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她的手术需要根据每天的检测报告来，造影成像出来的时候，医生的眉头越拧越紧。


    不用说，苏卿大概都能猜到是个什么意思。


    她直接问：“医生，我的手术大概什么时候能排到？”


    “这周恐怕不行了，癌细胞有向上转移的迹象，我们会在癌细胞转移上胃部之前给你做手术。”


    “手术有没有难点？”


    “有，病变的地方藏在一个不好操作的地方，如果一旦弄破，会大出血。”


    “那……手术的成功率是不是很低，是不是手术了也不一定能完全解决问题？”


    “这一部分你就不用考虑了，这是我们医生的事，在手术前两天会给你全都解释清楚的。”


    专业的问题只有医生才懂，她躺在病床上接受每天不同的检查和用药，越是治疗却越是没有信心。


    卫子昂每天借由着女儿来给苏卿打电话，苏卿开朗地跟女儿说完话之后，到他这里就是简短的问答。


    卫子昂回房跟苏卿单独聊：“卿卿，能不能换成视频通话，我想看看你。”


    苏卿靠在病床床头，身上穿着医院的衣服，脸色也很憔悴，怎么能让卫子昂看到。


    “不行，我在会议室，有很多人在。”


    “这么晚还在工作？你出差到底是去做些什么的，你们李总去了没？”


    苏卿皱起了眉头，从床上起来，走去了病房里的卫生间。


    “卫子昂，你什么意思啊？你最近总是提到我们李总，你觉得我出差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


    苏卿觉得自己生着病，还要受到卫子昂的质疑，却不知是自己的行为使得卫子昂不得不这么想。


    “苏卿，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还是说你……”就这么一瞬间话就说出了口，“喜欢别人了。”


    听到卫子昂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卿一时间都觉得要昏厥了，她在这里治病，老公却怀疑她出轨。


    可能因为太多事情占据了大脑，苏卿闭了闭眼，眼泪从眼眶里崩落。


    “卫子昂，我们离婚吧。”


    没等卫子昂给出反应，苏卿就挂断了电话。


    卫子昂再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木讷地站起来，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发抖，如果不是苏卿一字一句吐字清楚，他都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她出了个差就变成这样了，以前李琰跟她表达心意的事苏卿都会直接告诉他，这次到底是在掩藏些什么。


    这是第二次他们要闹离婚了。


    上次是卫子昂为了不让苏卿连带着受到伤害，所以提出离婚，想要她过平安的生活。这次是苏卿，他不知道缘由。


    苏卿靠在洗手台边，一阵一阵的隐痛感翻涌而来，捂着自己的肚子慢慢蹲下，眼泪如泉涌。


    这件事她从一开始检查出来是大肠癌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多了，自己的病会给身边的人也带来痛苦，不如就从一开始就慢慢淡出这里，卫子昂如果恨她那最好，以后还能再找个更好的女人在一起，而女儿……能遇到个更好的后妈也行。


    苏卿咳了两声，第一次吐出了鲜血。


    病是真的，痛也是真的，而她绝望的情绪也是真的。


    这种崩溃感弥漫在苏卿和卫子昂之间，好好的一个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让人难以呼吸。


    卫子昂怎么打都打不通苏卿的电话，想去问她的助理小韩，却又怕家里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他就这样手足无措地在客厅坐了一夜。


    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他们生活中的片段，从恋爱一直到结婚，从未婚到生子，一路走来也十年了，这样的情分怎么会突然这样。


    卫子昂之前说完这样的话就已经后悔了，他怎么能怀疑苏卿呢，也是因为上次见到了李琰才被冲昏了头脑。


    他真是觉得好笑，自己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苏卿总不能一直关着手机，就算是把他拉黑了那也有别的电话可以打。


    一个晚上，让卫子昂清醒不少。


    第二天用牛姨的手机给苏卿打去了电话。


    苏卿还没反应过来，接通了之后声音有些虚弱：“喂？”


    “你去哪里出差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卫子昂的，苏卿很想挂断，但是她对这个男人有甘之如饴，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卫子昂，我要跟你离婚了，你问这么多干嘛？”


    “我来找你。”


    “卫子昂，这次我也给你几天的时间好好考虑，离婚协议书马上就叫律师发给你的。”


    卫子昂装作听不见，直接说：“你不说也行，李琰肯定知道。”不听苏卿想要阻拦他的话，挂了电话就去拿外套。


    婉儿怀孕就快到分娩的时候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没法去看她。


    卫子昂手里拿着车钥匙就要出门。


    牛姨走出来：“卫先生，你早饭还没吃就要出门嘛？”


    “嗯，有些急事，牛姨你照顾一下恬恬，我应该很快就回来的。”


    卫子昂直奔苏卿的公司，按照前台的指引找到了李琰的办公室。


    他在门口敲门，听到里面答应的声音才走了进去。


    因为前台已经打过电话来了，李琰一抬头就直接对上卫子昂的脸：“卫总，你好啊，今天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总，我想问一下，苏卿是去哪里出差了？”


    李琰对卫子昂说的话反应了一下，出差？


    苏卿前面着急忙慌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千万不要告诉卫子昂自己在哪里，李琰也没想到苏卿会跟卫子昂说她出差去了。


    他站起身：“卫总怎么不问苏卿跑来问我？”


    “李总，我不知道苏卿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找她，但是联系不上她，所以只能来找你了。”


    “不是，卫总，苏卿现在也不在公司，她出差是工作原因，这个项目她是主要负责人，事情都是她自己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出差了。”


    卫子昂浅笑了一下：“李总，那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的项目，我可以自己去找她。”


    李琰几乎可以肯定，苏卿对卫子昂是什么都没说。


    苏卿真是够能坑他的，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再这样遮遮掩掩恐怕是要被卫子昂教训了。


    李琰也站起身：“卫总，我冒昧得问一下，你跟苏卿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琰，这是我跟她的家事，你不必要多问。”卫子昂直呼其名，好像有些不给面子。


    “卫总，你有没有想过，苏卿没告诉你是因为她不愿意说，你不如就等到她回来再说吧。”


    李琰这一番言论真是惹得一向好脾气的卫子昂有点想发火，或许是介意过之前他对苏卿的爱慕之心，卫子昂觉得李琰是故意不跟他说的。


    “李琰，我再问你一遍，苏卿现在在哪里，我不想在你公司这里弄得太难看。”


    “卫子昂，你不需要想这么多，你想过你要是在这里弄得很难看，苏卿的父母会怎么想，我也算是他们留在公司的眼线了。”也是直接反击了。


    “这是以前，现在我没有这样的顾虑，李总不用替我着急，我过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苏卿在哪里出差。”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卫子昂上前，一把抓住李琰的领口，他确实有些生气，尤其是李琰刚才那个眼神，可以理解成挑衅，卫子昂脸上依然平静，但是说的话已经变味了。


    “李琰，你不要惹我，这里是你的地盘，也是苏卿工作的地方，我还是会有所保留的，但是我说的话你要好好听清楚，然后回答我。”


    李琰伸手抓住卫子昂的手腕往外用力扯，领口衬衣的扣子都松开了点，他就这么注视着卫子昂的眼睛，两个人僵持了几秒。


    李琰叹了口气：“卫子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卿不肯告诉你，你去中心医院看看吧，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卫子昂松开手：“她……没出差？”


    李琰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你还真好骗。”


    卫子昂倒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走出了李琰的办公室。


    李琰还是保持着那个站着的姿势，突然感觉好像刚才把卫子昂这么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人惹生气了，是自己在苏卿身上扳回的一城。


    卫子昂莽莽撞撞开车到了中心医院，但是到了医院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苏卿看什么病，不知道苏卿挂什么科，也不知道苏卿人在哪里。


    如果说这段时间苏卿没回家一直在医院的话，那很有可能是住院了。


    卫子昂走到住院部大楼，四周环顾了一下，还妄想能直接找到苏卿。


    他拿出手机给苏卿打了电话，依然无法接通，应该是被拉黑了。


    卫子昂准备一层层找，病房门口都有名字的。


    住院大楼不同楼层是不同的病科，每层楼的护士站都会注意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从头走到底，然后再重新折返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不见踪影了。


    卫子昂走到九楼，额头都出汗了，推开紧急通道的门，想喘两口气，往楼层走廊的位置一瞥。


    就这么一瞥，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长发松松垮垮束着的背影，步子慢慢地走进了病房，这个背影化成灰他都能认得出来。


    卫子昂抬腿往护士站走去。


    “你好，请问……”


    护士抬头：“你好。”总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些眼熟。


    “请问一下，这层楼的都是什么病的病人所在的。”


    “1-45号是甲乳肿瘤外科，45号后是胃肠肿瘤外科，请问您是……？”


    “肿瘤……”卫子昂默默低语，“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苏卿的患者？”


    护士站的护士翻了翻册子：“63号病人，姓苏，是上卿的卿是吧。”


    卫子昂点头。


    “那就是了13号病房63床，苏卿，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我是她丈夫。”


    护士似乎是想起来了：“病人家属终于来啦，她已经一个人在这里治疗很久了，家里都没有家属来，我们还以为病人家里没人呢。”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接插在了卫子昂的身上。


    “我想再问一下，她……是什么病？”


    护士看了下苏卿名字后面的备注内容，回答：“大肠癌中期。”


    卫子昂有一瞬间的心跳失速，搁在护士台上的右手紧紧捏着。


    苏卿生这么严重的病，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跟他透露，从一开始就一直自己在医院治病，所以她所谓的加班就是治病，出差就是住院。


    卫子昂抬起沉重的脚步，往刚才看到背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有些没勇气走进去了。


    病房里。


    “苏妹妹，今天早上医生怎么说啊？”


    “医生就说只要病情能够稳定住，下周是可以做手术的。”苏卿语气略显轻松。


    “那就好，这个病就怕转移，东墙补完西墙漏，你也不用怕，我阿姐这个病也拖了有三年了，只不过你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


    “可能跟我们现在生活不规律有关系吧，工作忙起来日夜颠倒，我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完全根治，要么就是死翘翘。”


    邻床的婆婆拍了拍她：“乱说话。”


    苏卿盘腿坐在床上，跟病房里的其他人说笑。


    婆婆问：“你今天还回去吗？”


    “回啊，我得回去看看我女儿，我女儿很久没看到我了要想我的。”


    “那天听到你说要离婚，怎么回事啊？我都不敢问。”


    苏卿傻傻地笑了笑：“前段时间医生对我病情的评价都比较差，我觉得我这个病没有想象中这么乐观，我才三十几岁，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我老公带着女儿以后的日子不要太难过。”


    “又说丧气话，婚怎么能随便离呢，你自己到现在也不敢跟家里人说，突然离婚你老公会愿意？”


    苏卿低着头，手指漫无目的地剐蹭着白色的床单。


    卫子昂当然不会愿意的，他有多爱自己苏卿不是不知道，可自己就是头脑一热，甚至还觉得这是远大的考虑。


    苏卿下了床，要准备整理东西了。


    “离婚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吧，我今天中午出院，要是不出意外，咱们下周还会见。”


    苏卿整理着一些干净的衣物，背对着病房门口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没看见卫子昂走进来的身影。


    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进入，病房里的人都在观望。


    苏卿手里提着一件白色的外衣，往后看了一眼，看到卫子昂的一瞬间，她真的做了一个很傻的动作。


    因为吓了一跳，又不想让卫子昂认出自己，她把手里白色的外衣往自己头上一盖。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只脚跟黏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了，希望这样，卫子昂就不会注意到自己，可卫子昂一眼就看到了她挂在床尾的检查记录，上面有她的大名。


    “苏卿。”卫子昂开口。


    “你……你认错人了。”


    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做法，面对苏卿这傻乎乎的反应，卫子昂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卫子昂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受到了苏卿一丝丝颤抖。


    知道自己在犯傻，苏卿一把把头上的衣服拽了下来，甩开卫子昂的手，自顾自整理东西，可越整理越是觉得没力气支撑自己。


    “你让开，不要在我这里碍手碍脚，我马上要出院了。”苏卿嫌他占地方。


    “我带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叫车回去。”


    “我有车。”


    两个人的对话既别扭又幼稚，旁边的婆婆算听出来了，这个陌生男人就是苏卿老公。


    他们病房里的其他人以为苏卿老公是那种不讲道理、不重视人且拿不出手的，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怎么回事。


    苏卿对卫子昂不理不睬，反倒是旁边病人的家属先跟卫子昂说起话来了。


    说着说着，就把苏卿没有告诉卫子昂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卫子昂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就坐在苏卿床边的椅子上哭了出来。


    苏卿整理好了所有东西，看着卫子昂坐在椅子上无声地落泪。


    病房里的人又急匆匆地想要安慰卫子昂，尤其是隔壁床的婆婆。


    “小伙子，别哭，苏妹妹的毛病才刚开始，医生都说了是可以手术的，后面遵照医嘱还是可以慢慢治好的。”


    这并安慰不到卫子昂，卫子昂觉得苏卿生这种病竟然也不肯跟他说，还要跟他离婚，这个女人是要花多大的狠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卿觉得卫子昂这样有些丢人，拽了他两下。


    “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回去的么，别哭了。”


    就感觉要骂卫子昂娘们儿唧唧的话已经在嘴边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卫子昂是红着眼睛走出病房的，这跟他原本的形象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苏卿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他哭成这样的。


    她再一次忘记了，就是她自己让卫子昂这么难过的。


    只是这个男人哭，连带着自己心里特别痛。


    她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