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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打发走了疲倦的崔景明,宗恪回到病床前,阮沅还没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白煞煞的吓人,她的两只手,全都裹着厚厚白布,依稀能看见底下渗出丝丝血迹。


    看她这样,宗恪心中暗自懊恼,阮沅成日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那是因为她缺心眼,可是宗恪自己不是缺心眼的人,怎么每天被她这么咋呼,就真错以为她刀枪不入了呢?


    这时泉子进来,低声道:“陛下,奴婢把青菡找来了,这段时间就让她来照顾阮尚仪。”


    宗恪点了点头:“也好。崔景明留下药了?”


    “留下了,也吩咐了奴婢,隔一天更换一次。”泉子说,“因为刀刃上不太干净,清理伤口时,阮尚仪疼得哭天喊地,崔太医不得已,给用了点麻药,所以这才安稳睡过去了。”


    宗恪默默看着沉睡的阮沅,半晌,才咬牙道:“真想骂她一顿这么鲁莽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泉子微笑叹息:“阮尚仪胆子是比常人更大一些。”


    “我看她是心眼比常人缺一块”宗恪怒道,“有哪个傻子会拿手去接人家的剑锋?”


    泉子只笑,却不再说什么。


    宗恪站起身,对泉子说:“我先去歇会儿,下午让你师父来见我。”


    两天一夜没睡,又兼一路狂奔,宗恪的精力有些不济,他将阮沅交给青菡和跟来的沉樱,自己回了暖阁。


    这一觉,一直睡到夕阳西下。宗恪起身来,洗了洗脸,又喝了半盏茶,泉子这才说,凌铁已经等在外头了。


    “叫你师父进来吧。”宗恪说。


    不多时,凌铁进到屋里来。


    宗恪一见他,便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晋王世子那边,我已经查明了,他带了两千鹄邪降丁。”


    一听这话,凌铁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也显出惊愕的神色:“那么多?”


    宗恪点了点头:“这小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啊。”


    “听说,他昨晚也派了刺客刺杀陛下?”


    “估计他并不知道是我。”宗恪说,“不然不会只派那么几个上场。”


    “那他可懊悔了。”


    “可不是。”宗恪微微一笑,“还有,我碰巧知道了一件蹊跷事情。”


    “陛下指的是?”


    “昨天在岩松口,我和一个鹄邪王族交了手,他身上的功夫是浚州程家的。”


    凌铁呆了半天,才喃喃道:“原来,事情已经变得这么乱了么?”


    “嗯,简直是从何说起。我再没想到,程家竟然和鹄邪人扯到一块儿了。”


    凌铁想了想,道:“万花坞那边,一心要对付白家,恐怕只要有利的工具,都要拿过来用一用。”


    “我以为鹄邪人会和慕家勾结,那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万没料到居然弄错了。”宗恪又问,“凌铁,最近郦岳有没有消息来?”


    “前两天来了封密信,说晋王情况毫无起色,恐怕不能复原了。”


    “嗯。郦岳嘛,老爹是指望不上了,没有世袭封号,兄弟间又各怀鬼胎,他再不搏命一把,往后的日子可就惨了。”


    凌铁道:“此次晋王世子进京,真是殷勤得过分了。”


    “他老爹虽然半身偏瘫,总归保着性命呢,西北军到现在也不是他的囊中物,所以现在要紧的是确定他的世子位置。上一年,他不是和他爹小小的吵了一架么?”


    宗恪说着,微笑起来,凌铁的嘴角也爬上一点笑纹。


    “小小的吵了一架”,是讽刺,实际上,是大大的吵了一架。郦宸身边美姬颇多,其中一个似乎有意世子,俩人产生了暧昧,去年,此事不知怎么闹出来了,老头子勃然大怒,打算上报奏请改立世子,就是因为这一怒才中的风。也可以说晋王那根破裂的脑血管救了郦岷,若不是因为中风,此刻晋王世子,很可能就不是郦岷了。当然,其中挑拨离间的,正是郦岷的弟弟郦岳。


    本来吵架是晋王家事,外人无从得知,但是这些,终究瞒不过宗恪的耳目。


    “老家伙动了怒,郦岷也心慌了,明白自己不是稳坐泰山。他这次进京,只一味想取得太后支持,他既然把不定自己的爹,就想来把定太后,等得到了太后的绝对支持,那个中风的爹再怎么生气,也无计可施了。”宗恪说到这儿,皱了一下眉头,“郦岷虽然是个蠢货,其实,我也不看好郦岳,此人心狠手辣,并非善类。”


    听到宗恪这话,凌铁那张丑陋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讽刺的笑:“陛下,郦岳若真是善类,那也就不能为我们所用了。”


    宗恪摇摇头:“暂时只能如此。看来眼下完全铲除郦氏一门,还不是时候。”


    “是。若贸然动手,只恐西北军会大乱,到时反而让鹄邪王有了可乘之机。”


    宗恪凝神想了半晌,才道:“凌铁,你确定郦岳能乖乖走完这盘棋?”


    “陛下,郦岳不是傻子。郦岷、郦岳兄弟不合已经很多年了,其中恩怨颇深,郦岷有太后撑腰,太后对郦岳也一直不那么看重,等到老王爷一咽气,郦岳就无路可走了。眼下他能选择投靠的,只有陛下一人而已。”


    宗恪点了点头:“那好吧,就让郦家后院起火吧。凌铁,你得多加小心,要是真如我们所料,有慕家的人参与其中,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是。”凌铁又道,“这一趟,老奴会探究清楚的。”


    “哦,还有。”宗恪想起来,“你一走,宫里这个,怎么办?”


    “陛下不用担心,老奴已吩咐泉子,让他到时妥善处理。”


    “你没觉得失望?”宗恪突然问,“这么多年了……”


    “师徒缘分已尽,没什么可失望的。”凌铁淡淡地说,“这十年里,四个留下三个,已经是不错的收获了。”


    宗恪苦笑,只好道:“好吧,你先去吧。”


    看着凌铁退出去,宗恪靠在椅子里,不由想,这还真像是凌铁说的话。


    在这个宫里,情感就应该寄托得少一些,希望就应该抱得小一点,真性情就应该埋得深一些,只有这样,等看见阴谋暴露时,人才不会觉得多受打击。


    四下安静起来,门开着,宗恪能看见远处一棵巨大的山毛榉,茂密弯曲的树杈,曲折勾勒着深蓝天空,天气渐暖,树上那无数新绿嫩芽,在傍晚金色的春风里,发出沙沙轻响。


    这将注定是个充满死亡和权谋的春天了,想及此,宗恪突然觉得烦闷,他站起身,打算去看看阮沅,那个傻丫头总能把他从这些讨厌的东西里隔离开来。


    宗恪来到暂时安置阮沅的地方,阮沅已经醒了,正在床上扳来扳去,她用胳膊肘撑着床,两只裹着厚厚白布的手在半空乱晃。


    “疼……”她举着手,哭着说,好像那样子多说两次疼,就能把疼痛说跑。


    宗恪想了想,最终叫青菡她们先退下,等人都走了,他坐在床沿上,索性把阮沅抱在怀里,让阮沅紧紧贴着自己,像安慰小孩儿一样,拍着她的头。


    这种大胆的举动,让宗恪自己都暗自吃惊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对谁都没有。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出格,就算把服侍的宫人都屏退了,终究也是不好的。但宗恪忍不住。他就想这么做,他不想再高高在上,胡乱给些无效的安慰了。


    有些事,只要跨越出第一步,你就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下去,再别想回头。


    “疼是没办法的。”他努力安慰道,“伤口没法立即痊愈,这两天你要忍一忍。”


    “我不要没办法……”


    阮沅张着手臂,靠在宗恪怀里,像小孩儿一样边说边哭,哭得凄惨无比。


    宗恪知道这种时候语言已经没效果了,只得紧紧抱着她,由她哭。阮沅哭了好一阵,终于哭累了,最后只剩下抽泣。


    “我的手很疼……”她抽抽搭搭地说。


    “嗯,我知道,很疼。”宗恪趁着她总算老实了,赶紧抓过毛巾,给她擦脸上的鼻涕眼泪。


    “骗人你才不知道”阮沅又气又苦,恨不得捶床,“你又没伤”


    “好吧,我不知道。”宗恪只好老老实实地说。


    “宗恪,我的手这么疼,疼得受不了了,怎么办啊?”她带着哭腔问。


    宗恪答不上来,疼能怎么办呢?又不能总是用麻药。


    “那你想怎么办?”他问。


    “伤的地方,你给亲一亲。”


    宗恪哭笑不得:“你这手全包着呢你叫我亲纱布啊?”


    “有没包着的部分啊”阮沅哭道,“我都这么疼了你还不让步……”


    宗恪没办法,只得拖起她的手,把嘴唇按在纱布边缘的皮肤上。


    “好了,这样就不疼了吧?”他亲了亲,然后像宽慰小孩儿似的摸摸阮沅包着的手,“会好的,会好的。”


    “宗恪,我很喜欢你。”眼巴巴看着他,阮沅又小声说。


    宗恪苦笑:“可不是?疼得哭爹喊娘都还不忘记告白。”


    “可你不肯说你喜欢我……”她哽咽了一下,撅起嘴,“就算什么都肯做,你还是不肯说。”


    宗恪心里咯噔一下


    “小新呢?它回来没?”阮沅又问。


    “回来了。”宗恪赶紧说,“那个胆小鬼还能去哪儿?乖乖跟着我那匹马跑回宫里来了。”


    “那就好。”


    阮沅沉默下来,额角碎头发垂落,遮住脸庞,她的眼圈有点发红。


    宗恪忽然觉得一阵强烈愧疚,就好像刚刚他欺骗了她。


    “阮沅……”


    “没关系。”她轻声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着你说。”


    宗恪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只好扶着她,让她慢慢躺下来。


    他取来刚才青菡洗好的湿毛巾,给阮沅仔细擦干净脸,又将她额角鬓间的乱发,一一拂弄整齐。


    “你这样,不好。”阮沅突然轻声说,“干脆点,别拖拖拉拉的。”


    宗恪的手指,陡然停住了。


    他收回手。


    “……对不起。”他吐出干涩的三个字。


    阮沅把脸扭到一边,眼眶里满含的清澈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宗恪放下毛巾,悄然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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