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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回、从来不闻仙人泣,只缘未到落泪时

    梅家公子大难不死,是菩萨显灵了吗?对,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显灵!听说观自在菩萨曾在芜州的山上显灵,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还有一座庙专门供奉观自在,结果菩萨显灵在万马军中救了梅少爷!


    梅振衣人还没找回来,这一股“谣言”却已在西北军中传开了。梅毅等人隐约能猜到梅振衣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释什么,于是传言越来越盛,最后远在神都洛阳的朝堂上都听说了。


    梅孝朗率大军七天七夜连战三番,大获全胜亲手斩杀车簿,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在交战的第一天,大难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游仙带离了战场。


    梅振衣被人摄去在天上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钟离权,后有左游仙,但这一次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御器飞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飞冲天可能会更加容易,但御器飞天所谓的“器”,指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为器,就算借助御器之能,法器也是与身心一体的。


    比如左游仙此时飞遁,并没有祭出任何法器。那么高人飞天时祭出法器是做什么用的呢,其一是修为有所不足时借助法器妙用的帮助,其二是用来防身护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带着飞天呢?理论上来讲,只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带着别人飞天,但是落地之后那人是死是活就说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钟离权或左游仙都曾带到天上。现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御器飞天,只是用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而已。


    这一次有三名飞天高手的追击,左游仙顾不得其它,只能施展真正的御器飞天术,被他带走地梅振衣可就惨了,感觉非常、非常、非常的难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能听见尖锐的鸣叫声,不知从何处传出,想说话张不开嘴。连呼吸都十分艰难。头晕、恶心、全身酸胀刺痛等等感觉还算轻的,更严重的是一种无形之力的不断压缩与撕扯,来自身体内外,几乎要把他揉碎。


    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从一架高空飞机上不带伞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因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拥有健康状态最完美的身体,修炼“省身之术”后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觉,平常人就更别说了。


    两军阵前中地那一箭,身体上的难受是来自法术被破那一瞬间的冲击而已,更主要的还是精神上的那种无助感。万马军中定坐修炼灵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声中气十足,他的神气法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也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现在到好,万分难受的感觉一直在持续,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当他实在忍受不了,觉得自己就要被撕碎地时候,不由自主的运转法力,手臂上的护腕一紧,有一种延伸而出的力量护住了全身。


    这种力量与两军阵前施展的护身之法不一样,不是笼罩在周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体中,不仅仅是体表。而是奇异的渗透入肌肉筋骨五脏六腑,弥漫全身无处不在。并不是刻意朝着哪个方向地力量,而就是对抗外加的各种撕扯与挤压,保护身体炉鼎维持在正常的状态不受伤害。


    此护腕还有这种妙用,能在御器飞天时护身,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况下误打误撞现的。此护身之法一动,好是好,但梅振衣现自己也无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断绝了外息。修行人收敛神气可以闭息很长时间,或将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绵长细微的状态下。而此时并不是呼吸绵长,而是根本无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动了进入这一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能闭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时间长得多,也总有个极限。这时他并没有慌神。而是尽量收敛神气保持心境不乱。进入一种特殊的清醒的入静状态,他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更长时间。


    在这种状态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清晰的体会到五脏六腑与周身经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动,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却不是正常状态下的气血运行方式。


    他随即反应过来,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自己坚持修炼的“省身之术”根基已足,在这一刻由于处境特殊机缘巧合,境界更进一层。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内息外感,炉鼎神气运行一时毫无凝滞,就如施展平常法术一样轻松,只要法力不尽,内息就不绝。


    这时神识中就听见左游仙传来的声音:“修行初入门时,断绝外缘纷扰,呈现清明元神。元神出现无碍之后,内景清明中复感外缘,又是一番眼界。……这便是内息之法,无论真正的缩地神行,还是后来的御器飞天,内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传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时无法开口说话,更无法开口骂人,只有一心一意去体会这刚刚领悟的内息之法,干脆不搭理左游仙。


    又不知过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觉得越来越疲惫,虽然这内息之法运转无碍,但不要忘了人都是会累的。正常人都会走路,就像修行人都会施展各种法术一样,走久了也会走不动的。梅振衣再一次有坚持不住地感觉,“省身之术”中的“内息法”刚刚领悟第一施展,就已经运用到接近极限。


    就在此时感觉身体一轻,种种不适感消失了。原来是左游仙收了法术,不再像刚才那样尽全力御器飞天,而是像以前那样以一股法力托着他在半空飘行。周围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无所见。看来是左游仙施展了另一种法术,隐蔽身形在空中飘


    “终于把追兵甩脱了,只要我们不露行迹,他们已经找不到了。”没等梅振衣说话,左游仙先开口了,看不见他的身形,但话音却在身边不远处传来。


    看来知焰等人终究没有追上左游仙,让他带着梅振衣逃出了几人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外、左游仙不再御器疾飞,飘然收敛神气隐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难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没吱声,左游仙忍不住又一次说话了:“小子,还在心中感慨吗?阵前相斗之时,我可是听见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会哭鼻子的可少见。”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着扯什么修行,我自从懂事之后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弹泪,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会哭,不论仙人还是俗人!你没资格笑我,虽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样会哭,只是未到落泪时。”


    左游仙地声音带着笑意:“不错,说地真不错,高人有种种神通。难道还不会哭吗?昨日你在万人之中放声长哭,梅孝朗那一箭与你这一哭,已相还父子之情,不枉我万里迢迢点化于你,趁此正可斩断尘缘,拜我为师修行大道罢。”他说的是昨日,意味着现在已经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问道:“真地是我父亲要杀我吗?真的是你救了我吗?左至尊,你自称至尊,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游仙:“难为你此时还能保持心境不乱,但你父亲救了你吗?我杀了你吗?这一路之上。是谁教会了你护身之术、内息之法?你口中不愿拜我为师,其实我已是你的传法上师,想赖是赖不掉的。”


    梅振衣岔开话题道:“左至尊,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难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没给你玩死就算走运了!”


    左游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为自己没那个根器。你不同,你有这个根器,所以我才会如此点拨你,将昨日地恩怨爱恨都放下吧,它已经过去。此时此刻。你应当拜我为师了。”


    梅振衣又问:“左至尊,那护身之术与内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终于开口向我问道了,这便是师徒之缘。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拜师呀?”左游仙的声音中有几分得意,说话俨然已是修行上师的口吻。


    梅振衣却笑了,笑的不冷不淡:“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师父孙思邈真人传我的灵山心法与省身之术,并非左至尊所传。方才问你,只是修行道友之间的切磋,其实,我也经常到厨房问我家的厨师怎么做菜。”


    左游仙也不生气,反问道:“若不是我,你能精进如此神吗?”


    梅振衣点点头,模仿左游仙方才的语气道:“不错,说的真不错,孙思邈是我地师父,传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的劫数与磨难,也是机缘。……战场上的恩怨爱恨已经过去,我不想指责你什么,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我也不想谢你什么,尽管和你这一路我学会了很多。……想起我师父孙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游仙的语气有些飘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夸孙思邈,我无话可说。我有不如孙思邈之处,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没关系,既然机缘已有我可以等,迟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门下。……小子,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要去哪里?回家吗,回哪个家?”


    两人的谈话刚到这里突然被打断,不知何处一片激扬的清风卷来,竟然将周围朦胧的光影全部吹开了,脚下出现一片清清朗朗地青翠世界,左游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远处凌空出现。


    这里是一处绵延的崇山峻岭上空,前方正对着一座山峰,左游仙施法在谷地中飘行。突然间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术将他截住了,不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隐藏行迹之术,让他们在空中现出了身形。


    左游仙吃了一惊,虽然是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但那人地修为也够惊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后几丈之外,同时在空中挥动大袖,一片紫气带着光芒激射向前方。欲冲开那阻挡他前行的风。


    左游仙出手斗法,天空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满山飞鸟不鸣草叶不动,四面八方都像有风逼来,却是压向左游仙的“不动之风”。连远处的梅振衣无形中都有一种无法挣扎的感觉,前面对抗法术地左游仙压力当然极大。


    左游仙在空中双袖翻飞,披散的长也飘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围没有一样能动的东西。空气中连一阵风都激不起,玄妙地是,与左游仙相斗的恰恰是四面八方威压的不动之风。这番斗法的时间不长,左游仙无法冲开面前的压力,空中不好借力,长啸一声带着梅振衣一起落地,从天上被逼了下来。


    左游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声道:“何方高人,无故拦我去路?若是无意中冲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这便绕道而行,你我两不相扰。”


    “不是有谁冲撞了我,我就是在这里等你的。”前方传来一个稍显稚嫩地男子声音,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两个人。


    前面是一位童子,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身形还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浓眉星目模样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却又不觉得地冷,身穿一件丝光鹤氅。童子身后还站着一位小女娃,只有七、八岁的模样,长的是粉雕玉琢,小脸粉里透红煞是可爱,正在那男孩身后探着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这边。


    “等我?请问你我以前认识吗?”左游仙见对方现身,暗自戒备开口问道。


    那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就是在这里等,请问你是梅振衣吗?”


    左游仙回头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摇头道:“我不是,我叫左游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等地是东华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气可不小,一句话就没左游仙什么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声,指着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请问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边说话一边就想绕过左游仙往那边走。


    他也看出来方才出手之人修为不在左游仙之下,突然开口说等地是自己。又叫出东华先生之名,应该是友非敌,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说话也乖巧,当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过去。


    “站住!你小子什么时候成了东华先生的弟子?我还从未听说过啊。”左游仙低喝了一声开口问道。梅振衣刚刚迈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还站在原地,但似乎与周围的空间隔绝开了,这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是左游仙以化身之力将他裹挟。


    梅振衣眼珠子一转答道:“这位仙童说的是实话,我除了拜孙真人之外,也是东华上仙钟离权的弟子。左至尊,你虽然神通广大,但论修为也不及我钟离师父,我怕伤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没说。”


    这话说的,左游仙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位小女娃脆声道:“清风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这个人抓住了走不了。”这小女孩心念单纯,开口说地是实情,却像看小孩过家家一样没把这当什么大事。


    清风点了点头,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这里等。左游仙,我不想为难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游仙生性孤傲眼高于顶,哪能受得了这种语气,沉声道:“你说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吗?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这位道友,你也叫清风,难道自以为是闻醉山清风吗?”


    左游仙提到了一个人,就是“闻醉山清风”,闻醉山在昆仑仙境中,清风曾是闻醉山的药园童子。不论是昆仑仙境还是人间各处道场,以清风为号的道童很多,就算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但只有这一位清风最有名,连左游仙都曾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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