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寓出来后，埃里克不急着回到庄园。


    昨晚马尔库斯的宴会上，罗伊伯爵对他说的话，此时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今天午夜，他一定要去见罗伊一面。这样隐秘的事情，埃里克暂时也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这件事，他连贴身侍从罗恩都没告诉。出了贝特朗的公寓后，带着两人住在城里。就在城内随意寻找一家旅馆住下。


    刚进屋没多久，旅店的小侍者就送来晚饭：一份起码有三磅重的烤肉、两盘蔬菜、一只烤得金黄的母鸡还有一大罐淡啤酒。


    放好餐具后，侍者告辞退下。


    埃里克看着晚饭，没心思享用。亚历山大和罗恩早就饿的不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看向埃里克。


    “男爵，是否先用餐呢？”亚历山大忍不住开口道。身为骑士的他，地位和罗恩不同，虽说皆是埃里克的仆从，但他家中显赫，所以不必顾忌太多。


    “嗯。”看着被烤得黢黑的肉块，埃里克实在有些下不去刀。又看了看两盘蔬菜，这是埃里克特意要的。不过这冬日能有什么蔬菜，粗略一看，两盘被煮得微黄的蔬菜，倒像是野菜根。


    随手扯下一根鸡翅，放进嘴里。


    刚一入嘴，如同埃里克的想象，味道极淡，好像一点盐都没放。


    两人看埃里克开吃了，才顿觉轻松，开始风卷残云起来。两人刀叉碰撞，埃里克这边刚把鸡翅的骨头吐出，三磅重的烤肉就被分食大半。


    或许一直装着晚上的事情，埃里克没吃多少，里面带着血丝的烤肉和烤鸡被亚历山大和罗恩分食。那两盘蔬菜，倒是没人去动。


    用过饭后，罗恩和亚历山大听到隔壁打牌声，便去观看。没过多久，亚历山大就上了牌桌，罗恩没什么钱去耍，只能站在亚历山大身后，为他撑场面。


    过了一会儿，亚历山大牌运极佳，赢了几把，赏了罗恩三四个第纳尔。罗恩忍不住要上场，左右难耐，起身来找埃里克。


    “好老爷，您就赏我俩子儿。等我赢了钱，肯定还回来。”罗恩一脸讨好地蹲在埃里克床边。


    看着忠仆如此，埃里克正想清净一会儿，随手甩出去了一枚卡洛斯。


    “别玩太大。过一会儿我要出去，不用等我。”


    “好！”罗恩两眼放光地接下金币。末了又想起埃里克的话，急问道：“您去哪？用不用我跟着？”


    话音刚落，没等埃里克说话，他就给埃里克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不去理会罗恩是怎么想的，埃里克躺在床上，嘱咐罗恩把门带好。他两条胳膊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若有所思。


    过了不知多久，床头的蜡烛晃得他眼睛发酸。


    更夫在窗下走了好几个来回，夜也愈发深了。隔壁的打牌声却一直不停始终热闹，埃里克起身，抖了抖枕得发酸的胳膊。


    估摸着阿布雷恩即将宵禁，埃里克便施施然下了楼。旅馆的大厅不复初到时的人声鼎沸，伙计们正收拾碗筷、擦拭桌子。


    埃里克想要离开，正擦桌子的小侍者善意提醒道：“这位老爷，城里马上要宵禁了。”


    “我省得，去访朋友，今晚许不住这了。”只留下这一句，便向街西走去。


    小侍者也觉得埃里克出去，不是为干什么好事。心领神会道：“那您要是到时候回来住，敲门就行，我就睡大堂。”


    觉得这小侍者心善，埃里克随手赏了个第纳尔。惹得小侍者接连点头哈腰，把他送出门去。


    晚上街道昏暗，埃里克好几次差点崴脚。还好过了两个街区，住的富户渐渐多了，仍有没吹灯的，借着一点蜡烛光亮，不至于摔跤。


    阿布雷恩城，占地不大。埃里克住得又离西城门近，不到片刻功夫，就到了古堡在阿布雷恩的别馆。


    这条街道上，多是伯爵、子爵们的别馆，尽管显贵们不常来此，这里的建筑却很华丽，仿佛是为了彰显财力，极尽豪奢。


    顺着街道一转弯，就是古堡别馆。


    与宫相府不同，古堡别馆采用的奥多元素很多。别馆的主体，是一栋三层高的白色排楼周围又有四五座塔楼映衬。


    主体屋顶上面四个青黑色的方形顶。别馆整体看上去庄严肃穆。墙体边缘棱角分明。窗户也很小，此时多数都已经暗了。


    埃里克一眼就看中了三楼的一间窗户，这扇窗户仍亮着灯。


    他才看了没多久，就看到窗后探出一个人影，恍惚看上去，那人也正看着埃里克。


    埃里克眨了眨眼，那人影就消失了。


    罗伊伯爵特地交代过，埃里克刚报出名姓，就被放行。老管家亲自引路，把埃里克送到了伯爵的办公室。


    站在伯爵的门前，埃里克感觉得到，这就是刚才那扇窗子后的房间。


    不等老管家敲门，办公室的门就被伯爵推开。


    “进来吧。”伯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老管家身上。


    管家略一躬身，向后退下。


    伯爵也回到屋内，只留下一扇半开的门。


    知道伯爵是在叫自己，埃里克挺直了腰杆，迈步入内。


    “哐当”一声，厚重的大门被埃里克合上，屋内只有埃里克与罗伊伯爵。


    罗伊正在独自饮酒，他站在窗台前，手里拿着一只镀银杯子。尽管埃里克看不到罗伊正在喝什么，但屋内有一股味道很重的啤酒味。


    “啤酒。”窗前的罗伊感叹道：“英菲纳特的礼物，上帝的恩赐。用五月格兰德的小麦酿造，只有古堡才有这样的风味。”


    英菲纳特是奥多神话的女酒神，格兰德听着像是古堡那边的地名，不过更像是帝国语。埃里克揣摩着这句话，后背上的沉重感消去大半。


    “伯爵，我来……”


    “先喝杯酒吧！”伯爵提议道。


    他把身体转了过来，看向埃里克。


    “格兰德的佳酿，赠与客人的不二之选。”


    伯爵握着酒杯的手，空出来一根小拇指，指向办公桌上的啤酒桶。


    这是一个小啤酒桶，看上去很精致，大概只能装七八升酒。酒桶下面有导管，正塞着塞子。埃里克看到酒桶旁，有两只镀银空杯，看样子和伯爵手中的是一套。


    “多谢您的款待。”埃里克没有拒绝，他把这看做是伯爵对他的考验。他毫不慌乱地来到桌前，尽力地把酒桶里的酒想象成是莫罗拉堡的蜜酒。


    刚拔下塞子，埃里克后悔了。


    他差点没哕出来。


    随着他把酒桶上的塞子拔下，深绿色的液体从导管内不断流出。这深绿色的液体十分纯粹，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菠菜汁，却有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


    这真的是给人喝的吗？


    威尔兹猪圈里的猪，吃得也比这强！


    他忍住心底的恶心，把酒杯端了起来。因为恶心，埃里克没接太多，只接了浅浅一杯底。


    “哈哈哈哈。”看到埃里克这副模样，罗伊总算忍不住了。


    他玩味地看着埃里克：“喝吧！我们古堡人，热情好客。”


    埃里克蹙眉半晌，在伯爵和酒之间看了几遍，还是一咬牙，喝了一口。


    “啊。”一口下去，满嘴黏腻。


    嘴巴有种说不出的苦味，才过了一会儿，他就感觉自己的舌头开始发麻，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舌头开始不听使唤似的不停胀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埃里克心头升起这样一个念头。


    自己是不是错认了好人？


    罗伊肯定是要毒死自己。


    还好，没过一会儿，埃里克嘴巴里的异样开始消散。舌头开始缩小，也不再发麻。嘴巴中的苦味也渐渐消失。


    随着他的张口，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一种清香从嘴巴里散发出来。更神奇的是，他感觉喝了这像酒又不是酒的东西后，他的五感更加灵敏。


    “还不错吧。”伯爵看着埃里克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推荐道：“格兰德的佳酿在后面的架子上，现在来上一口试试。”


    伯爵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


    不用埃里克指示，他的身体很自然地去接了一杯淡啤酒。这一次，酒桶里流出的是正常的啤酒，色泽刚好，还微微有些气泡。


    这酒应该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刚开封。拔下塞子时，还冒出一丝凉气。


    埃里克接完这杯酒，就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


    这酒带着寒意，格外清爽。


    他立刻被冰啤酒的味道折服，不等伯爵开口，仰脖喝了一口。


    这一口，最是畅快。这是他此生喝过最畅快的酒。抬起脖子，还不等他感受，一整杯酒就全部下肚。


    只给埃里克留下了一腔畅快。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无论是寻常啤酒还是冰啤酒，前世今生他都喝过不少。哪怕是什么格兰德地区的精酿，也不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他很快察觉出，这是刚才喝的那口绿酒的功劳。


    “感觉怎么样？”伯爵走到木架旁，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慵懒地扶在酒桶上。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埃里克这才看清，他已喝了不少酒。


    伯爵脸上微微透着醉酒的红润，向埃里克介绍起了格兰德酿酒的历史。


    “……从那次革新之后，格兰德的技术被代代传承，时至今日格兰德的妇女们仍然保留着这项技术，让我们俩今天有幸品尝。”


    伯爵又接了半杯，一饮而尽后，把酒杯递给埃里克，示意让他帮忙接一杯。而他又讲起了啤酒的酿造工艺：“磨好麦芽后，用晾了一会儿的热水冲泡好，反复过滤之后去除麸皮……”


    一杯酒很快接好，不过埃里克压根没心思去听伯爵介绍如何酿酒。


    伯爵当然看出了埃里克的心思，他接过酒杯浅饮了一口。“哈。”


    “阿萨莱德。”伯爵道。


    “什么？”埃里克没明白，伯爵为什么突然说了一个奥多女人的名字。


    “阿萨莱德。”伯爵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伯爵的目光，在埃里克眼中陡然深邃起来。伯爵脸上的酒红也瞬间褪去。


    伯爵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午夜的钟声恰好响起。


    钟声回荡，埃里克后退一步，正好被逼到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