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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崔景明和崔玖很快赶到。(读看网)


    宗恪醒来后,宗恒将事情前后都告诉了他,他听完并没说什么,甚至连愤怒都没有。


    阿莼的尸身因此侥幸逃过了更残酷的惩罚,泉子花了些钱,和阿茶将他简单埋葬在了城西的坟地里。送葬回来,阮沅在院子里瞧见了阿茶,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了变化,他看上去,像是瞬间长大成人,却显得更加冰冷了。


    除了阿莼和双喜,协同者还有阿莼的亲信虎宝儿,他没有来得及招供,就莫名其妙自尽了。


    事情到此宣告结束,再无法追查下去。尽管谁都清楚,这并不是真相的全部。


    接下来的好消息是,宗恪身体内的蛊毒已经消退,无论是崔景明的那些吐血的药,还是崔玖的“绿色毒汤”,他都不需再服用了,持续了一个月的药物侵害终于打上了句号。


    坏消息是,他的双目依然失明,并且,四肢近乎瘫痪。


    与此同时,时政也在剧烈的漩涡中打转。两天之前,岩松口的晋王世子驻军地发生了小规模骚乱,起因是晋王世子的一个鹄邪降丁,与街头小贩发生争执,竟将那小贩活活打死。


    此事激起了当地民愤,很快导致严重冲突,官府甚至出动了军队。


    因为在骚乱中有平民丧生,宗恪大为震怒,命有司立即处置此事。尽管晋王世子已经交出了杀人凶手,但他依然要求郦岷,把随军带来的鹄邪亲兵名单,全部交上来。


    两天之后,名单来了,上面却只列出了七十四个人名。


    宗恪气得抓着名单,想撕成两半,但他手上的力气,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七十四个?他真的以为我瞎了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宗恪的声音尖刻难听,“我以为他会给我打个对折,七十四个连零头都不够”


    宗恒弯腰将被扔在地上的名单捡起来:“郦岷没可能把所有人都交出来,真要那样,就是把自己的不臣之心和盘托出了。”


    宗恪一面喘息,一面冷笑道:“太后寿辰过了,他还赖在京师不走,是想亲眼确定我躺进棺材?”


    “是太后一再挽留,天伦之情不可夺。”


    宗恪冷笑连连。


    “另外还有,郦岷身边,似乎带有一名高手。”


    宗恪皱眉:“高手?”


    “是。但不清楚是哪门哪派的。”宗恒说,“还没见他出手。”


    “嗯,送礼之人却随身携带利刃,恐怕是有所图吧。”宗恪冷冷说。


    “皇兄,要不要把姜啸之叫回来?”宗恒道,“叫他回宫,皇兄也安全一些。”


    宗恪疲倦之极,他用手撑住额头,连连苦笑道:“要他回来能顶什么事?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用得费力气来刺杀么?”


    “……”


    “不用了,他们对付我,自然是用别的法子。(读看网)”宗恪说,“那个高手,你先严密监视着吧。利刃藏而不用岂不浪费?等着看,早晚会出事。”


    果然,没多久情况就急转直下:两名官员在家中被暗杀,而且这两名官员都是“帝党”一派的。这次的暗杀更明目张胆,杀人凶手直入受害者家中,杀了人之后,竟大摇大摆离开,家丁侍卫无一人阻拦得了。


    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连朝廷命官在自己家中,都难保性命。


    但是,死去的其中一个官员,身份很有些特殊,之前不久他曾秘密上奏给宗恪,称在西北的晋王有不稳迹象,甚至很可能,已与鹄邪王有了不可告人的勾结。


    死讯送来之后,宗恪让身边人都退下,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关了一下午。


    虽然不清楚内幕究竟是怎样的,但是阮沅清楚宗恪的心情,大臣一再被杀,他却只能成日卧于床上,事无巨细都得托付给宗恒,他的思维虽然清晰,可是有心无力,不能走上朝堂,甚至连奏章都不能自己看。


    只有阮沅一个人知道,宗恪考虑过退位。


    那次他无意间流露出这个意思,他认为,如果自己一直无法处理国务,在这种外忧内患的状况下,再耽搁个一年半载,只会造成国家动荡。


    但是天子退位,把皇位让给才十岁的太子,这同样是个很糟糕的选择,宗玚年龄还小,根本无法亲政,这样一来,权力同样会落在身为祖母的太后手里。所以宗恪考虑的是把皇位让给宗恒。


    但是细细一想,这条路几乎无法实施,别说宗恒不会肯,就算他肯,太后那边的外戚,也绝不可能赞同,如果宗恪真的宣布退位,那他们一定会弄出一个偏远的皇族子弟来,用各种办法取代宗恒,做“后党”一派的傀儡。


    只有这样,他们才好继续控制朝政。


    一旦事态走到那一步,宗恒为首的“帝党”一派,自然会在新君登基之后,遭受到更加惨烈的大清洗,到那时,朝堂上就会增添无数无辜血迹了。


    最终,宗恪打消了退位的念头,他终于明白,就算死,自己也只能死在这皇位之上。


    宗恪这段时间瘦了很多,脸色青黄,两腮塌陷,就连睡梦中都微微皱着眉。


    下毒者已经伏诛,但是受害者的身体没有丝毫起色,除了不再需要服药,简直一点可喜之处都没有。


    有时候独自守在外屋发着呆,阮沅会没来由地想起了他们初相识的事。


    她仍然记得那些早晨,宗恪匆匆忙忙的打着领带,一面不耐烦地听着她的絮叨,一面抛出两句冷嘲热讽。那时候的他,是多么有精神啊


    那个晃着两条长腿,神气活现走来走去的宗恪,那个生龙活虎的宗恪,现在,却连一次起身,都得两个人扶着才行。如果没有人帮忙,他甚至无法从床边走到门口。


    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下毒者伏诛才短短两个礼拜,宗恪身上的肌肉就变得松弛、干瘪,软得没一点气力,手触之处,死去一般的腻滞。他时常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有的时候大臣进来回禀事情,对方说得略微久了,宗恪就坐不住了,只能一面喘息,一面拿手扶着床,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双喜丧命,她的魂魄也跟着抽空,崔玖事前发出的预言,在短时期内逐一被验证:宗恪已经成了失魂之君。


    因为停止了日常运动,进食也骤减,他的手臂没力气,抬也抬不起来,甚至无法自行进食,需得人扶着他,一口口用汤勺喂。


    这份工作,落在阮沅身上,每次,阮沅只能盛小半碗米饭,再用汤泡软,而且喂好半天都喂不完。


    “再吃一口吧?”每次阮沅都这么哀求。


    但是宗恪总是摇头,他连吞咽都很费劲,又缺乏食欲,所以吃饭成了一桩讨厌的力气活。


    阮沅眼看着这男人一天天消瘦下去,他本来骨架就大,人一瘦,更显得触目惊心。因为状况不稳定,崔玖只好不停给他开补药,但是就连那点温补的精华,也像石头扔进海里,全无效果。宗恪日益憔悴,他的身体完全毁了,无论御医怎样精心按摩,四肢始终僵硬得像石头,整个人衰弱如同一捧秋后的衰草。


    但是宗恪不肯开口抱怨,虽然状况糟糕,可他还是会在漫长的昏睡间隙,努力打起精神处理政务,让泉子念那些奏章给自己听,再让阮沅记录下回复。就好像他并不在乎目前自己的处境。


    但是,阮沅知道那不是真的。


    有的时候,她要将他从床上扶起来,让他沐浴,给他梳洗、换衣服,甚至扶他去便溺。那时候阮沅就不得不两只手抱着他,甚至要请人从旁帮忙,不然她根本挪动不了宗恪的身体。


    阮沅能感觉到,宗恪的身体在她的臂膀里微微发着抖,而且那种时刻,他会尽量扭过脸去,就好像她能看见阮沅的眼睛。


    他沉重无力的像个巨大的负担,压在阮沅的臂膀上,他已经成了个瘫子。这让阮沅几乎没法想象,这样的身体也曾跳脱飞扬,驰骋马背,纵横千万里。


    那个曾经生龙活虎、叱咤沙场的宗恪,如今,已成了离不开床榻的废物。


    半夜里,阮沅扶他起身去小解,本来这种事情阮沅不用管,都是泉子他们来做,但正好泉子出去了,另一个小太监又被崔景明给叫去了,屋里只剩了阮沅一个人。


    事实上,阮沅并不觉得有多窘,但等一切处理完毕,她将宗恪扶回到床上,却注意到了他扭曲的脸,以及发抖的嘴唇。他那么用力咬着牙,连下颌骨都突出来了。


    这让阮沅都不忍再看他的脸了。


    她以为身为帝王,宗恪应该不会在乎这些,他是被人伺候的那种人,应该习惯把服侍他的异性当成透明才对。


    但是旋即,阮沅突然明白了,宗恪无法忍受的并不是有女性在身边,而是连这种事情,他都得让人帮忙——他这样,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后半夜,阮沅一直守在他身边,她知道宗恪没睡,他的呼吸浊重且不均匀,像是在努力忍着什么,阮沅以为他哪儿疼,想问,却又怕刺激到他。到了接近凌晨,阮沅正瞌睡得不行,忽然感觉床耸动了一下,她慌忙睁开眼睛,却见宗恪用手扳着床边,正想努力坐起身来。


    阮沅赶紧起身,想去扶他,却没料到被宗恪一把给推开


    “不要碰我”他嘶哑着嗓子,那一下虽然是想推开阮沅,但其实根本没劲,就像枯干的枝叶,扫了一下阮沅而已。


    “怎么了?”阮沅有点慌,“是想坐起来?让我来扶你吧……”


    “我不要你扶”


    那一下子,似乎耗尽了宗恪的力气,话没说完,他身子一软,差点又出溜下去了。


    阮沅慌了神,俯身要去搀宗恪的胳膊,岂料他发了怒,胡乱晃着手臂,就是不肯让她搀扶。


    “不要碰我走开走……走一边儿去”


    他一面说,一面用虚弱的胳膊撑着床,试图再次坐起身来,但是连着努力了两三次,都没能成功,他死死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想做最后一次尝试,结果还没等撑住,胳膊就没了劲。


    宗恪“扑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床上,终于精疲力竭。


    阮沅又紧张又想哭,她手足无措站在床边,两只胳膊像是被谁给拽住了。


    宗恪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儿,直直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


    她和他,就被笼在那死寂的黑影子里,有一万年那么久。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阮沅这才低声说:“我扶你坐起来,好不好?”


    这一次,宗恪没有再抗拒她的帮忙。阮沅将他慢慢扶起,用臂膀抵住他让他坐正,再细细把被子给他围好,免得夜里寒气入侵。


    黑夜里,宗恪静静坐着,他大睁着眼睛,好像要从帷幔里看出什么东西来。过了一会儿,有些晶亮的东西开始集聚在他的眼角。


    阮沅努力眨了眨眼睛,她真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些晶亮的东西,竟慢慢从宗恪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不想变成废物。”宗恪小声说,他的嘴唇发着抖,“我不想这个样子……”


    心中有什么,“啪”的一声断裂,她不敢再看下去,只是伸臂抱紧他,将他的被子围拢得更紧。


    “你会好的,一定会。”阮沅悄声说,“我保证……”


    她只是流着泪,又不敢哭出声,只好竭力按捺着。


    她把宗恪抱得那么紧,那样子,就好像要把自己的生命传输给他。


    次日,阮沅找到崔玖,对她说,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哪怕是最不靠谱的法子,也要试试改变这种状况。


    “你们不能一直看着他这样子,他不能一直这样,躺在床上……”


    阮沅说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只剩了哽咽。


    崔玖默默听着,她沉吟良久,才道:“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和崔景明商量这件事。”


    像有一块巨石,轰地撞击了阮沅的心扉


    “这么说,你们俩有办法了?”她一把抓住崔玖的手。


    尽管手被阮沅抓得很疼,崔玖却没有推开她。


    “法子,倒是有一个。”她苦笑,“可那不是什么好法子。”


    阮沅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是一个需要牺牲他人的法子。”崔玖叹道,“拿一生,抵一命。”-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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