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
无声吐了口气，科林后退一步，用带着些许沧桑感的嗓音诵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我向您祈求，祈求源于神秘的力量，祈求来自好运的恩赐，祈求您让祭台上的物品形成符咒……”
科林很有顿挫感节奏感神秘感的声音刚刚落下，他眼前所见的祭坛顿时就变得幽暗深沉，仿佛有难以描述无法言喻的神性正从中间那朵烛火里弥漫而出。
那烛火一下蹿升变大，但却未能照亮四周，反倒让一切变得更加虚幻，让数不清的形体各异的仿佛不存在的透明影子呈现了出来，布满每一个地方，或疏或密。
这虚幻世界和无数身影的高处，有七道不同颜色的净光盘踞，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而在这七道净光之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雾气，是一座俯视着所有事物的古老宫殿。
“猎魔者”科林短暂竟忘记了别的事情，就那样专注地看着祭坛上的画面，仿佛一件只存在于书本和古籍上的事物迈过虚幻与现实的阻碍，真真切切来到了他的面前。
两千五百八十三年了……
两千五百八十三年了，白银城终于又获得了一次正常的回应。
……
周三的凌晨，正在宽敞大床上熟睡的克莱恩忽然惊醒，他感到自己在这艘船上的灵性标记被触动了，而产生波动的方向是另一件舱室——那个蓝眼睛的猎人所在的位置。
克莱恩本想起来，去源堡上看一眼，但转念一想，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又不是在贝克兰德，现在是在海上……”
“一位高序列强者……没到天使，大概率是圣者的猎人，大半夜不睡觉，悄悄地举行仪式这种事情，我真的管得了吗？”管不了，就算真的发现对方有问题，在茫茫大海上，也不能从源堡上给这位猎人一闪电，再说了，自己这一趟航程是幽暗圣者监管的，也和铁血十字会备案过，克莱恩安逸地闭上眼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睡了睡了。”
但闭上眼睛后，他又还是感觉心里有些不安，最终还是翻身起床，走进了盥洗室。
源堡上，披着睡袍的克莱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手一招，从杂物堆里拿出自己的灵摆，眯着眼睛写下占卜语句：
“同行者会对我不利”
闭上眼睛，复读七次，差点睡着。克莱恩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黄水晶灵摆大幅度逆时针旋转，黄水晶都转成了一个黄色的环，像个小风扇。
不仅不会对我不利，还会对我有利？发生了什么事？克莱恩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甚至想要立刻把“魔镜”阿罗德斯召唤出来问一问，但想了想，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静观其变。
做完占卜后，克莱恩模拟出下坠的感觉，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了还有余温的被窝。
一夜无事。
客轮在海上平稳地航行着，克莱恩舒服地睡到了中午，让船上的厨师给自己煎了一份牛排，用船上准备好的物资做了几份甜品。
在海上不用维持道恩·唐泰斯的人设，也不用浪费掉没吃完的点心。
傍晚时分，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去甲板上散散步。就在这时，发现那个蓝眼睛的男人竟然也站在甲板上，皱着眉头看着手心的一张纸，时不时抬头看看远方。
克莱恩的脚刚刚踩在外围走廊铺设的地毯上，蓝眼睛的猎人就几乎同时把头转了过来。他手中隐蔽地升起一团火焰，将那张纸条烧掉。
那就是他昨晚从仪式中获得的东西吗？克莱恩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朝对方打招呼：
“下午好，先生，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猎人略微停顿一秒，仿佛是在怀疑是不是被发现了什么，但他似乎对自己的隐蔽手段很有信心，转眼之间就调整好了表情，不露一丝破绽地说：
“很好。”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因自身的能力而蔑视他人的样子跟海柔尔·马赫特几乎一模一样，但也因为克莱恩表达出的善意而稍微和颜悦色了一些：
“我会给你酬谢。但是，现在你必须改道了。”
克莱恩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是为什么？”
蓝眼睛的猎人不以为然地扬起嘴角：
“因为，你和我的目的地，贝伦斯港，昨天晚上紧急宣布闭港了。现在除军方和国家的船只以外，不允许任何组织和私人的船只进入。”
克莱恩眉头微皱，他表现得很克制，没有去问对方身处茫茫大海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有军官的文书也不行么？”
“你可真是一无所知……算了，不知道也很正常。宣布闭港的那位可是大人物，你能找到的最高的军官是什么？上校？上尉？还是某个徒有虚名的贵族？呵，哪怕是鲁恩的那些将军们，都无权让他网开一面。”
猎人眯起眼睛，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着急地说：“你挑选的航线刚好是从迪西海湾到贝伦斯港的最近的航线，现在你不能走这条路了。不然，明天晚上你到了贝伦斯之后，有军官文书你或许能进去，但船上的人都会被关起来，你的货物也会被收缴，你再也见不到它们了。”
他故意把话说的很严重。
贝伦斯昨天进入战时状态了？
死神教会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就在我来的这几天打？要不是提前占卜过，这一趟旅程的危险性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我又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巧合”了……听着猎人的故意恐吓，克莱恩并不算太意外或是紧张。当然，这一切来源于自身的序列5能力，如果他只是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中年富翁，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些慌神了。
当然，他在明面上也给自己准备了不少纸人替身作为保镳。
占卜结果显示，他的行为会对我有利……克莱恩便做出一副有些慌张、但又符合“在南大陆参与过战斗阅历丰富”的人物形象的镇定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问：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猎人扬了扬眉毛，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似乎对克莱恩的识时务和敬畏很是受用。
“转向，按照我的指示航行。”
猎人颇感自傲地说：“你该庆幸遇上了我，我会带你从一处安全的港口进入南大陆，不然你和你的货物就只能落进那些港口官员的口袋里了……对了，你这些东西到底是要送给谁。援助哪方的？”
“是给谁的贿赂？还是物资？里面好像有不少物品和武器，是极光会的哪位阁下让你来的？”
甲板上只有他一个人，海风把这些话吹散，蓝眼睛的猎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中年富翁。
克莱恩额角血管一跳。
如果说是给铁血十字会的，他会不会到了私港之后直接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如果说是给鲁恩贵族的，那他会不会在到了私港之后直接把这些东西拿走，再把自己也扣下？
“是贿赂。”
道恩·唐泰斯当机立断地回答，并且故意加入许多废话来让自己的回答更加混乱：“这些物品要被送去贿赂鲁恩人的贵族，我受到鲁恩贵族的委托，给他们送一些东西，联络一下彼此的感情。如果能够顺利完成这一次的委托，我就能够在鲁恩的上流社会获得更多的人脉和地位。其中有许多军官和伯爵以上的贵族，比如鲁恩的霍尔伯爵的次子阿尔弗雷德·霍尔上校，加尔文上校的侄儿，格罗特子爵的长子卡……”
这一大段话弄得猎人烦不胜烦，眉头紧皱。
而这正是克莱恩的目的，因为对方的行为和说话语气都不像是贵族出身，而且耿直的性格也对贵族之间的弯弯绕不感兴趣。克莱恩还在说话，猎人的额角爆出一个十字，立刻连连挥手：
“知道了！废话真多，既然是为了主活动的，那到了私港你就赶紧走人吧，我懒得和你们这些鲁恩人叽歪，凯撒港到贝伦斯还有二百公里的路呢。”
二百公里……这绕路绕得有点远啊……
克莱恩微微倒吸一口冷气。他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了一些奇异的灵性波动。
四周的浪潮声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汹涌，没有半点平息的迹象，仿佛有一场海啸正在酝酿。
他略感愕然地看向周围，透过海上越来越浓郁的雾气，他隐约看见头顶铅云层叠，波浪如峰，黑色的风暴从海面一直延伸到了半空，银白闪电没有声音地撕裂着一切。
虚空变得半透明，仿佛有一扇看不见边缘的巨大冥界之门打开，一个个张着嘴巴的骷髅，一条条凸显出婴儿脸孔的藤蔓，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一根根奇形怪状有着牙齿的滑腻触手从海上升起，漫无目的地在水下游走，苍白的手臂和藤蔓不断地作出抓取的动作。
那近乎无形的怨魂幽影们来回飞舞，纵声尖叫，却被狂风吹散。
这一刻，海上就像成为了传说中的冥界，阴森，黑暗，混乱，疯狂。
克莱恩有些明白，又更加疑惑：“……死神教会来到了海上？”
“不仅仅是这样，事情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
猎人大笑起来：“如果我不把你们纳入庇护，你们早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周围的迷雾隔绝了一切，灵性无法向周围探测，克莱恩侧过身子，如同不经意般拿出一枚金币准备向上抛起，但就在此时，他的视野忽然被一片巨大的黑幕占据——
——一艘足有数十米高的铁甲船突兀地出现在了克莱恩的面前，自己雇佣的私人客轮就像一个不起眼的玩具，仅仅是靠近就会被对方激起的海浪掀翻！
与此同时，笼罩着小船的雾气迅速变得稀薄，但是船只航行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加快，仿佛和现实相关的事物得到了强化，而神秘学一侧迅速减弱。
风浪险些掀飞了道恩·唐泰斯的帽子，克莱恩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但无论是船还是船上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突然出现了一艘小船，也没有注意到古怪的雾气。
“哈，才刚进入狂暴海，那边的情况就已经这么有趣了吗？”蓝眼睛的猎人已经控制了船只的航行方向，飞快地转向，朝着东南方前进。
“这艘船上的是谁？苏尼亚海的援军，还是从罗思德群岛调来封锁海上路线的军队？来阻拦的死神教会成员又是谁，看上去很能热闹啊。”
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负面情绪，甚至称得上热情高涨：“我得加快速度，不然就赶不上了！”
猎人朝着克莱恩大喊：“喂，鲁恩人！你抓紧船上的栏杆！”
“我要加——”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就被风卷走，这艘不大的客轮陡然之间冲破海面上升起的手臂和藤蔓，撞碎沿路的海浪和风暴，眨眼间就冲出了这片混乱的海域，只留下海面上的一道痕迹。
克莱恩被惯性甩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刚刚抓住栏杆，突然就听到咔嚓一声，大概是这艘客轮承受不住负荷某个地方脱节了。紧接着那艘巨大的黑色铁甲船似乎终于发现了自己这古怪的小客轮，但他们还没开始动手阻止，船尾忽然喷出红色的火焰，硬生生用高温和火焰把追来的气流和海浪统统蒸发了！
不知道是不是克莱恩的错觉，他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了那个猎人半神自恋意味极强的一声冷笑。
……
“好吧，我必须严肃地对目前的情况做一个忏悔。”
特雷纳转了转笔，面色既不沉痛也不诚恳：
“我忏悔，我一直觉得梅迪奇已经很急了，但没想到弗萨克居然更急。苏尼亚亲王在这里的情报刚刚被我传递出去，劳斯港和苏尼亚岛就真的开始集结军队，准备趁乱南下冲向罗思德群岛了。”
由于战神和死神敌对的事情，弗萨克帝国并未宣称自己是来打鲁恩的，而是找了一个“收复被因蒂斯夺走的殖民地”的借口。
“好事，好事啊！”托尼·唐恩在心灵链接中大喊。
“你那边风声好大，能不能到个安静的地方再说？还有别再擦着心灵链接的极限距离跟我交流了，你再不来，我就把鲁恩人的军队布置卖给因蒂斯，让他们自己打架去。”
“我在赶路，今晚就能到凯撒港，贝伦斯的攻城战给我留个位置。”
托尼·唐恩语气急促地说：“对了，给我搭顺风车的这人人还不错，但他是去给鲁恩人送贿赂的，你要不要管一下？”
“有什么好管的，又不是给我的。”特雷纳无聊地停下了转笔，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让他送吧，送到贝伦斯，然后我们把贝伦斯打下来，里面的东西不就全是我们的了？”
“我看到一帮鲁恩佬在和死神教会战斗，他们是哪里来的？”
“你到中程岛了吗？”
“没到，刚过哈尔曼。”
特雷纳略一思索：“哦，那你是碰上罗思德群岛的援军了，我给死神教会带个话，看看能不能让米雷拉把鲁恩人引到弗萨克舰队那里去，我记得弗萨克舰队前天刚从加尔加斯出发。”
“对了，你来的话有空去梅桑耶斯那里看一下……梅桑耶斯是谁我到时候再告诉你，总之，那里可能藏着一个伦堡的知识教会的半神。”
“所以？”
“以因蒂斯人的身份打他一顿，别打死，然后把附近的鲁恩殖民地掀了。具体情况你自己看着来，我借你一件‘阅读者’途径的非凡物品，把这件事嫁祸到伦堡半神的身上。”
烈阳、风暴和知识三神教会互相敌视，大大小小的摩擦从未停止，烈阳和风暴已经仇视到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调集相关信息的程度，而知识相对中立，但也好不到哪去——从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的小国的国土面积和地理位置就能看出。
以烈阳教会的名义打一顿伦堡的半神，在以知识教会的名义破坏鲁恩的殖民地，在当前的情境下，只要消息被宣扬出去，两大教会和其中的人都不会在意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为什么？”
“伦堡好像打算站队了，又好像没有。”特雷纳说，“我帮他一把。”
“一来一去很浪费时间。”托尼·唐恩有些不太乐意，他想直接参与贝伦斯的混战，“你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不能跑一趟？懒着长蘑菇呢。”
特雷纳叹了口气，万分惋惜地说：
“梅迪奇暗示我，不能让弗萨克先对鲁恩宣战，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试一试先挑起鲁恩和知识教会之间的仇恨……如果能做成，战争天使肯定会夸奖我吧？但我没什么时间，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自……”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么忙，我还能不帮你吗？”唐恩立刻大义凛然地说，“回头把相关信息给我，我肯定帮你把这事儿办到位了！”
“好哦。”
特雷纳把心灵链接一关，防止对方亢奋的心情影响到自己。
然后他伸手一捞把猫捞起来，边晒太阳边打瞌睡。
tbc
——————
唐恩：谢谢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