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的眼眸中没有一点神采。</p>
在其眉心正中烙印着一枚诡异的灰黑色符文，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地扭曲、变幻。</p>
灰白的长发零散地披在肩头。</p>
却并没有带着一丝颓然。</p>
反倒是给人一种极度张扬狂傲的感觉。</p>
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已经破败不堪，露出大半赤着的上身。</p>
双臂缠绕着黑色的甲片，隐约有火焰缭绕。</p>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身上的死气已经达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p>
这让姬轩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p>
那些鬼族付出了那么多代价，蛰伏了那么多时间。</p>
为的或许就是这一刻吧？</p>
干涩的嘴唇轻启。</p>
外部的灵压让他甚至都感觉不出自己还在说话。</p>
“你是……鬼帝？”</p>
“鬼帝已死。</p>
这世上再无鬼帝。</p>
当然，你若是想称我为鬼帝……我不会拒绝。”</p>
对面中年人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p>
看得姬轩心里一沉。</p>
对方越是这么说，那么其身份也就越明确。</p>
眼前的中年人，不论他过去是谁，现在都已经变成了鬼帝。</p>
不论是接受了传承、获得了鬼帝的记忆，还是直接被鬼帝夺舍。</p>
对方都已经拥有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力量。</p>
“引魂杖，镇魂灯。</p>
我知道这两样东西。</p>
你是鬼师的传承者，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们存在的痕迹，真是让我感到惊讶。</p>
我还以为你们在当年那场大战之后，就已经全灭了呢。”</p>
平静的语气之后。</p>
对方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p>
一股滔天的恨意骤然降临在姬轩的身上。</p>
让姬轩不由得再次后退了几步。</p>
他猛地将长杖插在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形。</p>
这股灵压已经远超了观山境。</p>
让姬轩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面对一座山岳。</p>
“你到底是谁？”</p>
“你现在可以叫我‘幽牧’。</p>
这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p>
当然。</p>
你也可以看作是我本来的名字。</p>
当年你们这些生灵不懂我的报复和志向，最终我失败了。</p>
只能蛰伏于此。</p>
但是没有关系。</p>
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理想。</p>
并且站在我这一边，尤其是你，你们这一脉。”</p>
中年人伸出一只手。</p>
向前轻轻一抓。</p>
姬轩就感觉一股巨力将自己的身体抓住，拽向半空中。</p>
周围的死气化作一只巨手，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身体。</p>
身体里的骨头在一寸寸断裂。</p>
那根镇魂杖上的光华也开始变得明灭不定，竟是出现了裂纹。</p>
姬轩死死地盯着对方。</p>
口中轻念。</p>
“诏曰，南有恶魅，北往征伐，囚天以道，禁神以灵！”</p>
一道道幽蓝色的锁链出现在中年人身侧。</p>
此地乃是阴阳之间的狭缝。</p>
不属于人间的‘死者之地’。</p>
浓郁的死气，原本应该是姬轩如鱼得水的地方。</p>
可是现在，他所面对的力量却过于强大。</p>
他甚至觉得就算是自己的师尊亲至，都不一定能打得过眼前这个人。</p>
果不其然。</p>
那些幽蓝色的锁链在触碰到中年人之前，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撕扯得粉碎。</p>
中年人脸上显露出古怪的神情。</p>
嘴角微微勾起。</p>
笑着说道。</p>
“若是当年那位还健在的话，我或许会暂避锋芒。</p>
可惜……</p>
那个女人眼光不怎么样，找的后继者一个个的都是一群蝼蚁。</p>
你们根本就不陪获得她的传承。</p>
看在那个女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p>
让我在你的元神上打下奴印，从今以后臣服于我。</p>
成为我鬼族的一……”</p>
只是话说到一半。</p>
对方突然一脸惊疑地看向远处某个方向。</p>
也就在此时。</p>
姬轩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灵识扫过此地。</p>
那股力量浩然如天威。</p>
甚至比眼前这个中年人的力量更甚。</p>
这中年人面露一丝纠结。</p>
淡淡地说道。</p>
“如何，你可愿成为我鬼族的一员？”</p>
“鬼帝未免也太高看我了。</p>
我不过区区蝼蚁。</p>
何德何能成为你鬼族的一员。”</p>
这套说辞太假。</p>
连姬轩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p>
但他此刻内心深处却意外地平静。</p>
因为接下来无非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被鬼帝丢弃，要么直接被对方抹杀。</p>
</p>
诚然。</p>
鬼师拥有‘不死’的力量。</p>
身体不论变得如何凄惨，都不会危及生命。</p>
但眼前的中年人却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让姬轩觉得对方或许真的可以将自己抹杀。</p>
「或许那样也不错。</p>
就这样消失了。</p>
就当做从来都没有存在过。</p>
放下一切，不必再有追求，不必再有抱负。</p>
反正从一开始就……」</p>
这本就是在求死。</p>
只是鬼帝却只是冷哼一声。</p>
淡淡地说道。</p>
“难不成在人间……还有你的立足之地不成？”</p>
“鬼帝大人，我是鬼师。”</p>
“……接我一剑。”</p>
对方的手猛地一攥。</p>
姬轩能听见自己体内骨头一寸寸崩裂的声音。</p>
彼时。</p>
他半身的骨头都已经粉碎。</p>
那是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p>
若是寻常的生灵受了那么重的伤，绝对是十死无生。</p>
在姬轩的眼中。</p>
对方单手掐诀。</p>
口中不知道念了什么，就见原本外边冲天的黑色光柱突然收缩，阴气凝聚成一把狰狞的长剑。</p>
此剑通体漆黑，剑身上带着倒刺。</p>
落入对方手中之时，便有一股戾气散开。</p>
中年人双手抚摸着这把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p>
随即将其举起，朝着姬轩轻轻地挥出一剑。</p>
“此剑之后，你之生死便安天命。</p>
看在那个女人的份上，我不会断了她的传承。</p>
但是蝼蚁。</p>
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p>
站在他这一边？</p>
还有对方口中反复提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p>
姬轩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问题。</p>
紧接着。</p>
一股浩瀚的剑气便临近了他的身子。</p>
将他直接横推出了这悬台。</p>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下便已经是一片波澜不惊的黑色水面。</p>
星星点点的白色纸船烛光摇曳，似乎在提醒他即将发生什么。</p>
在即将触及那片水面之前。</p>
姬轩能听见不远处中年人发出的一声愤怒咆哮。</p>
紧接着，一抹紫色瞬间将他吞噬。</p>
眼前光景变幻。</p>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红色的天穹。</p>
倾斜的大地将一切没入尽头的幽邃漩涡。</p>
星光开始暗淡。</p>
仿佛一切都将被黑暗所侵蚀。</p>
空气中传来各种负面的情绪。</p>
死亡。</p>
悲戚。</p>
愤怒……</p>
有如亲身经历一般，各种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p>
他看见了。</p>
不远处悬浮着的两道身影。</p>
那是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鬼族。</p>
一开始不知去往何处的两个人。</p>
「啊啊。</p>
原来如此。</p>
这里是葬土。</p>
所以葬土并非是某个‘地方’，而是……」</p>
是道域。</p>
鬼帝的道域。</p>
它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实存在的某个地方。</p>
所以就算被人知晓了它的存在，也无处可寻。</p>
“鬼帝！你以为我们还会给你恢复的机会吗！”</p>
“区区鬼仙境界，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p>
“哈哈哈哈。</p>
居然能见到昔日友人，当真是快哉。</p>
让本帝看看，你们今天能留下来几个陪我！”</p>
听见了巨大的轰鸣声。</p>
然后姬轩便被黑色的漩涡给吸入。</p>
紧接着。</p>
正个人出现在了半空中。</p>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p>
远处夕阳倒悬者，将天空染上了一层绯红。</p>
下方的浮空山峦更是露出一种破败的残缺之美，令人不禁迷醉其中。</p>
“我……回来了吗？”</p>
“可惜……”</p>
……</p>
昔日的凤鸾宫应当是更为富丽堂皇。</p>
可惜如今早已是残破不堪。</p>
半边的殿宇房梁已经塌了。</p>
另外半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倾覆，与其修整，倒不如直接推倒了重来。</p>
姬轩带着雪儿站在凤鸾宫门口。</p>
面前是十三位凤族高手。</p>
这已经是现在凤族于凤霞山的所有战力。</p>
昨天祀生节发生的那件事情让凤族元气大伤。</p>
不仅多位强者重伤，甚至还损失了凤霞山的所有梧桐。</p>
据说。</p>
之后凤族会派族人来这里移栽新的梧桐。</p>
但就算如此，恐怕要恢复成之前的光景也是千难万难了。</p>
“……那只尸蝶哪儿去了？”</p>
“大人，那只尸蝶昨天就离开了。</p>
她说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可以尽可能地帮忙。”</p>
其中一个凤族修士说道。</p>
姬轩不置可否。</p>
那尸蝶虽说是借由自己的帮助羽化，但毕竟是独立的生命。</p>
他不会去干涉什么。</p>
“既然如此。</p>
我们就先行离开了。</p>
凤霞山内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们凤族知道应该说什么。</p>
我们这不是人情的买卖，而是单纯的交易。”</p>
听见交易二字。</p>
这十三个凤族修士顿时面露痛苦之色。</p>
一旁的雪儿掩嘴轻笑。</p>
虽然半张脸埋在姬轩背后，但还是不经意地笑出了声。</p>
引来几个凤族修士面色一阵青一阵红。</p>
“他日若是有缘，我会再来拜访。”</p>
“哈哈哈。</p>
大人您什么时候想来，我们凤族定然是扫榻相迎。”</p>
“真的吗？</p>
那我就再住几天？”</p>
原本展露出笑容的几个凤族修士顿时表情一僵。</p>
姬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p>
旋即大笑着转过身去。</p>
朝着一众凤族摆了摆手。</p>
“咱们还是后会有期了。</p>
诸位道友。”</p>
……</p>
「那么。</p>
从今天开始。</p>
你就是我们凤族的凤皇了。</p>
……什么？</p>
自己明明是蝶妖？</p>
哈哈哈。</p>
那又如何，你现在拥有凤皇的传承，拥有凤族的血脉。</p>
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你只是一只蝶妖？</p>
放心吧。</p>
你的身份不会任何问题。</p>
只要跟着我们。</p>
你从今天开始的一切生活所需，我们都可以满足。」</p>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p>
看着那些人从面前离开。</p>
然后。</p>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她自己。</p>
她低下头。</p>
看着自己的双手。</p>
仍旧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p>
「我的一切。</p>
不可能就这样化为空谈。</p>
不允许。</p>
绝对。</p>
不允许。</p>
所以……付出是有回报的。</p>
而这份回报，叫做‘长生’。」</p>
那张精致的脸上。</p>
泛起醉人的笑容。</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