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深深叹了口气，迈步踏上阶梯。


    过去总一尘不染的石阶，如今已是沙尘满布、杂草丛生。


    有些石阶上，甚至能看见几点黑墨，该是当年外门弟子抢着下山时。有人不慎跌倒留下的血迹。


    叶明静静看着，缓缓往上步去。


    莉卡见叶明情绪不对，也停了歌声。


    她捏着下巴，歪着头，很是苦恼，现在叶明在走路，没有办法抱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步一步慢慢爬着，虽有近三千阶，对修士来说也不算什么。


    到了上头，叶明看着眼前景色，默默出神。


    雄伟气魄的山门，一扇门板被撞倒在地上，另一扇也被撞得坑坑疤疤。地上那条高高的门槛，更是被踩烂了。


    叶明没有说话，只是轻叹口气，提脚跨过不存在的门槛，进了山门，护山大阵少了灵石供给，早失去效果了。


    莉卡跟着跨进山门，好奇的东张西望。


    此时一片狼藉，四处都长满了杂草，地上依稀可见许多掉落的鞋子、衣物和其他随身物，可以想见当时万人逃窜的情景。


    叶明环视一周，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继续走着。


    莉卡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


    玄天宗盛极一时，比起岱水剑派要大得多，莉卡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门派，相当新奇。


    当然，此时虽然屋舍没有像岱水剑派那样倒了大半，也都爬满藤蔓了。


    叶明没有在此处逗留，只是继续往上走，又爬了一段阶梯。


    这里上去，才是内门弟子的活动空间。


    上头地板铺着青石，并没有像下面那样长满杂草，只在部分的石缝间顽强的生长着。


    地板上明显可见许多血迹四溅，深褐色的血迹像墨水般到处洒着。


    叶明便这么站在原地，没有张望、没有叹气，玄天剑也没有响起剑鸣。


    他就只是这么站着。


    除了社交，他从未下山办事过，他不只一次幻想着，有天自己回山时。


    走到这儿，会是什么画面。


    会有很多师弟妹来迎接吗？还是会有师兄师姐来调笑自己？


    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除了眼前挥洒的几笔血迹，什么都没有。


    就在莉卡担心的看着，犹豫要不要抱上去的时候，叶明动了。


    还是那样面无表情。


    莉卡赶紧跟在后头，一路看过去，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


    叶明正往弟子房舍走去。


    弟子房舍除了走道，其他地方并没有铺上石头，也长了不少杂草。


    此处墙上、石板上全是血迹，忧目惊心。


    好几间房舍，还有被利剑划开的斩痕，许多生活用品散落一地，还有一些断刃。


    若看得仔细些，还会看见草堆中，有一些手脚的小块骨头。


    再走得更里面些，已经看不见青石板原来的颜色了，大片黑褐色的血迹全干在上面，一层盖过一层。


    即便如此，叶明仍是踏着石板，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一直走到岳茗的房舍旁。


    「啊！」


    莉卡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捂着嘴巴。


    叶明没有答话，只是转身看着。


    那是一座人骨堆起的小山。


    看着这么多人骨，他一点也不怕。


    他猜得没错，此处空地较大，万仙盟将尸体拖来此处集中火化了。


    这些都是他的同门。


    他缓缓走上前。


    跪。


    磕头。


    莉卡默默看着叶明。


    他还在磕头。


    莉卡走到他身边，放下希洛。


    她也跪了下来。


    没有磕头，只是双手食指交扣，悬在胸前，微微低头。


    以前她还是魔教圣女的时候，有人死了，她都要这样做。


    后来唐渊告诉她，那是雍州某些人的祈祷动作，她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祝福死亡的人可以安详离开。


    虽然她不知道，人死掉之后就不会动了，要怎么离开。


    莉卡是为了祝福，叶明则是因为自责。


    他磕了八十一个响头，这才起身，有些讶异的看着莉卡。


    莉卡见叶明起身，也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裙。


    「嘻嘻。」


    她见叶明额上、发上都是沙土，笑了起来，伸手拨了拨，再用水行术法把叶明的脸洗干净，笑道。


    「干净了！」


    叶明有些愣神的看着，笑叹一声，道。


    「谢了。」


    磕完头，他也不怕脏，由于没有工具，叶明上前伏下身子，就要用手挖坟。


    莉卡见状，虽然有些害怕，不过此时日正当中，加上叶明就在身侧，便也上前帮忙。


    有了莉卡的术法相助，不多时就堆起一座大坟。


    终于让大家入土为安，叶明回身翻起一块全是血迹的青石板立起，抽出玄天剑斩了几剑，便是一面石碑。


    他将玄天剑收回腰间，举起石碑、以真元包覆，重重插下。


    石碑「入土三分」，叶明再抽玄天剑，缓缓刻着，字不多，只有六个。


    玄天宗诸侠墓。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收剑后，叶明便这么看着墓碑，沉默不语。


    他的同门、他的师长还有他的父亲，全都在此处。


    叶明足足站了一盏茶时间。


    忽然被莉卡一把抱住。


    想起万应阁的话，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莉卡的手，道。


    「好了，莉卡。」


    莉卡依言放手，疑惑的看着叶明。


    明明心情没变好，为什么说好了？


    叶明没有多说，转身便走了，莉卡赶紧抱起希洛，跟在后头。


    这条路他很熟悉，那晚他就是走这条路去主殿，也是从这条路离开。


    一路走到主殿，叶明没有逗留，随即穿了过去。


    后头再往上走便是玄天祠，供俸历代掌门的祠堂。


    缓缓推开大门，这里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烛火灭了，上头也覆着一层厚厚的沙尘。


    叶明走了进去，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扫帚扫着。


    莉卡见状，便要施术法帮忙，却随即被叶明打断。


    「祖师祠堂内不得动用真元。」


    叶明轻轻说着，便继续扫了起来。


    莉卡点点头，将希洛抱到外头放下，跑到一旁深井打了两桶水，提进祠堂内。


    叶明看了莉卡一眼，没有多说，继续扫着。


    莉卡哼着小曲，拿起一旁抹布，小心翼翼的擦着桌子和牌位。


    幽静的山门内，飘荡着动人的歌声，还有竹扫帚扫过的刺耳声响。


    两人便这么在祠堂内打扫了一个时辰。


    整个祠堂都被清得一尘不染。


    叶明拿着一旁的空白石牌，刻上了叶泉的名字，放在最末位。


    他翻出抽屉内的蜡烛换上，敲了好几次打火石才成功点燃。


    而后点了三炷香，插上。


    转身离开。


    莉卡赶紧跟了出来，抱起希洛。


    山门很大，叶明又走得慢，此时已经黄昏了。


    他默默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莉卡弯身放下希洛，看了看叶明，又抱了上去。


    叶明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手，道。


    「好了，莉卡，我们回城吧。」


    「好！」


    莉卡放开手，笑着应了一声，赶紧抱起希洛。


    「喵一」


    抓抓放放的，希洛不满的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