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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年前,那些原先留守在现代社会的人也回来了,井遥第一个到,他去给宗恪述职的时候,阮沅正巧在旁边。井遥做的是收尾的工作:把带去那边的人马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收回每个人的身份证明和信用卡,退掉房子以及临时的工作等等。


    阮沅问宗恪,担心不担心带过去的禁军会爱上那边的生活、叛逃出去,宗恪摇摇头说不可能。


    他指着井遥说:“你问问他,他那些手下愿意留在那儿么?”


    井遥摇头道:“没人愿意留在那儿,他们早想回来。”


    阮沅很惊讶:“我们那儿怎么不好啊!什么都有,比这儿方便多啦!”


    井遥笑起来:“尚仪因为是那儿出生长大的,所以才这么想,禁军都是这儿长大的,那边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新奇的游乐场——难道阮尚仪会因为游乐场好玩,就干脆搬家住在里面么?”


    阮沅点头:“呃,这么说也是。”


    “不是说前两天回来的么?”宗恪又问,“怎么晚了?”


    “是因为连翼。”井遥说。连翼是他手下的一个重要部将。


    “连翼又怎么了?”


    “回陛下,他在淘宝上定的东西还没到。”井遥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定了什么啊?”宗恪莫名其妙。


    “十斤肉松,十斤手工巧克力,十斤琥珀桃仁,十斤鱿鱼干,”井遥想了想,“还有十斤qq糖。”


    “十斤qq糖!”宗恪那样子,简直要从椅子里跳出来了!


    “……一共五十斤,陛下。”井遥恭恭敬敬地说。


    “全都是吃的?!”


    井遥一躬身:“是。全都是吃的,臣已经检查过了。”


    很显然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宗恪摆摆手,“不,我是说……只有吃的么?他只对吃的感兴趣?就没想过要买别的?”


    井遥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望着宗恪:“可是陛下,那是连翼啊……”


    听到这半句,宗恪也丧气了,他点点头:“也对,我忘了是连翼。”


    阮沅在旁边听了半晌,不解道:“连翼怎么了?”


    “那是个饭桶。”君臣二人,异口同声道。


    看阮沅茫然,宗恪又解释道:“你见过的。就是在星巴克,给你端白牡丹的那个。”


    “啊!是他啊!”阮沅恍然大悟,“可是好像不胖啊?而且印象里,好像也不难看。”


    “谁说饭桶就必须是胖子?谁说饭桶就必须难看?”宗恪没好声气地说,“他就是吃不胖,行不行啊?五十斤……他也不怕撑死!”


    接下来,井遥又谈到了另一件事,关于秦子涧的。


    “皇后去找过他。”井遥说,“可是秦子涧似乎不肯见她。”


    “是么。”宗恪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他还在杀人,范围也开始扩大了。现在长三角地区都成了他的活动区域。”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宗恪哼了一声,“他又害怕什么?警察抓不住他,我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赵王之前想与臣一同联手,做个笼子把他诱进来。只可惜功败垂成。”


    “罢了。”宗恪厌烦地摆摆手,像是不太想听见秦子涧的消息,“元晟呢?”


    “已经回楚州了。”井遥说,“接下来怕是要有所动作。”


    宗恪呆了呆,突然低声道:“这么说,萦玉现在……是一个人了?”


    “是。”


    说到这儿,君臣一时默然无语。宗恪的神色缥缈,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


    但终究,他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井遥退下了,阮沅才小声问:“那……你不再管我表姐了?”


    宗恪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姜啸之留在那边监视她。丹珠一天不拿回来,我一天不可能放过她。”


    听出宗恪话语里的寒意,阮沅不敢再问,此刻的宗恪,和除夕夜里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好像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到现在,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姜啸之以及他极少数手下还留在现代社会,宗恪的人基本上都撤回来了,包括最早过去的宗恒。


    宗恒比宗恪早过去大半年,他在现代社会已经呆了三年,但在这边来看,他不过离京几个月而已。


    宗恒进宫,和宗恪谈的仍然是秦子涧的事,他费尽周折也没能抓到秦子涧,之前米娜的那宗案子,他在其中提出过疑点,因为疑犯留下的痕迹太刻意了,而且明明卧室和卫生间都打扫干净了,又偏偏在尸体旁边留下脚印——这很明显是想误导警方,把罪行栽赃给他人。


    “科长倒是很支持这想法。”宗恒说,“他觉得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连环杀人,过了两个月秦子涧又杀了一个,手法和这次非常相近。”


    宗恪听了半晌,却突然问:“那你回来了,你们科长没说什么?”


    “臣弟请了一年病假,起初他不准,说人手不足不许请假。后来臣弟去三甲医院拿来了诊断书,他没法了,才放臣弟回来。”


    阮沅在旁好奇问:“是生的什么病啊?”


    “先天性心脏病。”


    “天哪!”


    宗恒笑起来:“没生病,是做了手脚的。”


    “这个……怎么做手脚?”


    “稍稍用点内力,心就不跳了。再用点内力,心就开始乱跳。”


    阮沅被他逗乐了:“那不是得把医院的大夫们吓死?”


    “是啊,差点送进急救室,马上就要用起搏器了……还好逃得快。”宗恒想了想,又对宗恪说,“但臣弟怀疑,科长是知晓内幕的。当年澄鉴法师把臣弟送过去,只说科长比较可靠。现在看来,这个成日醉醺醺的家伙,表面上糊涂,也许心里什么都知道。”


    “澄鉴法师是谁?”阮沅问。


    宗恪说:“护国寺住持。著名的高僧,到达你们那边的中间地段,就是他打通的。”


    说到这儿,宗恪打断了堂弟的话,先让阮沅去给宗恒换杯热茶。


    看着阮沅离去,宗恪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她的事儿,你查得如何?”


    宗恒想了想,道:“臣弟只能说,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又处处透着不正常。”


    “哦?怎么说?”


    “臣弟按照吩咐,去了阮沅父亲的那个村子,早年的几个村干部,如今都还在,说,知道阮沅被收养这件事。”


    “哦……”


    “可是他们对厉鼎彦,颇有微词。”


    “这个,怎么说?”


    “他们说,阮建业的女儿被舅舅带走之后,就再没回村里来,连回来看看都没有过。村干部觉得,厉鼎彦做得未免不近人情。他们还说,村里也有人,进城打工的时候想去看阮沅,毕竟她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年阮沅上高三,结果电话打过去,厉鼎彦口吻很差,没说欢迎他们去自家,请客吃饭也在外头,阮沅放学路过餐厅,匆匆打个招呼就被厉鼎彦以功课为由,给劝回家去了。”


    宗恪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这可怪了,这又是为什么?”


    “所以厉鼎彦这么做,就把乡亲全都得罪了,本来他是做好事,这么一来,口碑却变坏了。大家都说他瞧不起乡下、忘本,收养了外甥也不许她回家看看,恨不得把她变成个天生的城里姑娘,打扮得那么洋气,叫以前那些原本亲亲热热的大叔大婶们,认都不敢上前认。”宗恒说,“而且阮建业出事没多久,他二话不说就卖掉了阮家的祖居,虽然他是阮沅的合法监护人,虽然房子很破,但那毕竟是阮家的房产,村干部们都觉得过分,甚至怀疑厉鼎彦想吞掉这笔房款。”


    “真有这个可能么?”


    宗恒摇头:“绝无可能。厉鼎彦养大阮沅,花了多少钱?光是念书就得上十万吧,那两间破屋子根本卖不了两个钱。依臣弟看,厉鼎彦这么做,是想彻底断绝阮沅回村子的念头。”


    “可他为什么不让外甥再回去看看呢?”


    “这个……臣弟也不知道。”


    “其实,我一直对萦玉的警告感到好奇。”宗恪慢慢道,“她说,我带阮沅回宫等于找死,难道阮沅身上有什么危险存在?”


    宗恒答不出来。


    刚才阮沅在宗恪身边伺候,他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隐约觉得自己兄长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转变。


    阮沅刚搬去蓝湾雅苑的时候,宗恪对她很不客气,什么也不和她说,做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会刺伤对方。


    但是现在好像有所不同,虽然俩人的关系谈不上暧昧,但是很明显近了许多,宗恪不再像当年那样语出伤人,好像也开始考虑阮沅的心情了。


    果然时间是改变一切的法宝,宗恒暗想,是不是阮沅再这么磨个两三年,最终会把宗恪的心给磨到手呢?


    想到这儿,宗恒心中又叹息,事情万一发展到那一步,还真不知是福是祸呢。


    见他不语,宗恪想了半晌,才道:“这件事先搁着,你让姜啸之继续查,我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是!”


    宗恒那天并未和宗恪谈太久,说了一会儿话,宗恪就叫他回去了。阮沅去倒茶,转回头来,宗恒已经走了。


    “咦?人呢?”阮沅问。


    “快一年没回家了,先让他家去看看也好。”他说,“天也不早了,人家媳妇孩子都在等着呢。”


    “我以为你会把宗恒留下来,陪你喝酒吃晚饭呢。”阮沅边说,边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了看。


    西边绚烂的紫红晚霞已经褪去,对面远处宫殿的飞檐,勾勒在暮色天光背景里,像个利落光滑的符号。光线在黑色的高大屋檐背后逐渐逃逸,只留下沉沉阴影,快七点了。


    “我还没那么不近人情。”宗恪摇摇头,“宗恒是个爱妻家,我若要求,他自然不会不肯,不过又何必耽搁人家呢?”


    “爱妻家?”阮沅回过头来,笑道,“我还没听说过呢。他家夫人是什么人啊?”


    “美女,超级美女。”宗恪冷冷道,“京城第一美人,引起战争的海伦,上街也得蒙面纱。”


    阮沅惊叹!


    “天哪!他是哪里找来那么美的妻子?!这个人走了什么样的桃花运啊!”


    “可不是,真是天大的桃花运,咣当一下从天而降呢。”宗恪冷笑,“老天爷对他不薄,给他送来了天下第一的美女做妻子,还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阴冷叵测,冷笑连连,那样子古怪极了。


    “什么意思?”阮沅糊涂了,“什么叫免费附赠一个儿子?”


    “意思就是说,儿子不是他的。”宗恪淡淡地说,“当年那女人是怀着人家的孩子,嫁给宗恒的。”


    巨大的惊叹号,砸中了阮沅!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她万分好奇,难怪青菡提起宗恒的婚姻,会有那种表情,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八卦!


    “那孩子是元晟的。”


    “我的妈!”阮沅像是被噎住了,她瞪着眼睛,半晌才艰难道,“这……够乱的!”


    “可不是?”宗恪冷笑道,“人家说,爱情一来,眼睛就瞎了。我看呐,爱情一来,宗恒不光是眼睛瞎了,连脑子都没了。”


    阮沅看得出,宗恪是在强压怒意,想必此事曾让他大动过肝火。宗恒一向在他面前恭顺忠诚,却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换了旁人,想必早没命了。


    就因为是宗恒,是他最信任的堂弟,他才没下手。但这也不代表,宗恪完全能容忍这样的事。


    阮沅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精彩的大八卦,昔日的湘王妃,摇身一变就成了如今的赵王妃,这里面到底有啥故事呢?


    但她不敢再打听了,说到底,宗恒人还不错,所以,她又何必再去挑起宗恪的旧怒呢?


    宗恒走后,宗恪拿出了他带回来的那瓶25年的百龄坛威士忌,阮沅问他,难道就这么干喝?他摇摇头。


    “有冰块的。”


    宗恪说完没多一会儿,泉子拿来了两样东西:一个白玉杯,一捧玛瑙碗。玛瑙碗里装着碎冰块。红色的玛瑙衬着透明的冰块,煞是好看。


    宗恪打开酒瓶,往白玉杯子里倒了点威士忌,然后加了些冰块在里面。


    “不伦不类。”阮沅摇头,哪有拿白玉杯喝威士忌的?


    “能喝就行,管我用什么盛酒?”宗恪倒是满不在乎,他呷了一口威士忌,金色的液体进入嘴里,带着温柔浓郁的秋果芳香,像一把大火,剧烈燃烧在他的咽喉和胸膛间。


    阮沅没再批评他,她也在享用宗恒带回来的美味:一大块费列罗巧克力。她小心翼翼剥开包装纸,低头捧着那块巧克力,用力啃了一口,纯黑巧克力甜味很淡,微微的苦涩裹着芬芳,淌过她的舌尖。


    阮沅美得简直要咬掉嘴唇了。


    “你这样子,像只小耗子。”宗恪突然说。


    阮沅哼了一声,拿手指擦了擦嘴角:“忙了大半年,吃一块巧克力还要被你数落。你对得起我这么优秀的员工么?”


    宗恪笑起来,他将手中玉杯往阮沅面前一递:“要么?”


    “我喝瓶啤酒都醉得抬不起头,”她翻了个白眼,“给我威士忌?你想灌死我?”


    “嗯,那就算了,我还舍不得呢。”宗恪缩回手,又喝了一口。


    他端着杯子,靠在椅子里,神色呆呆的。


    阮沅缩在角落里,继续咯吱咯吱啃那块巧克力,她边吃边看宗恪:“有美酒喝了,还烦恼啥啊?”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嫉妒宗恒。”他突然说。


    “啊?”阮沅一呆,“嫉妒他能买到百龄坛?可他回来了也买不到了嘛。”


    “不是这。”宗恪摇摇头,低头又看了看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雪白的玉杯里打旋,泛起莹莹的褐色光芒。


    “我是嫉妒他,花了那么多年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终于把一个原本不爱他的女人给磨得回了心、转了意。”他盯着酒,慢慢地说,“人们总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用在宗恒那儿挺合适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灵了呢?”


    阮沅咬着半块巧克力,她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想了半天,她干脆掰下半块巧克力,递到宗恪面前。


    “干嘛?”宗恪看着她。


    “给你吃,”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巧克力能调节神经。”


    宗恪盯着她!


    “吃啊!”阮沅劝道,“你看我可怜巴巴的就这么一块,还分你一半呢,别对不起我的苦心。吃吧,吃了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宗恪接过巧克力,塞进嘴里慢慢嚼。


    “其实以前,我都靠巧克力调节经前综合症呢。”阮沅突然笑嘻嘻地说,“虽然你抽风的频率差不多和我的mc同步,不过放心,你的问题,不会比经前综合症更严重的。”


    宗恪差点把巧克力吐出来!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不会说话!”他恨恨地说。


    阮沅摇摇头:“毕竟我不能总陪着你难过呀!哦,感谢我的话,就带我出去玩吧!我要出去玩!”


    “不行!”宗恪吞下巧克力,一口回绝,“最近太忙了,晋王世子马上要回京来,我这儿头壳都大了……”


    “晋王世子?”


    “我舅舅的儿子。”


    阮沅眼睛一亮:“亲舅啊?!恭喜恭喜,你也有舅舅,我也有舅舅!”


    宗恪都被她给气乐了!


    “有舅舅有什么好恭喜的?!傻瓜!”


    “咦?舅舅疼外甥嘛!再说……”阮沅顿了一下,“你妈妈不在了,舅舅还在,总还是有亲人。”


    岂料宗恪冷笑了一声:“我娘亲又哪里会有这种兄弟?你这么说,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了。”


    阮沅怔住了!


    “我娘那边,已经没有人了。”宗恪低声说,“登基之后,我派人去仔细找过,之前也曾做过打算,宁受百欺,冀获一是。”


    阮沅心里,不由一酸。


    宁受百欺,冀获一是……宁可受百次的欺骗,只要找到一个真的亲人,那也好。


    “可是,找不到。”宗恪苦笑了一下,“什么人也没有。你看,真是丢下我撒手而去,连个亲人都没给我留下。”


    “你母亲她是什么来历啊?”阮沅不由轻声问。


    “我只知道是墨州人,外公是墨州官吏,当年因为魏王谋反而被牵扯其中,魏王当年不是在墨州么?好在牵扯的关系不是那么大,没落下死罪,但是家产被抄没,自己下狱,女儿被充发进宫掖——就是我娘亲——做最低等级只供奔走的宫人。你瞧瞧,这样的人,亲友哪能不避之不及?后来我娘亲进宫之后,外公从狱中被放出来,因为生活无着落,老病且贫,没多久就过世了。”


    阮沅心中惆怅,这样的女子,这样凄惨的人生,连她的孩子都无法逃脱孤独的命运。


    “所以到最后,我能做的竟然只是加封立庙而已。我娘,还有我外公,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两块木牌。”宗恪讽刺地笑了笑,将碗中的酒倒进嘴里。


    (抱歉,已经设定了六点发布,不知为何没发出来,现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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