一了——准确地说，是百里行暮的一些思维、意识、脑电波，在无声无息地向自己汇聚，然后，变成了自己意识的一部分。


    比如，自己第一眼看到凫风初蕾就觉得特别特别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是认识的；


    比如，自己偶尔会想起金沙王城的许多往事，可是，那些事情，是压根就没有亲身参与过的；


    比如，自己会不期然地想起周山上的某些片段，但是，七零八落，怎么都连缀不起来；


    比如，自己忽然某一天自动幻变成一座大山，让那毁容的少女在自己的掌心里奔跑——这事情，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的。可是，没来由地，就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很习惯，就像无数次的反复。


    这并非他不能幻变大山，因为这本就是巨人一族的特长，问题是，以怒触不周山风格的一名硬汉，会幻变大山去讨好一名少女？


    随后，他清醒过来时，惊觉这些举动纯属潜意识，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力量——也就是说，那是百里行暮在做这事情，而不是他这个真正的共工。


    某些时候，百里行暮的意识甚至会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比如在凫风初蕾和杜宇成亲的时候，他早就知道这消息，可是，一个声音无动于衷：她成亲就成亲呗，也不关我事；可另一个声音却立即反驳：这可不行，初蕾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呢？这是坚决不行的。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自己身上有两个意识，或者说，两个人。


    死去的百里行暮，慢慢地好像正在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至少，他的记忆、意识以及在空气中散溢的脑电波，慢慢地进入了自己的体内。


    也就是说，自己的本体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地位，但是，另一个外来体却在讯速地和自己融合。这融合，也谈不上入侵，而是自然而然地，就好像一个在梦游之人，每每醒来，以为是梦中所见所闻。


    那是同一个人不同时间段的记忆。


    就好像自己在弱水修炼其间，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跑出去游玩，到自己出来，那部分意识就乖乖地消失了。


    所有的记忆，都完美地合二为一，唯一的分歧，在于对凫风初蕾的认识。


    共工，不认识凫风初蕾；


    百里行暮坚持说：她是我最心爱之人。


    每每到百里行暮的意识占据上风的时候，便是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这抉择，也往往身不由己。


    白衣天尊的困惑，不安，便因这两种错乱的天人交战而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地球充满了无限的留恋之情，有时候，他觉得整个九重星联盟都不值一提。


    这就怪了。


    这个百里行暮到底是何方神圣？


    更主要的是，他想追溯百里行暮的来源。


    可是，他一认真下去，发现自己居然无处追溯：百里行暮的灵魂都已经彻底散溢了，也就是说，这个倒霉的家伙和有熊氏那帮冤死的人一样，灵魂还没抵达奈何桥，就被幽都之山的黑洞吞噬了。


    百里行暮，彻底被人销毁了。


    百里行暮，已经没有更换载体的机会。


    如果以前他认为这是巧合，现在，他觉得这事儿很蹊跷。


    能下手销毁百里行暮的灵魂，绝对是怕被人发现了真相。


    到底是谁，才会害怕被人发现了真相？


    百里行暮冒充共工，到底是他私下所为，还是幕后另有黑手？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百里行暮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一阵风来，九黎的红叶忽然全部变成了金灿灿的黄叶，一片一片，随风飘零。九黎的秋天一直很美，不需要任何的神力，自然就是一幅天然的画卷。


    只是，这里再也没有那骑着大熊猫到处乱跑的少女。


    她咯咯的笑声，柔软的脆弱，奔放的热情，统统都不见了。


    他忽然睁大眼睛，很想再看她一眼。


    可是，看了很久很久，也看不到她任何的影子。


    内里，有一股陌生的情愫在涌动，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在他漫长的几百万年生命中，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想他白衣天尊，先是闯下了滔天大祸，接着进入弱水修炼，现在，是绝对不敢再犯下任何过错了。


    倒并非是出于娲皇的警告，而是自己也不敢再而三地违背联盟的法律了。


    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


    香气很淡很柔很轻，绝非任何脂粉之香，也非任何花草之香，那是经年累月沉浸在海量的黄金当中，才能吸收到的神奇的香味。


    这天下很少有人知道，当无数的黄金堆积在一起时，会散发出一种令人陶醉的香味。


    这香味，是世界上最纯最美也是最迷人的味道。


    这香味，胜过世界上一切的媚药。


    就像这个在金色叶子中翩然而来的女子，她拥有一张全世界最令人动容的面孔。


    她红唇如艳红的玫瑰，皮肤雪一般洁白，乌黑头发就像闪闪发亮的绿宝石。


    十万吨黄金也不及她的美貌。


    她一身蓝色青衫，黄金腰带，头发上的九转夜光环也金光闪闪。


    她吐气如兰，深谷幽兰一般。


    她仪态万方，清水百合一般。


    她的眼神却很淡很幽怨。


    她就站在他的对面，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有委屈、不安、妥协甚至是绝望之情。


    铁石心肠也不忍看一个姑娘这样的神情。


    白衣天尊看看她，又看看头顶的天空。


    天空有大团大团的黑云，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他淡淡地：“阿环，你怎么来九黎了？”


    青元夫人慢慢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有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的声音也是烟雾朦胧的：“天尊，我们讲和吧。”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我从未怪你，何来讲和？”


    她轻轻咬着嘴唇。


    她想起七十万年之前。


    那是不周山之战的前夜，她也是这样站在共工星体的外面——只是，彼时她还是个羞涩的少女，胆怯，懦弱，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


    事到如今，她早已忘记自己当初徘徊在他的家门口到底是因为何事了。后来无数次的回忆里，她也没能想起缘由。


    求他不要孤注一掷？


    劝说他干脆放弃一切？


    或者打算利用天穆之野的力量帮助一下他？


    只可惜，当时掌权的还是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和黄帝家族关系匪浅，一直鼎力支持高阳帝。


    她青元夫人当时是没有话语权的。


    所以，每每回忆过去，她总是惆怅不已，因为，她完全想不起自己当初到底是因何满怀惆怅地在此地徘徊。


    直到不周山之战爆发，直到他彻底消失，她也没有来得及和他有过最后的告别和交流。


    他于她，一直是粉丝和偶像的区别。


    后来，她成了天穆之野的女首领。


    后来，她无数次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绝对不会再那么胆怯而羞涩地站在任何男人面前了，回忆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年少轻狂，真的太令人面红耳赤了。


    可是，没想到，今天，自己再一次这样站在共工星体的门口。


    心情较之七十万年之前不是更好，反而更差了。


    一切的等待，到最后，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切的筹划，到最后，变成了为她人做嫁衣的白忙活。


    她很后悔。


    她后悔得吐血。


    很长时间的沉默，她不开口，他也不问。


    “天尊，不要再回弱水吧。求你看在我盼了你七十万年的份上，就答应我这一次也不行吗？”


    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摇摇头。


    青元夫人轻轻咬着嘴唇，她有雪白的牙齿，一颗一颗细小整齐如珍珠一般。牙齿，将嘴唇咬得如玫瑰一般的红，她却一言不发，只是慢慢低下头，也沉默了许久，才凄然道：“我做了许多努力，我耗费了无数心思，我甚至因此性子大变，自己也变得不认识自己了……我以为迟早有一天我总会得偿所愿……可是，原来还是办不到……我最后还是失败了……”


    “阿环，对不起！”


    她摇摇头。


    她要的不是对不起。


    她要的只是一个死心。


    彻彻底底的死心。


    死缠烂打，并不符合她天穆之野女首领的身份。


    她只是在绝望之中再一次轻轻地问：“无论如何都不行了吗？”


    “我心意已决。”


    他的神情很平淡，平淡得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石心肠。


    偏偏他的蓝色的头发精灵一般风中飞舞，他眉目如画，就像云端里冉冉而出的一幅画——曾令整个九重星联盟所有女神疯魔的绝美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