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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宗恒的到来是突然的。


    他是在下午时分,找到了阮沅的便利店。那时候是个空当,店里没人,阮沅当时正和两个店员聊天,一抬头竟看见宗恒走进来,吓得她平白无故一哆嗦!


    宗恒一身黑西服,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公文包。他进店来,看看阮沅:“……很忙?”


    “还好。”阮沅勉强一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有事。”宗恒简洁地说。


    旁边店员看得出,俩人神情都有些诡异,便悄悄问阮沅:“谁啊这是?”


    “宗恪的弟弟。”阮沅低声解释完,又问宗恒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他说,“我……我哥他在哪儿?”


    阮沅赶紧说:“他现在还在馆子里呢,要不你直接去找他也行。”


    他给宗恒大致指点了一下方向,吉祥菜馆里这儿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他在那儿干嘛?”


    “呃,炒菜。”


    阮沅说完,看见宗恒一脸惊惧,这才明白,原来宗恒真的不知道宗恪在干嘛。


    “我以为你们知道他在哪儿。”阮沅不安地说。


    宗恒摇摇头:“我们不知道。陛……他不让我们跟着,也不许我们打听。我们全无所知。”


    说完,他冲着阮沅点点头,转身出了便利店。


    旁边的店员就说,宗恪的弟弟怎么这么没礼貌呢?为什么连“嫂子”都不肯喊一声?


    阮沅只得苦笑,恐怕在宗恒心里,根本就不承认她是他嫂子:他们没有完成册封仪式,而且阮沅更是导致宗恪离宫的罪魁,宗恒心里。还不知怎么诅咒她呢,又怎么喊得出嫂子来?


    也有店员说,没想到宗恪的弟弟也这么帅。而且看起来,好像家境相当不错的样子。阿沅,他结婚没啊?有没有可能给我们牵个线啊?


    阮沅更是苦笑说不出话来。


    宗恒按照阮沅的指点。一直走到吉祥菜馆门口,停住。


    面前这间小菜馆。招牌被油给熏得发了黑,勉强能辨认出字来,屋里摆着几张歪歪斜斜的方桌,有一桌有几个客人在拿一次性的杯子喝啤酒,一个小个子男孩在当跑堂,进进出出忙得正欢。


    宗恒掀开花花绿绿的塑料帘子走进去,店里所有的人。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种西装整洁,皮鞋锃亮,拿着黑色公文包的人,在这种地方属于稀罕人种。但是宗恒没去管别人的眼神。小跑堂赶紧过来招呼,又拉了个塑料凳子殷勤请他坐。


    宗恒看了一眼那张凳子,那上面,闪着一层滑腻可疑的油光。


    “我来找人的。”他对跑堂说,“宗恪在么?”


    跑堂孩子一怔:“你找我师父啊?”


    宗恒也跟着愣了,他皱起眉头:“他是你师父?”


    小跑堂却不再管他,只奔回后面厨房。大声道:“师父!有人找你!”


    不多时,宗恒听见宗恪的声音:“谁啊?你确定是找我的?”


    然后,那个挡在店面和厨房之间的脏布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


    首先映入宗恒眼帘的。是宗恪身上那件快辨不出色的深蓝大褂。在那件大褂的上面,则是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再一看,宗恪的手里还拿着铲子。


    一见来人是宗恒,宗恪的神色也有点惊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皇兄……”


    宗恒两个字刚说出来,马上就闭上了嘴。


    宗恪冲他做了个手势:“等一下。”


    他转回去,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手里铲子没了,围裙解下来了,宗恪在店里略看了一圈,挑了张离客人远一点的桌子。


    “坐那儿吧。”他一屁股坐下来,又指着对面的凳子叫宗恒坐。


    宗恒叹了口气,干脆坐下来,把公文包放在了桌上。


    “怎么找这儿来的?”宗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刚刚臣弟问了阮尚仪。”


    宗恒的表情不太自在,想必赵王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没进来过这种苍蝇馆子。


    “有急事?”宗恪问。


    “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只是有些奏章得呈给皇兄你过目,另外还有一样东西……”


    宗恒的话还没说完,旁边那桌的客人却嚷嚷起来:“喂!菜还没上齐呢!怎么不炒了?!”


    宗恪醒悟,那桌客人还差一个丝瓜炒蛋没上,大概是看见厨子不干活,跑出来和人说话,客人不满意了。


    他马上冲那桌打了个手势,笑道:“稍等,这就来!”


    说完宗恪跳起来,抓起围裙,又对宗恒说:“你等会儿,我把这个菜先炒出来。”


    宗恒跟在宗恪身后,进来厨房。


    那大概是宗恒平生见过的最肮脏的厨房:地上撒满了菜屑,带着星星泥点的菜根丢在垃圾旁边,洗涮时滴落的水没有及时拖干净,被来往的鞋子踩得到处都是,鞋底也大多脏得发黑,砧板上还搁着鱼和肉,因为常年烹炸,灶台早就溅满了油,厚厚积了一层黑腻,连旁边原本是银色的冰箱,都被肮脏的手摸得发了污,开门处一溜黑手印。这屋子的空气,就连不做菜的时候,闻着都油呼呼的。


    看出宗恒脸色难看,宗恪却笑起来:“别看这么脏,这儿做的菜可好吃了!不信你问问外头几个,都是常客。”


    说着,他麻利地取出鸡蛋打进碗里,石头在旁边递上洗干净刮了皮的丝瓜,宗恪操过刀来,咔咔一阵轻剁,嫩绿丝瓜片片薄细均匀,很快占满了一盘。


    油烧热了,鸡蛋先进去,差不多熟了就铲出来,再放丝瓜,冷蔬菜遇见热锅,轰得起了一大团油烟。宗恒不由后退半步!


    宗恪炒到一半,加了点水,又很得意地说:“这个菜就得嫩。鸡蛋得嫩,丝瓜也得嫩,哪一个老了都难吃。”


    宗恒在旁边默默无语。他觉得,他的人生好像不需要知道丝瓜炒蛋的诀窍。


    三两下出了锅。他把菜往宗恒面前一放:“帮忙端过去。”


    宗恒勉强咽下嘴里那句话,端起那盘菜低头出了厨房。好在屋外就那么一桌客人,他径直走过去,顺手把菜搁在了桌上。


    才刚转身,宗恒就听见那桌有人说:“你小心点成不成!都烫着我了!”


    宗恒一怔,转头再看,原来刚才他搁下菜盘的时候太随意。溅出的一星半点儿油汤,烫在那人手上了。


    “烫着你了么?”宗恒诧异道。


    他本来是单纯的疑问,却引来对方暴怒!


    “你态度怎么这么差!端盘子就好好端啊!想什么哪你!”


    宗恒霎时脸变得铁青!


    宗恪忙奔过来,笑道:“各位!各位对不住,他是我弟弟,不是在这儿打工的。”


    对方还不依不饶:“……你哥在这儿当厨子了不起啊?!什么德性!”


    宗恒勃然大怒!堂堂大延亲王,又何曾被这样羞辱过?他没有和普通平民动手的习惯,眼下身边又无侍从,但一时间双目似电,那股不怒自威的腾腾杀气。还是让对方感觉到了!


    那客人被宗恒这惊人气势给吓得,不自觉蹬蹬后退了两步,椅子都倒了。等醒悟过来,其他几个就纷纷起身撸袖子:“怎么?!想打架?!”


    宗恪使劲把宗恒往后一拽。又对那桌客人赔笑道:“他不懂事,别和他计较。”


    既然对方收势了,那人知晓轻重,不敢再造次,也嘟囔着坐了下来,宗恪把宗恒拉到远处,他使劲瞪了堂弟一眼:“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宗恒气得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


    看他这样,宗恪叹了口气:“行了,一点儿小事生这么大气。”


    在宗恪面前,宗恒自然是不敢抱怨的,他忍了又忍,才低声道:“皇兄为什么要在这里?”


    宗恪哈哈一笑,解下围裙:“因为,只有这里能炒菜。”


    “……”


    “那些不要放在心上。”他耸了耸肩,“我就从来不放心上——说吧,你刚才没说完,是什么事急着找我?”


    宗恒定了定神,这才道:“之前晋王世子谋反,曾经有五百鹄邪人突然失踪,这事儿皇兄可还记得?”


    宗恪不由一震!


    “当然记得。”他神情立即严肃起来,“怎么?找到下落了?”


    宗恒点头道:“后来有人在素州看见了他们。”


    “素州?!”


    “他们回去了。”宗恒说,“过了素州,回蓟凉了。”


    宗恪抓着围裙,慢慢坐下来,他冷哼了一声:“大老远跑来华胤一趟,什么都没干,就这么回老家了?”


    “还有,皇兄曾提到过的那个蓝眼睛的鹄邪人。”宗恒说,“臣弟这儿,有人送来了画像。”


    “知道底细了?”


    宗恒神秘道:“皇兄猜猜,他是谁?”


    宗恪叹了口气:“我不猜,不然今天就没心情做菜了。现在也别给我看,你等会儿给阮沅看吧,我对人的脸基本上没记忆。”


    宗恒点头道:“臣弟是这么打算的。”


    “玚儿还好?”宗恪问。


    “是。太子很好,每日照常读书,也问起过,问父皇到底去哪儿了。”


    宗恪握着围裙的手松开,他低头抖了抖那上面的灰,面露苦笑。


    “臣弟就和太子说,陛下出宫静养去了,太子想了半日,就说,‘不知道父皇这次能给我带什么回来’。”


    宗恪叹息:“过两年再和他说实话吧,你也多少让他学着历练一点,给他些时间做铺垫。”


    宗恒恭敬道:“是。”


    他们正说着,孙连喜一掀帘子进来:“大哥!”


    宗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喊的是谁,神情一怔,再看宗恪站起来,宗恒就有点傻了!


    孙连喜没注意到他,只急急忙忙冲宗恪道:“大哥,麻烦了!麻烦了!”


    看他神色紧张,宗恪赶紧说:“什么事儿?你别急,慢慢说。”


    原来孙连喜的儿子在街上玩滑板,不小心把头撞了,血流不止要送医院。孙连喜手头没那么多钱,想起宗恪,这才急忙跑过来找他借钱。


    宗恪掏出钱包一看,里面只有两百多,孙连喜说两百就两百,他再去找邻居凑一凑。


    “用不着找邻居。”宗恪说完,拿胳膊戳了戳宗恒,“还呆着干嘛?掏钱。”


    宗恒虽然一头雾水,既然被宗恪要求,也只好打开黑色公文包,里面装着奏章的黄色绸子不小心露出来,他把绸子往里掖了掖,又从夹层里拿出一叠人民币。宗恪一把抓过来数了数,两千块。


    “拿去吧。”他大方地将钱塞给孙连喜,“赶紧把虎子送医院去,别耽误了。”


    孙连喜又惊又喜,拿着钱,惶恐地看着宗恒:“大哥,他是……”


    “是我弟弟。”宗恪得意地笑,“人家是大财主。”


    孙连喜哦哦了两声,又向宗恒道了谢,这才急急忙忙奔出去。


    宗恪看看宗恒,一笑:“是这儿的厨子,和我一样打工的。”


    宗恒叹道:“臣弟快要不认识皇兄了。”


    “别啊。”宗恪马上说,“不就两千块钱嘛,为了两千块就不认我这个做哥哥的了,多不值当啊!”


    看他脸色还是很糟,宗恪索性拍拍他肩膀:“算了,别在这儿说了。你先回去,找阮沅要钥匙,等我下班到家咱们再细谈。”


    宗恒答应了,转头正要走,宗恪却突然喊住他。


    “这两千块,等他还了我,我就不还给你了啊。”他恬着脸道,“赵王殿下就请装作忘记好了,哈哈!”


    宗恒郁闷得不行,只好道:“臣弟遵命。”


    看着宗恒走远,宗恪拿过围裙重新套上,他走进厨房,石头从洗着鱼的盆旁边抬起头来:“师父,他是谁啊?”


    “是我弟弟。”宗恪说。


    石头一呆:“家里出事儿了?”


    “没出什么事儿。”宗恪笑了笑,“就是过来和我说说。”


    “哦,孩子挺好的?”


    “挺好的。”宗恪拿过青椒,细细切碎备用,“说,还等着我给他买礼物回去。”


    “师父该抽空回去瞧瞧。”石头说,“我进到这城里,见不着我爸妈还有我妹妹,心里都想得厉害。”


    宗恪切着青椒的手,停下来。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和我不是太亲。”


    石头一怔,想了想,却说:“在一块儿不亲,离着远了反而觉得亲。我和我爸也没怎么亲,在家成天骂我没出息,说不到两句就拿笤帚疙瘩抽我。可是上次进城来看我,他还抱着我哭呢。”


    宗恪听的又是想笑,心里又发酸。


    “师父和我沅姐的孩子,那肯定又聪明又漂亮。”石头憨厚地嘿嘿一笑,“往后,带城里来让我瞧瞧吧。我带他上公园去玩飞艇,一块儿去吃肯德基。”


    宗恪心里一阵感动,他想说,那孩子不是你沅姐的孩子,他还想说那孩子根本没法玩飞艇,他连路都不能走。


    可是终究,他还是没说出口。


    “行啊。”宗恪勉强笑道,“到时候,你就带着他满世界疯吧。”


    “没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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