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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正如宗恪所言,既来之则安之,阮沅在端正了思想态度、认真接受了“世界已经完全改变”这个事实之后,心里也就跟着坦然起来。


    她已经为了“伟大的爱情”,跟着一个男人跑到异世界来了,既如此,就先老老实实给宗恪打工吧,反正,哪儿都能领薪水,虽然现在她领的不是人民币,而是银子。


    之前,阮沅把“尚仪”这个职位看得很危险,她什么都不懂,就得到皇帝身边去,负责他日常的林林总总,她再怎么不把宗恪放眼里,也知道“皇帝”这玩意儿不是好玩的,是和掉脑袋很接近的某种危险生物。她再怎么爱他,也知道这种关系里面,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这就像你热爱的工作,被国家定级为“有毒工种”或者“危险行业”,但你没法因此就撂摊子不干,尤其是,如果你真的热爱它的话。


    阮沅很是担心,按照自己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早晚会把脑袋玩到地上去。


    为此。她想了一个万全之策:阮沅找到宗恪,要他发给自己一块“免死金牌”。


    “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宗恪很奇怪。


    “当然是抵挡死罪啊!”阮沅理所当然地说,“难道我拿免死金牌烤饼干?”


    “可你怎么知道自己会犯下死罪呢?”


    “我当然不知道呀!可是万一往后,你脑子哪根筋不对头,要杀我怎么办?”阮沅说得理直气壮,“趁着你此刻还保持着理智,我赶紧先要一块再说。”


    宗恪白了她一眼:“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不行!口说无凭!”阮沅不依,“我必须保证自己在宫里这段时间的人身安全。”


    宗恪一脸不屑:“你以为那玩意儿是超市优惠券啊随便发!要等着我赐给你,懂不懂?而且你什么功劳都没立过,我凭什么赐你免死金牌?哪怕幼儿园发大红花,那也得特别爱劳动才行吧?”


    “我也没打算垄断终身。”阮沅笑得像朵花,“亲爱的,你先发给我,等我往后要是打算回去了,那再还给你。”


    “你以为免死金牌是押金条?!”宗恪不悦,“都说了不会杀你,放心好了!”


    “可你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我却什么都没有,而且咱俩还经常拌嘴,这太不保险了。”


    “那你就不要再和我拌嘴了嘛,往后你让着我,不就行了?”


    “这很难呀!”阮沅继续解释,“我是喜欢你没错,可这不等于你永远都是对的,某些时候,我必须坚持我自己的意见呀!”


    “那你往后把脾气改改不就行了?”宗恪懒懒道,“这也是培养你个人素质的好机会。”


    “这不是培养素质,这是培养奴才!”阮沅马上说,“我不是来给你当奴才的。我有了免死金牌才能安心工作,不然往后肯定会给你添乱。”


    宗恪无限烦恼地望着阮沅,他从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帝,竟会被人强行勒索“免死金牌”。


    “你真以为免死金牌能抵死么?”他突然道,“先帝曾赐五个臣子免死金牌,猜猜看,有多少人得了善终?”


    “……”


    “零。”


    一股寒气,从阮沅的肩胛骨冒出来!


    “若我真想杀你,就算你拿出一百张免死金牌也没有用,一说你谋反,免死金牌就失效了。”宗恪冷冷道,“而且金牌只免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到那种时候,我怕你反而希望自己快点死掉。”


    “怎么会这样?”阮沅都想哭了。


    “所以,与其找我要免死金牌,不如听听我的建议,往后,在某些事情上绕道而行。”


    “某些事?”


    宗恪点了点头:“主要是两件事,一、皇嗣问题。二、立后问题。”


    阮沅心中一动!


    “不要在宫里结党、更不要掺和进这两件事里,如果能做到,你应该不会有安全问题。”


    阮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有多少孩子?”她突然问。


    “一个。”宗恪说,“太子宗玚。”


    “啊?”阮沅惊讶极了,“怎么才一个?**那么多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宗恪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阮沅打了个激灵,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碰了那两条线里的第一条了。


    阮沅立即闭嘴,她赶紧举起右手:“我不说了,我收回前言。”


    宗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去干活吧。”


    免死金牌没要到,虽然得了宗恪的提醒,阮沅依然惴惴不安,然而,不到半个月,阮沅就改变了认知。


    所谓的“尚仪”,名称挺吓人,说到底不过是宗恪的女秘书。包括他的生活秘书以及工作秘书两方面。生活上的事情,阮沅不用太操心,自然有泉子那几个贴身太监来完成,政务上的事情,宗恪自己已经非常勤快了,需要她干的部分并不复杂。


    之前宗恪看过阮沅写的字,略有几分惊讶,他大概没料到阮沅会毛笔字。


    “初中开始练的。”阮沅得意地说,“我表姐想上书法班,舅舅怕耽误她功课没给她报,却给我报了。结果我学出来了,还在少年宫的全市书法比赛里得了奖呢!嘿嘿!邻里都夸呢,过年都叫我给写春联呢!这两年有点生疏,不过还能写。”


    她的毛笔字在学校就很出名,大家都知道她是“练了多年的”。


    “嗯,能写就好。”宗恪说,“虽然字很难看。”


    阮沅生闷气,她觉得宗恪是故意的。但时日久了也不得不承认,宗恪说得没错。这儿大小官员上来的奏牍,那一行行馆阁体,干净工整得如同打印,全都比她写得好。宗恪自己,是和那边世界的颜体很相似的一笔好字,也决不输给他手下那些官员。相比之下,阮沅这在现代社会被处处夸耀的毛笔字,到了宫里,也不过是勉强“过得去”。


    “我和拿毛笔的古人置什么气。”阮沅自我安慰地想,“我是打键盘的,哼哼,比起办公软件应用,他们就赶不上我啦!”


    然而她又记起,宗恪也是打键盘的,而且他还能用excel画《北斗神拳》里的健次郎以及《饿沙罗鬼》里的ta机器人呢。宗恪这种牛叉到变态的行径,让阮沅佩服得身上冒鸡皮疙瘩。


    ……所以综合来看,他还是比她强。


    唉,这样的就只有他一个,何必非要跟这种变态皇帝比呢?何必非要执拗地坚持,自己比皇帝还强呢?和皇帝逞强,最后会变成沈万三的哦。


    再说,和爱的人比强弱,那是最损害感情的事情。


    仔细想想,阮沅也就释然了,反正她爱他,那他就什么都好。


    没多久,那边传来了消息:米娜的死已经被立案,宗恪成了最大嫌疑人。


    宗恒对此深感歉意,他说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法把那屋子里秦子涧布置的线索给抹干净,而且更糟糕的是宗恪进去的时候,也留了指纹和脚印。


    “没关系。”宗恪说,“反正暂时我不再过去了。”


    至于阮沅,因为被人看见和宗恪一同出入酒店,也成了嫌疑之一。对此阮沅十分生气。


    “警方去了你舅舅那边。”宗恪告诉她,“不过宗恒已经设法通知你舅舅,说你进宫了。”


    阮沅沉默不语,离开那边,她唯一牵挂的也就只有舅舅和舅妈,现在厉婷婷走了,她也走了,只剩了两位老人。


    “以后,你会有机会回去看他们的。”宗恪安慰道,“我会给你年假的。”


    阮沅咧了咧嘴,她想笑一下,但是眼圈却红了。


    “好了,报了平安比什么都强。”宗恪安慰道,“去给我倒杯茶来吧。”


    最终她抽了抽鼻子:“……哦。”


    阮沅离开后,宗恪又看了一眼面前等候的人:“赵王没有说别的?”


    “回陛下,赵王殿下把陛下回宫、以及带走了阮尚仪的事儿,通知了皇后。”那男人说到这儿,不知为何语塞了。


    宗恪冷冷一笑:“她是什么反应?”


    男人低头不敢出声。


    “说吧,她说了什么难听的?”


    “回陛下,皇后得知消息,脸色似乎很不好,然后她……她说,陛下竟敢带着阮尚仪回宫,陛下这是……找死。”


    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很轻,男人恐惧得不敢抬头,下巴快贴到胸口上了!


    良久,他才听见搁下茶碗盖的声音,只是轻轻的“咯”的一声,却刺耳如同钢刃相撞。


    “萦玉她这么说啊……”


    宗恪的声音很平淡,殿前男人的身上却不禁一凛!


    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听见宗恪的声音:“行了,先下去吧。”


    “是!”


    男人小心翼翼倒退着出来,他觉得,脑子还有嗡嗡余响。


    于是,阮沅日常的工作除了偶尔端茶送水,还有便是抄抄写写,帮宗恪记录下一天的要事,提醒他该接见的官员,安排次日的时间表等等琐事。基本上,她就是宗恪的一台人形电脑,虽然配置比如今的电脑低很多,偶尔还会因为脑子不够用而死机。


    起初,阮沅什么都不懂,虽然她也有一点现代学生的古文功底,但是真正帮忙处理朝政,那点功底就太浅了,一开始,几乎是宗恪手把手地教她,阮沅甚至都不知道最基本的公文规则,还是宗恪告诉她最浅显的常识,比如等级平行的官员之间用“咨”,对下的公文却用“札”。宗恪虽然说话刻薄,喜欢挖苦人,但却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哪怕阮沅犯了错,他也不会暴怒,只一遍遍纠正她,这让阮沅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怕再给宗恪添乱,只得拼命用功努力。


    好在阮沅不在乎这些困难——每天都对着喜欢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没多久,阮沅就发现,其实宗恪是个工作狂,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办公桌前,闲下来也没看见他抚琴赋诗,好像他更喜欢骑着马到处溜达,要么就是和侍卫们出宫去狩猎,阮沅最喜欢看他穿骑射装,比旧时的西装革履更加英武。所以她最后悔的就是没把相机带过来。


    然而这宫里偏偏留了好多琴棋书画的东西,这些东西给做清洁的宫人们,平添了无数麻烦。


    所以后来阮沅也问宗恪,反正东西都有,他怎么不想培养一下审美情操,抚抚琴做做诗呢?


    “那是萦玉的东西。”宗恪当时低着头,仔细擦拭着一张他心爱的弯弓,慢慢说,“我嘛,是个粗线条的土佬,没什么艺术细胞,天生那方面就不开窍。”


    阮沅一时沉默,她想起蓝湾雅苑里,那些大开本的中国画。


    “那我表姐这些东西都懂么?”


    宗恪点点头,把弓扬起来,对着天光仔细看了看,才道:“被她父亲培养的,琴棋书画都擅长,不像我,一抚琴,能把鬼给招来。”


    他这话像自嘲,又像是曾经受过的讽刺——这宫里还有谁敢讽刺皇帝呢?阮沅不由想,自然只有她表姐了。


    阮沅默然了一阵,突然说:“我表姐也嘲笑过我的。”


    宗恪愕然抬头:“嘲笑你什么?”


    “说,我这个白痴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呀。”阮沅发出一声轻笑,“她不是学哲学的么?我就问她,尼采和他妹子到底有没有一腿,黑格尔是不是结巴。她骂我八卦,光知道看漫画,正经东西一篇都看不下来,满脑子全是这种唧唧歪歪的东西。”


    宗恪笑起来。


    “所以呢,我就是土佬里的土佬,一听巴赫就犯困,这辈子只爱看《康熙来了》——早说了,咱们才应该是一对。”


    宗恪的笑变成了苦笑。


    阮沅伸手过去,拉了一下弓弦,绷的一声。


    “我倒是觉得这玩意儿比小提琴更衬你,看着就养眼!”


    “像阿玛尼配什么?”宗恪扬起英俊的眉眼,看着她。


    阮沅哈哈大笑:“像阿玛尼配爱马仕!”


    宗恪的生活安排得非常紧,每日练功就得两个小时,虽然不用天天上朝,但却得和官员们讨论议事,处理地方上送来的各项奏报,以及朝中人事上的变动。


    但是无论这个人忙成什么样,每日去太后那儿的晨昏定省是必定的,之前阮沅还以为那是宗恪的亲妈,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先帝的皇后,和宗恪并无血缘关系。因为在宗恪身边伺候,阮沅也见过太后,对她而言那不过是个病恹恹、不爱见人的老妇人,成天呆在小佛堂里,以礼佛为余生寄托,阮沅从宗恪那儿得知,太后和舅妈任萍差不多年龄,但阮沅却觉得这**至尊显得过于苍老,有气无力。


    起初,阮沅以为他们情同亲母子,但是后来她就发觉,宗恪只是特别喜欢表面上把孝顺功夫做得十足,有时候还会亲手抄录佛经送去讨老太太欢心,但阮沅看得出,他对太后并没有真正的深厚感情,他大概是喜欢听人家说“陛下以孝治天下”之类的夸赞。


    这个家伙,有点虚伪呢,阮沅想。


    但宗恪私下里却和阮沅说,他自己是“孝”字底下爬出来的一个大恶人,他说这话的样子,玩世不恭里带着点放荡的邪气。


    阮沅摇头:“你也不怕被人听去。”


    “我是怕被人听去,所以只和你说说嘛。”宗恪耸耸肩,“我这一路,都是不孝走过来的,要不然,我活不到如今。”


    他说着,冷笑了一下,这让阮沅觉得身上发凉。


    她能感觉到那冷笑里面,含着一些恶毒的、好似仇恨一样的丑陋东西。


    在这宫里头,阮沅唯一的特殊“优待”,就是她不必去管宗恪和女人们“嘿咻”的屁事儿。这是阮沅的要求,她说她什么都可以做,哪怕去洗马桶都可以,但她绝不插手此类事项,不然她肯定得在宫里暴走的。


    宗恪没有勉强她,只不过,晚间值夜的时候,阮沅往往无法避免看见宗恪“翻牌子”……


    那些光滑的名签背后,每一张,就代表着一个温暖芬芳的身体,这么多美好的身体,像含苞待放的柔嫩花朵,只等待着为宗恪一个人绽放。可是能被选中的,只有一个。每次,阮沅眼看着宗恪漫不经心地随意挑出一个来,然后泉子把剩下的名签全部收回去,这情景总是让阮沅万分难过。她觉得那感觉,就好像她就是那些被抛弃的女性,孤独的夜晚,希望再次破灭……


    “觉得不甘,那就把你的名字也列上去好了。”宗恪有一次讽刺地说,“哪天我兴致来了,蒙上眼睛抽签,说不定会抽中你。”


    “不要!我不干。”阮沅梗着脖子说,“我和她们不一样!”


    “咦?哪里不一样?”宗恪佯装好奇,“多个鼻子,还是少个眼睛?”


    阮沅把脸扭到一边,不吭气。


    看她这样,又不知在发什么邪火,宗恪也不再理会,只散漫地在托盘里挑挑拣拣,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终,他拿出一枚:“就她吧。”


    阮沅本来不想看,但又忍不住好奇,扭过脸来瞥了一眼。


    是琪婉仪。


    阮沅知道,宗恪已经连续三次翻这张名签了。


    阮沅见过琪婉仪,对方比她小六七岁,性格活泼,话多热情,脸很可爱像个苹果,所以,当阮沅第一次看见琪婉仪的时候,她就猜到宗恪会喜欢她,因为这女孩的各方面气质,恰恰符合宗恪的胃口。


    她知道宗恪喜欢什么特质,她知道宗恪迷恋什么样的女人,她甚至知道这短暂的迷恋会持续多久、最终又将以何种固定模式结束……


    她什么都知道,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关于宗恪的脾性,她了解得清清楚楚。


    可是,那也不过是“知道”而已,猜中这些,不仅不能让她高兴,却还让她更为伤心,知道得再多,她也只能守在一边,看着他翻人家的名签。


    定下侍寝的人选,泉子他们退下,吩咐各处做准备,阮沅今晚的任务也就到此结束。


    夜晚风凉,莲子给宗恪披上大氅,又仔细给他系好带子,宗恪扭过脸来看了看,阮沅依然呆坐在灯旁,像是在出神。


    “想什么呢?”他好奇凑过去,拿手在她眼前扇了扇。


    阮沅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想什么。”


    “明明有想什么。”宗恪盯着她不放,“你怎么了?”


    阮沅强笑道:“唉,你烦不烦啊?快过去吧,琪婉仪正等着呢……”


    听她这么说,宗恪反而坐下来了,他那形状漂亮的浓眉皱起来:“别急着打发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眼睛都红了?”


    “……我没有。”阮沅赶紧别过脸去,又拿袖子蹭了蹭脸,再扬起头来,“你看错了。”


    宗恪不动,盯着她,不说话。


    阮沅没辙,只好说:“我想念我的闺蜜们了。”


    “闺蜜?”宗恪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这时候想什么闺蜜……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他不再问,摇摇头,转身离去。


    屋里等会儿就没人了,用不着点这么多灯,泉子小心翼翼将其中一盏熄灭,又递给阮沅一盏提着的:“尚仪拿这盏,轻快,回去路上照着道儿。”


    阮沅伸手接过,道了谢,又用袖子蹭了蹭鼻子。


    “对了,刚才尚仪提到的闺蜜,那是什么?”泉子好奇问。


    “闺蜜啊,就是……”阮沅卡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解释,半晌才说,“就是很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


    走出寝宫,阮沅举着那盏小小的荷叶灯,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


    她没有和泉子解释清楚,闺蜜和好朋友是不同的。真正的闺蜜,是在被男人伤了心的时候,永远可以打电话给她倾诉的那个人。


    然而她现在,找不到闺蜜,没人可以打电话、发短信、上q发一堆哭诉……


    她能做的,只是在黑暗孤独的小屋里,盯着窗户纸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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