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星’跑了一半的路，前头发生车祸。


    一辆超载的机动三轮车斜倒在道路工地上。开车的司机也就十七八岁，一条腿被车架压住，面色惨白，血肉模糊。


    工地上的工人正拼命卸下车上装的水泥，试图将伤者救出来。萧金浪赶过去，连忙找根绳将司机的大腿捆住，制止流血。


    工头弯着腰用身体死命顶着三轮，同时破口大骂，“你个蠢蛋要钱不要命啊。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拉那么多？”


    陈处长也跟上来，对工头喝道：“别说了，救人要紧。”


    工头把全部力量用上也没能让超载的三轮松动，他急的满头大汗，惨然喝道：“这是我儿子，我比你心疼。”


    搬了十来分钟，三轮车才被卸空，车体被扶正。司机的大腿惨不忍睹，满地都是他的血。


    萧金浪把‘长安之星’开上来，抱着伤员上车，同时问道：“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工头千恩万谢的也跟着上车，指着道路前方说道：“安东县就在前头，开快点半个小时就到。县里有医院。”


    面包车启动上路，呼呼的朝前开。约莫半个小时后，车子急停在县医院门口，伤员被送入急诊室。


    院里的医生连忙进行清创止血，拍x光，然后推进手术室进行抢救。


    上年纪的工头在手术室外抱头哭，不停的自责自己怎么没劝住，让儿子老是开个三轮拉那么多建材。


    按说事情到这就跟萧金浪没关系了，可看工头哭那么惨，他少不了要安慰几句。工头自怨自艾，絮絮叨叨的反而讲了更多。


    “公司说了好多次注意安全，不要用三轮拉那么多货。都怪我也是贪，总想着多拉点，多赚点。


    别人拉那么多都没事，总想着自己也不会出事。这下完了，我儿子一条腿没了。他还没结婚啊！”


    哭天喊地的叫喊回荡在手术室外。出事了才后悔也没用，萧金浪安慰几句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先离开了。


    陈处长紧跟着追问萧金浪，“这种施工队是怎么来的？我看那辆三轮拉了二十多包水泥，他们真不怕死么？”


    一包水泥看着体积不大，分量却是实打实的五十公斤。二十几包堆的老高，超过两吨，重心不稳。道路工地上路况差，稍不小心就翻车。


    萧金浪‘哎哎’的叹气，“这种施工队根本没资质。你别看那是个工头，其实就是乡里村里十几二十号人凑一堆。


    ‘和谐建设’发展太快，找的竟是这种啥都不懂的队伍。这些人傻大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事特多。


    ‘和谐建设’为盯施工质量都用上了超声波探伤，对施工过程完全没办法。


    最近机动三轮车的日产量提升极快，出事的也多。刚刚的年轻司机算命大，至少还活着。有的事故已经闹出伤亡了。”


    陈处长对基层的破事倒是见怪不怪，他只惊讶的问道：“超声波探伤？这‘和谐建设’挺新潮的呀。也是走私货？”


    “是，但这不算什么。”


    萧金浪走出县医院又回头一指，“周青峰上个月捐了不少医疗设备，其中包括几台x光机。过了一个月，这些设备看来都用上了。”


    三十年后，县级医院做ct也不是稀罕事。


    可这三十年前，县医院连不值钱的针头用过后都要高温消毒再利用，有台b超就是高端设备，其他的就更别提了。


    x光机的普及还得等几年。


    周青峰给安东县医院捐设备，把全院上下都高兴坏了。


    院长亲自动员年轻医生学技术，县里专门批了笔款子买胶片之类的耗材，折腾一个月把设备用起来。


    有x光机，县医院的业务能力直线提升。原本要去市里看的病，在县里也能看。这花费只要市里的四分之一，毕竟上百万的设备是白捡的。


    “这算不算沽名钓誉？”陈处长语气疑问，却猛拍巴掌，心中已然下了定论。


    “这种地方走私分子很有自保意识。他拼命的给家乡父老好处，就是盼着有天罪行暴露，老百姓会给他撑腰。”


    萧金浪瞥了眼身边的处长，“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想的比你更多，甚至做好了要拼尽全力揭穿周青峰所有画皮的心理准备。


    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如果周青峰真的能弄来五轴联动数控机床，他就是造福乡梓，回馈社会的爱国商人，谁也也不会动他。


    别忘了，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海外游子。我们就算调查他都很有分寸。”


    陈处长顿时哑口无言。


    ‘长安之星’停在县医院外。


    县里街道狭窄，路面坑洼。房屋低矮，土墙土房随处可见。道路上人来人往，挑着箩筐的货郎在沿街叫卖。


    这县城热闹归热闹，但破落的很，比市里差远了。


    萧金浪摸出移动电话，可县里连信号都没有。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老萧给医院门卫递上半包烟，把面包车开进了医院停车场，跟一堆自行车放一起。他则朝陈处长招招手，领着上街。


    “你很熟悉这？”陈处长出生上学和工作都在大城市。他出差到基层也有地方上的单位招待，还真是头一回来这种小县城。


    小地方连饭馆都少。


    萧金浪随便找了个路边摊，挑了张不那么油腻的桌子坐下，“我来过几次，但算不上熟悉。”


    摊子老板说方言，周围的食客也都是本地人。陈处长一说话，别人听口音就知道他是外地的。


    路边摊的卫生不咋地，真就是路边搭个棚子，摆几张桌，但地方特色小吃倒是挺不错。萧金浪两人也没法讲究，简单填饱肚子就琢磨去哪里打听周青峰的消息。


    摊主倒是主动凑过来，带着浓厚的方言问道：“你们是从市里来的吧？圣光公司的？我看见你们的车了，那种车就你们公司才有。”


    ‘长安之星’客货两用，在天阳到处跑，都快成‘圣光’公司的标志了。萧金浪嗯哼了笑笑，“是啊，给我们周总跑跑腿。”


    摊主更是来劲，“你们在县里开的分店挺好的，可大彩电要两千多的话还是太贵。我们这小县城不比市里，买不起哦。”


    对于很多人而言，‘圣光’就是卖机动三轮和二手家电家具的。如果能知道‘圣光’给职工开的工资特别高，那就算深入了解了。


    市县镇乡村，消费能力一级一级的下降。两千多的彩电在市里能卖出去，在县里就不行了。


    摊主的话算是地方消费能力的直观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